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怕是怕,好奇是好奇嚜�!蔽髌料蚺云^臉去。
仿佛是聽見她隱隱哼了一聲,時修望著她的臉,忽然覺得她那凄麗冷冶的五官變得嬌媚了許多。
她扭著脖子,可以清晰看見皮膚底下的經絡,前幾日給趙賊劃傷的那道口子好了許多,成了更細的一條紅絲。方才那班圍看的農戶們說的些霪邪之詞驀地鉆進他心里,女人赤.裸.的身體他也是頭回見,他那顆心突然別扭地亂跳了剎那。
西屏覺察到目光,也朝他看,他立刻將眼調向別處,身子貼著車壁,向下沉了些,撩起窗簾,前路有個大彎,直彎入方才林中所見的村莊。
原來方才那陳里長正是他們張家田地的大佃戶,此行正是在他們府上下榻。雖是山莊人家,卻修得所大宅子,養(yǎng)著兩房下人。陳里長跟著差役去了縣衙,只得他t?夫人在家款待。
甫到正廳前就聽見陳夫人同姚家夫婦在說那女尸的事,“不知死沒死,那劉騾子也說不清楚,我們老爺只好跟著瞧去,倘或沒死,能救人一命也算功德一件�!�
時修一壁進屋,一壁搭腔,“昨日就死透了,陳里長跟著差役到縣衙回話去了,一時半會不得回來�!�
那陳夫人面色一變,扭身迎來,“這可不干我們老爺?shù)氖掳。趺窗阉チ搜瞄T!”又急著轉過身去求姚淳,“姚老爺,真的和我們老爺不相干吶!”
姚淳放下茶碗道:“你莫急,就是到衙門錄個證詞,凡人命官司,所見之人都要一一問詢,問過無異自然就回來了�!�
張顧兒最煩他那副恭默守靜的坐姿,忍不住翻記白眼搭腔,“他們公門里的章程是這樣的,繁瑣得很,無礙的�!�
說著由榻上起身,讓時修坐,想碰上這樣的人命案子,他父子二人少不得要細說幾句。
姚淳因問:“死的是什么人,可有人認得?”
時修坐下道:“圍看的村民皆不認得,少不得等縣衙內出認尸告示�!�
父子二人自顧相談,顧兒走到下首,拉西屏坐,摸到她身上有些雨水氣,便橫眼上去打斷他父子說話,“貍奴,你真是個沒眼力的,你姨媽穿得如此單薄,見下著雨,你怎的也不把你那外氅給她裹一裹?難道你年輕力壯的男人家,還怕著了涼不成!
”
時修看了看西屏,見她還是不替他分辨,只好吃了這啞巴虧,懶著聲調道:“是兒子大意,兒子萬死�!�
顧兒又咕噥,“還領著你姨媽去瞧死人!”
西屏微笑著等她罵完,同她在下首坐下,與那陳夫人一齊說那女尸的情狀。
“相貌如何?”顧兒好奇,那陳夫人也是一雙炯炯的眼睛。
“沒看清,頭發(fā)蒙在臉上,臉色又難看,雨淋得濕漉漉的,還沾著泥。”西屏又低聲說:“不過身段倒很不錯,四肢纖細,腰身婀娜,看樣子二十多歲�!�
那陳夫人湊過來,愈發(fā)壓低了聲氣,“難不成是遇到強盜,給人奸.殺搶劫了?”
“何以見得?”
“要不然怎么會沒穿衣裳?”
西屏默了須臾,搖頭道:“我看見她身邊擺著包衣裳,用外頭長衫做包袱皮,裹著幾件內衫裙子。衣裳都是好料子,倘或是強盜,怎么不把衣裳拿去?多少還能典一二兩銀子呢�!�
顧兒說:“嗨,真殺了人,誰敢拿她的衣裳去典,那典當行里,衙門還不知道埋伏下人?一抓一個準!首飾頭面還在不在?”
