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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冉漾還沒反應過來,皦玉就帶著身熱粥跪在了地上,顫顫巍巍道:“奴婢知錯,請姑娘責罰!”

    冉漾輕輕蹙眉,看向來人。

    是個大肚子的中年男人,小眼睛,對她笑時眼睛更小了。

    他拱手道:“冉姑娘,在下是府中管事邱德用,姑娘這是在……做早膳?”

    冉漾嗯了一聲,問:“邱管事要來一碗嗎?”

    邱德用擺手,道:“不用�!�

    他又嘖了一聲道:“冉姑娘,恕在下多言,京城同您之前那些小地方不一樣,有些事太過小家子氣,您日后還是注意些。”

    冉漾看了看自己這一鍋粥,沒吭聲。

    她以前不是富貴人家的小姐,來到這也不太習慣被伺候,更何況皦玉年紀很小,今年才剛過十五,還是個瘦弱的小丫頭。

    季家沒有苛待她,一應按標準來,只是膳房總送饅頭,兩個小菜送到這也變得溫涼,這些她們主仆兩個人吃。她不喜歡吃饅頭,而皦玉又死活不愿跟她同桌,非得吃她剩下的。

    她覺得這樣不太好,閑著也是閑著,就在院子一角支了個簡易的小廚房。

    皦玉平日很勤快,幫她搬柴燒火,院子打掃得很利落,沒有好吃懶做。

    邱德用繼續(xù)道:“待會我讓這臭丫頭把鍋撤了,冉姑娘您想吃什么盡管跟膳房交代,他們不會怠慢您的�!�

    冉漾等他說完,然后問:“邱管事,你過來有什么事嗎?”

    邱德用這才回到正題,站直身子道:“是老夫人傳話來,讓您去見她。”

    季云澹的母親。

    冉漾還沒見過她,昨日為季緒設的家宴,她也因病沒來。

    “現(xiàn)在嗎?”

    邱德用道:“夫人在照月堂等您。”

    冉漾解下身上的襻膊,又彎腰把皦玉扶了起來,低聲與她道:“我待會回來,桌上還有一碗你記得吃�!�

    皦玉紅著眼眶看向她,雙唇翕動,但冉漾已經(jīng)轉了身。

    她道:“走吧,邱管事�!�

    雨后石板濕潤一片,空氣浮蕩著泥土的清香,冉漾沉默無言的跟在邱德用身側。

    “姑娘不問問在下夫人叫您過去所為何事嗎?”

    冉漾:“去了就知道了�!�

    邱德用笑了笑,覺得冉漾至少是個安分守已的姑娘。他是季家老人,冉漾目前又處境尷尬,于他而言并不能完全算主子。

    他平日在老夫人身前做事多,此時對著這小地方來的姑娘不自覺帶了幾分審視。

    美是美,但京城不缺美人。

    不過后事難料,沒準日后這小姑娘就飛上枝頭了呢,他忍不住多說了兩句。

    “冉姑娘,在下知道您心善,但奴才就是奴才,不值得您心疼�!�

    他嘆了口氣:“這京城許多事都比您想象的復雜,別怪在下話說的難聽,您既然選擇了跟大公子回來,就得想辦法抓住機會,配得上這些,否則一切都是空中樓閣……”

    冉漾望他一眼。

    邱德用:“您生氣了?”

    冉漾回過頭,道:“沒有。”

    照月堂后面有一座小佛堂,大夫人常常在那抄經(jīng)念佛,白日休憩也多在那。

    堂前種了許多木槿和月季,薔薇花架搭了一排,藤蔓葳蕤。

    冉漾沒心情欣賞,悶著頭向前走。

    忽而前面的邱德用猛地停下腳步,冉漾不明所以,緊接著就瞧他彎著腰諂媚笑道:

    “二公子您回來啦!老夫人就在里面,她看見您一定很高興,二公子現(xiàn)在要進去嗎?”

    冉漾抬起腦袋,看見季緒獨身站在薔薇花架下,清透的日光照在他身上,襯的他越發(fā)蒼白。

    只是他穿的還是昨日那一身黑衣。

    他居然不換衣服。

    季緒這會看著比昨晚心情還糟,他顯然沒打算搭理邱德用,連眼皮都沒掀一下。

    邱德用有些碎嘴,又湊上去道:“二公子,老夫人總念著您呢�!�

    “滾�!彼喍痰�

    邱德用:“……”

    冉漾默默縮到一旁去,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希望季二少爺看不見她。

    季緒不知是沒進去,還是已經(jīng)從里面出來了,他沒再繼續(xù)停留,闊步從兩人身邊走過。

    冉漾低著頭不吭聲,很快就覺得頭皮涼了下,一抬頭,果然是季緒掃了她一眼。

    冉漾硬著頭皮道:“二公子,好巧。”

