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小二?爺是大人,要查明我女兒的?死因,
民婦就是給他磕頭也?是應當的?�!�
西屏無可奈何地安慰了她幾句,這才并時修走到?園中來。在林蔭密匝的?小路上,她不知在想著什么,唇上纈著一丁點泠泠的?微笑,始終半垂著睫毛,眼皮給不斷滑過去的?光斑照得透明。時修一眼一眼地橫著看她,覺得那些從她身上掠過去的?斑斕的?光影是風里的?煙花,要連她整個人都帶走似的?。
他忽然?心?里牽痛,想到?她跟著她娘離開江都的?那天。是他頭一次有膽量自己騎馬,他舅舅攔他不住,只得趕忙另牽了匹馬來給他大哥,“這死崽子根本不會騎馬!你快去追他,要是跌壞了,你娘還不得和我拼命?!”
他一氣抄十幾里小路,及至江上的?半山腰,看見她們母女的?船剛離了碼頭。西屏小小的?骨頭就立在那甲板上,她當時太小了,只不過江水中的?一星點波光,太陽一個折照,她就在水上消逝了。
他在那半山上哭得厲害,他大哥勸他:“往后我?guī)湍惆阉一貋�。�?br />
不過是哄他的?話,小舟從此?逝,后來就再沒有她的?消息了。
乍驚乍喜的?,她又出現(xiàn)在眼前,他想去拉她的?手,剛碰到?她的?袖子,她驚了下,往背后縮回了手。
回神看見是他的?面孔,西屏拍拍胸口,“嚇我一跳�!彼浑p眼睛在濃陰里本能地朝四下看,像林中矯捷機敏的?弱小的?動物,眼珠子轉得凌厲警惕,“虧得沒人看見�!�
他故意?嗤了聲,“慫包�!�
她馬上不高興地瞪他一眼。
他又笑著轉過話頭,“您方才為什么朝我使?眼色?是不是猜到?了我想問?四姨娘什么?”
西屏只管昂首挺胸地朝前走,“你想問?什么我怎么會知道?”
他也?洋洋得意?地反剪起一條胳膊,“您對我是了如指掌啊。嘖!真是不好,我心?里要是藏著什么事,也?都要給您猜著了!”
西屏咬著唇,憋著笑,不屑地瞥他一眼,“你心?里還能藏什么事��?”
“我心?里藏的?事,您不是已經知道了么?”
西屏乜一眼,“我又不是你肚腸里的?蛔蟲。”
時修一步跨上前來,面對面倒著走,“您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蟲,可您是我心?里的?蟲啊�!�
到?此?處,西屏一顆心?砰砰跳起來,別開眼只管看旁邊那一片荷花,池塘中也?是波光粼粼,晃花了她的?眼睛,使?她能望見的?以后,始終是一片茫茫的?水面。綠的?水,黑的?水,紅的?水,金的?水,什么水她都見過,唯獨望不到?岸。
她心?里早就知道她是沒有岸的?人,所以不能給他任何回應。但她依然?身不由己地紅了臉。
時修怨著哼了聲,“您這蟲在我心?里搭了窩,蝕了洞,還要裝得這一臉無辜的?樣子。”
西屏假裝漠然?地睇他一下,錯開身朝前走了。他追上來,也?沒再這類話,知道了她也?假裝聽不見,也?許是覺得眼下的?一切縹緲如云,落不到?底,反正?他不相信她是因為不喜歡。
他有耐心?等著,轉頭又回正?事,“您方才是不是怕我問?那四姨娘,為什么姜麗華有打算卻不和她?”
西屏癟癟嘴,“你要是問?這話,就是戳姨娘的?肺管子。五妹妹活著的?時候,一向都是巴結太太,怕太太不高興,平日面上還刻意?和四姨娘疏遠著。你倘或問?她,她想起來不是更傷心?么?自己生?的?女兒為了討好正?頭太太,都不肯和她明面上親近�!�
“你們太太的?肚量就這樣��?”
