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底下眾仙群情激動:“阿財你千萬別做傻事呀阿財!”“鏡仙大人一定不會見死不救的!”“來人啊——救命啊——財神又上吊啦——”
“我要他的命做什么?”酒館雅間里,徐霜策一手按在宮惟肩上,俯身在他耳邊溫和道:“我要他的四億三千萬兩黃金就行了�!�
宮惟保持微笑,心說我救不了你了阿財,要不你自己上吊留一條全尸吧。
徐霜策兩根修長的手指將宮惟一縷鬢發(fā)掠去耳后,動作堪稱溫情脈脈,可惜怎么看怎么像一頭因為被撬墻角而隨時瀕臨爆發(fā)的活火山。
然后他站起身,終于撤走了周遭無形的法力。
時間再次開始流動,酒館樓下恢復喧囂,說笑聲重新響起,觥籌交錯中沒有人發(fā)現(xiàn)剛才的任何異樣。尉遲銳舉起茶杯掩住半邊嘴,借著喧鬧低聲問:“徐霜策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成現(xiàn)在這樣的?”
宮惟微妙地沉默了一下。
“大概是從那天早上我說夢話,抱著徐霜策喊了聲‘阿財給我遞一張紅中’的時候吧�!�
“……”尉遲銳輕聲說:“宮徵羽你可真活該啊。”
窗外的六月飛雪就仿佛是東天上神內(nèi)心不為人知的冤情,此時終于隨著法力慢慢消失了。酒館外是熙熙攘攘的臨江都街道。徐霜策向外望了一眼,輕描淡寫地問宮惟:“你此番離開天界,是有何要事嗎?”
當然沒有,我純粹是為了躲你的雷霆之怒和財神的暴風哭泣……
宮惟心里苦但宮惟不敢說,他拉著徐霜策的手誠懇道:“不,我只是覺得前段時間忽略你太不應該了,特地下來找長生商量怎么給你一個生辰驚喜�!�
徐霜策不置可否,挑起眉角:“還沒商量完?”
宮惟立刻:“早商量完了,走,咱們這就回家!”
出乎意料的是徐霜策沒有動,而是把手輕輕抽了出來,一邊撫摩宮惟的頭發(fā)一邊和氣地問:“你在人界的朋友那么多,難道不去探望他們嗎?”
你釣魚執(zhí)法得這么明顯,難道我會上當嗎?
“什么朋友?我沒有朋友�!睂m惟鏗鏘有力地回答,“我只想把所有的時間用來陪伴你,其他人算得了什么,不值得我浪費精力!”
徐霜策卻道:“要么還是去看看情況吧�!�
宮惟更冷酷了:“不用,我現(xiàn)在唯一想做的事只有立刻跟你回家,其他人不管上吊還是自盡都隨便他們?nèi)グ桑巧撬栏矣惺裁搓P系!”
“……”
徐霜策一動不動看著宮惟。
宮惟回以斬釘截鐵般不容置疑的目光。
場景凝固三秒鐘后,徐霜策緩緩道:“……其實我此番下界不是來尋你,而是為了去京城調(diào)查一件事。昨天夜里……”
話沒說完,另一邊尉遲銳袖中突然飛出一道紅色符紙,緊接著半空中彈開了一道千里顯形陣,陣法當中是一名焦急的懲舒宮弟子:“稟告盟主!昨夜京城傳來消息,西境上神他仙逝了�。 �
尉遲銳沒反應過來:“西境上神不是早仙逝了嗎?”
西境上神作為人死過,作為神死過,作為鬼太子師也死過;死了活,活了死,大家對他的死去活來其實都已經(jīng)有點習慣了。
“不,這次是西境上神轉(zhuǎn)世的靜王!”弟子都快哭出來了:“不知是何原因,昨天晚上又仙逝啦!”
