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搭訕不成就蹲點跟蹤,跟蹤不到就準備下藥——”
冰冷,陰鷙。
仿佛盤踞在枝頭劇毒的蟒,不是直接叫人凍結在原地,而是以一種溫和姿態(tài)勾起藏在人骨縫間的那股森森寒意,從下而上,油然而生。
“年紀不大,本事不小�!�
這是真正的,心理層面的毛骨悚然。
22.
婚姻、牢籠
白清泠剛出泳池的時候已經洗過了澡,回到房間之后便拿起了平板電腦,接著畫自己之前的圖紙。
旗袍的定制其實沒有那么復雜,花紋的刺繡也并不是由白清泠完成,而是她定下圖案后,送到繡娘那邊繡好,再把布料取回來,到她這邊組裝。
只是其中款式選新中式還是古典中式,紋樣要如何走,走明紋還是暗紋,紐扣是梅花扣還是琵琶扣,刺繡怎么體現(xiàn)出層次感,以及如何搭配色彩才能與其主人的氣質匹配,這些才是白清泠需要思考的事情,所以整個定制工作中,她主要負責的就是畫圖這一環(huán)節(jié),至于布料的剪裁和組裝,比起設計的工作量來說,已經算是不值一提。
當下,她準備先把李夫人前陣子下單的那條旗袍先趕個設計圖出來,下次去李家登門拜訪好歹能讓人家母女倆都能有所收獲,不至于一個試著一個就單純地陪著。
正畫著,門鈴忽然響了,白清泠問了聲是誰,門外傳來唐蕊有氣無力地聲音:“表嫂,是我……”
她打開門,就看唐蕊手上拎著滿滿兩大袋啤酒,可憐巴巴地看著她:“我跟天驕吵架了,表嫂你陪我吃點東西好不好?”
這對小情侶,一天之間上演一整出悲歡離合。
白清泠有些無奈,但又看唐蕊眼眶紅彤彤的,估計是剛自己躲起來哭了一場,便心軟道:“那我讓客房服務送點菜過來,不要空腹喝酒,對胃不好。”
“表嫂你真好!”唐蕊一聽,直接眼淚就掉下來了,哼哼唧唧地進了門,就開始口齒不清地控訴:“表嫂,剛才我們倆吵了半天,我說我不想跟他訂婚了,他就求我說不要,我問他是不想失去我,還是不想失去我家的資源,他居然猶豫了一下,才說是不想失去我……”
白清泠還記得昨天他們在廟里散步的時候,唐蕊分析起她的事情來,那可是清晰準確,頭頭是道。
果然道理這種東西,只適用于別人,不適用于自己。
她打電話給客房服務,要了點下酒的小菜,唐蕊忙著掉眼淚也沒聽清她要了什么,等送來的時候才知道,其中有一盤糖拌番茄。
糖拌番茄比起下酒,更多是當個甜品或零食,但當下她早就哭得口干舌燥,苦澀的啤酒反復灌進喉嚨,讓她更加渴望一些酸甜多汁的食物。
“這個還挺好吃的�!卑浊邈鱿饶每曜訃L了一口,才推到唐蕊面前,“你嘗嘗看,很甜�!�
唐蕊吸著鼻子吃了一口,酸甜的番茄糖水一下在她口中迸濺開,讓她有一瞬間忘記自己為什么要哭。
不過那也只是一瞬間,唐蕊很快又想起來,情緒卻在不知不覺間與剛才產生了斷層,在擦干眼淚后,情緒也從激動轉為低落:“表嫂,你說男人是不是都是這樣,感情永遠都是第二位的……”
唐蕊這話說出來,其實自己心里已經有了答案,她也只是想聽白清泠說一些“不是啦”、“沒這回事”之類,不痛不癢的場面話。
但白清泠卻只是微笑著看著她:“唐蕊,你說你有錢又年輕,為什么要那么早走進婚姻呢?”
她仍舊溫和,語氣措辭都擁有著遠超普通人的,讓人心定的力量,“你可以去做點自己想做的事情,比如開個店,或者學學做生意,幫家里管個項目什么的。”
聞言,唐蕊整個人都愣了一下,只剩含著糖漬番茄的腮幫子一鼓一鼓,有些口齒不清地說:“可是表嫂,你不也是嗎……我聽說你好像是大學剛畢業(yè)就和璟明表哥結婚了�!�
大學剛畢業(yè)。
這五個字對白清泠來說,明明沒過去兩年,卻已經變得有點遙遠。
那時候的她,陷落在那場夢幻的愛情童話當中,真要說起來,因為自己的背景遠不如唐蕊,應該比她還要更惴惴不安過吧。
難怪她看唐蕊,會覺得合眼緣。
白清泠忍不住笑了出來:“也是,我好像最沒資格說這種話�!�
“那表嫂,你說我現(xiàn)在怎么辦呢,我一開始只是想鬧脾氣,讓他哄哄我而已……”三言兩句下來,唐蕊的情緒開始退潮,“我剛跟他說了好多過分的話,他會不會生我的氣啊?”
