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月舞真心覺得倒霉,聚魂陣法可遇不可求。這種逆天改命的東西,需要神靈的神力壓陣。
這些年來,壓陣的一直是一截銀色的神骨。
如今陣法沒了,月舞也沒想過還能再遇一次這種好事。她更不覺得那個可恨的“色胚三號”還敢來。
被無憂果反噬的人,肝膽俱碎。
那樣的痛,嘗過一次,誰也受不住第二次。何況他回去以后,又會把以前對師蘿衣的感情忘了。
這次只會忘得更徹底。
然而,半月后,當月舞剛剛挖好坑,準備把師蘿衣埋進去的時候。海水再次動蕩。
“……!”月舞沖回去,看見了熟悉的光暈。
這是一個夜晚,天上沒有月亮。師蘿衣沉眠在陣法中央,沒有半分生氣。
更遠的地方,那團白光遙遙望著她。
他們只隔了幾步,卻又似很遠。
月舞終于看清了那團光暈中的人影,那是一個很好看的男子。他生了一雙銀瞳,皮膚很白,無悲無喜地看著自己的二號,像在看初春一朵還未盛開的花。
他的眼神沒有情緒,平淡得一如這死寂的深海。
可即便這樣,那些被擋住的情欲如潮,他僅僅只是望著師蘿衣,海水又開始異動。
月舞看見他就來氣,她生怕這色胚又去摸二號,他不怕痛死沒關系,這次要是害得自己和一號也死去,她簡直要吐血三升。
月舞雖然不知男子和二號有什么淵源,但是要用無憂果來忘記傷痛,再如何以前都深愛過。
月舞一肚子火,于是便有些出言不遜:“怎么著,這次是來給她上墳嗎?那你得等等,我坑剛挖好。”
她沒法不對他生氣,便故意用這樣的話刺傷這個人。
男子鴉黑的長睫微顫,抬起了眸。
出乎意料,和她想象中的“色胚”不同,那雙銀瞳出乎意料的干凈清冷。
像是冬日遲遲未化的大雪。
他明明沒什么表情,月舞卻驟然意識到……自己好像有些過分。其實來人承受的痛苦,遠比她還劇烈。
上次被反噬,他恐怕還沒徹底好起來。
吃下忘憂果,他本就該暫時告別這段過去了,怎樣深的念想,才支撐著他一次又一次折返這罡風肆虐的人間煉獄?
翎玉一直沒說話,在月舞出言譏諷后,眼見海水又開始動蕩,他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留下不是一個好的選擇,終于轉身離開。
海水并沒有沾染他的衣角,他所過之處,魔氣退散,紛紛向兩邊逃離。
一枚帶著金色光華的東西,從海底漾起,包裹著海底,源源不斷涌入師蘿衣的身體。
月舞驚訝不已,她雖然不認識那是什么,但她看出來這東西比整個妄渡海的殘骸,乃至比先前的神骨還要厲害。
神力綿綿不絕充盈著海底,破碎的陣法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被修復好了。
月舞終于意識到男子是來做什么的,她抿緊了唇,有心想道歉。但是看著那個緩緩遠去的身影,她張了張嘴,到底還是勸道:“你別再來了,你離她遠些,她才有一線希望�!�
你也不會再疼。
那個身影沒回頭,月舞不知道他有沒有聽清自己的話。
但從那天后,他再也沒來過妄渡海。
只偶爾有幾日,妄渡海刮起溫柔的風。
月舞不知怎么形容那種舒適愜意的感覺,但當她和師蘿衣還有師桓,一同沐浴在神力融合的“風”中,她舒服地想要嘆息。
師蘿衣的情況開始好轉,男子帶來的不知是個什么寶貝,比先前的銀骨都好用。
這個時候,月舞并不知道,翎玉留下了父親的神珠為陣眼。
月舞本來還要許久才能凝好魂魄,沾了師蘿衣的光,幾個月后,人間第一支桃花開敗的時候。月舞的魂魄竟然提前長好了!