“也?不單是怕太太,四姨娘出身低,家里都有些看不起她,五妹妹想是怕人家也輕視了她,所以才這樣�!�
時修笑著鄙夷,“看來這位五姑娘,還是個識時務的?人。”
話各自回房,西屏還未進門,聽見裘媽媽在里間和嫣兒嘁嘁唧唧話,隱約聽見什么“男女有別”“不是親的?”這類的?字眼。心?下猜想,大約是在她和時修。好嚜,南臺還沒防完,又要勻出份心來盯著她和時修。
她且不進去,就站在門外頭,盯著那正?墻下姜潮平的?牌位看,漸漸歪著一邊嘴角岑寂地微笑,目光全是涼絲絲的?蔑視的?意?味。
那裘媽媽走出來,看見她靜悄悄立在門外,嚇了一跳,“奶奶是幾時回來的?”
西屏微笑,“剛回來�!闭f著捉裙進屋,“媽媽怎么不歇中覺去?”
“小丫頭子們都去歇了,我?guī)椭纯次葑��!濒脣寢層指M來,試探道:“奶奶和小二?爺去園子里逛去了?”
“吃了午飯,去走走,克化克化。貍奴還沒好好逛過咱們家這園子呢,我順便領他四處逛逛�!�
嫣兒見她不冷不淡的?神色,又慮著裘媽媽方才抱怨的?那對話,怕她們著著要吵起來,只怕連累到?自己,便又溜了。
裘媽媽一看屋里再沒別人,便去倒茶,“聽小二?爺和奶奶是同歲?”
“嗯�!蔽髌镣σ恍Γ霸趺戳�?同歲不同輩。”
“既然?同歲,依我看,還是應當避忌著點,到?底都是年輕男女,又不是血親�!�
西屏笑道:“他初到?咱們家,我是他的?姨媽,我不照管他,誰照管他?我是不怕什么閑話的?,要是誰怕,就還把我趕去江都縣一陣好了�!�
先都以為她到?江都去,是老爺太太借故趕她,可后來又催著她回來,可見老爺太太并沒有那意?思?。裘媽媽忖度著,堆出一臉笑,“奶奶的?什么話,您是這家的?二?奶奶,誰趕您?”
西屏懶得理她,借故道:“我逛得累了,想歇歇,你去吧�!�
裘媽媽忙答應著出去,一扭頭便轉去盧氏房中,將時修和西屏走得近的?話告訴給她聽。
盧氏只一心?防備南臺,對時修,不覺得有什么要緊,“那是她的?外甥,又是做官的?,他老子還是咱們揚州府的?府臺大人,二?奶奶難得有這么體面的?一門親戚,自然?得時時奉承著。這沒什么,隨她姨甥兩個去,你倒是要留意?三爺,我看他這回從江都回來,就不如從前那么敬重我了,瞧,今t?早上就沒來給我請安�!�
著,瞇起眼睛,“別是他們在江都縣的?時候,做了什么茍且的?事——”
“我看不像。”裘媽媽挨過來道:“二?奶奶待三爺還是那樣客氣�!�
盧氏把眉毛抬一抬,自想須臾,又不勝其煩地擺擺手,“算了,隨她去,反正?再往后,也?不歸咱們家管了�!�
裘媽媽聽這話里仿佛有些隱意?,沒敢問?。當初要她散布西屏與人私通謀殺親夫的?謠言時,她心?里就覺得不對,哪有這樣污蔑兒媳婦的??她們幾個要好的?婆子私下揣測,大約是給西屏揀好了人家要她改嫁,怕她不答應,所以先想法子將她的?名聲弄壞了斷她別的?出路,這一招叫作釜底抽薪。如今可見,多半如此?。
盧氏后知后覺失了言,謹慎地瞥她一眼,“你是家里的?老人了,可要管住嘴,別什么該不該的?都去亂。”
裘媽媽趕忙答應。
盧氏又問?:“那位小二?爺除了去衙門,都在忙什么呢?”
