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瞧瞧，多配啊。
韶娘怎么就嫌棄了？
她真以為李豫那玩意干凈嗎？不干凈的。世家殺人都是用的不見血的刀子，韶娘只是沒看見罷了。就如那封信，那狗崽子倒是“情深意重”了，但卻分明是逼著韶娘去死，謝家不也是這樣？
好韶娘，可別犯傻。
他們都不要你了，你只能跟著我。
……
段溫垂眼想著這些，神色漸漸沉下，在思緒朝著更危險的深淵劃過去前，他聽到了一聲極輕的應(yīng)聲，“嗯�！�
段溫有極短暫的時間沒有反應(yīng)過來這回應(yīng)的含義，也或許是聽出來了，卻不敢相信。
他從鼻腔中發(fā)出點像是疑問的動靜。
謝韶“嗯”了聲之后，發(fā)現(xiàn)話也并沒有那么難以說出口。
——她都失戀兩次了，難道還怕第三次嗎？
謝韶抬起頭來，認(rèn)認(rèn)真真地看向段溫。
她手心輕輕地覆在被繃帶包好的傷處，沒敢用力，只是虛虛貼在上面，她溫聲：“我心疼了，下次別再受傷好不好？”
輕柔的聲音傳到耳中，仰面看過來的表情盡是關(guān)切，黑白分明的眸中映著他的影子……
要不是肩上的傷口提醒著什么，段溫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段溫臉上的肌肉不自然的抽動了一下，舌尖抵在齒根狠狠罵了句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話。他知道自己這會兒的表情一定很猙獰，但是他早就控制不住，幾乎是一把把人撈過來親上去。
謝韶猝不及防的沒來得收手，掌心一下子按了實。
她連忙縮回去，但是段溫卻沒松手，這時候的疼痛反倒成了一種讓人清醒的刺激，他的動作甚至帶上了幾分狠戾的意味。
謝韶因為對方這突然的舉動僵住，但是即便反應(yīng)過來，卻也因為段溫身上的傷不敢掙扎，只拼命地往后仰著頭，在那幾乎是撕咬的親吻間隙大聲試圖提醒，“傷！……裂開了……唔……”
段溫：去他的裂開！拿刀子在他心口攪都行��！
*
段溫因為“傷重”在別莊修養(yǎng)了足有半年的時間。
這次刺殺也因此被宣揚(yáng)得天下皆知，段溫這個柱國大將軍、幽州刺史，被朝廷以封賞為由、設(shè)伏暗殺——顯然是因為青州之亂已了，段溫這個平亂之人沒了用處，被朝廷鳥盡弓藏、卸磨殺驢。
再想想段柱國當(dāng)年救助長安之功，朝廷這般寒了功臣心的舉動只讓天下人不齒。
一時之間，大齊朝廷那本就不高的聲望又雪上加霜。
謝韶不知道傳出去的話有多少人信了，但朝廷那邊不無辜，段溫這個“受害者”也絕對不是一朵清清白白的盛世白蓮。
起碼他這個“重傷”就很有問題。
別說半年了，要不是段溫總是不顧傷口的胡來，恐怕大半個月就能好。
不管這半年間外面怎么猜測，段溫在這個看守嚴(yán)密的別莊上待得安穩(wěn)，那閑適的姿態(tài)讓謝韶都差點以為這人就打算這么在這養(yǎng)老了。
眼下顯然不是什么養(yǎng)老的好時候，呆了半年之后，也差不多要走了。
但是臨到離開，段溫還給謝韶一個大驚嚇。
他抱了一個孩子回來，確切的來說是個男嬰。
上來就直接開口，“這是咱們的兒子，韶娘瞧瞧喜不喜歡？”
謝韶張了張嘴又閉上，震驚過度別說說話了，她連現(xiàn)在自己的表情都不知道是什么樣的。
她確實感覺段溫這段時間在謀劃什么，沒想到對方不聲不響的搞了這么大一個事兒。
段溫那邊卻已經(jīng)自顧自地說下去了，算是“解釋”這事的前因后果。
“年后的那場刺殺，夫人受了驚又被診出來喜脈，只是脈象不穩(wěn)，這段時間都在別莊里養(yǎng)胎�！�
“……夫人這一胎懷得艱難，免得有人動心思，便一直秘而不宣。這會兒孩子生出來了，夫人再養(yǎng)幾日，咱們也該回去了�！�
謝韶：居然還挺合理？這就離譜！
段溫又笑了笑，“多虧了夫人心善，還在莊子上設(shè)了產(chǎn)房，供那些懷胎婦人們生產(chǎn)�！�
他家夫人果真是開善堂的。不過這倒適合掩人耳目，不然又得死一批人，韶娘知道又要不高興了。
謝韶：“……”
她還在捋事情的發(fā)展脈絡(luò)，她到別莊的這半年確實見的人少之又少，連玉簟和李氏姐妹都沒帶過來，作坊那邊的事都多是書信交流，她本來以為段溫這是因為先前那場刺殺警惕，但這會兒看，分明是早有預(yù)謀！
謝韶半天沒有應(yīng)聲，段溫疑惑看過去，“不喜歡？”
又低頭瞧了眼襁褓，“確實丑了點兒�！�
那語氣大有市場上挑白菜，這個不好再換一個的態(tài)度，但是被換下去的嬰孩是怎么個下場就不好說了。
像是察覺了危險，襁褓里的孩子突然驚醒，陌生的氣息讓他嚎啕哭了起來。
段溫敷衍的哄了兩聲，很快就皺起眉來。
謝韶瞧著他這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孩子扔出去的架勢，連忙伸手接過來。她以前抱過家里的妹妹，是很久之前的記憶了，但是到底還有點印象，手忙腳亂了一陣子，居然真的哄好了。
