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谷秋每次見到梁成舟都有種看小輩兒很滿意的歡喜，說話嗓音溫柔又和氣：“剛回來，在樓上�！�
說著拍了拍沙發(fā)上看電視的許知意，示意她過去挨著梁成舟坐，“知意，給成舟倒水喝，果盤也端過去，你倆聊聊天�！�
許知意撇了撇嘴，沒有一點要挪動的打算，啃了口手里的蘋果，隨即仰頭對著二樓大聲喊：“清竹，成舟哥來了，讓你下來�！�
二樓沒動靜。
“死丫頭，你吼什么？”許國強拍了下許知意，又推了推她，沒好氣道：“上去看看，萬一清竹睡了，就別叫她�！�
“哪有這么早睡？”許知意回嘴，“我去叫她下來�！�
谷秋站了起來，按住許知意，“我去叫，你跟成舟難得見一面，多說說話�！�
許知意抽出自己的胳膊，立馬站起身，攔住打算上樓的谷秋，踩著拖鞋自己上二樓去叫人。
她默默在心里翻了個白眼，邊走邊想：她爸這媳婦是不是有毛��？亂點什么鴛鴦譜？自己親閨女的事一點不關(guān)心，反倒操心起她這個繼女來，真不知道腦子里在想些什么。
來到林清竹房間外面，許知意沒著急敲門，先是耳朵貼著門墻，仔細聽里面的動靜。
她不信林清竹睡了，也不信剛才樓下的喊聲她沒聽見，她家這房子，只要不是悄悄話，聲音稍微大點，全屋都能聽見。
聽了好一陣沒聽見任何動靜，這才伸手輕輕敲了兩下門，“清竹？”
沒人應(yīng)。
過了幾秒，又敲了兩下，還是沒人應(yīng)。
“我開門了哦！”許知意捏著門把鎖輕輕將門打開，腦袋瓜兒探進去。
房間沒開燈，黑漆漆的，窗外的路燈沒什么照明效果，只能透過玻璃照進一點點亮光，她看見林清竹蜷縮在床上，蓋著被子背對她，像是睡著了。
許知意瞬間明白了什么，又把門關(guān)上。
下樓后，意味深長地看了梁成舟一眼，口吻遲疑，“清竹睡著了。”
梁成舟表情瞬間變得僵硬，黑睫垂下闔了闔。他早該猜到的，她不想見他，不然也不會看見他的車就跑。
在英國不見他？回國了也還是不肯見他嗎？
“我去叫她。”谷秋眉頭皺了一下，起身要往樓上去，她覺得林清竹這樣很不禮貌。
許知意伸手攔住人，不讓她上去，“清竹剛回來，時差肯定還沒倒過來，別叫了，她這會兒睡得很熟，我剛叫了好幾聲都沒叫醒。”
“阿姨，讓她睡吧！她都回來了，早晚能見上，不著急，我改天再來找她�！绷撼芍勖銖姵吨旖切α诵Γ鹕碚硪路�，“我還得去趟秦叔家，先走了�！�
他都這么說了，許國強和谷秋也不好再挽留，只說讓他有空多來家里玩。
谷秋給許知意使眼色，讓她送梁成舟出去。
許知意很無語，開始當(dāng)沒看見，后來想了想，還是跟著走到了大門外。
她盯著梁成舟的側(cè)臉看了半天，若有所思。明明他冷著一張臉，看不出任何情緒，卻莫名讓人覺得他此刻很低落。
眨了眨眼，停下腳步喊他：“成舟哥？”
“嗯？”梁成舟也停下腳步。
許知意思索著該怎么說，想了想，不打算跟他兜圈子，直接了當(dāng)?shù)貑枺骸澳愀逯裨趺戳耍克秊槭裁匆阒悖俊?br />
“剛才很明顯她是故意裝睡的，我不信你看不出來，你們……是發(fā)生了什么嗎？”
梁成舟愣了很久，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胸口悶著疼，搖了搖頭，“沒怎么。”
嗓音很淡，冷冽寒涼：“你回去吧！”
“你惹她生氣了？”許知意追問。
嘴角勾起一絲苦笑，梁成舟“嗯”了一聲，夜里風(fēng)大，他清淡的嗓音裹挾著夜半的冷意溢出來：“我干了混蛋事�！�
“有多混蛋？”許知意聲音不大：“她還會原諒你嗎？”
梁成舟沒回答她前一個問題，后一個問題他也沒有答案，沉默了很久才吐出三個字：“不知道。”
他確實不知道。
“她在倫敦的這幾年，你們有聯(lián)系嗎？”