“我好像聽見他問?一些五姑娘的?話。”
盧氏本來在澆高幾上的?一盆月季,聞言頓住手扭頭,“怎么想起問?五姑娘的?事?”她自己蹙額一想,想明白了,“噢,他是刑獄推官,想必死人的?事經不住好奇�!�
那一旁于媽媽攢著老眉上前來道:“五姑娘的?死因當初查得清清楚楚的?,現(xiàn)在又問?什么?不會是二?奶奶攛掇著,想借當初給五姑娘定親的?事,賴太太虧待女兒?”
盧氏把澆花的?銅壺遞給她,一面忖度,一面走去榻上,斜上眼看她,“不會吧?那都是三年前的?事了。再李家的?婚事有什么不好?我自己的?親女兒還是招的?個鄉(xiāng)下小子上門呢!李家好歹有些家底,怎么能我虧待她?更何況,二?奶奶就這么恨我?要有人攛掇,我看倒像是四姨娘攛掇的?!”
那于媽媽睇了眼裘媽媽,裘媽媽識趣地退出去,她便放心?地怪罪西屏,“二?奶奶嚜,您別看她那個人平日里不吱聲,不知道底下有多少花花腸子呢。就我那女兒,好端端去江都縣服侍她,怎么只得個冷冰冰的?尸首送回來?”
盧氏暗暗一想,看她一眼,“你這是多心?,二?奶奶是不言不語的?,還不如大奶奶呢�!�
于媽媽怕多了反而?叫人以為她是為如眉的?事在記恨,改勸道:“聽小二?爺辦過幾件懸案,如眉的?死,也?是他緝拿住的?兇手。依老身看,還是不能掉以輕心?,別叫他把從前四姑娘與五姑娘那些爛賬倒騰出來,到?底于太太和四姑娘的?名聲不好聽�!�
盧氏心?里另存著樁大事,稍一思?索,只得道:“那晚飯后你把二?奶奶叫來,我囑咐囑咐她。”
可巧晚飯前,丁家太太打發(fā)人送來幾樣精致的?南京菜色,盧氏會其意?思?,有了人事已定的?感覺,索性使?人去叫西屏過來一道用晚飯。
那去傳話的?丫頭:“有一樣馬蘭頭拌香干,丁家太太指明是給二?奶奶吃的?�!�
這屋里剛擺上來晚飯,時修聽得滿頭霧水,不知那丁家到?底和姜家是什么交情?,只是點名道姓地送菜給西屏吃,有些過分親近的?意?思?。
那丫頭去后,他趁勢問?:“丁家是做什么的?,到?底和你們府上是什么關系?還巴巴的?送菜來給您吃。”
西屏不以為意?道:“就是生?意?場上的?世?交,丁家在山西經營鐵礦。他家太太不知為什么十分喜歡我,所以常打發(fā)人送東西給我。大約,是想認我做個干女兒吧�!�
時修當了真,調侃道:“竟不知六姨如此?討長輩喜歡�!�
西屏仰著下巴,有些驕傲,“那是自然?,當年你外祖父就疼我疼得緊�!�
他不屑地嗤了聲,心?里卻跟著有些驕傲。
這碗飯只好自己吃了,吃到?一半,見南臺不知怎么又過來了。橫豎他一個人吃著沒趣,便叫他坐下來一道吃。南臺倒是一請便坐,看樣子倒是專門來蹭飯吃的?。
時修不禁輕聲冷笑,“未必三爺房里不開飯?”
南臺不搭他的?茬,張顧著尋西屏,“二?嫂呢?她怎么不吃?”
“她給你們家太太叫去一道吃了,是什么丁家專門送了菜來給她�!�
“丁家?可是冶鐵的?丁家?”
時修散漫地橫他一眼,“我怎么清楚你們泰興縣的?事?”
