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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會盟的氣氛比預(yù)想中的緊張得多。

    段溫在和談之前拿下榆臨是一場明晃晃的示威,之后甚至又故意晾了人好幾天。

    這種明顯破壞“友誼”的行為,但凡換個人來另外兩方早就掀桌子走了,回頭再帶兵打過來都有可能。這會兒雖然礙于段溫兵勢,兩方都還在原地等著,但是想也知道,段溫這把人的臉放在地上踩的行為,已經(jīng)讓等候的人怒氣值滿槽了。

    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那邊的軍帳,周遭的護(hù)衛(wèi)都緊張起來,段溫更是幾乎不錯眼地看著謝韶。

    這一觸即發(fā)的氛圍,看著不像是來和談的,反倒像是來打架的。

    “翰落失這些年被慶之打怕了,他是真的想談。但是乞伏詰未必,他在齊朝廷為質(zhì)多年,族內(nèi)根基薄弱,就算在乞伏部落內(nèi)部都有人不服他,更何況整個鮮卑?老汗確實(shí)屬意他,但是他想要讓其他人服氣,必須得做點(diǎn)什么�!倍螠貕褐曇艚忉專啊@人在晟州的謀算沒能成,反倒把榆臨丟了,乞伏詰要是不想就這么像狗似的回去,必然得做點(diǎn)什么。”

    謝韶一愣。

    按這說法,眼前不就是場鴻門宴?

    段溫把人往自己懷里帶了帶,低聲:“一會兒跟緊我。”

    確實(shí)如段溫所料的,乞伏詰動手了。

    他甚至沒有找什么劍舞的借口,上來直接拔了刀,雪亮的刀芒一閃,被段溫穩(wěn)穩(wěn)地架住。乞伏詰臉色一變,不單單是因?yàn)樗趺磯簩Ψ蕉技y絲不動的力道,還因?yàn)樗掷锏牡丁薪唤拥牡胤�,他的刀被崩出了一道豁口,裂縫順著刀身蜿蜒,眼看著就要斷開。

    能被選來刺殺的武器必然是極鋒利極堅固的,而現(xiàn)在這柄刀卻在一個照面之間就被毀了。

    但是眼下的情況容不得多想,一切的思緒閃過也就是一瞬間的事,乞伏詰傾刻間做出了判斷,棄刀轉(zhuǎn)用匕首。

    他當(dāng)然沒能成功,再一次被穩(wěn)穩(wěn)攔住,對蜜娜從頭到尾云淡風(fēng)輕的姿態(tài),仿佛他只是一個跳梁小丑,乞伏詰那張黝黑的臉漲得通紅,連眼珠都蹦出血絲來。

    一場刺殺有驚無險,甚至由于段溫這從頭到尾眉梢都沒多動一下的淡定態(tài)度,這連“驚”都算不上,但謝韶在兩人交手的那一瞬間,卻似有所感地轉(zhuǎn)了一下頭。

    莫名的危機(jī)感縈繞,她在另一側(cè)的坐席方位看到了一點(diǎn)寒芒。

    和那天夢中極其相似的鋒芒。

    第48章

    陰陽怪氣

    段溫不太能確切地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

    等他終于回過神來以后,周遭就不剩什么活人了。大概是本能反應(yīng),他下意識選了最順手的方式,

    人頭滾得到處都是,

    飆出去的血連營帳頂都濺上了,他略顯遲滯的目光落在最后一個活口身上。

    翰落失:“大單于�。〈髥斡冢。�!”

