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卞翎玉現(xiàn)在就是沒開化的狀態(tài),在它眼里,師蘿衣是個沒翎毛、沒鱗甲的雌性,而自己是個雄性。
自然界,雄性和雌性住在一起,只有一種可能,那便是夫婦。
“他不會以為我們是夫妻……所以對我敵意這么大吧?”
這簡直太可怕了,在卞翎玉眼里,他們就是要奪他力量的強盜夫婦��!
師蘿衣一聽他分析,也整個人都愣住了。她哭笑不得,也沒想到未開化的妖獸眼中,如此簡單粗暴。
偏偏蒼吾還不能走。
到處都是罡風(fēng),蒼吾再頭鐵也離不了這片安全的區(qū)域,這下師蘿衣也覺得棘手。
好在從這一晚開始,卞翎玉沒有留在屋子附近,卻也沒有離開太遠。
他似乎在觀察他們。
周旋好幾日下來,師蘿衣還發(fā)現(xiàn)一件更難的事,未開化卞翎玉吃軟不吃硬。她一開始想得很簡單,她若能抓住卞翎玉,用法器短暫將他化人,這樣那樣幾回,就能把神珠還回去。
可她現(xiàn)在知道了,麒麟一族生來驕傲冷淡,若她把他抓住,再想強迫他做那種事,卞翎玉當(dāng)場弄死她,也不會讓她得手。
一年前那一回,師蘿衣能成功,純粹是卞翎玉愛慕她。否則這樣的奇恥大辱,卞翎玉能讓她血濺當(dāng)場。
卞翎玉當(dāng)初說,再去招惹他,兩個人中先死一個。半點兒也不是開玩笑。
沒辦法,師蘿衣只能慢慢來。她開始琢磨十一年前,卞翎玉是怎樣愛上她的,于是有一日,當(dāng)卞翎玉睜開眼睛,就看見一雙比月光還溫柔的眸,笑盈盈看著他。
她趴在沙丘上,也不朝他動手,只是對著他笑。
卞翎玉一眼撞進那雙明眸中,他不知道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下意識感到排斥,逃離她身邊。
少女看著他的背影,沒有追,只解釋道:“我和蒼吾只是朋友,我也沒想傷你。”
卞翎玉頭也沒回,不知聽沒聽懂,信沒信。
不過她第二日又來了,這次裝了一杯去濁氣抗魔息的符水,從沙丘上望著他。
少女身上披帛飛舞,險險被罡風(fēng)割裂一塊。她心有余悸地睜大眼睛,卞翎玉低喝驅(qū)逐她。
她仍不忘將竹筒推了推,這才離開。
卞翎玉沒有動她的符水,師蘿衣去收竹筒時,卻也沒失望。她有時間就修煉,修煉完就去給卞翎玉講故事。
——十一年前她也經(jīng)常這樣干,那時候一人兩獸,妄渡海一眼看去尸骸遍地,絕望橫生,她找不到父親,心中惶恐,得了空便將母親幼年激勵自己修習(xí)的小故事講給它們聽。
為了激勵它們撐住,也為激勵自己。
那些故事光怪陸離,聽得小赤蛇一臉不屑,那只銀白色的麒麟,卻始終安靜地看著她。
他什么都不懂,聽得卻很認真。
而今師蘿衣對著山坡那頭道:“昨日說到徐嬌娘拜師學(xué)藝,可仙門只收十四歲以下的弟子,她今年已經(jīng)十八了,要如何才能進仙門呢……”
那頭,銀白色隱約晃了晃。
師蘿衣悄悄彎起唇。
……真好騙,十一年前,師蘿衣從未懂過這份簡單和赤誠。她現(xiàn)在懂了,為之心軟得不像話。
蒼吾嘀咕道:“退化到這個地步,你講這些,他聽不懂的。”
師蘿衣沒理蒼吾,她干勁滿滿,卞翎玉沒有走,便證明他愿意聽見她的聲音。
有時候師蘿衣許久沒看見他,怕卞翎玉走遠了,被罡風(fēng)撕碎,她朝著黃沙那頭喊:“卞翎玉!”