    季緒眼眸沉沉,面無表情掃她一眼,然后邁步離開。

    冉漾松了口氣,踏進了松月堂。

    里面燃著叫不出名字的熏香,支摘窗洞開著,她跟著邱德用上了樓,憑欄處視野開闊,晨風吹來,舒爽怡人。

    季夫人背對著她,婦人衣著錦繡,烏發(fā)盤起,露一截雪白的后頸。邱德用低聲稟報一句:“夫人,人帶來了�!�

    季夫人卻頭也沒回,只擺了擺手。

    邱德用退了出去,冉漾孤零零的站在入口處。季夫人一直在跟丫鬟說話,可能是在交代什么,一直沒理冉漾。

    大概過了半盞茶,季夫人才回過頭來,坐在太師椅上望向她。

    季夫人年歲已四十過半,氣質(zhì)溫和,端莊秀麗,步搖輕垂在額畔,臉上瞧不出半點歲月的痕跡。

    “冉漾?”她終于開口

    冉漾福了福身子,跟季夫人請安。

    季夫人居高臨下的上下打量了眼她,除了看起來很乖很好拿捏,沒看出其他的。

    之前她總是操心季云澹的婚事,小心張羅了好幾門婚事季云澹都婉言拒絕了,沒想到今年會主動領回來一個。

    平民出身,父親好賭,全家靠她娘織布采藥生活,不久前她獨身去投奔拙州季家旁支,不知道怎么就被季云澹帶回來了。

    季夫人忽然道:“這身衣服是哪來的?”

    冉漾如實回答:“是管事送來的�!�

    季夫人慢悠悠道:“你身上這件衣服的料子是重蓮綾,價值不菲,季家沒有分這種料子給表姑娘的慣例。”

    冉漾明白了,是季云澹送她的。

    她以前有兩個喜好,一是掙錢,二是照鏡子。她不是美不自知的人,相反她挺喜歡自己的長相,路上瞧見漂亮的人也會多看兩眼,只是看別人總歸太冒犯,她就習慣了看自己。

    心情不好時照照鏡子,會好很多。

    季云�?赡芤詾樗龕勖�,進府時借季家名義給她送了很多妝飾布匹,她一直沒多想,以為每個人都有。

    她很快給出了解決辦法:“余下一些我沒碰過的,稍后會送回去。至于我穿過的…我身上還有一些銀子,會還給您的。”

    季夫人道:“那倒不必,季家不缺這點東西,而且這些走的是云澹私賬,他喜歡你�!�

    冉漾不知道季夫人為何如此篤定,她覺得季云澹對她好,不一定就等于喜歡她,畢竟他從沒跟她直說過。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就沒吭聲。

    季夫人慢悠悠端起茶來,她的聲音很溫和,輕靈的讓人想起光下躍動的鳥雀,尾調(diào)繾綣,聽著很舒服。

    “云澹自幼就聰明絕頂,他雖志不在官場,但這些年從商掙來的銀錢也助力他父親不少,才學更是博古通今,當年也是進士出身,旁人說起他,都是道瓊枝玉樹,玉質(zhì)金相�!�

    她話音一轉:“而你冉姑娘,識字嗎?”

    冉漾很難聽不出其中的譏諷,她抿住唇,想起這是季云澹娘親,最后還是老實道:“識得�!�

    季夫人笑出了聲,道:“真不容易�!�

    她呷了口茶,像是懶得再跟冉漾廢話,直白道:“不過你放心,云澹既然喜歡你,我自不會阻撓他。今日只是想提醒冉姑娘,以色待人終不長久,人人都想攀高枝,可這高枝伸到你面前,你也的配的上才行。”

    季夫人又繼續(xù)道:“過幾日我會安排給你個體面的身份,禮儀規(guī)矩什么也會有人教你,我對你只有一個要求——聽話。”

    “你跟你娘這種人我見的多了,別在我面前耍小心思�!�

    “明白嗎?”

    冉漾沒回答。

    季夫人道:“怎么?不服氣?”

    季夫人是大家族主母,他們最擅長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除了對下人,他們一般不會讓場面太難堪。

    然而此時她卻對冉漾卻用詞直白,可能在她眼里,冉漾還不配讓她委婉。

    邱德用剛剛也是如此,他可能是真的好心提點她,但話里話外還是帶著輕視意味。

    這樣不行,冉漾覺得自己得說清楚。

    “季夫人,您不能這樣說�!�

    一直沉默的少女突然嚴肅的看著她。

    季夫人眉頭一蹙:“你說什么?”

    冉漾望著她的眼睛,極其認真的道:“您說錯了,但我不怪您�!�

    季夫人:“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冉漾道:“您是季公子的娘親,您覺得他很好是天經(jīng)地義,當然,季公子的確很出眾,但我也不賴�!�

    “在我娘親眼里,我也是玉質(zhì)金相的人。我識字,我會看書,幼時我娘親給我請過夫子,在夫子眼里我很出眾。”

    “我今年十八歲,會識近千種藥材,會給人看病,會織布會下地,我也能上山,殺豬殺羊?qū)ξ叶远己芎唵�。我完全能掙到銀子,也可以靠自己養(yǎng)活娘親和我,在我們老家,比我厲害的男人很少。”

    “對了,我跟季公子暫時不是您說的那種關系。而且我雖然不怪您,但希望您以后別跟我說這樣的話了�!�

    季夫人:“……”