    像是被什么野獸盯上,在這目光落過來的一瞬間,讓人連逃跑的力氣都喪失了。

    翰落失先前見勢不對就想往外跑,也成功成了最后活下來的人,但是也僅限于此而已。

    翰落失能感覺到,

    那注視來目光中,分明是暴戾的獸性占了上風(fēng),仿佛他稍有動作就會被撲上來撕咬開喉嚨。常年在草原上生活的人對于這種注視從不陌生,

    兇悍的野獸同樣是他們生存的敵人,

    翰落失年輕時也是部落有名的勇士,

    能夠孤身一人獵殺狼群,但是他此時此刻卻連動都動不了一下。帳篷的門簾距離他只有一步之遙,

    但是他這時候卻只能僵直地站在原地,一步也挪不出去,在對方抬手的一瞬間,更是癱軟在地跪地求饒。

    翰落失怎么也沒想到一場好好的和談會變成這樣,

    他知道乞伏部有異心,但是最多以為對方會在盟約上做什么手腳,萬萬沒想到乞伏詰居然直接動手了。而更可怕的是,動手的乞伏詰沒有傷到段溫,

    反倒是他帶來的人傷到了燕王妃。

    如果翰落失這會兒尚有些理智在身上就知道,

    于整個部落而言,

    他任由自己被段溫殺死才是更好的結(jié)果。

    乞伏詰刺殺之事沒人作證,反倒是段溫屠殺了本欲和談的部落首領(lǐng)和繼承人才是結(jié)果。

    這鐵一般的事實(shí)無可辯駁,消息傳出去,段溫的兇名恐怕要更上一層樓,從此之后再無人敢與他和談。

    所有的敵人都拼死抵抗,段溫往后的路才是真正的荊棘遍地。

    只是話雖如此,又有多少人能夠在生命遭受威脅的時候仔細(xì)思索呢?況且就算仔細(xì)想了又能如何?在自己的命和部落未來之間,愿意選擇后者的鳳毛麟角。

    起碼對大多數(shù)勢力首領(lǐng)來說,自己的命要更貴重一點(diǎn),他們受整個部族的供養(yǎng)、并將之視為理所應(yīng)當(dāng),只會想知道部下為他們奉獻(xiàn)了什么,絕對不會去想為部族犧牲。

    起碼在這個時候,翰落失更恨的也并非段溫,而是動手的胡罕烈。

    他不會去想多年邊境交戈之下,胡罕烈對段氏的憎恨,也不會去想這千載難逢的機(jī)會,事情一旦成功對部族而言有多大的裨益。他只是在想,自己如此信任對方以至于將人帶到了營帳之中,對方卻“背叛”了他——不遵命令、擅自行動當(dāng)然是背叛,將他這個單于置于險境,更是如此。

    翰落失已經(jīng)在想回去之后要如何處置胡罕烈的部族了,但一切只有一個前提,那就是他還回得去。

    翰落失幾乎沒有猶豫地稱臣了,“大單于��!翰落失愿意居左賢王之位,傾全族之力西進(jìn),殺盡乞伏部落所有比車輪高的男人,將那圖謀不軌的乞伏汗的頭顱奉予大單于!”

    段溫其實(shí)已經(jīng)聽不清翰落失在說什么,眼前全是血色,耳邊一片嗡鳴。

    他只覺得這個人很吵,吵到他的韶娘了。

    “閼氏!王妃、王妃��!”千鈞一發(fā)之際,翰落失終于找到了求生密碼,“我們部落有傷藥!上好的傷藥!王妃的傷要緊�。�!”

    *

    謝韶中了那只弩箭后的感覺就只有疼!疼死她了�。�

    她想起了早些年段溫也給她擋過一箭,也是在肩膀上差不多的位置,羽箭箭矢造成的創(chuàng)口甚至要比袖弩大得多,段溫卻連臉色都沒有變一下,硬是自己一路走回了別莊。但謝韶這會兒別說走了,氤氳著淚水的眼前一片模糊,她連站都站不穩(wěn)當(dāng)。

    謝韶的夢境中也有比這嚴(yán)重的多的傷口,但是不知道是因?yàn)閴衾锝K究隔了一層、還是人和人的感受都有差別,她那時候感覺也沒有現(xiàn)在這么要命。雖說每個人對痛覺的敏.感度都不太一樣,但是這種參差是不是太過了點(diǎn)�。�!

    拔去弩.箭箭頭的時候,謝韶只能慶幸,幸好她這時候已經(jīng)把古代版麻醉劑搞出來了。

    雖然一麻就是全麻。

    等謝韶醒來的時候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帳里點(diǎn)了燈,但因?yàn)樘诹�,完全看不出具體的時間。她猜過去應(yīng)該挺久了,因?yàn)榕赃叾螠氐难鄣锥际羌t血絲。

    瞧見謝韶醒了,段溫卻沒什么動作,只是眼珠顫了顫,仍舊那么直勾勾地盯著她。

    看著還怪滲人的。

    謝韶眨了眨眼:“元常?”

    段溫終于被這一聲喚得回了神,他輕輕垂下眼,有半邊面孔隱沒在燭光照不到的陰影中,看不清具體的神情,只聽到他啞著聲問:“你又要走嗎?”

    段溫想不明白韶娘為什么會在那時候撲上來。

    他當(dāng)然愿意將之理解為自己最想要的那種可能性,但是在靜默地等人醒來的這段時間,理智已經(jīng)將那個可能剖得干干凈凈。

    他只能想,韶娘或許是想離開了。

    就如同當(dāng)年沮陽時那般,毫無預(yù)兆、又全無前因地離開。

    ……不,這次似乎是有緣由。

    是因?yàn)闆]有了李豫?還是想擺脫他?