往往不用等很久,那里會出現(xiàn)一個銀白色的身影,從黃沙中起來,遠遠看著她。
師蘿衣放下心來,麒麟看了她一會兒,見她沒什么事,就只是喊喊他,他把頭埋回去,又不理她了。
高冷得很。
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在他如今簡單粗暴的腦子里,蒼吾那個誤會到底解開了沒。
卞翎玉和師蘿衣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沒再動手,維持著一種微妙的默契。
這樣的氛圍下,蒼吾都緊張不起來了。
蒼吾按照師蘿衣繪制的地圖,抽空悄悄回碑界處看了一眼,好家伙!只見夙離的人密密麻麻圍了一片,他膽敢踏出去一步,就會被打成肉泥。
外面還一直在說墮魔的事,不知夙離在外面做了什么,現(xiàn)在儼然把卞翎玉他們打成“朱厭”之流。
蒼吾只得暫時退了回去。
他原本怕夙離不管不顧要沖進妄渡海里追殺他們,在妄渡海待了一段時日,他方明白,卞翎玉為什么要讓他們退到這里。
因為夙離不會來,這鬼地方太要命了!
萬年前,此處是關(guān)押無數(shù)妖魔的荒淵,上古神靈稷澤魂飛魄散后,又不知埋了多少神靈和妖魔的白骨,四處都是魔息,他們哪怕有抵御魔息的屋子和法器,修為仍舊肉眼可見地掉。
蒼吾現(xiàn)在一動也不想動,他全身跟個漏斗似的。修為狂漏,他毫不懷疑再過一段時間,他堂堂蒼吾獸,和金丹期也沒差別了!
偏偏也是因為這樣,沒幾個想要進來找死的,他們很安全。
蒼吾咸魚躺,開始隨遇而安。
這天師蘿衣剛睡熟,黃沙之中竄出幾只血魅,直奔小屋而來。師蘿衣一瞬頭皮發(fā)緊,這東西一旦進入體內(nèi),就會吸干人的精血。
她剛起身,一道銀色的影子,擋在了小屋前。
麒麟血肉均含神力,很快驅(qū)散了這腌臜之地生出的魔魅。
卞翎玉還要去山坡那頭,發(fā)現(xiàn)一雙白皙的胳膊抱住了它用來殺血魅的骨刺。
他縮了縮,沒能抽動。
少女睜著一雙明媚的眼睛,緊緊抱著他殘缺的骨刺。兩個人對視了一眼,她將臉在骨刺上蹭了蹭,感謝他保護自己。
卞翎玉在原地站了許久,眼睛仍舊是冷淡的。
但他一直沒動。
那骨刺最后垂落在少女的腰間,遲疑地纏住了她的腰肢,纏了一下,立刻松開了。
蒼吾茍在屋子里,大氣都沒敢出。它知道,未開化的妖獸和靈獸,只有一種情況會保護雌性。
卞翎玉在原地焦躁地站了一會兒,最后還是抽出了骨刺,回到了小山丘那頭。
師蘿衣不太清楚妖獸和靈獸的習(xí)性,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個什么意思。
她在榻邊想了好半晌,沒想通,最后睡著了。
只余蒼吾按照自己沒開化時的思維,幽幽琢磨道:“我的老天爺,他該不會在琢磨要不要搶我的‘雌性’吧?”
還真叫他猜對了。
卞翎玉又忍了兩天,在第三日,他突然襲擊,把蒼吾攆得抱頭鼠竄。
“你來真的�。 �
師蘿衣也傻了眼,等她回過神,已經(jīng)被麒麟叼著跑遠了。
她預(yù)感到什么,自然沒反抗,她抬起手,后知后覺擋住撲在臉上的黃沙。
不知跑了多久,卞翎玉躲罡風(fēng)看得她緊張不已,她的心跳很快,被放在一片平坦的沙丘之上時,心跳仍然無法平息。
她對上一雙銀色的瞳。
這會兒蒼吾都琢磨透的事,她也想通了。
眼前未開化的少年麒麟,正低頭看她。她嗓子發(fā)干,麒麟一族并不霸道,她小時候聽爹爹講上古之事,他們雖冷淡,但卻是祥瑞的神靈。他如今什么都不懂,但他仍是動手“搶”了。
哪怕在他的血脈中,這很背德。
但她第一次明白,他有多喜歡她。哪怕背棄血脈和本能。
卞翎玉的骨刺再次纏上師蘿衣的腰,這次沒有立刻松開,卻仍是帶著一分猶疑。
對上他的眼睛,師蘿衣按照他的思維,也不解釋了,鎮(zhèn)定鼓勵說:“嗯,你搶到就是你的。”
這句他大抵明白了,腰被纏得更緊了些。
直到裙擺被他本能掀開,他低下頭去看的時候,師蘿衣也看到了神族那個東西。元身的時候藏在了哪里。
現(xiàn)在他動情,方從體內(nèi)露了出來。
她看了一眼,沒法羞澀,臉都綠了,見他要直接來,她哆嗦著爬開:“你……你等等,我會死的!”