南臺思?來有些不對,那丁家向西屏示好可不是一回兩回了,更奇怪的?是,太太一向不愛帶西屏出門,唯獨去丁家時,偏有兩回帶上了她。聽前幾日丁家送小姐出閣,也?帶著西屏去了。
他伸著脖子問?那邊里間的?嫣兒,“丁家送菜來,是單給二?嫂的?,還是別人也?有份?”
嫣兒在那榻上搖頭,“不知道,只知道送的?南京菜�!�
南臺暗自思?索,時修見他面色凝重,便覺不妥,“怎么,丁家送的?菜有什么不對之處?”
“噢,沒有�!彼χ鴵u頭,自己不敢肯定,只知道那丁家大爺湊巧是位鰥夫,從前和他二?哥常在一處吃酒,也?見過西屏兩回。未必是他們丁家對西屏有什么圖謀?
飯畢收拾了桌子,時修因有話問?他,請他到?晚鳳居吃茶。犀園那小丫頭在那邊榻上伏著打瞌睡,紅藥也?不喊她,自去瀹了兩碗茶來。
時修的?話,自然?是有關姜麗華的?,“你家五妹妹具體是什么日子死的??”
南臺還想著丁家的?事,有些走神,這廂回轉神思?,凝眉想了想,“我記得是七月十五早上撈起來的?尸首,經檢驗,大概死于當日四更天�!�
“她房里上夜的?丫頭呢?難道就沒發(fā)現(xiàn)她半夜出了門?”
南臺笑著朝那頭里間望一眼,“當時她屋里上夜那丫頭就和犀園差不多大,正?是睡好覺的?年紀,要是不喊她,雷打也?不醒。五妹妹尋短見,自然?怕驚動了人,肯定是悄悄開門出去的?�!�
時修點頭道:“那她死后,原在她屋里當差的?人呢?”
“她屋里攏共只有兩個丫頭和一位奶母,自她死后,都打發(fā)到?各房里當差去了�!�
“你們家的?公子小姐都是這個份例?”
“那倒不是,大哥二?哥還有四妹妹屋里都是五個丫頭,兩位媽媽。二?哥那邊,自他過世?后,打發(fā)了幾個丫頭和一位媽媽,就只有三個丫頭與那裘媽媽。如今如眉也?死了,就只剩嫣兒和一個小丫頭,管事的?就是裘媽媽了�!�
果然?那盧氏肚量小,不是她親生?的?女兒,連服侍的?人都安插得少些,如此?明顯的?不公道,那做爹的?姜辛也?不管,可見對女兒并不十分關心?。
據時修這些日子看來,姜辛成日間早出晚歸,少在家中,一心?撲在生?意?上頭,對家里的?事大有不聞不問?的?態(tài)度。他想到?他“姜大善人”的?名號,覺得諷刺,笑了笑,“服侍過姜麗華的?三個人,還請三爺改日叫來,我有話要問?問?她們�!�
南臺猶豫了少頃才答應,就怕各房里去叫那三個人,他們私下查姜麗華之死的?事,不免要走露得各房都知道。別人猶可,太太只怕少不得要生?氣。
可不是這話?那邊廂盧氏屋里,吃完飯,也?不叫西屏走,將她留下來吃茶,其間便到?此?事,“聽那小二?爺在問?麗華的?死因?小二?爺是官府的?人,自然?喜歡問?這些事,可麗華的?死,當年是查得一清二?楚,是她自己不小心?跌進井里淹死的?,難道南臺當時驗得不實,她是另有死因不成?”