她喜得在海底恨不得親親二號的臉蛋。
同時,月舞即將面臨一個問題,她魂魄是好了,肉身怎么辦?
她看看中年美男子一號,又看看自己的寶貝二號。
說實話,月舞中意二號。
可是她想想那天那個男子,一看就不好惹,不免脖子有些發(fā)涼。
若她真占了師蘿衣的身子,那個人恐怕不過放過她。
他至今沒再來過,月舞卻覺得,也只是無憂果的時間問題。
眼見離二號墜入妄渡海,已經一年,還有兩年,待無憂果的效用過去,他恐怕就能重新感知到一切。
月舞和師蘿衣有多愜意,神域的另一頭,后彌和七位大祭司就有多愁。
一年過去,他們發(fā)現了一件更要命的事。
卞翎玉體內的神珠,不知為何,竟然曾經吞噬過九尾天狐的魔丹!
神珠如今隱約被魔氣縈繞著。
這就算了,若是在融合神魂之后,回到神誕之地,好好驅逐魔氣,許是還能很快肅清魔氣�?扇ド裾Q之地,需要沉眠百年,別說如今神域百廢待興,卞翎玉如今雖然不再去下界了,卻仍舊庇佑著妄渡海底的那一位。
連上任神君留下的神珠,也被用作了陣眼。
后彌得知這件事時,連連嘆氣。神域的至寶,神明的命魂,哪能給一個凡女用來聚魂養(yǎng)身?
春日,他的神君沒有再下界,卞翎玉神情冷淡,百忙中他把西域叛亂的人抓回來,路過那條天河時,卞翎玉頓了頓,又去妄渡海布置了一個結界。
——他不記得過去的愛,卻仍舊記得庇護著她。
這一年來,后彌想盡了辦法,嘴皮子都要說干了,也沒能阻止卞翎玉偶爾給那女子神力。
沒錯,神力。
卞翎玉自己養(yǎng)好的神力,卻無聲哺育著另一個人。神靈愛妻的毛病,自上古就改不掉。
但凡那女子能醒來,后彌也能咬牙再等等,即便師蘿衣將來是第二個神后,對他家神君不好,那也認了。
可是眼看,師蘿衣像個無底洞,卞翎玉為了救她,連進入神誕之地、祛除魔氣重新滌凈神珠都不會去。難不成真的讓那顆魔丹在卞翎玉體內生長,最后令神明入魔?
后彌等人沒法再等。
既然勸說不動卞翎玉不再管師蘿衣,他們也就剩下了另一條路,一條從上任神君在時,幾個老臣就憤憤想嘗試的一條路。
歷任神君如此倒霉,無非是愛錯了人,那么何不換一個妻子?重新取一個神后。
若換一個乖巧懂事聽話,又不會消耗神君、讓神君把命都搭上的小神后,豈不是完美解決了如今的問題?
師蘿衣或許再也醒不過來,他們難不成真的生生看著卞翎玉為她守一輩子,耗到自身入魔,等到無憂果失效,然后痛苦至極?
后彌越想越覺得不能等,正好趁著如今神君忘情,當即下令,讓人張羅神殿選妃一事。
卞翎玉近來也發(fā)現神域熱鬧了許多,他脫下戰(zhàn)甲,看見一向冷冰冰的神域,多了好幾個端茶送水的妙齡侍女。
他起先沒在意,直到發(fā)現這些侍女明里暗里想要接近他,甚至寢殿中都出現了不該出現的香氣,他心里有些不悅。
“不悅”這種情緒,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伴隨著忘情,甚至變得陌生。
他召來后彌,言簡意賅:“新來神殿的侍女,全部遣送出去。”
后彌支支吾吾:“您不喜歡她們?”