雖然后果怎么都是個死,可她不想這么死��!
她從乾坤袋中,哆哆嗦嗦拿出那個法器,套他身上。
下一刻,銀白色的麒麟變成一個眉目清雋的男子,他神情冷淡,仍是望著她。
師蘿衣吸了口氣:“你要是敢掙開,我們就一拍兩散,我哪怕吞妖丹都不和你做這個了……”
也不知道他到底聽沒聽懂。
但后面月亮都在眼前晃悠和破碎的時候,師蘿衣滿腦子空白,少年墨發(fā)如水,被她顫著拽在掌心。
她的脊背被沙子磨得發(fā)燙,整個人像是要被撞散了。
她顫著想,他不能這種時候變回去,否則她一定死得很慘。她這輩子做過最勇敢的事,不是十一年前只身來到妄渡海,而是居然敢和他做這個!
一會兒她又亂糟糟地想,還好沒在那破屋子里,那個小破床經(jīng)不住他幾下。
黃沙被推搡和撞擊弄進她的發(fā)間,她眼前是碎成一片片的月光。
師蘿衣第一次感受到,這種事原來是這樣的。
她咬著唇,既盼著快點結(jié)束,又覺得完全和上一次不一樣。
她眼見他沉浮,自己就如同在晃悠的小舟間,去哪里都不由自主。
師蘿衣終于明白,花朝節(jié)那日,草叢中那女子為何會發(fā)出那樣的聲音。
直到被翻過去,她睜大眼,額間香汗淋漓:“卞翎玉……不可以不可以……”
師蘿衣欲哭無淚,開化冷靜的卞翎玉有多聽話,現(xiàn)在就有多肆意。
“你……”她張嘴,險些一嘴沙子。
嗓音破碎,最后她趴在手臂間,悶哼著,只能祈求快一點。
神珠蠢蠢欲動,她閉上眼,夜色卻還很長。
夙離再一次從噩夢中驚醒。
懷里未來鏡的碎片發(fā)燙。
他本來不必來到人間,母親驅(qū)逐卞翎玉的那一刻,他以為自己就是神域無上的君主。
卞翎玉沒了神魂,還被迫去殺那么多墮魔,說是九死一生也不為過。
可是夙離本就多疑,他尋到神域至寶,將破碎的未來鏡弄來手里。在上任神主的神珠驅(qū)動下,一開始夙離看見他沒了神珠,心中大喜。
可是沒過多久,夙離心里不安,再去察看時發(fā)現(xiàn),未來鏡中,那人一身戰(zhàn)甲,殺回了神域。
他冷汗涔涔,當(dāng)即決定親自離開神域解決他。
而現(xiàn)在,未來鏡又發(fā)燙了。哪怕那個人已經(jīng)被驅(qū)趕到眾神的埋骨之地,妄渡海中。
夙離起身穿衣,溫和的神色變得陰翳,一眾昇陽宗的弟子惶惶跑進來:“公子可是有事?”