“沒看清,身上是什么也沒戴�!�
話說半晌,雨停了,眾人往莊子后頭張家墳地里去。倒是不遠,更兼小路湫窄,因此沒坐車,西屏挽著張顧兒走在前頭,后面緊跟著父子二人,再后面緊跟著幾個抬紙蠟箱子的小廝。
西屏與張顧兒正憶談張老爹爹生前的事,倏地聽見時修在后頭喊了聲“六姨。”回過頭,見他將身上的外氅脫了遞來,“給六姨披著,霧露深重,恐怕著涼�!�
他是故意的,西屏立刻明白,知道當著他爹娘的面,她不好嫌他不干凈。她勉強接過來道謝,卻不披,只挽在臂彎。
顧兒見狀便拿來替她裹在肩上,那氅衣太長,她不得不用手提著走,又怕貼自己太緊似的,向旁提得遠遠的,顯得有點滑稽。
時修在后頭瞧著,暗暗好笑。
他父親姚淳瞥見,以為他在想那女尸,便橫他一眼,“你不要多事,那宗案子歸縣衙門管,果然他們辦得不好才輪得到你�!�
原來時修前年封官,初涉刑獄,辦過一二宗懸案,在揚州一時名聲大噪,連朝廷也吹進些風。姚淳恐他有爭名搶功之嫌,招致別的官員妒恨,因此不許他輕易插手各縣案子,按章程卷宗遞交到府衙,才輪得到他核查。
可這起兇殺案最怕錯過時機,時修待要張口駁,轉念一想,江都縣那位縣太爺魯大人,平素里懶政怠惰,遇上這起花心思動腦子的人命案子,少不得不日就要推到他這里來,倒不必心急。
誰知過了兩日,還不見那魯大人推來,時修有些等不及,欲上街探聽消息。這日吃過午飯,要換衣裳,找前日那件外氅才想起來,還在西屏那里。
恰巧見西屏房里的紅藥抱著衣裳進來,遞給這屋里的丫頭四巧,“姨太太叫我送二爺?shù)囊律堰^來。”
那四巧接了衣裳笑道:“怎么還給洗過了,送過來我們這里洗也是一樣的,那屋里只你一個人,哪里忙得過來?”
紅藥搖頭笑道:“不是我洗的,是姨太太自己洗的。她說二爺?shù)囊律雅鲞^死人,拿滾的水燙了四五遍才罷�!�
時修一看那衣裳,是熨過的,一條褶痕不見,新裁出來的一般。遂想起西屏從泰興縣帶來的那三口大箱籠,里頭必定全裝著衣裳鞋襪。
第005章
是他鄉(xiāng)(〇五)
卻說紅藥送衣裳過去,西屏獨自在房中閑坐,不知想什么想得出神,一壁看著窗外日影,一壁提著手指,撫過炕桌上落下的竹簾的影,像撥琴弦,一條條地撥過去,仿佛聽見流水一般淙淙動聽的聲音。
她不會彈琴,聽是聽慣了。姜家是做生意的人家,在揚州府是有名的豪紳,每逢節(jié)下,或是誰做生日,也常請些彈琴唱曲的伶人到府中。她見過不少,那都是些最會逢迎男人的女人,連她那沒多大用的丈夫也愛和她們鬧。
“發(fā)什么呆呢?”一時顧兒走進來,見紅藥不在,便問:“那丫頭哪里躲懶去了?”
西屏回過神來笑笑,將窗上的竹簾卷起來一些,走去倒茶,“我打發(fā)她去給貍奴送衣裳去了�!�
“我說你這屋里太冷清,要多給你派兩個丫頭,你偏不要。你到底年輕,靜過頭了倒不好,也出去逛逛去�!�
“二哥和三姐姐他們都去了外鄉(xiāng),我在這里又沒有旁的親戚,哪里逛去呢?”
顧兒咬了咬唇,拉她坐下,笑說:“我這里正好有個去處,也是要請你幫個忙,不知你肯不肯?”
