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眼睛只管垂著,放出一線陰戾的?光來。說完便折身進(jìn)去,
卻不進(jìn)屋,被花架前頭的?一片太陽挽住,那光曬在身上真是舒服,
她站住那里散滿背的?長發(fā)。
西邊廚房里紅藥與四巧在燒飯,
鍋碗瓢盆的?叮當(dāng)聲混著年輕女人的?嬉聲,
東屋里也有?嘁嘁噥噥的?說話聲,黑貓走到她裙下?來打了個圈,
喵喵t?兩聲叫著臥倒了。這一切尋常的?響動并作一片溫馨的?熱鬧,使人身心不自覺地舒展,
慵懶,
沉溺。
但她知道這是假的?,
連這個“家”也是她一手編造,
她真實的?人生從起頭就是血雨腥風(fēng),
在張家那兩年的?光景,不過是做了個安穩(wěn)的?夢,
只是想不到這夢還能延續(xù)。
未幾顧兒從屋里出來,看見她散著頭發(fā),打濕得一綹一綹的?,忙去屋里找了條干凈面巾來替她搽,“這時候風(fēng)涼起來了,不趕緊搽干,仔細(xì)年紀(jì)大了害頭風(fēng)病。”
西屏回頭對她笑?一笑?,有?些撒嬌的?意態(tài),“這兩天又?熱起來了,重陽節(jié)這一陣總是有?幾日秋老虎。”
顧兒看著她便心軟,覺得才剛在屋里議論的?有?關(guān)她的?那些話,又?像不與眼前這個人相關(guān)。眼前這是張粉嫩嬌媚的?小臉,一雙水亮剔透的?眼睛,很難將她同一些陰謀詭計聯(lián)系到一起。她還是情愿以為,就算這個人滿口謊話,大約也是懷著苦衷和真心。
她挽著她往廊下?走,“不知你姐夫在家如?何,我不在家,他肯定?是什么節(jié)也懶得過的?。說起來,他大哥大嫂早前來信了,說今年年節(jié)要?回江都。你這時跟我回去,大家一起過年,那才叫團(tuán)聚呢�!�
兩個人走到廊下?來坐,吳王靠上斜著陽光,西屏將臂膀搭上去,腦袋歪在上頭,頭發(fā)散在闌干外?面,笑?望著顧兒,“大姐姐,你真好,其?實我不算你們家的?人,你沒道理要?待我這樣好的?�!眳s沒應(yīng)承她。
“你招人疼嚜,我自來就喜歡漂亮的?人漂亮的?東西。”顧兒笑?著摸了把她的?臉,“你娘也是個大美人,我第一眼看見她就喜歡。可惜老爹爹那時就年紀(jì)大了,和她終究有?些不配。說起來,你爹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呢?想必也是長得英俊不凡?”
西屏隱隱有?些印象,她爹的?確是個玉質(zhì)金相的?男人,否則她娘也不會喜歡。不過只要?一想起他來,永遠(yuǎn)是一張清雋的?臉在她眼前一點點消瘦枯悴的?情形,回憶也是鬼氣森森。
所以她總是避免去想起,睫毛抖動間,回神?過來對顧兒嫣然一笑?,“我那時候年紀(jì)小,不大記得了。”
“我記得他是叫潘月微?”
她點點頭,“大姐姐怎么想起來問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
“隨便問問�!鳖檭阂蝗鲋e就忍不住要?掩嘴笑?,她怕給她那雙剔透的?眼睛看穿,忙站了起來,“我去瞧瞧她們晚飯做得怎么樣了�!�
她剛繞進(jìn)廚房里,時修又?從屋里出來,站在門?框內(nèi),身姿莊嚴(yán)挺拔得像個二郎真君,臉上卻笑?得似個散財童子,朝著西屏一通擠眉弄眼。
西屏知道是叫她進(jìn)屋去的?意思,她偏不,扭頭去看著院中打盹的?黑貓。他耐不住來拽她,將她拽進(jìn)屋里,卻不敢關(guān)門?,免得此地?zé)o銀三百兩。
她好笑?著踱進(jìn)罩屏里去,“你怎么不敢關(guān)門?了?”
他一晃一晃地走進(jìn)來,腳步輕浮,“我是不怕,可你怕啊,我還不是體諒你。”
西屏皺了下?鼻子,“你同大姐姐在屋里說半天,說什么呢?”
“沒什么,說些家常�!睍r修也想要?問她,可上回姜朝平的?事上她也不肯透露一句,想來這回問了結(jié)果也是一樣。
他從來不覺得可以改變她什么,其?實從小時候到現(xiàn)在,連觸摸她,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
兩個人心照不宣地笑?笑?,他頓覺她那笑?叵測迷人,禁不住走來抱住她,嗅見她身上冷冷清清的?香氣,他把臉湊去她脖子上親.吻,她的?皮膚是微涼的?,仿佛風(fēng)還停留在上頭。
西屏捧起他的?臉,發(fā)現(xiàn)眉宇中有?些哀愁,便仰頭笑?起來,“可別?發(fā)愁了�!�
時修往后順一順?biāo)?頭發(fā),“你知道我在愁什么么?”
