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想來卞翎玉也知道外面的人是誰,小竹人們只有簡單的思維,平日與他作伴,也鮮少遵守凡人的規(guī)矩。它們嬌小輕盈,可以從半開的窗戶鉆進去。
會這樣敲門的,只有師蘿衣。
以往這個時候,卞翎玉已經(jīng)除去外衫躺下了,但今夜,他也遲遲沒睡。
卞翎玉明白,有的東西說開了,就不可以再自欺欺人。他并非懦弱避讓之人,默然片刻,就上前打開了門。
他垂眸看她。
師蘿衣發(fā)尾微濕,她并沒有用術法變干,想必是迎著山間清風明月回來的。
她是來道別的?還是那個他根本不會刻意去想的答案?
卞翎玉其實也并非蠢人,哪怕從未在師蘿衣身上,嘗到兩情相悅的滋味。但她沒有離開的態(tài)度,在繁星滿天的夜里造訪,帶著山泉和野花的清香,不論如何,都散發(fā)著美好與希冀的氣息。
但這份希冀,被他死死壓抑住,才能勉強對抗另一種可能存在的殘忍。
他緊繃著情緒:“你有什么事?”
師蘿衣看他一眼,輕聲開口說:“白日里,媒婆為我說的那門親事,在凡間似乎也算極好的,可你替我拒絕了�!�
卞翎玉的心一點點下沉,他壓下這點漫上來的疼痛,冷嘲道:“所以你是來興師問罪的,怪我攔了你的姻緣。我還當你繼續(xù)喜歡著衛(wèi)長淵,若你實在遺憾,我明日就去幫你找回媒婆,告訴她……”
最后那幾個字,他近乎說得切齒,胸膛微微起伏,卻仍舊無法再說下去。
“我的意思是,你賠我一門更好的親事。”
他神色更冷:“你要我怎么賠?還是去給你找衛(wèi)長淵!”
向來他就知道師蘿衣狠心,但他從未想過,她能把人的心掰碎了在地上踩。她憑什么覺得,他愿意幫她和卞清璇搶衛(wèi)長淵!
師蘿衣輕輕吸了口氣,看他一眼,終于被麒麟殿下的妄自菲薄打敗了。
月光下,她上前走了一步,兩個人本就離得不遠,這樣更近。
“卞翎玉�!彼龂@息般說,“更好的姻緣,就不能是……你自己娶我嗎?”
夏日的蟬鳴,在這一瞬也仿佛微弱下來。他似乎沒聽清她的話,臉上的冷意尚存,卻在下一刻反應過來她說了什么以后,驟然抬眸看她。
兩個人一時都沒說話。
他漸漸好起來的身體,她過于美好的言語,能看見希望的未來……就像一場他從未涉足的夢境。
他在等,等她下一刻說不定就反悔了,或者這蒼穹晴空,變成狂風驟雨,來提醒他不過一場死前的幻景。
但好半晌后,天空仍舊是晴朗的,他沒有等待大雨來臨,而是一只纖細柔軟的手,輕輕拉了拉他衣襟:“我嫁妝都帶來了,你的聘禮呢?”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久到師蘿衣以為這樣,他仍舊不會邁出這一步的時候,他轉身進了屋子。
沒多久,他拿出來一個盒子,微微蹙著眉看她一眼,卞翎玉道:“我只有這些�!�
她打開來看,發(fā)現(xiàn)里面是這些年他攢下的所有銀錢,還有一盒子封存的桃花。
那是不夜山下,每年開的第一朵花,飄落山頭,被他和封存起來,年復一年,攢了滿滿一盒子。
經(jīng)年后,尤帶花香。
卞翎玉以為下一朵花開的時候,她仍舊不會歸來,他已不再找她,只剩這些不謝的花,大概是他仍舊在等她的證明。
小竹人們不知道,連天地都不知道,只剩他自己還知道。
卞翎玉見師蘿衣望著那些花和銀錢,久久不說話,他立刻抿了抿唇,努力平靜道:“我知道簡陋,我明日就去找別的,我……”
師蘿衣抱緊那個盒子,忍住淚意,搖了搖頭:“這已經(jīng)是我見過,最隆重的聘禮了�!�
最后一朵夏花凋謝,秋日來臨之時,村里的卞先生成親了。
他的喜宴很熱鬧。
那一天,是村民從未見過的卞先生,他紅衣勝火,年輕俊美一如最初。
他似乎并不在意其他人怎么看,也不在乎旁人是否把他當妖怪,他只朝喜轎中的新嫁娘伸出了手。
柔軟白皙的手,也旋即放在了他的掌心。新嫁娘衣襟中探出一只小竹人,被她悄悄壓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