尉遲銳:“…………”
宮惟:“…………”
徐霜策鎮(zhèn)靜地續(xù)上了剛才沒說完的話:“我此番下界,就是為了去京城調(diào)查這件事�!�
根據(jù)弟子所說,西境上神這次完全屬于毫無預兆的猝死。
西境上神所轉(zhuǎn)世的靜王今年剛滿十八歲,皇帝剛頒下賜婚的圣旨,王府門檻險些被前來祝賀的群臣踏破。直到深夜王府才恢復安靜,醉酒的靜王俯在案上小憩,侍女不過回頭端個醒酒湯的功夫,就發(fā)現(xiàn)本應在沉睡的靜王早已沒了呼吸,連身體都涼透了。
除此之外,他桌上那幅未來靜王妃的畫像,也被人撕成了無數(shù)碎片,像是發(fā)泄某種無法言訴于人的、深沉的恨意。
酒館雅間安靜片刻,半晌宮惟搓著手,強顏歡笑地擠出幾個字:“徐白啊,你看宣靜河這事,我是不是也……”
徐霜策一根修長的手指抵在他嘴唇前,善解人意地道:“什么朋友?你沒有朋友。”
“……”
“你現(xiàn)在唯一想做的事只有立刻回家。”
“……”
“其他人不管上吊還是自盡都隨他們?nèi)グ�,跟你有什么關系?”
宮惟:“………………”
打臉來得太快像龍卷風。
徐霜策轉(zhuǎn)身向窗外走去,淡淡道:“尉遲長生,隨我去京城靜王府。”
宮惟箭步拔腿沖上去,一把抱住了徐霜策的腰,像頭小狐貍一樣用額角拱他的背,簡直無語凝噎:“好了徐白,我知道錯了!”
徐霜策慢悠悠問:“你錯哪兒了?”
宮惟也想知道,是啊我錯哪兒了?
不就是半夢半醒間對你喊了聲財神嗎?不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太想得到一張紅中了嗎?不就是在你大清早上隱晦表示想雙修時,耿直地說了一句“徐白我跟阿財約好了出門找他推牌九”嗎?!
“……我錯就錯在不該讓財神活著�!睂m惟不由悲從中來:“回去我就把他發(fā)配到黃泉去養(yǎng)魚!”
徐霜策終于回過頭,居高臨下看著宮惟,良久抬手捏了捏他的臉。
“不用,怎需勞煩天神大人親自出手?”東天上神的目光深處閃動著一絲揶揄,“我收拾他就行了�!�
與此同時上天界,正站在東天神殿屋頂要往下跳的財神淚流滿面:“阿——嚏��!”
樓下眾仙再度群情沸騰:“阿財你別沖動呀阿財!”“東天上神宅心仁厚,一定不會真把你弄死的!”“來人呀——救命啊——財神又跳樓啦——”
另一邊,京城靜王府。
白幡已經(jīng)掛滿了王府大門,內(nèi)外上下披麻戴孝,眾人哭聲震天,眾御醫(yī)在堂前整整齊齊跪了一地。
“為什么找不出死因?怎么就找不出死因?!”皇帝御駕親臨,簡直暴跳如雷:“我兒才十八歲!身體一向康��!怎么可能突然就死了?!”
“皇上息怒��!”“臣有罪,臣有罪!”“不好了,皇后娘娘又暈過去了——!”
靈堂外一片嘈雜,沒人能看見屋內(nèi),宮惟、徐霜策、尉遲銳三人圍在金絲楠木棺槨邊,眼睜睜盯著棺中已經(jīng)涼了的宣靜河,表情都非常復雜。
“怎么可能?!”
宮惟一路上抱著徐白的腰不放,厚著臉皮跟來京城靜王府,直到親眼看見了靜王的遺體,內(nèi)心仍然十分震驚:“他這一世的命數(shù)是我親自安排的,榮華富貴無病無災,夫妻和睦兒孫滿堂,一直活到九十九歲才無疾而終,而且生了五男五女十個小孩!他怎么可能只活到十八歲就突然死了?!”
十個小孩……
宮惟再一次展現(xiàn)出了鏡子天性中對美的不懈追求:如果你長得好看,你就要多生孩子,每一位美人都有將美貌傳播出去的義務和責任。如果他是掌管生育的神,世界早被他搞成了俊男美女的人間。
尉遲銳忍不住打量了下少年靜王單薄的身板兒,有點懷疑:“……他行么?”
宮惟不滿道:“長生你對前輩太不尊重了,等宣靜河下次飛升時我會跟他告密的,你竟然懷疑他不行�!�
徐霜策驀然想起什么,“應愷的轉(zhuǎn)世是否也出現(xiàn)了問題?”