西屏放下茶碗微笑,“我這位外甥就是這樣的?性格,看見人家辦喪事他也?要去打聽打聽,三叔當時驗得清楚,周大人當時也?派人走訪嚴查過,還能有什么別的?緣故?”話間,仿佛意?有所指,“請?zhí)珓e多心?,他就是好多管閑事,太太若是不喜歡,我回去就叫他別問?了�!�
如此?一,不讓他問?倒顯得是盧氏做賊心?虛了。她看她一眼,搖撼著手,“算了,他喜歡問?就叫他問?去好了,我不信里頭還會有什么隱情?。若真有,給他查對出來,也?算是替麗華伸冤�!�
她那雙永遠像是睜不開的?眼睛向著虛空中瞇起來,竭力做出來個云淡風輕的?笑,她本沒什么大智慧,卻偏喜歡喬裝城府,有時不免顯出一種小人裝大的?滑稽。
她將話鋒一轉,見縫插針地贊那丁家,“你看丁家太太多周到?,上回去她府上吃席,那幾個菜好,今日她就巴巴打發(fā)t?人送來了。知道你原是南京人,還特地燒了南京菜,可見是真心?喜歡你。我這里不必,你也?應當預備個什么,給人家回禮�!�
“我昨日湊巧剛繡好了一塊緙絲料子,不如送去丁太太做扇面?”
盧氏滿意?地點點頭,“你的?活計倒是拿得出手�!彼晕㈩D了頓,又道:“我聽她那日,正?愁丁大官人屋里沒有個活計好的?人,給他做鞋還得往外頭做去。你不是最會做鞋?不如給她公子做一雙,橫豎也?是閑著。你老爺正?預備要和他們家在山西合開個冶鐵場,眼下正?是要籠絡人家的?時候,這也?算你做兒媳婦的?為家里分憂�!�
這分明是拿兒媳婦做禮,西屏既不多問?,亦不多,只笑著應承。
盧氏生?怕她不懂話里的?深意?,又試問?:“你看那丁家大爺怎么樣?”
西屏拿余光瞟她一下,笑道:“媳婦看他倒是位體面的?官人�!�
“他也?和他母親夸贊你呢。”
“是么?”西屏點點頭,“那么要多謝他了�!�
盧氏細看她低下頭去,臉頰上飛著一縷羞澀的?紅,心?道她八成是領會了她的?意?思?,也?是愿意?的?,心?下大為放心?,緊著便笑出來,“好,好,不日丁大官人就要隨他父親,還有咱們老爺到?山西去了,咱們也?請他們母子到?家坐坐,就當還席�!�
“全憑太太做主�!�
這盧氏一高興,對西屏就比往日放任了許多,暗里吩咐裘媽媽,只盯著她就是了,不要多話管她,免得惹她生?氣,當真使?起性子來,就不好了。
因此?時修頻繁往來慈烏館,裘媽媽非但不再置喙,反而?待時修愈發(fā)周到?起來,茶水飯食,無不貼心?。
時修漸覺出不對,因問?西屏,西屏只是一笑而?過,“這有什么,你是我的?外甥,又是大人,又是客人,待你客氣點不是應當的??你怎的?那么多疑心??”
時修也?懶得多問?,欹在那廊柱子上吹風,專候著南臺將從前服侍姜麗華那三人領來。
這會是傍晚了,西屏也?陪他坐在吳王靠上,搖著柄湖色紈扇,扇面角下那簇白色的?蘭花是她自己繡的?,有一丁點淡黃的?蕊,像她這個人,從大片大片的?素凈里凸顯出一點明艷。夕陽斜入廊下,落在她卷翹濃密的?睫毛上,像睫畔長出一片星光,很是俏皮,總是不經意?地含情?脈脈地朝他扇動一下。
扇得時修心?頭一癢,左右看看沒人,便湊上去親了下她露在扇子上面的?額頭。她陡地睜大了眼睛,作勢要罵人,偏巧南臺領著那三個仆婦來了,二?人立時都裝得一張若無其事的?面孔。
他伸出舌尖舔了舔發(fā)干的?嘴唇,覺得口腔里更燥了,便不自在地摸著后脖子站起來,朝廊廡底下走去,一雙桃花眼有點泛紅。
南臺在臺階底下向他引介,“這是五妹妹的?奶母,姓全,這兩個是原先伺候五妹妹的?丫頭,一個叫緞兒,一個叫錦兒�!�
時修打量著三人,全媽媽和四姨娘一般年紀,緞兒和錦兒不過十六.七歲,三個人一并給時修福身,始終低著臉,不大看他的?樣子。
第040章
夜半歌(〇六)
按說全媽媽等人一時低頭不語,
時修猜她們是懼怕公門中人,所以格外和善地笑了笑,“不要怕,
不過是隨便問你們幾句話而已�!�
到底是那?全媽媽老?練些,
抬頭問:“不知小二?爺要問我們什么?”