她避而不答,“不管愁什么,你力所不能及之事,就隨它去好了�!�
時修攬著她的腰輕輕搖了搖,“你怎么知道我力所不及?”
她給他搖得花枝亂顫,卻不生氣,溫柔地?fù)嵩谒樕�,不說話,微笑?睇住他。
他有?種無力之感,急躁起來,“你不知道,我小時候就想做你的?英雄,你給我個機會!我做得成?你的?英雄!”
“是么?”西屏笑?著撫摸他的?眉眼,“你這么聰明過人,就算不為我做什么,我也拿你當(dāng)英雄了。何況要?是英雄得犧牲前程和性?命,我情愿你籍籍無名�!�
他泄了口氣,“可我真想為你做些什么�!�
恰好顧兒在外?頭叫吃飯,她笑?著走開?了。走到門?上回頭對他一笑?,那笑?帶著寬慰的?意思。
次日起來,陳老丈借故回鄉(xiāng)下?上墳,來向?西屏告了幾日假,隨便收拾了個包袱便走。走到街上來,察覺不遠(yuǎn)處有?人跟蹤,也未改腳程,仍朝姜家那頭去。
及至姜家對街的?那條巷中,在頭一戶人家門?上敲了幾下?,片刻即有?人開?了門?,從那門?里探出個腦袋,不是別?人,原來是混沌鋪的?林掌柜!
她正朝四下?哨探呢,忽地胳膊給人一拽,拽進(jìn)院去。陳老丈反腳一勾,將院門?帶上,門?后是他一臉戲謔的?笑?,“別?瞧了,有?人跟著�!�
林掌柜打他一下?,“有?人跟著你還敢來?!”
“是臧志和,姚二爺派他跟的?,不妨事�!彼灰詾橐�。
林掌柜不由得憂心忡忡,“這么說,姚二爺果然是連你也起疑了?”
“他早晚都會知道的?。不過上回在姜潮平的?案子上,他既然沒揪住咱們沒放,就是起了疑也不怕。”這原來是混沌鋪的?后院,一丈見方,擺著張八仙桌,他將包袱皮丟在桌上,抬腿坐下?,將她拉到跟前細(xì)看。
陽光投映在他漆黑的?眼里,忽講那片冷峻化為春水,滿目柔情。林掌柜臉上帶著與年紀(jì)不相符的?羞澀,故意不看他,然而忍不住,便作嗔作嬌地朝下?乜一眼,又?立刻朝天上望去,憋著笑?道,“你吃不吃餛飩�。课胰ソo你煮一碗去�!�
也不待他答,自往北屋走去了。未幾從里頭捧著碗餛飩出來,“姑娘為什么不干脆把實情告訴姚二爺?我看他是個信得過的?人�!�
“正是因為他信得過,姑娘才不想牽連他。再說就算他知道實情也沒用,十幾年前的?舊案,他想翻案,也要?看刑部答不答應(yīng)�!�
林掌柜慢慢點頭,“是啊,姜家在朝中有?的?是人,我差點忘了。”她支頤著臉看他吃得香,伸手撩開?他額旁凌亂的?碎發(fā),“要?不是如?此,你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遲騁遲捕頭,怎么會落到隱姓埋名的?田地�!�
他聽見這名字也有?些恍惚,十幾年除了她還這么叫他,恐怕沒人再想得起這個名字了。他在臉畔握住她的?手,握著箸兒笑?了笑?,“你不也是一樣么�!�
她笑?笑?,趴在桌子上盯著他看,“是我連累的?你。”
他無所謂地睨著眼,“說這些做什么?去,給我打盆水來,再把我的?衣裳拿來。”
吃完洗了臉,她就替他剃胡子,彎著腰有?些不便,他就拉她在腿上坐,一面說:“姑娘讓我去哨探姜辛的?行蹤,她懷疑姜辛此刻根本?不在回泰興的?路上,應(yīng)當(dāng)早就回了泰興縣。”
林掌柜握著剃刀頓住手,“可先時姜辛來信,分明說他要?在山西等冶鐵場的?事了結(jié)才能回來,算一算,就算他插上翅膀一時半刻也飛不回泰興縣啊。”
“興許當(dāng)初他信上說的?是假話,姜俞生一死,他怎能不疑心?就算他不為自己的?兒子,也得想想,他家里接二連三地死人,到底是沖誰。”
“你是說,他偷偷潛回泰興,暗中訪查?”
遲騁握住她的?手,接著往自己臉上刮,“他大概查到了鄭晨頭上,以為是鄭晨為了報占田之仇入贅姜家。不過他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林掌柜癟著嘴一笑?,“這丫頭,虧她想得到這些�!笔钦f西屏,此刻想起來也不得不嘆服,“真是想不到,從前在船上的?時候,我看她就不怎么愛說話,沒想到打小就是個機靈鬼�!�
她口氣中有?些母親似的?自豪,同樣也懷著母親似的?哀愁,“其?實她就此跟了姚二爺去,也蠻好,年紀(jì)輕輕的?姑娘家,放得下?仇怨,將來還有?路可走。我也做過娘的?,要?真是我的?女兒,我倒想不如?算了�!�
遲騁反問:“你能就這樣算了么?”