十八年前應愷陰差陽錯轉(zhuǎn)世成了宣靜河的姐姐,然而生來病痛纏身,只活到六歲就早夭了。第二世他是手欠玩剪刀不小心把自己插死的,第三世是嘴欠吃毒蘑菇被毒死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勤勤懇懇兢兢業(yè)業(yè)地投胎到了第四世,不出意外的話很快就要被從天而降的隕石砸死,當之無愧是三界中花式死亡經(jīng)驗最豐富的男人。
宮惟說:“那倒沒有,如果忽略他千奇百怪的死亡方式的話……”
這時靈堂上傳來侍女的哭訴聲,三人的目光同時向外望去。
透過半掩的門,只見一名侍女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跪在地上,哭得連氣都喘不上來:“奴、奴婢真的不敢撒謊,奴婢發(fā)現(xiàn)靜王殿下時,屋內(nèi)并無任何異常,只有殿下衣袍間插著、插著一朵紅花……”
紅花?
宮惟定睛望去,只見御醫(yī)顫顫巍巍地將一只托盤奉與皇帝,托盤上赫然是一朵眼熟的——彼岸花!
幕后黑手昭然若揭,宮惟愕然道:“又是曲獬?”
尉遲銳差點當場拔劍:“那小子不是已經(jīng)被封進混沌之境了嗎?!他是怎么逃出來殺人的?!”
“他沒逃出來�!绷硪贿呅焖邊s道,“下界前我先去了趟黃泉,混沌之境封印是完整的,曲獬的神魂仍然被禁錮在里面�!�
“那他是怎么……”
尉遲銳話沒說完,突然只見一道半透明的身影從棺槨中緩緩坐起,是宣靜河。
他的靈魂不再是少年靜王,而是恢復了當年飛升時西境上神本尊的樣貌,側顏清瘦優(yōu)美,面頰卻蒼白得過分,眼神直勾勾望著前方。緊接著他夢游一般跨出棺槨,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將他面前的虛空迅速扭曲,隨即硬生生撕開了一道裂縫。
那分明是一道時空之門!
尉遲銳大驚,還沒來得及發(fā)問,被宮惟制止了:“——看他的手。”
順著宮惟的視線望去,只見宣靜河左手上赫然系著一道血紅細線,一端緊緊纏繞他的無名指節(jié),另一端延伸進時空之門里,泛著幽幽的紅光。
“姻緣線?!”
“不,那不是普通的姻緣線,線上還附著一道血誓。”
宮惟望向那道深不見底的時空門,神情微微發(fā)生了變化:“歃血為盟,以作婚誓,立誓雙方必須心甘情愿地締結三世婚姻,生死輪回不能改變。如果有一方背叛婚約,其神魂就會被抽離身體,永遠鎮(zhèn)壓在另一方手里,連轉(zhuǎn)世投胎都做不到�!�
“所以……”
“所以,宣靜河曾經(jīng)心甘情愿地與鬼太子立下婚約,他的死是因為遭到了違約的反噬�!睂m惟盯著那道細細的、致命的紅線,眉頭不由擰了起來:“——曲獬是怎么做到的?”
在宮惟看來,曲獬對宣靜河那純粹是變態(tài)的仇恨和控制欲,訂下這種婚約不過是他內(nèi)心扭曲的一種表現(xiàn)而已。但問題在于,誓約生效必須雙方都心甘情愿,而宣靜河除非瘋了,否則絕不可能跟鬼太子訂立這種歃血為盟的婚約。
曲獬是否曾經(jīng)騙過他?
兩人之間到底發(fā)生過什么呢?
這時只見宣靜河的靈魂緩緩向前走去,眼見就要踏進那道時空門,尉遲銳拔劍一攔竟沒攔�。骸八ツ膬�?”
說時遲那時快,徐霜策一手攥住宮惟手腕,果斷道:“走!”
話音未落,兩人同時上前一步,沒人拉的尉遲銳忙不迭追在后面。緊接著眼前白光吞噬了一切,三人尾隨宣靜河的靈魂,同時跨進了時空門!
白光漸漸散去,宮惟第一個睜開眼睛,待看清周圍的場景后,不由輕輕“咦”了一聲。
這是什么地方?
一陣暖風撲面而來。
眼前已經(jīng)不是靜王府的靈堂,而是淮河畫舫,游人如織。此時正是濃春時節(jié),岸邊青樓教坊中正傳出一陣陣銀鈴般的嬌笑聲,端的是鶯歌燕舞,盛世太平。
“這是哪里?”尉遲銳環(huán)顧四周,“宣靜河呢?”