“不會的。”
這種事情,白清泠見得多了,也知道勸人得點到為止。她朝唐蕊溫柔地笑笑,“我猜,他應該今明兩天就會來哄你了�!�
白清泠猜得很準,當晚她洗漱完正準備休息,微信上就收到了唐蕊的好友請求,順便跟她報喜說,已經跟藺天驕和好了。
她回了個恭喜,唐蕊那邊卻似乎還有話想說,聊天界面上反復出現(xiàn)對方正在輸入,半晌,才終于冒出第一個白色氣泡。
糖心心心:嫂子,今天下午跟你短暫地聊了會天,我感覺你對結婚這件事,好像也并沒有很向往
糖心心心:你是真的因為愛璟明表哥,才不想再嫁的嗎?
白清泠看著唐蕊發(fā)來的消息,手指懸在屏幕上,想打字,但許久,還是按下了鎖屏鍵,沒有回復。
與此同時,林青山夫婦的房間里,兩對夫妻吃過晚飯就又上了牌桌。
幾個人打了幾輪,也有點累了,便放緩了出牌的節(jié)奏,邊打邊聊起了藺天驕和唐蕊的婚事,講了沒幾句,藺承忽然話鋒一轉:“對了,姐,我前陣子就想問來著,現(xiàn)在白清泠在你們家,是個什么身份啊?”
畢竟林璟明從出事到現(xiàn)在也四個多月了,按道理白清泠早就應該是自由人了。
聞言,林青山率先哼笑了一聲:“什么身份也沒有,她就是用順手了,手里抓著人家的把柄,不想放人家走。”
“這怎么叫把柄呢,你這人說話真是難聽。”在座的都是自家人,尤其還是娘家人,藺書琴相當放松,說話也隨意了不少,“本來就是的嘛,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結個婚就什么都有了,有句話不是說得好嘛,命運給你的所有禮物,早就在無形之中標好了價格�!�
藺承的妻子叫方蘭,對當時林璟明和白清泠結婚這件事也就只知道個結果。她看著林青山和藺承聽完藺書琴的話都跟著笑,作為桌上唯一的不知情人,很想知道他們在笑什么,便看向丈夫:“老藺,什么意思啊?”
“是這樣的,阿璟在婚前,名下其實是沒有任何財產的,房和車還有股權,全都在我姐手里捏著�!碧A承笑著向妻子解釋道:“我姐說,等他結婚的時候再一起交給他,但后來這不是娶了白清泠嘛,她又開始擔心白清泠是沖著錢來的,就跟阿璟說再觀察兩年�!�
“后來阿璟不是有一些需要花銷的地方嘛,又是給她買車,又是開店的……”藺書琴顯然對自己這一計相當?shù)靡猓瑥牡艿苣墙舆^話頭,眉飛色舞地說:“我想著這才剛結婚沒多久,就讓阿璟跟我打了個借條,用從我這里借的錢,去滿足她的開支�!�
向藺書琴借錢?
“這是干嘛,你兒子和兒媳花點錢,還打什么借條�。俊�
方蘭還沒消化這前因后果,就聽藺書琴輕慢地勾了勾嘴角,帶著些嘲弄的味道,迫不及待地接著說:
“那區(qū)別可大了,如果直接送,在法律層面上是贈與,借條可是借款……”
換句話說,后者是要還的。
方蘭愣了一下,忽然覺得房間的空調有點冷,回頭看了眼,才發(fā)現(xiàn)因為藺書琴怕冷,空調早就關了。
“當然了,我們也不是故意坑她,畢竟阿璟對她也是真的有感情,所以只要她老老實實地做我們林家的兒媳婦,我當然是這輩子都不會向她要這筆錢的,只是人心隔肚皮嘛,我們也需要有點手段牽制她。”
所以林璟明一死,名下沒有任何財產。
只有婚后向藺書琴借錢的那張借據(jù),像一座山般垮了下來。
白清泠還記得那應該是林璟明葬禮之前,當時藺書琴住在醫(yī)院里,她每天中午都會燉湯送過去。
那段時間天很冷,又經常下雨,每天路況都不好,白清泠到醫(yī)院的時間很難固定,偶爾晚了點,藺書琴就會不太高興。
那天她路上正好遇到一場追尾車禍,被堵了一個多小時才得以脫身,到醫(yī)院的時候,就看藺書琴滿臉陰沉地坐在病床上,好似已經抓住了她有二心的證據(jù)似的,把借據(jù)的事情攤開來,擺在了她面前。
“你既然已經嫁給了阿璟,你就一輩子都是林家的人,只要你繼續(xù)老老實實地待在林家,這張借條我們就當不存在,你要動那些有的沒的心思,想著還能再攀個高枝兒……先想想誰會要你這個帶著一身債的二手貨吧!”