夙離垂著眸,眼中泛著淺淺殺意,道:“去蘅蕪宗。”
即便他不進去妄渡海,也要讓人進去,否則他夜難安寢。
都怪卞清璇那個賤人!否則人早就抓住了。
夙離冷笑一聲:“替本尊好好問候青玹�!�
千景翌笑道:“是�!�
陰暗的地牢內(nèi),千景翌邁步走到受刑的女子跟前,挑起她的下巴:“我早就說過,有一日你會落到我的手里,卞清璇,你不是向來傲氣么,如今怎么看上去像一條喪家之犬�!�
他身后的幾個狗腿子,俱都跟著笑起來。
卞清璇身上受了鞭刑,在千景翌靠近時,她只冷冷地揚了揚唇,一口帶血的唾沫吐在了千景翌臉上,旋即嗤笑起來。
千景翌沒想到這時候了卞清璇還敢這樣,他陰著臉:“給我�!�
狗腿子連忙遞上手中的東西。
那是兩把銀鉤,在暗夜下,泛著冰冷冷的光。
千景翌一笑,手中一發(fā)狠,銀鉤刺入卞清璇琵琶骨中。
第65章
歸還
卞清璇半闔著眼,等著那股疼痛過去。
雙鉤鎖琵琶骨,等于封住一個人的修為,破壞根骨,很多年都難以恢復(fù)。
但她不太在意,這具身體十一年前就死了。
許是地牢太安靜,卞清璇百無聊賴,難得回憶人間的這十一年。從前只覺千年光陰皆在彈指,如今的十一年,她卻發(fā)現(xiàn)自己記得很清晰。
從尸骸中被師蘿衣刨出來,抱在懷里的那一刻,到如今,記憶竟都十分鮮明。
當(dāng)初追隨卞翎玉下界誅殺墮魔的神族,共一百二十四人,卞清璇本不在其中。
她偷學(xué)了禁術(shù),神魂離體,跟隨諸神下界,試圖在卞翎玉還不知事的時候,與他共患難混個神后當(dāng)。沒想到那一戰(zhàn)如此慘烈,最后只剩她和卞翎玉還有一口氣。
她修為折損大半,卞翎玉也奄奄一息,還跑了不化蟾和朱厭。
兩人離開妄渡海時,卞翎玉失了神珠,她只有神魂,無法在下界逗留太久,在河邊,卞清璇看到兩具剛死的軀體。
一個年輕的男子,落魄書生模樣,另一個便是她現(xiàn)在的身體,一位姓卞的小姐。
她沒有猶豫,選了那具女子的肉身。
后來卞清璇帶著卞翎玉一起回了卞家,才知道這卞小姐自小愛慕書生表哥,可惜表哥家道中落,在表哥落榜后,卞小姐被迫嫁給一個惡霸。
在新婚前一日,卞小姐和表哥被追到末路,共同投河了。
卞清璇睜開眼睛,成了新的卞小姐。
她當(dāng)時法力還很強,施了幻術(shù),讓所有人都以為自己是卞小姐,還為卞翎玉杜撰了一個身份。卞清璇嚇瘋了惡霸,二娘和爹爹戰(zhàn)戰(zhàn)兢兢服侍她,卞家成了她的一言堂。
卞翎玉從罡風(fēng)中把師蘿衣抱出來,在床上躺了七年,才勉強長好破碎的骨頭。
第七年,仙門大開那日,卞清璇笑道:“哥哥,我?guī)闳フ宜珊�?�?br />
她本就是神族,天機閣長老親自為她批命,師兄弟們對她百般逢迎。
那時候的卞翎玉懂得不多,被她變相幽禁在小院,慢慢熬鷹。
這一切說來,其實還算順利。
她離想要的東西,僅僅一步之遙。其中最大的變故,就是師蘿衣。
妄渡海中,卞翎玉在愛上自己前,先一步愛上師蘿衣。
不夜山上,卞清璇一步步,親自逼師蘿衣入魔,師蘿衣卻在最后,找回了本心。
如今琵琶骨疼得她臉色發(fā)白,也是拜那少女所賜。
夙離懷疑是她放走了他們。
卞清璇垂眸看著臟污的地面,冷冷勾了勾唇:“你生來……就是和我作對的吧?”
然而沒人能回答她的低語。
地牢的腳步聲再次響起,卞清璇抬起眼皮,以為昇陽宗那個沒用的廢物公子又回來了,沒想到入眼是一席青衣云紋,來人背著長劍,沉默地看著她。
卞清璇挑眉:“師兄?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