“幫什么忙?往哪里去?”
顧兒招招手,叫她附耳過來說了一通。西屏睜圓了眼認真聽一陣,點頭應下,“只是不曉得貍奴肯不肯,我看他的心思全不在這上頭。”
“所以我才急呀,這時候只要過得去的人家,我也不挑三揀四了,先瞧瞧性情脾氣好不好再說!”顧兒說話要走,“我去和貍奴說去,你等著他來請你�!�
“我看他未必肯去�!�
顧兒回頭擠一擠眼,“我自有法子治他�!�
屋里出來,走到園中,正趕上時修換裝出門,顧兒拉住他便問:“你往哪里去?”
時修隨口道:“我出去逛逛�!�
顧兒嗤他一聲,“你一向不愛在外頭閑逛,又不好結交什么朋友,成日不是在衙門看卷宗就是縮在屋里想案子——少蒙我!是不是出去打聽前日那樁人命案子?”
時修反剪起手來,只笑著不作聲。
顧兒乜他一眼,“去問案子,怎的不穿官服?”
“又不是升堂坐衙,穿官服做什么?不過出去問問�!�
顧兒撇嘴一笑,“怕你爹怪責你插手縣衙的事?哼,正好,我這就告訴他去�!�
說著作勢要走,時修一把拽她回來,“休去!您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兒子就是,繞這彎子做什么?”
“哼,不繞這彎子,你如何肯聽我的?”
“到底什么事?”
顧兒笑起來,“你說這事巧不巧,昨日趙婆子到家來說,魯大人家有房親戚正好前兩月到揚州來,就住在魯大人府上,趙婆子接了他們針線上的活計做,常去走跳——”
她這前情過于繁絮,時修聽得不耐煩,一聲截斷,“撿要緊的說來�!�
顧兒嗔他一眼,“他們家有位未出閣的小姐,年十六,此行到揚州正是為給這小姐相一門親事,魯大人看你好,給趙婆子露了些風,你不是要打聽案子嚜,我早上替你給魯大人下了個拜帖,你借機去瞧瞧。”
時修原懶得和人相看,不過正可以趁勢去問問案情,少不得答應,“您與我同去?”
“我不好去得,人家是哥哥嫂嫂領著妹子來的,父母沒來,那家嫂子是魯大人的外甥女,魯大人家中又沒有操持的夫人,我去了和誰說話?再則我去也顯得太鄭重,到時候親事沒定下來,反倒難堪。我方才去和你六姨說了說,請她陪你同去�!�
其實她是躲懶,她也懶得和那些人周旋。時修心知肚明,笑了笑,“她肯管這等閑事?”
“怎么不肯,你是她的外甥,她是你姨媽,你的事怎么叫閑事?”顧兒一擠眼睛,笑道:“轎馬我都叫人預備好了,你姨媽在房中正等你,你快去請她�!�
不多時走到那邊房中,果然見西屏難得換了身有顏色的衣裳坐在外間椅上,上著鵝黃長衫,下露半截草t?青熟羅裙,嘴上搽了淡淡一層胭脂,頭上斜插一支青玉簪,戴著副翡翠珥珰,嫻靜清雅地低著脖子針黹。
時修進去,有點不知如何開口,盡管他娘兩頭都是說好了的,不免也要略提一提才好搭腔。
不想他才剛咳了聲,西屏聽見,便擱下針線籃子起身,理著衣裙道:“你娘都跟我說了,等紅藥過來咱們就走吧�!�
“我出門時,紅藥正在我屋里和丫頭說話�!�
西屏怕紅藥不知要出門去,只得出門尋了個婆子去傳話,未幾回屋來,正好瞧見他攤坐在椅上,袍子上的羊皮腰帶像是系歪了,中間嵌的那塊白玉朝右偏了點。
西屏走過跟前,眼睛實在從他腰間挪不開,“去人家府上相看,也不好好拾掇拾掇么?”