耳畔響起藺書琴仿佛恩賜般冷酷的聲音,白清泠站在酒店房間的落地窗前,夜色中深淺不一的輪廓的山巒間,遠遠地瞥著寺廟中大雄寶殿發(fā)出的金色佛光,眼前浮現(xiàn)出林璟明求婚那天跪在她面前說,會好好呵護她一輩子。
一輩子,倒也確實是一輩子。
佛性的金芒映上女人沒有表情的臉,變成藏在蔥郁蒼翠中的一點危險的火星。
即便是死了,他也用林家這座奢華的陵墓,將她密不透風嚴嚴實實地鎖在了里面。
困她一輩子。
關她一輩子。
恨不能將她帶到地底下,打上林家的烙印,永生永世地囚禁。
白清泠拿上剛才客房服務送來的紅酒和高腳杯,轉身出了房間,按響了另一間客房的門鈴。
對上鏡片后深潭般的雙眸,她微微彎起嘴角,酒店暖黃的頂燈落入她的水眸,涌動起搖曳的火光。
“小叔,有點睡不著,陪我喝一杯好不好?”
那就誰也別想好過。
23.
不二臣
白清泠從泳池回來,就換回了之前的連衣裙。
上半身是溫和的米白,衣袖處點綴著一點蓮花水紅,下半身漸變綠色,由淺入深,及踝的裙擺處最濃,仿佛不小心踏入一座碧池,染上了水波的顏色。
裙體本身并不修身,但架不住白清泠的身材比例太過優(yōu)越,即便只是淺淺勾勒,也足以呈現(xiàn)出冰肌玉骨的婀娜。
聞言,林意深定定地看她一眼,便俯身接過她手中的紅酒,“你先進來,我去找開瓶器�!�
同一層的客房規(guī)格基本相同,布局也不會差很多,尤其是連號,基本就是對稱式。白清泠拎著一雙高腳杯走進林意深的房間,看見他隨手扔在床頭的領帶,便笑著問:“小叔也剛回來嗎?”
“嗯,跟藺天驕去了趟酒吧。”林意深站在酒店內置的置物柜前,將螺絲錐緩緩地轉進木塞子里,“剛回來,嫂子就敲門了�!�
“那還真巧,我稍微早一步來,就要落空了�!卑浊邈鰩е吣_杯走過去,到林意深身旁,“酒吧好玩嗎?”
“人很多,很吵�!绷忠馍顩]多說,只簡單地一筆帶過,便側眸看向她,將枚紅色的酒液倒進杯子里,遞給白清泠,“嫂子好像很少失眠�!�
他們之間的關系,在那場葬禮之前,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就是清白干凈的水,白清泠沒有任何二心,不可能對婚姻,對林璟明不忠,甚至就連精神上的游離都不存在。
也正因此,當白清泠第一次將自己的手覆上他的膝蓋時,林意深感覺到她掌心那種叫人沉淪的溫度時,也在那種隱秘的痛楚中確認,這不是他要的。
比起生理的欲望,林意深更想要知道的是她心里的想法,被隱瞞的真實。
而真實,總是鮮血淋漓的。
她想要的,只是他的沉淪,是他的把柄。
他明明知道的。
她只是想要利用他,卻又不能完全相信他,所以只有當他和她一起沉淪,她才能放心地把他當做刀,當做盾——
當做不二臣。
“小叔,你給我……”她聲線柔媚似蜜,只一聲,便緩慢地填滿了他內心的空洞。
但真心也好,利用也罷,林意深知道自己別無選擇。
“嗯,給你�!�
他只能把自己的軟肋,親手送到她手里。
事后,林意深戴上眼鏡后才注意到她身上這條連衣裙已經完全變了形,細吊帶也斷了一條,此刻就只剩下一邊還完好地掛在肩頭,再看她滿臉淚珠,就更顯得可憐狼狽了。
“嗯�!彼弥父乖谒樕峡藥紫�,想起床頭有抽紙,給白清泠抽了幾張過來,擦了擦她臉上大片的水痕,“還好嗎?”