段溫注視著那邊謝韶抱著孩子表情溫柔地低頭哼著歌的樣子，很少見地愣了下。
他表情怔忡，心底生出些此前從未有過的陌生又柔軟的情緒，一時之間連瞧著那個丑東西都順眼多了。
只不過這情緒只持續(xù)了極短的一段時間，沒多一會兒他臉就黑了，那個小崽子扒拉著謝韶的衣襟想要找奶喝。
段溫見狀，直接上手拎起來，叫來奶娘把這個小東西抱走了。
他本來對于嬰孩這種脆得仿佛一個指頭就都能碾死的存在沒什么特別的觀感，這會兒帶過來也只是叫謝韶認(rèn)一認(rèn)罷了，也沒打算叫她有多親近，反正有奶娘養(yǎng)著呢，餓不死他。
謝韶還有點沉浸在自己“喜當(dāng)媽”的震撼中。
她這次其實從一開始就做好了自己一定會失戀的準(zhǔn)備。
段溫的野心那么明顯，謝韶也能看出來。他如果想坐到那個位置上，一定需要繼承人。
謝韶自己是沒有豁出命去的心理準(zhǔn)備的。
惜命是一部分，另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她不想被綁在這個殘忍的世道上。
謝韶總有種隱約的感覺，她與這個世界的聯(lián)系越深，便越是剝離了原本的堅持、漸漸融入其中。
沒有什么比一個孩子更能牽扯母親的注意力了，她那時要怎么樣？告訴孩子那些她確認(rèn)為正確，但是在這個時代一定會格格不入的價值觀嗎？她做不到，這簡直是在毀掉那個孩子的一生。但倘若不這么做，他她那就注定是這個時代的孩子，而不是她的，那么她又為什么要為此搏命呢？
她知道自己的堅持或許很可笑，但是她一點都不想被同化。捫心自問，當(dāng)她失去了那么多的時候，那她還是原來的自己嗎？那簡直成了頂著同樣名字的陌生人。
謝韶不想這樣。
這是她少有的不愿意放棄的東西了
也因此，謝韶確定有這么一個巨大的隱患在，她和段溫之間早晚都會出問題的。
就像是一個蜂蜜陷阱。
但是因為蜂蜜實在太甜了，她還是沒忍住，跳進(jìn)去了。
誰年輕的時候沒失戀過一兩回？大不了再哭一次嘛。
看看臉，她也不虧。
只是任謝韶怎么想，也沒有想到段溫居然會這么做。
她晃著神，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被孩子綁住，卻像是被別的什么人綁住了。
謝韶怔怔地看著段溫，忍不住在心底重復(fù)：果然是蜂蜜陷阱。
回憶著這段溫剛才黑著臉把孩子拎出去的樣子，她又忍不住撲哧笑出聲。
居然還是個酸味兒的。
酸甜口的蜂蜜醋嗎？
……要是這次再失戀的話，她一定哭得比上次慘多了。
*
等到了入夜，謝韶就笑不出來了。
“別……沒有、真的沒有……”
謝韶在上面，一開始是因為段溫老是帶著傷胡來，攔又?jǐn)r不住，只能想辦法讓他別扯著傷口。后來是習(xí)慣了，謝韶也發(fā)現(xiàn)，段溫好像特別喜歡這樣，每次都想盡辦法讓她主動坐上來。
謝韶倒也沒那么抗拒，但也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
她拼命地往后仰，但是因為腰被壓住，再怎么往后折也只是讓脊椎彎的弧度更大，沒有退后多少，配著對方那輕輕松松的姿態(tài)，反而像是她主動在往那邊送。
段溫笑：“怎么沒有？是白日里都給了那個小崽子，所以沒給我剩嗎？”
謝韶受不了他這一本正經(jīng)地說瞎話，本就染著霞色的臉直接漲紅到了耳根，抬手推他：“你別胡說八道��！”
段溫“嗯？”了聲，“那韶娘說說，我哪里‘胡說’，哪里‘八道’了？”
他聲調(diào)游刃有余，說著還咬了一口。
謝韶整個人都顫了下，收緊的手指在掌心留下月牙的痕跡，本來想推開對方的手不知什么時候都插到頭發(fā)里，她混亂地?fù)u著頭，眼淚都下來了，“別！你別欺負(fù)我��！”
段溫呼吸一滯。
謝韶后仰著，沒看見那一瞬間沒忍住露出的略帶扭曲的興奮，她只聽到了在幾次加重的呼吸后，柔和安慰的聲音，“好、好，不欺負(fù)、不欺負(fù)了……”
好韶娘，再哭得漂亮點，我就停下。
瞧著那真的被幾句話哄得放松下去的人，段溫只覺得某種莫名的情緒充斥胸腔，骨頭縫兒里都跟著發(fā)癢。
那股情緒實在難以一個確切的詞語來定義，溫柔和暴虐居然能同時存在，一半心疼地想要將人摟在懷里好好哄著，另一半?yún)s想要手段再惡劣點，讓人在他的掌控下露出更加凌亂的模樣。
怎么能這么好騙呢？
他說什么就信什么，真是乖得叫人心都忍不住顫。他都快不忍心欺負(fù)了，嘴上這么說著，可偏偏壓著人欺負(fù)了一次又一次，還哄騙著人道是“沒有”。
韶娘恐怕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自己招惹的是個什么東西。
遇到這種人，從最開始就該離得遠(yuǎn)遠(yuǎn)的，越遠(yuǎn)越好。
不要可憐他、不能心疼他。因為只要一心軟，他就能趁虛而入、死死纏住。
現(xiàn)在，韶娘可走不了了。
不，從最早的時候，他就沒想過放手。
……是韶娘先招惹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