時修垂目一看,還不覺察,“哪里不好?”
她朝他腰間指去,“腰帶歪了半寸�!�
“噢?”她那眼睛仿佛是尺,他腆著肚皮,沒所謂地往左邊拽一拽,“這腰帶原是我爹的,我配著有些松,系著系著就歪了�!�
果不其然,他起身走動兩步,那白玉又偏了。西屏想假裝瞧不見也不行,看過一眼,不糾正過來心里總是像有群螞蟻在爬,毛毛躁躁的。因此只得道:“你解下來,我替你另扎個眼�!�
時修背著身暗暗一笑,將腰帶解下來,又面無情緒地遞給她,“勞煩六姨,用剪子隨便扎個孔就是�!�
西屏正翻針線籃子找家伙事,聽見這話,惱他不爭氣,抬頭白了他一眼,放下針線籃子往臥房里去。未幾拿了納鞋底的錐子和一柄小銅錘出來,在那腰帶上一下下新鑿了個小孔,又用細矬子將孔打磨得和別的孔一般大小才罷。
“六姨好手藝�!睍r修接過去道,“聽說姨父家是泰興縣首屈一指的富戶,難道府上連做活計的人也沒有?”
西屏細細收理著針線籃子,“有自然是有�!�
“可您手藝嫻熟,不像是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少奶奶�!�
“有針線上的人也少不得自己要做些,婦道人家閑著無事,不都是捻針動線的?何況別人做的我穿不慣,叫人家改來改去又費事,不如自己做。”
“豈不累得慌�!睍r修背對著,一面系腰帶,一面隨口問:“我那位姨父呢,在世時過日子也是如此細致挑剔?”
西屏將籃子擱在身旁幾上,去望他的背影,他穿著靛藍的外氅,暗昧得海一樣,叫人不得不提著點小心。
她仰起面孔笑,“聽你母親說你最喜歡過問死人的事,真是如此,竟還得空去關心你姨父?改明日我給他燒紙,一定要告訴他,你這素未謀面的外甥孝順他得很呢�!�
時修驀地心虛了一下,沒好再說什么。
不一時紅藥趕回來,便往門上去。到了魯大人府上,倒有現(xiàn)成的由頭,可巧前幾日魯大人過生日,就說當日不得空來賀,今日特地來道喏。其實兩邊都清楚他們的來意,可不得不遮羞敷衍。
魯大人自然心知肚明,叵奈妻室早亡,尚未續(xù)娶,府中沒個主張操持的婦人,一見西屏如此年輕,索性就將兒子媳婦并外甥女一家都叫到廳上來,另請了幾個小戲,酒饌筵席安排停當,留他們年輕人看戲說話,自己讓到外頭會局去了。
時修也不怕他出去,他家那位公子魯有學也專好打聽衙門里頭的奇聞軼事,料他知道得清楚,便坐下來問那魯有學:“前兩日那宗人命案子,不知結案了沒有?”
那魯有學道:“你問的是小陳村那具女尸?嗨,快別提了,認尸的告示發(fā)到各街坊里村已有兩日,至今還沒個人來認。江都縣十幾萬戶人家,就是叫衙門里的差役挨家挨戶查訪也不知要訪到何年何月去,我在想,恐怕那女子不是咱們江都縣人氏�!�
時修稍一思忖,“即便不是咱們江都縣人氏,也該有人來認,只看她衣物不俗,必也是小富之家。這樣人家的婦人出遠門,也不能放她獨行,哪怕沒有家人跟著,應當也有隨侍的管家仆從,也許可派人到各大棧房客店里問一問�!�
“這城內的棧房客店也有好幾百家,問起來也費事。”
話音未斷,就聽見旁邊桌上有個女人咳嗽,二人睞目望去,正是魯大人的外甥女嬰娘在咳,臉上有些不好看,將笑不笑地斜眼問那魯有學,“表弟,你們在說什么?有什么趣事也說給大家聽聽嚜�!�
那魯有學忙不迭干笑兩聲,“沒說什么,在說案子,死人骨頭的事,什么有趣的?”