“沒有�！绷撼芍鄣拖骂^，輕嘆口氣：“她不回我任何消息，也不讓我知道她的事�！�
以梁成舟的人品，許知意相信他不會做什么有違原則的事，所以很認真地看著他：“成舟哥，你一定要把清竹哄好，我聽說陳阿姨生病了，很嚴重的病，如果陳阿姨不在了，她肯定還會走。”
“可如果她連你都不見，不打算往來，那走了就……”她說著嗓音有些發(fā)哽，停頓了幾秒，深吸一口氣后才繼續(xù)說：“她不會留在渝市的�！�
許知意的話，讓梁成舟的心臟直直往下墜，下午在辦公室的那種心慌再次席卷而來，原來不止他一個人有這種擔(dān)心。
猛的抬頭看向許家二樓右邊的那扇窗，屋里沒開燈，窗戶也緊閉著，就好像那里面根本沒住人。
心里突然空落落的，沒說話，轉(zhuǎn)身走了。
許知意回家后直竄二樓，進了林清竹的房間，把燈打開，一言不發(fā)地盯著床上裝睡的人看了很久。
她就想看林清竹能裝睡到什么時候。
直到瞧見林清竹睫毛抖了下，才慢悠悠地說：“別裝了，我知道你沒睡，人早走了�！�
既然被看穿了，林清竹索性也就不裝了，睜開眼眼睛從床上爬起來，靠坐在床頭，抽紙巾擦了擦眼角。
隨即對許知意笑了笑，臉上絲毫沒有疲倦和困頓：“謝了�！�
“謝什么？”許知意明知故問。
知道她意想問什么，林清竹沉默良久后直言：“我不想見他�！�
不是不想，是不敢，她沒臉面對他。
也知道自己還是喜歡他，忘不掉，也放不下。
既然克制不了自己的心，那唯一的辦法，只能躲著，不看見他，就不會難過。
“為什么？”許知意很疑惑，清竹當(dāng)初出國的時候她就有疑惑，“你跟成舟哥怎么了？”
林清竹搖頭，不愿多說：“沒怎么�！�
許知意試探性地問：“你們分手了？”
“我們都沒在一起過，分什么手？”林清竹哭笑不得，心底泛起細細密密的疼。
“那到底發(fā)生什么了？連我都不能說？”許知意想不通，明明關(guān)系最好的兩人，為什么會弄成這樣？
他們不是相互喜歡嗎？
林清竹眨了眨酸澀的眼睛，苦笑一下：“不是不能說，是沒什么好說的�！�
說什么呢？說梁成舟不喜歡她，她親耳聽見后都不死心，還死皮賴臉硬貼上去的事？
她說不出口，那是她心里緊繃著的一根弦，碰不得，碰一下就疼。
……
林清竹一夜沒睡，怎么都睡不著，睜著眼睛盯著頭頂?shù)奶旎ò�，在黑暗中想了許多以前的事情。
小時候的，長大后的。
出國前的，在國外的。
許知意睡在旁邊，鼻息發(fā)出平穩(wěn)的呼吸，她昨晚怎么都不肯回自己房間，非要跟林清竹擠一張床，說她房間的空調(diào)壞了。
知道她是好意想陪陪自己，林清竹沒拒絕。
早上五點多。
許國強的司機來接他去機場，林清竹聽見汽車開進院子又開出去的聲音，等樓下的動靜徹底消失后，她翻身從床上爬起來，穿好衣服背著包下樓。
怕吵醒許知意和谷秋，她腳步放得很輕。沒成想，剛走到樓梯拐角就發(fā)現(xiàn)一樓客廳亮著燈，谷秋坐在沙發(fā)上，可能是聽見有人下樓的聲響，正抬眸看過來。
林清竹愣了愣，停下腳步，輕聲喊她：“媽。”
“要走？”谷秋應(yīng)了一聲，看了眼外面，又回過頭來看向她，“天還沒亮�！�
“嗯�！绷智逯衩銖姵冻鲆粋�笑臉，假裝打哈欠，低頭避開她的視線。
走到門口穿鞋，快速在腦子里想了個不像借口的借口，反正谷秋并不會在意她說的話，更不會在意話的真假。
蹲下身，低頭系鞋帶：“有點事要去辦�！�
她知道谷秋是送許國強出門，假裝隨意地問：“許叔走了？”
林清竹聽見谷秋“嗯”了一聲，不知道接什么話，就沒再開口，安靜穿鞋。
慢條斯理地將兩只鞋都穿好后，余光發(fā)現(xiàn)沙發(fā)上的人還沒走，深吸一口氣，起身看著她，小聲道：“媽，我走了�！�
谷秋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從沙發(fā)上站起來，腳剛踏上樓梯，突然想起昨晚許國強叮囑她的話，說孩子剛回國，讓她多關(guān)心些。