“五姑娘跳井前幾日,
可有些什么反常的舉止?你們都是貼身服侍她的人,
她假使有什么不尋常的地方,
想必都逃不過你們的眼睛。你們先不要急著答,好好回想回想再說�!�
全媽媽本來要張口,聞言又閉上嘴,
遙想一陣,才說:“我記得前兩?日,
姑娘胃口不大好,成日不思?飲食。不過那?一陣天氣十分炎熱,我想,
這也是平常,
就沒?大留心。”
那?錦兒跟著想起來,
“是是是,姑娘還犯起懶來了,
沒?事就放著帳子?在床上睡著,成日昏昏沉沉的,
有時候和她說話她也不理人�!�
“她平日話多么?”
“姑娘平日雖然話也不大多。”那?錦兒道:“可那?幾天簡直是一句不吭,
成了個啞巴了。有一回午間,
我進臥房里去,
見?床上放著帳子?,
還當她在睡中覺,可我細聽,
姑娘好像在哭。我想,大約是為,為和那?李家?的親事。”
可據西屏所說,那?門親事早在春天就定下了,姜麗華雖然不喜歡,素日也哭,卻不至于到她們說的那?幾日間那?樣傷心欲絕的田地�?梢�?那?一陣子?,一定還有什么別的事煩她的心。
時修沉默一晌,“再細想想,還有沒?有別的地方不大對�!�
西屏在吳王靠上靜靜坐著,看他在廊廡底下左右慢慢地踱步,將那?絢麗的金色的余暉折來折去,令她想到她房里琉璃缸中的那?尾金色鯉魚。她倚背后的柱子?上,不覺笑逐顏開,不防間低下眼,看見?三姑娘也跳上吳王靠,一雙溜圓的琥珀色的眼睛盯著她看,高豎著尾巴,像是在鉆研她,又或是笑話她。
她不由得咳了身,拿扇子?趕它一下,“下去�!鄙碜�?坐直了,有點心虛地把眼望到全媽媽她們身上去。
那?三人想了一陣,紛紛搖頭,再想不到什么不同尋常的事了。時修只好放她們回去,人走后,走來問西屏,“從前這院里鎖著,鑰匙除了四姨娘那?里有,還在誰手上?”
西屏驚訝一下,“怎么,先前弄鬼的也不是她們?”
時修道:“你看她們,那?姜麗華好些日子?不思?飲食,她們也不說告訴家?里請個大夫來瞧瞧,可見?伺候她也伺候得并不十分盡心,還會?費心費力地替她鳴不平么?”
西屏思?忖著點頭,“這鑰匙自然是在庫房里放著,四姨娘的那?一把也是另找?guī)旆坷锱涞�。�?br />
“這鑰匙誰都能配?”
“怎么會?呢,那?屋里的東西雖然清干凈了,可家?具都還在,那?些家?具拿出去典也值不少?錢,豈會?輕易把鑰匙給?人?四姨娘因是五妹妹的親娘,體諒她思?念女兒,少?不得要去那?屋里坐坐,所以才給?她配鑰匙�!�
“管庫房的是誰?”
“是何管事�!蔽髌赁D朝南臺笑笑,“不過我想不會?是他,他一把年紀了,從不問姑娘奶奶們的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