    段溫守在床榻側(cè)邊。

    搖曳的燭火照亮了那張昏睡中蒼白的面容,但段溫卻不知道韶娘愿不愿意再一次睜開眼,也不知道再睜開眼的人會不會是“韶娘”。

    段溫突然發(fā)現(xiàn),如果韶娘真的想要走,他是攔不住的。

    ……一如當(dāng)年。

    *

    但是好在韶娘醒了,醒了就好。

    段溫垂著眼遮住了眼底的陰鷙——

    韶娘其實(shí)在乎很多東西,尤其在乎人命。

    而恰恰巧,他這輩子干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殺人。

    韶娘這么聰慧,就該知道,當(dāng)一個人的弱點(diǎn)表現(xiàn)的尤為明顯的時候,她就會變得異常好威脅。而韶娘在意的實(shí)在太多、又太微不足道了:世家隨意打殺的奴仆、戰(zhàn)場上被送上去死的底層兵卒、凍死餓死累死郊野的農(nóng)夫……那些在她之前,從未有人視作重量的人命。

    謝韶被問得一愣,她沒想到自己醒過來會先聽到這么一個問題。

    ——又?走?

    段溫說得沒頭沒腦的,謝韶居然理解了他的意思。

    想到這個,她忍不住嘆著氣搖了搖頭,“大概走不了了。”

    段溫一怔,已經(jīng)握在刀柄上的手稍松,眼底的嗜血兇戾之意也散去了些許。

    謝韶倒是被段溫這么一問問得有點(diǎn)感慨。

    她這次可不像以前一樣,只是做夢,夢醒了以后還能回去。

    人多數(shù)時候都有點(diǎn)自我保護(hù)的本能,有些過于痛苦的記憶會因此自發(fā)屏蔽。謝韶是在穿越后過了好一段時間才想起來,被那個她還沒看清的高空墜物砸下來,自己多半是沒命活了。等這次疼的快昏過去的時候,腦海中冒出來的畫面更是讓她確認(rèn)了這個想法。也就是說,這會兒她要是真的“醒”過來,大概是太平間、焚化爐和骨灰盒里三選一了——這可真是個一點(diǎn)兒都不好笑的地獄笑話。

    現(xiàn)在雖說換了個時空,但是能好好活下去已經(jīng)是萬幸。

    她還要謝謝原主把身體讓給她。

    這么說起來,謝韶倒是突然意識到自己原先疏漏的地方,“我是不是應(yīng)該給原主燒點(diǎn)東西?”

    現(xiàn)代人的祭祀觀念本就淡薄,謝韶雖然穿越了一把,但是畢竟三觀已經(jīng)養(yǎng)成,對鬼神之事從來都是敬而遠(yuǎn)之。而且就算她想起來了也沒有那條件,她剛穿越那會兒捂好自己的馬甲、免得被當(dāng)做妖邪燒死已經(jīng)是非常艱難了,實(shí)在沒有閑心給自己找這種麻煩。要是真的被謝家發(fā)現(xiàn)她在給“自己”燒紙,就算不懷疑她的身份,那等著她的恐怕也是監(jiān)控程度加倍的二十四小時全面軟禁。

    不過,以前沒法干,現(xiàn)在可以了啊。

    但知道了自己夢境的真相之后,謝韶在段溫面前那本就不多的顧忌更是沒剩幾分了。

    段溫:“原身?”

    謝韶“唔”了聲,想起了自己還沒來得及跟段溫說這件事。

    她解釋道:“就是這個身體原本的主人,不過她的情況和你不太一樣�!�

    謝韶倒也沒什么多余的擔(dān)憂,雖然她對夢里的事記得不太清了,但還是知道段溫當(dāng)年對“一體雙魂”的事接受程度十分良好,兩個“人格”相處那么多年,這點(diǎn)信任還是有的。而且有了這種堪稱奇幻的經(jīng)歷做鋪墊,“穿越”解釋起來容易多了。

    謝韶有點(diǎn)嘆息地把原主的遭遇簡略說了說,又說到對方心灰意冷地放棄了重來一遍的機(jī)會,語氣不可避免地沉重下去,“不管怎么樣,我還是承她一份情的。”

    段溫:“……”

    段溫半天沒有說話,不知道是不是燭光映襯的原因,謝韶總覺得他臉上的表情有點(diǎn)扭曲的怪異。

    謝韶奇怪:“是我哪里沒說明白嗎?”

    段溫似乎想要說話,但是開口卻發(fā)出了一聲奇怪的音調(diào),他咳了一聲掩飾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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