談不上喜歡不喜歡,他看所有人,都像看凡間的山石草木,同樣地身負責任,卻也同樣地無情。
“神域不需要這些�!�
“您忘記了嗎,您下界之前,本來應該在選后,后來墮魔出世,才耽誤了。如今神域慢慢穩(wěn)定,也只有北域那個逆賊和少許水伶族人還未伏誅,您可以繼續(xù)選神后了�!�
“我已經有妻子了�!彼驮谕珊5祝褚欢洳粫倬`放的花。
卞翎玉已經許久沒有想到海底那個人。他偶爾會想去看她,但對師蘿衣來說,他的到來不是什么好事,興許會破壞法陣、從而傷害她,于是他每每只送去神力。
一個大祭司不贊同地開口:“那位姑娘并非神后,您當初下界方成年,也并未化羽成功,她許是誆騙了您,才讓您與她結為道侶�!�
其他大祭司紛紛點頭。
卞翎玉看向他們,他知道后彌和大祭司們的意思,那只是他在下界的妻子,他們沒有舉行過神域的儀式,師蘿衣算不得他的神后,神域沒有誰會認可她。
他冷冷說:“她并未騙吾�!�
雖然卞翎玉記不清和她相處時,到底是怎樣一種感覺,可他清晰地知道,絕非是她誆騙自己。
因為那些他越用力回憶,就越模糊的畫面告訴他——
“對她求不得的,一直是我�!北弭嵊袢缡堑暤�。
眾人面面相覷,語噎到難以置信。
卞翎玉雖然再無法觸碰到那些愛和渴望,但若是真要有一個神后,卞翎玉想,一定是她那個樣子的。
一個令他覺得再痛,都會想擁抱的人。
第71章
羽翅
人間妄渡海底,花開花謝,又是一輪季節(jié)的更換。
月舞的神魂鞏固了不少,她憂愁地看了眼海底的景象,打算離開這里了。
雖然她不是什么絕對意義的好人,但這些年,月舞沒少受一號二號的恩惠,真奪了人家的身子,怎么也說不過去。
月舞愁得抓了下頭發(fā)。
她冥思苦想好幾日,倒真叫她想了個好些的解決辦法。
她打算先用一號的身子離開妄渡海,去外面找具合適的、沒了氣的肉身,屆時再把一號送回來。
她默默地為自己的機智贊嘆了一聲。
說干就干,這一日陽光晴好,她將命魂融進了師桓的身體,爬上了岸。
光陰殘忍,海底不知歲月,月舞快千年沒有再見過人間的景象,如今看見熾烈的太陽,和遠處看不見的盡頭的黃沙,月舞都激動得想哭!
她張開雙手,嗷嗷叫著奔向黃沙,沒跑幾步,卻看見山坡上有個一身紅衣的身影,他一條長腿曲起,另一條自然地垂下,瞇眼看她:“師桓?”
若說四月的太陽熱烈,那眼前的男子,卻遠比太陽還要熾烈。
月舞見過不少人穿紅衣,但從未見過能穿得如此好看有氣場的。他眉眼鋒銳,像一把出鞘的刀,眼尾微微上翹,帶著一股子輕狂的意味。
聽見他出聲叫自己師桓,月舞也沒想到,妄渡海這破地方還有人,而且自己一出來,就遇見了認識這具身體的人。
師桓的天資出色,月舞的修為也不低,她身上有傻狗當年大半的修為。也因此,看見了眼前這個人,她寒毛直豎,第一時間就覺察了危險。
月舞掉頭就跑。
然而已經來不及,她沒跑兩步,一支長笛抵在了她脖子上。
身后男子嗓音嗤笑:“哦,不是師桓,是一抹占了師桓身體的游魂�!�
“……”他爹的,眼睛這么毒?月舞急得不行,她怎么能倒霉成這樣,才第一天上岸,就被逮住,還是這種修為的,她跑都沒法跑!她不就凝魂了一千年,修真界現在都有這種修為的人了么?
她連忙說:“我沒什么壞心,也不是故意占這具身體的,我找到可以用的身軀,立刻就還回去,我保證!”
月舞說得很真誠,就怕身后的人手一抖,把自己戳死了。
誰知她辯解完,身后那人冷漠地低笑:“關我何事�!�
“欸?”難道他不是為師桓打抱不平嗎?