三五成群的歌女嬉笑而來,仿佛完全沒看見他們,像穿過空氣一般直接穿過了三人的身體�?蓱z這輩子沒近距離接觸過姑娘的尉遲盟主躲閃不及,差點一腳踩空掉河里去,面紅耳赤問:“我這是靈魂出竅了嗎?!”
“無妨,應該是一種時空回溯,這里的人看不見我們。”宮惟退后半步避開了接踵而來的人群,皺眉向四周打量:“那根姻緣線帶著我們回到了過去的某個場景里,應該是宣靜河或者曲獬本人的一段記憶……不過這到底是哪一年?難道是婚約最初訂立的時候嗎?”
徐霜策的視線突然定在了某處,輕聲道:“鬼太子�!�
只見遠處河上眾多畫舫裹著香風,其中有一艘精巧小舟正順水飄蕩,船頭上一名少年懶洋洋地斜倚喝酒,赫然是鬼太子曲獬!
此時的曲獬似乎更年輕些,約莫十六七歲模樣,容貌昳麗、黑衣華服,像個出身豪闊的風流少年。他就這么一邊飲酒一邊欣賞著周圍畫舫中輕歌曼舞的女子,嘴角微微地勾著,如果不是特別熟悉他的人,根本看不出那微笑背后的殘忍和漫不經(jīng)心。
宮惟望向鬼太子,從同胞兄弟的樣貌中意識到了什么,詫異地“啊”了一聲。
徐霜策問:“怎么?”
“……他這時才剛成年。”宮惟輕輕地吸著氣,似乎有點驚愕:“竟然回溯了這么久……這是九千年前,宣靜河尚未飛升,第一次滅世之戰(zhàn)還沒發(fā)生的時候!”
九千年前,應愷和徐霜策剛飛升成神,前者還是個謙謙君子,尚未來得及走火入魔去搞他的滅世兵人;后者整天看著宮惟沒心沒肺勾三搭四,內(nèi)心早已憋屈無比,吃醋吃得差點原地瘋魔。
而剛成年的鬼太子無所事事,人界也沒爆發(fā)什么戰(zhàn)亂或瘟疫為他提供表演的舞臺,便成天在這種煙花之地揮金如土,風流浪蕩。
這時河面上突然傳來一陣騷動:“那不是鄭家主的船嗎?”“真是為老不尊,總是做這種當街搭訕貌美后生的事情……”“快小聲些,這種仙門世家可不是我們招惹得起的!”“別看了別看了!”
順著眾人躲躲閃閃的視線望去,只見兩名門生從一艘龐大華麗的畫舫中御劍而出,正落在了鬼太子那艘小舟的船頭。兩人在曲獬詫異的視線中行了一禮,語氣恭敬但態(tài)度倨傲:“這位公子,我家主人偶然路過,仰慕公子風姿,想請您上船飲酒一敘,可否?”
宮惟、徐霜策、尉遲銳:“………………”
仿佛一發(fā)九天神雷轟隆而下,三個人的表情都復雜得無法用語言形容。
鬼太子緩慢地眨了眨眼睛,終于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指著自己問:“……我?”
門生毫不猶豫:“正是您!”
不遠處畫舫中,絲竹笙簫酒宴正酣,那位鄭姓家主看上去不過四十來歲年紀,但雙眼已呈現(xiàn)出沉溺酒色的渾濁,正向這邊投來不加掩飾的殷切目光。
“……”鬼太子嘴角的笑容慢慢加深了,他又問了一遍:“你們家主想請我上船飲酒?”
“是!”
兩名門生顯然已經(jīng)做慣了這種當街強行“請”人的事,把眼前這名少年當成了空有漂亮皮囊的紈绔公子,全然沒有半點遲疑。
鬼太子終于笑出聲來,隨即又被他自己強行壓了下去。
沒人能看見他眼底閃著一絲亢奮的寒光,只見他款款站起身,微笑道:“那就去吧�!�
當時仙門六大世家,鄭家位居其首,權勢炙手可熱,其畫舫也金碧輝煌、豪華至極。
兩名門生御劍將“空有漂亮皮囊的紈绔公子”帶上畫舫,鄭家主早已急不可耐地從宴席上站起身,近距離一見鬼太子,登時連三魂五魄都飛了:“公子貴姓?為何一人游湖?你看這大好春光,不如與在下攜手同游,如何?”