“有點累�!�
很快,白清泠臉上只剩下眼眶周圍的紅,她顯然得到了滿足,笑著調侃他說:“不過如果不是今天,我還真以為小叔是無欲無求的佛。”
聞言,林意深沒說話,站起身簡單收拾了一下房間里的狼藉。
無欲無求的佛嗎。
他怎么配。
在他剛出國那年,林青山正好拿下了一塊地皮,準備嘗試當時在國內正火的購物中心。
后來購物中心花了兩年多時間建成,他學成歸國,林青山就直接把他丟過去接手。
第一次見到白清泠,是在一個中午。
購物中心內員工電梯都是公用的,林意深那天出了辦公室想抽根煙,就跟鄭群他們道了別,準備走樓梯下去。
也就是那時候遇到了白清泠。
那是一次再普通不過的偶遇,林意深站在樓梯的拐角,看見三四個穿著制服的導購把幾張照片甩在另一個導購臉上,指責她通過不當競爭奪取了化妝品專柜的銷冠。
林意深當下沒什么想法,畢竟一個公司里人多了,總會出那么幾匹害群之馬。
只是當時他礙于身份,怕給那個被欺凌的導購帶去更惡劣的影響,并沒有直接出面阻止,等那群人走了之后,他下樓,發(fā)現(xiàn)那幾張照片還在地上躺著。
都是從偷拍視角得來的照片,但沒有一張構成所謂不當競爭。
甚至照片里的年輕女孩面對中年男人,笑得相當勉強。
這種導購之間的勾心斗角,放在整個購物中心里真的太小,林意深回去之后跟人事交代了一句,讓他們把辭退做得隱蔽點,就沒再問過這件事。
之后購物中心的營業(yè)額在兩個季度內翻了幾番,林意深也順利帶著手底下幾個心腹,被林青山調回本部。
那個時候林意深從沒有想過,還會再一次見到白清泠。
直到那天在花園,在林璟明的身上,他再一次看到了照片里的那個女孩。
之前他們兄弟之間的斗爭都只針對彼此,那是林意深第一次意識到他隨便一個無心的舉動,都會真真切切地改變另一個人的命運。
“小叔?”
身旁傳來女人輕柔的聲音,無骨般的身體依靠上來,“在想什么,叫你都不應�!�
“沒有�!绷忠馍顐壬矸鲎∷�,“還累嗎?”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她本不用被卷進這場旋渦。
愕然,愧疚,動容。
他就在那一瞬做出決定,只要白清泠需要幫助,他一定盡力而為。
“嗯,腰好酸�!迸宋罩氖终�,拉到自己后腰,“這里,你幫我揉揉�!�
“好�!�
但一次也沒有。
她只是用盡了全力去愛林璟明,溫柔地對待他身邊的一切。
也包括他這個小叔。
忘了從什么時候開始,林意深每次看到白清泠笑容滿面地叫他“小叔”,都會在心里問出一句:
憑什么。
林璟明憑什么。
當林意深察覺到這下意識的想法的時候,
他知道,自己已經站在懸崖邊上了。
“小叔……”
當下,白清泠如條饜足的白蛇般乖順地依在他懷里,林意深抬眸,便正好對上山間那抹神圣的金芒。
他想起前一天大雄寶殿門前的對視,佛像空明的眼,慈悲而憐憫地注視,在苦海中向他拋出一根浮木。
林意深側過頭去,對上那雙嫣紅的水眸,便低下頭去,更深更慢和她廝磨在一起。
但他早就沒有選擇抓住那根浮木的能力了。
只能心甘情愿地,跟她一起往下沉。
墜落。
24.
手段、開刀
因為前一天夜里兩人一直廝磨到深夜才回房間,次日清晨,白清泠難得起晚了點。
早餐在酒店的餐廳解決,她到的時候其他人都已經到了,一桌人坐得還挺齊整,就是林青山看起來昨晚沒睡好,情緒正濃,抬眸看向她的時候便有些不耐:“讓一桌子人等你吃飯,你現(xiàn)在好大的架子�!�
“嫂子應該是被昨天晚上的救護車吵得沒睡好吧。”大概是昨天分享過心事,即便她最后那個消息沒回,唐蕊也完全把她當成了一個知心姐姐,仗著自己客人的身份幫忙解釋道:“那個車晚上十二點多來,響了十幾分鐘呢,吵得我之后失眠了兩個小時,今天早上差點就錯過鬧鐘了�!�
“啊,對啊,昨天晚上怎么救護車來了,發(fā)生什么事了?”方蘭也跟著說:“響那么大聲,不會出什么大事了吧?”
唐蕊趁著桌上其他人都被昨晚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的功夫,趕緊拉著白清泠坐到自己身邊,小聲地跟她咬耳朵:“嫂子,你聽說了嗎,好像是昨晚有兩個小男生,吃了那種藥,玩得太厲害弄不出來了……”
聽到這里,白清泠已經知道唐蕊為什么要跟她咬耳朵了。
因為這事兒確實不太適合放到早餐桌上講。
她也立刻擺擺手表示敬謝不敏:“好了蕊蕊,你別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