    冉漾這一通屬實把季夫人堵的啞口無言,她想笑,但又不知笑什么,只覺這人莫名其妙,偏偏這小姑娘還絲毫不覺得自己有問題。

    因為冉漾的不配合,今天的這份敲打就這樣稀里糊涂的結束,季夫人臉色不大好看,沒說一會就讓冉漾出去了。

    冉漾心情也不太好。

    她沒讓邱德用送她,自己按原路返回。

    她幼時家境還算富裕,只是后來她爹走上了歪路,又嫖又賭,家中財產(chǎn)很快被敗個干凈。她娘親又是個極其守舊的女人,說什么也不愿跟他爹分開。

    就這么忍了幾年,直到有一次,男人回來時讓冉漾給他倒茶,冉漾遞茶過去時卻被他一腳踢的吐血。

    娘親守了她好幾天,成日以淚洗面,等她恢復些時,就默不作聲的收拾了東西,帶著她永遠離開了那個住了十幾年的鎮(zhèn)子。

    她有很長時間沒見到娘親了。

    好想她。

    娘親性格有點軟弱,不知道她走以后,有沒有人欺負她。

    路邊花草上的雨水粘濕了冉漾的裙擺,她悶著頭向前走,很快就注意到前面有個臉熟的男人正朝她的方向走過來。

    季擇庭,季云澹的父親。

    冉漾:“……”

    有了方才那一出,她暫時不想見到季家長輩,因為她不確定他會不會也指著她的鼻子教訓她。

    季夫人看起來很溫柔說話尚且如此鋒利,季擇庭這樣的說不定更兇。

    冉漾毫不猶豫的轉身,進了另外一條窄小岔道,岔道很短,盡頭是一處房屋。

    季家空閑宅院很多,眼前這處就是其中之一,據(jù)冉漾了解,已經(jīng)有兩三年沒住人了。

    她回頭看了眼,然后推開窗子,利落的翻身進去。房內(nèi)陳設簡單,沒有半點生活氣息,只有下人會按時進來灑掃。

    她規(guī)規(guī)矩矩的站在窗邊,什么都沒碰,只耐心等著。

    不久之后外面長廊傳來腳步聲,冉漾心如止水的想,應該是有人路過。

    她清楚的記得,這間房昨天才有人打掃過,季家下人就算再勤快,也不會今天就再來的。

    腳步聲停在門前。

    很快,房門吱呀一聲,就這么打開了。

    第4章

    粉色

    關鍵是……

    太陽緩緩冒出云層,正是霞光萬道之時,晨光透過窗欞絲絲縷縷的照進來。

    季緒走進來,房門被他順手帶上。

    冉漾抱著雙膝,縮成粉色的一團,她方才在最后一刻躲進了柜子與墻面的夾角處。

    她想不明白,為什么會這么倒霉呢。

    這怎么偏偏是季緒的房間。

    他如果一直不出去的話,她豈不是要一直窩在這里了。冉漾很失落,肩膀塌了塌,抬眼朝季緒那邊看了一眼。

    依然是那張沖擊力十足的俊臉,他低垂著眉眼,完全沒有朝這邊過來的意思,冉漾松了口氣,緊接著就看他抬手落在自己腰間的革帶上。

    冉漾迷茫,他要休息?

    房門此時被敲響,季緒頭也沒抬的說了句:“進�!�

    外面進來幾個小廝,提著熱水穩(wěn)穩(wěn)當當走進來,然后繞過離冉漾不遠的屏風,嘩啦一聲把水到了進去。

    熱霧彌漫,冉漾心想,他要沐浴。

    房門再度關上后,季緒解開革帶,他的手指很長,靈活一勾,黑色皮革就被他挑在了冷白的手腕上。

    藏黑的交領長袍松散開來,一截白皙鎖骨露出來,他脫衣服的動作不快,冉漾不小心瞥見他的一角里衣。

    非禮勿視,冉漾迅速收回目光。

    房內(nèi)沒人說話,寂靜到冉漾可以清楚的聽見他脫衣服,然后把衣服隨便搭在哪的聲音。冉漾默默心想,可能他是習慣睡醒沐浴,怪不得沒換衣服。

    她努力放輕呼吸,爭取不被發(fā)現(xiàn),但是很快她就聽見季緒朝她這邊走了過來。

    確切來說,是朝她不遠處的浴桶走。

    冉漾挪了挪身體,抬起頭準備確認一下她不遠處的桌子能不能到底擋住自己,然后她就那么猝不及防的看見了季緒。

    沒穿衣服的季緒。

    一點都沒,毫無遮擋。

    居然就這么,看見了。

    冉漾被嚇的大腦瞬間空白,連帶著心跳都停了,她見過很多人和事,但是她生平頭一遭看見男人的身體。

    她一直以為季緒偏瘦,他穿著那件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黑衣時,革帶一束,腰很薄,顯得他這整個人有股薄涼肅殺感,現(xiàn)在來看事實并非如此。

    肌肉線條流暢,很有力量感,好像可以一腳把她踢飛。

    但這都不是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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