月舞小聲嘀咕道:“不關你的事,你抓我做什么?”
“海底另一個人,如何了?”
月舞反應過來他在說二號,這個人一看就很危險,比自己還不像好人,她小心翼翼的:“……那個,您是希望她好,還是不好?”
魂魄一痛,她“嗷”了一聲:“別動手,有話好好說,她好著呢,還在聚魂,已經有一絲散魂了!”
琉璃長笛收了回去,他在此處等了許久,不敢妄動此處結界,只能等卞翎玉融合神魂之時,無暇他顧。一年過去了,他沒猜錯的話,卞翎玉神魂融合元身,就在這幾日。
沒想到還讓他遇見了意外之喜,有月舞帶路,進去妄渡海,就簡單多了。
月舞不僅沒跑成,還被挾持著帶男子回到海底。天殺的,要知道她上岸才一刻鐘!
她苦著臉,指著陣法中的二號:“就在那里,我沒騙你。”
月舞心里有點緊張,來人不知是好是壞,如今兩個沒意識,自己又打不過。
紅衣少年松開她,走入陣法中。
月舞緊張不已,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少年垂眸看著沉睡的師蘿衣好一會兒。
他那個眼神,讓月舞覺得眼熟:“不是吧,你也想摸?”
青玹抬眸,冷冷看她一眼:“你是想死?”
月舞瞬間閉嘴,莫名覺得他有些冷怒,雖然不太明顯。
她同情地看了師蘿衣一眼,可憐的二號,比她還命苦,這年頭長得好真是命途多舛。
少年嗤笑一聲,好在沒真的去碰二號。
他在陣法周圍轉了一圈,片刻后,月舞終于知道他在做什么了,他把壓制陣法的神珠取了出來。
“……”好吧,這是個狗男人。他不是喜歡二號,他是想要二號的命。
沒了神珠,師蘿衣也無法再聚魂,而海底的結界無聲消散。月舞后悔得腸子都青了,早知道她不出海底,海底有那個男人的結界保護,安全得要命,眼前的紅衣少年守株待兔,一看原本無法輕易進來的。
如今月舞成了打開海底結界的缺口,不僅害了一號二號,還害了自己。
青玹收起神珠,這才俯身,抱起師蘿衣。
他頭也沒回,冷冷對身后的月舞命令道:“跟上。”
月舞不想跟,她想找機會逃跑。這少年眼神又毒,心腸又狠。
她雖然不知道他要神珠和二號做什么,總歸不是什么好事。
她現在怕得很,都不知若將來無憂果失效,先前那男子回到海底,沒看見師蘿衣,會不會發(fā)瘋。
月舞自然是沒跑掉。
她已是半神之體,師桓這具身體,也是半神之體。但打死她都沒想到,紅衣少年把她帶回了神域。
月舞和師桓本就不屬于神域,剛到神域的那一刻,她的魂魄被迫離體,她匍匐在地,連呼吸都苦難。
神域威壓下,她來這里,本就是逆天而為。
月舞又氣又無力,明明只差一點!她就可以去人間找傻狗了,這都叫什么事啊!難道老天爺也看不慣當初她撒謊,才真的把她弄來了神域。
既來之則安之,眼見性命堪憂,月舞簡直都要沒脾氣了。
她抬眸遙望神域,卻發(fā)現這里和自己想象中大不相同。
入眼一片純白,靈氣充盈,但卻十分荒蕪,屋舍也顯得簡陋。
她一個魂魄,竟然都能感覺到刺骨的冷,這種冷直直滲入靈魂中,猶如時時被鞭笞。
月舞難受得蹙眉,去看紅衣少年,卻見他沒什么反應,仿佛習以為常。
一群人迎了上來,他們衣著簡樸,脖子上有一個黑色的印記。
“少主!”
“青玹少主回來了!”
跑出來迎接的,甚至還有一個總角年紀的女孩。人人皆仰慕敬重地看向紅衣少年,他抱著師蘿衣,看見迎出來的族人,笑道:“我這幾日不在,情況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