就停下腳步叮囑林清竹一句：“注意安全。”
林清竹身形一頓，搭在門把手上的幾根手指瞬間捏緊，幾秒后才輕聲回應(yīng)：“知道了。”
出了許家小院，林清竹沒車，只能步行。
初冬的空氣陰冷又潮濕，特別是早晨，霧氣很重，到處都霧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
她裹緊身上的外套，將下巴縮進毛衣領(lǐng)口，雙臂交叉抱在胸前，在黑暗的夜色中低頭前行。
林清竹沒發(fā)現(xiàn)，她身后不遠處，一直跟著一輛黑色賓利。
梁成舟也一夜沒睡，在車里坐了一晚上。
他猜到林清竹肯定會早走，昨晚他等爸媽睡下后，就將車開到許家小院外圍右側(cè)的那顆大樹下等著，那里位置隱蔽，又沒燈，不仔細看就不會被發(fā)現(xiàn)。
果然，他沒猜錯。
不到五點，許家院子里的燈就亮了。
五點一刻，許國強的車一走，沒幾分鐘林清竹就出來了，她一個人，穿著黑色的薄外套，長卷發(fā)披散著搭在后背，孤獨地行走在大院的馬路上。
天還沒亮，周圍到處又都被乳白色的霧氣籠罩，能見度非常低，他不敢離她太近，太遠又看不清，梁成舟將車速放得很慢，眉間微微皺著。
第6章
我把清竹當(dāng)親妹妹。
林清竹出了大院，走到輕軌站門口，因為太早，輕軌還沒運行，要等到六點半。
她翻出包里的手機看了眼，還不到六點，閉眼嘆了口氣，又走到馬路邊站著。
馬路上來往的車輛不多，路上的行人也很少，冬天這個點出門的，大部分都是穿著校服背著書包的中學(xué)生，大概率還是高三的。
林清竹回憶起自己高三的時候也是這樣，她是美術(shù)生，十二月份美術(shù)聯(lián)考完，回學(xué)校上文化課的那段日子就跟這些孩子一樣。
大冬天，天還沒亮就得起床，簡單洗漱后坐車去學(xué)校，在學(xué)校門口的早餐攤買早飯，三明治、壽司、手抓餅、煎餅果子這些，選擇性很多，還便宜又好吃。
學(xué)校規(guī)定不讓帶吃的進校園，但學(xué)生們自有應(yīng)對方法，把早餐裝進書包，或是外面罩個黑色塑料袋偷偷帶進去，進教室后再拿出來，邊背書邊吃。
時間緊迫，高三的學(xué)生基本都這么干。等早自習(xí)結(jié)束，班主任進教室時往往都是皺著眉頭讓人趕緊把窗戶打開，吹風(fēng)散味。
藝術(shù)班的同學(xué)跟普通文化生不一樣，高三上學(xué)期全部在校外的培訓(xùn)機構(gòu)集訓(xùn)，文化課基本沒學(xué)，比文化生少了半年的復(fù)習(xí)時間。
那半年落下的功課都要在短時間內(nèi)抓起來，文科生想抓進度，除了背書，就是刷題，背書背得嗓子發(fā)炎，刷題刷到手指抽筋。
困了靠咖啡，累了靠強撐。
或是自我催眠：我不累，精神倍兒好。
老師還會鼓勵你：高三玩的就是拼命。
林清竹想考的渝美校考時間在三月初或是三月中旬，四月份才出成績，真正能靜下心來復(fù)習(xí)文化課的時間不到一百天。
古詩、單詞、文綜，需要背的知識點太多了，走路吃飯嘴里都念念有詞。
那時她每天兩點睡，六點起。除了四個小時的睡眠時間，其余全在背書刷題，有時連做夢說的夢話都是：經(jīng)濟基礎(chǔ)決定上層建筑。
或是分析選擇題：A不符合史實，B不符合題意，C正確但材料未體現(xiàn)，答案選D。
林清竹不算天賦型選手，靠的都是后天努力。所幸功夫沒白費，高考成績還不錯，文化全市一百二十一名，美術(shù)聯(lián)考全市第二。
�？汲煽円膊诲e，拿到了三所美院的合格證。
她最后以專業(yè)第一，文化第三的成績考進八大美院之一的渝美油畫系。