鬼太子的戲癮完全被激發(fā)了,此刻他已經(jīng)整個沉浸在了角色中,警惕又懦弱地側過身:“你是誰?我不認識你�!�
曲獬與宮惟同胞兄弟,可想而知容貌如何,他越是這樣那鄭氏家主就越是心癢難耐:“不認識也不要緊,萍水相逢即是有緣,公子坐下來與我共飲一杯不就認識了嗎?”
“你我素昧平生,還是不要了吧。”鬼太子膽怯地向后退了一步,擺手道:“在下不擅飲酒,還是請派人送我下船吧!”
若是他從一開始就嚴詞拒絕不上船的話倒也罷了,但既然上來,又再三推拒,鄭家主更是不能輕易放過,立刻腆著臉來拉他:“來來來,只飲一杯有什么要緊?”說著強行斟滿了一杯酒,非要往鬼太子手里塞。
“在下真的不擅飲酒……”
“公子可知道我是誰嗎?莫非是看不起我鄭某人?”
“不不不,在下與前輩素不相識……”
“只要你滿飲此杯就送你下船,莫非公子連我鄭某人都信不過?”
“前輩何必強人所難,在下真的不行……”
推搡中鬼太子的掙扎顯得如此微不足道,他倉惶環(huán)顧周圍,似乎是想向附近其他船只上的人求救。但眾人都認出這是六大世家之一鄭家的船,誰敢上來得罪豪族?無一不加速駛過河面,各自假作不知,根本無人伸出援手。
鬼太子眼見求助無門,又百般掙扎不得,只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站住腳:“若在下飲了這杯酒,真能下船嗎?”
鄭氏家主不假思索地信口開河:“那是當然!”
“……”
鬼太子似乎有所意動,他那雙桃花眼注視著面前不知死活的凡人,許久慢慢浮現(xiàn)出一絲羞怯的微笑:
“一人獨飲未免無趣,不如請前輩與我共同分享這杯佳釀,可好?”
他的手在白玉酒盞的邊沿輕輕撫摩,細微黑煙隨之騰起,像是一簇簇閃光的粉末,無聲無息地融化在了酒液中。
但凡人的肉眼卻看不見那致命的細碎光點。
徐霜策神情微微變化:“那是什么?”
宮惟說:“瘟疫。”
尉遲銳一句“是毒藥嗎”硬生生卡在了喉嚨里。
“曲獬小時候很喜歡玩這個游戲。他經(jīng)常扮作姿色姣好的女子或腰纏萬貫的外鄉(xiāng)人,假裝自己被山賊追趕,傷痕累累地逃進一座村莊求救。若是村中無人見義勇為,他便會在原地假死,留下一具尸骨;隔天尸骨便會化作瘟疫,迅速蔓延方圓百里,整座村莊的生還率十不足一�!�
“剛才他便是做了同樣的事�!睂m惟環(huán)顧河面上來回的船只,緩緩地搖了搖頭:“沒有人冒著得罪鄭家的風險出手相救,因此他會用那杯酒把鄭氏家主毒死,再通過他的尸骨將瘟疫傳播出去。未來三天之內(nèi),這座城怕是要被瘟疫席卷了�!�
連徐霜策都靜了半晌,良久才聽尉遲銳艱難道:“那……如果有人出手相救呢?”
宮惟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微妙而怪異的神情。
“……他會離開此地。”宮惟緩緩道,“但在離開前,他會殺死出手相救的那個人,將魂魄煉制成收藏品,帶回到黃泉下。”
“好,好!”鄭氏家主渾然不知自己將要暴斃當場,還以為今日桃花運當頭,喜出望外地捏住了鬼太子的手:“這杯酒你我一人一口,賢弟先請,賢弟先請!”
這酒中的瘟疫對鬼太子來說當然跟零嘴點心沒什么兩樣。他眨眨眼,仿佛非常膽怯和猶豫:“待滿飲此杯后,你真會讓人送我下船?”
“自然、自然!”
鬼太子轉(zhuǎn)過頭去,最后向周圍其他船舶望了一眼,所有人都紛紛刻意避開了他求助的視線。
“那……那好吧。”少年語調(diào)微微不穩(wěn),旁人都以為那是畏懼,卻沒人能聽出他尾音興奮的顫栗:“說、說好了就這一杯呀。”
鄭氏家主簡直急不可耐,一疊聲滿口答應,滿臉堆著色|欲熏心的笑容,眼睜睜看著鬼太子舉起酒盞送到嘴邊——
就在這時,一道森寒劍光破空而來,鬼太子手中酒盞應聲粉碎,砰地濺了鄭家主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