“沒有趣你們還說得如此熱鬧?”
嬰娘的丈夫付淮安,聽嬌妻有些生氣,忙笑著扭頭調和,“難道你也要聽死人的事?只怕你聽了嚇得睡不著�!�
說著回過頭去,仍招呼時修魯有學他們吃酒。
西屏在女眷這桌上,對面坐著那位小姐。西屏細細看過了,正值青春,也算貌美,卻給時修干晾在這里,不怪人家嫂子生氣。
她便和那小姐搭腔,“姑娘小名叫什么?十幾了?”
小姐面上一紅,低下頭去,輕聲細語答,“小名七姐,今年十六。”
西屏向嬰娘和魯家奶奶笑道:“時修長她六歲�!�
那嬰娘便趁勢說:“男人家二十二歲正是年輕有為的時候,不像我們女人,過了二十歲,就一年不如一年了�!�
西屏安慰道:“這是哪里話,你看著年輕,和我一般年紀吧?我也是二十二�!�
嬰娘笑嗔,“我都二十六了!”說著偷么朝那席上瞄一眼,湊著腦袋和西屏說,不給她妹子聽見,“我看姚二爺那樣清雋的人物,怎么還未定下親?”
“他前幾年科考,姐夫怕他定下親事后亂了心,不安分讀書,因此就沒議。前年考出來,封了官,自然就該忙著這事了。”
這付家雖是商賈人家,可嬰娘的娘家父親卻是蘇州府同知,本有些官宦小姐的驕傲,何況如今官商聯(lián)姻大為盛行,也不覺是高攀姚家。只是看時修如玉山在座,骨骼風流,她心下十分喜歡,巴不得成了這好事。
便附到西屏耳邊去,悄么說:“請您回去和姚家太太說,我這小姑子當著人面皮雖有些不善言辭,可卻是蕙質蘭心,識得字,算得賬,眼里有準,心里有秤,將來為人婦,必定是個持家有道相夫教子的賢良人�!�
西屏自然不能拂其臉面,只好微笑點頭,又覺時修只在那席上和魯家付家公子說話,態(tài)度不熱絡,便擺出架子,叫了他過來,“貍奴,你來,敬敬付家大嫂和魯家大嫂,多謝人家款待�!�
時修正在那里問魯有學案子,聽見喊他“貍奴”,心下煩倦,覺得她是喬張做致硬充長輩。卻也不得不提著酒盅過來,冷看了她一眼,恭恭敬敬和那嬰娘及魯大奶奶唱喏敬酒。
回去路上還有些不高興,干脆棄了馬,鉆上車,向西屏打個拱手,“還請六姨回去后,在我爹娘跟前只說這位付家小姐與我實在不配�!�
“不配?”西屏咯咯一笑,“那是你配不上人家,還是人家配不上你呢?”
他反問:“您看呢?”
“依我看,她雖算不上什么傾國傾城,也是個小家碧玉。何況人那樣的年紀,勝在青春,你總不好要我對你爹娘睜眼說瞎話,說人家配不上你吧?”
“那就說是我配不上她,我配牛配馬也配不上她!”
西屏噗嗤笑出聲,時修怔了下,也望著她沒奈何地笑起來。這一笑,好像抹去了先前幾分陌生和疏遠。
第006章
是他鄉(xiāng)(〇六)
馬車只管朝家行去,西屏腦子里只顧編著詞,難就難在不能說人家付七姐不好,人家姑娘原也沒什么不好之處,卻又要如時修的意,也要在顧兒跟前好交差。
正是左右為難,忽聽時修冷著聲氣問:“難道您這回也打算冷眼旁觀?看著我受爹娘訓斥?”