渝美很漂亮，環(huán)境優(yōu)美，學(xué)術(shù)氛圍也很好。可惜林清竹大一讀完就退學(xué)出國了，沒徹底感受完國內(nèi)的大學(xué)生活。
她大一那年最開心的，就是每次去隔壁渝大找梁成舟，渝美有兩個校區(qū)，油畫系在大學(xué)城的新校區(qū)，渝大也在大學(xué)城，兩座學(xué)校離得很近。
梁成舟比林清竹大三歲。
2013年，梁成舟大一，林清竹高一。
2016年，林清竹大一，梁成舟大四。
梁成舟大三大四那兩年都很忙，忙著開工作室，弄保研材料，進夏令營，競賽，還有各種考試和寫畢業(yè)論文。
他有很多事情，但她跟他幾乎每周都會見面，一起吃飯，聊天，喝酒，熬夜，周末還會一起回家。
林清竹那時天真的以為，梁成舟也喜歡她。
其實不是，梁成舟只把她當(dāng)妹妹，當(dāng)親妹妹護著的那種。
出國后，午夜夢回之際，林清竹睡不著時有仔細回想過，她和梁成舟真正拉近關(guān)系的時間，是從他上大學(xué)開始，他的雙胞胎妹妹梁問夏去了京市上大學(xué)，兄妹倆離得遠，他可能就把對自家妹妹的寵愛轉(zhuǎn)移到她身上。
也或許是看她可憐，單純想幫幫她。
林清竹十歲那年父母感情破裂，離婚后都很快組建了新的家庭，爸爸林毅新娶的妻子第二年就給他添了一個孩子，是他喜歡的男孩。
而媽媽谷秋從小就不喜歡她，再婚后有了愛她的老公，還有活潑開朗的許知意，家庭幸福美滿。
沒人在意她，也沒人關(guān)心她，都把她當(dāng)累贅，都不愿意要她，隨時都能舍棄她。
所以當(dāng)有關(guān)心她，護著她的人出現(xiàn)，她就拼了命地想留住那個人。像溺水的人在水里掙扎了許久，抓著那根因為善意遞過來的竹竿不敢放手。
梁成舟就是那個人，林清竹黏他，依賴他，把他當(dāng)成唯一的能抓住的。
情竇初開后喜歡他，那種剎不住的喜歡，控制不住的心動。會想方設(shè)法靠近他，時時刻刻都想跟他待在一塊兒，跟他一起時會希望時間過得慢些。
會用另類的方式偷偷跟他告白，隱晦地告訴他：梁成舟，我喜歡你。
也會想當(dāng)然地以為，梁成舟跟她一樣，他也喜歡她。把他對她的那些關(guān)心，照顧，承諾，都理解成是男女之間的喜歡。
后來才發(fā)現(xiàn)，她錯得離譜。
在梁成舟心里，她跟梁問夏一樣，都是妹妹。
2017年。
林清竹大一快結(jié)束的那個夏天，一個下大雨的晚上，她親耳聽見梁成舟說喜歡她，但那不是男女之間的喜歡，是對妹妹的喜歡。
他把她當(dāng)親妹妹。
那天晚上梁成舟說過的每一句話，她都記得。
渝市屬于亞熱帶季風(fēng)氣候，夏季氣溫高，經(jīng)常下雨，有時還是特大暴雨，那天晚上也下雨了。
因為趕期末作業(yè)，林清竹被困在畫室，畫室里還有幾個跟她一樣趕作業(yè)的同學(xué)，大家都沒帶傘。
其中一個女生開玩笑說：“如果雨停了，就一塊回寢室，要是下一夜，通宵吧！我請大家喝咖啡。”
所有人都說好。
大學(xué)生嘛！做什么都有熱血沸騰的氣勢。
結(jié)果雨來得快，走得也快，沒下多久就停了，大家也都畫得差不多了，收拾著準備回寢室。
林清竹因為之前被許多事耽誤，進度拉下了很大一截，就讓同學(xué)們先走。
晚上十一點多，雨又開始下，梁成舟打電話說來接她。他們當(dāng)時已經(jīng)快一個月沒見了，她很想見他，對著電話說好。
剛畫完作業(yè)，就收到梁成舟發(fā)來消息：[出來。]
起身將畫板放在畫室后排的窗口通風(fēng)晾干，把畫架顏料盒都收好，拿著畫筆水桶和調(diào)色盤去廁所清洗干凈，收拾好所有畫具才背著包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