她豎起一只手掌,“且別聒噪。”這人挨了兩回罵,都記在她頭上來了。她轉著腦筋總算想出托詞,“先前不為你說話,是見你娘不過是想借機抱怨你幾句,我越替你分辨,她越是要嘮叨�!�
時修有些半信不信的,“這不過是您的開脫之詞,是不是碼頭上我同姓趙說下的那番話,您還記著呢,所以伺機報復我?女人的心眼果然比針眼還小�!�
給他說中了,她有點心虛,半嗔不嗔地乜他,“你這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正轉著腦子想回去怎么和你娘說那付家的事呢�!�
時修微微歪著眼睨她,“聽您這意思,是打算幫著去糊弄我娘?”
“不是要去糊弄你娘,只是依我看,這門親事的確有些做不得�!�
時修鼻管子里輕輕哼笑一聲,覺得奇怪,“依您之見,如何又做不得?”
西屏看他一眼,反問:“那付家嫂子,你看她怎樣?”
“沒看出什么來,話也未曾說幾句�!�
西屏又t?抬起眼皮看他一回,別有深意地微笑,“你沒看出她什么來,她倒看你看出幾分意思來了。你敬酒時,就沒覺出來她那雙眼睛熱辣辣的?”
有這回事?時修細細一想,仍是什么也沒覺察。人家說他在兒女私情上木訥,果然是有點,他只記得那嬰娘穿著鮮亮,滿頭珠翠直晃人眼睛。
現(xiàn)下聽西屏這一說,心中立時感到一陣厭嫌,又無端有點發(fā)臊,忙轉過話去,“誰留意這些?我只想著問案子的事。”
西屏未見過那女尸也就罷了,偏看見過,心下也存著份好奇,“可問到什么了?”
“還沒人來認尸。”時修有點惱,“那魯大人原就懶怠,根本不上心,不過發(fā)放些告示下去,就這么生等著人上門�!�
“那要等到猴年馬月?難道一直沒人來認,這案子就這么擱置了?”
是這道理,時修心里盤算著,等回去后便將縣衙的仵作傳來問話,興許能問什么有用的來。
就怕給他爹曉得,便和西屏商議,“明日我請縣衙的仵作來家問話,在別處只怕給我爹撞見,我爹從不到您那頭去,只好請去您房中,還望六姨成全�!闭f完還連打了兩個拱手。
西屏笑看他一會,“你這是想拉我做個擋箭牌?”見時修不則聲,她咕噥道:“你嫌我的閑言碎語還不夠多?”
時修稍有張狂地微笑著,“要編排你的人,你就是在家中閉門獨坐,也有人說你是害了相思病�!�
盡管他帶著目的,好歹也算句安慰。西屏笑了笑,裝作勉為其難地點頭,“那好吧,只是少不得要告訴你娘一聲,將來若鬧出什么閑話,她也好替我做個見證�!�
說話間轉到小洛河街,西屏記得幼時曾跟著張老爹爹和她娘到這街上看過燈,買過一家鋪子里的椒鹽酥餅,特地打簾子去尋,那家鋪子竟還開著。
便朝車外叫紅藥,使她去幾個酥餅。時修吩咐馬車靠街旁停著,想她方才在魯家席上沒吃幾口,大約是餓了,卻不想她這樣好潔凈的人,會吃這街巷上的東西,因而笑了笑。
西屏見他笑,猜到他笑什么,便說:“從前跟著你外祖父到這街上來看燈,看得餓了,你外祖父就在這鋪子里買酥餅給我們吃,味道蠻好。”
“聽我娘說,外祖父待你們母女很好�!�
她笑著點頭,“是很好,待我像親生的女兒�?上Р试埔咨�,好夢易醒,他老人家走得那樣早。”
說起來不免唏噓,要不是張老爹爹過世,她也不會跟著她娘去泰興。她忽然問:“你上京趕考的時候,怕不怕?”
“怕什么?”
“路途遙遠,人地生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