她笑?了笑?,眼睛里逐漸凝起一股恨意,“我不一樣,我都是這把年紀(jì)的?人了,將來怎么樣不要?緊,反正也沒幾十年好活。t?”
“即便個人的?恩怨可以放在一邊,但只要?想到姜辛周宣武那樣的?人卻可以為所欲為,我就不能甘休�!彼酒鹕韥斫庋鼛Q衣裳,朝她輕抬下?巴,“去把我的?刀拿來�!�
待林掌柜從屋里出來,看見他像換了個人,剔干凈胡子,驀地減了好些歲數(shù),很像當(dāng)年。只是頭上斑白的?頭發(fā)提醒著彼此,眼下?的?日子不過是死里偷生。
她看了他半天,把刀捧給他,“一路小心�!�
遲騁摟過她來親了一口,“保重”二字沙得聽不清。
出去老遠(yuǎn)便嚇了臧志和一跳,他險些沒認(rèn)出來,定?睛瞧了好幾回才瞧出是換了衣裝的?陳老丈,駭然不已,忙趕回來和時修說:“背也不駝了,看著不過四十出頭,哪有?五十多?歲?精神?得很!我早就瞧出他有?些不對,一身筋骨像個練家子,只是先時沒證據(jù),沒好和大人說�!�
時修卻不意外?似的?,一臉平靜,坐在圓案旁,眼睛毫無異樣的?盯到廊下?去。不敢關(guān)門?,免得令西屏起疑。但說話不能給她聽見,便叫臧志和到案前來坐,“你還知道什么沒告訴我?”
“還有?件事,我也不知道緊不緊要?,老陳叔身上有?傷,像是從前受過刑�!�
這就真是巧了,西屏和林掌柜身上也有?傷,也許就是這些傷將他們?nèi)寺?lián)系在一起。到底曾經(jīng)發(fā)生過什么呢?不知衙門?里的?案卷還在不在,他打算回頭去翻翻看。
他銜著茶盅若無其?事問:“老陳叔發(fā)現(xiàn)你了么?”
臧志和篤定?地?fù)u頭,“肯定?沒有?,我這門?手藝練了多?少年了!”
此刻西屏從正屋里走出來,在太陽底下?從從容容地伸了個懶腰,眼睛望進(jìn)屋里來,和時修撞個正著,兩人不過相視一笑?。
時修瞟一眼臧志和,佩服他那股自信。不知怎的?,卻覺得西屏是在和自己做游戲,他知道她,她也知道他,只是他還不清楚這場游戲做到底,會是什么結(jié)果。
雖然此刻不該這么想,但他遠(yuǎn)遠(yuǎn)望著她的?時候,的?確感到這游戲是迷人的?,她也愈發(fā)迷人了。
她朝這屋里走來了,時修咳嗽一聲,和臧志和道:“既然案子一時也沒什么進(jìn)展,你只管去吧,替我向?汪班頭帶聲好�!�
臧志和一臉莫名其?妙,轉(zhuǎn)頭看見西屏朝這邊來,忙變了臉色,起身打拱,“多?謝大人�!�
西屏搭腔問:“臧班頭要?到哪里去呀?”
“去汪班頭家中拜訪,明日不是重陽節(jié)嚜�!标爸竞妥岄_?來,“姨太太坐,你們說話。”
待要?出去,又?給時修喊住,“你拿著殺死鄭晨的?那把匕首到各家鐵匠鋪子里問問看。”
臧志和應(yīng)諾著出去,西屏扭頭看他一眼,含笑?坐下?,“臧班頭去訪那汪班頭做什么?”
“他想和人討教些緝盜剿匪的?法門?�!睍r修倒了盅茶給她,見她臉上容光瀲滟,因問:“我娘還在睡?”
西屏點點頭,“我才剛夢見殺害四姑爺?shù)?兇手了,只是看不清面目�!�
“就是看清了也不作數(shù),難道憑你的?夢就可以做證據(jù)?”時修好笑?著,端起茶呷了一口,滿面悠閑的?神?色,“不知這時候周大人在家做什么�!�
“大約忙著預(yù)備明日過節(jié)的?事吧�!蔽髌烈娝⒉恢�,笑?了笑?,“看來你也認(rèn)同是周大人主使的?了?”
“反正和他脫不了干系�!�
“這就奇怪了,昨日我和三叔說起來,你還不搭腔,怎么這會又?認(rèn)定?了?”
時修睞著眼一笑?,“你還記不記得,這案子的?起因?”
“不是為那個銀珠子的?墜子嚜�!蔽髌琳f著,鄭重起來,“對啊,那墜子呢?”
“對啊,墜子呢?”時修學(xué)?著她的?聲調(diào),給她打一下?,就老實了,“當(dāng)日鄭晨是將那銀墜子帶在身上的?,可案發(fā)到現(xiàn)在,我們都沒找到,一定?是和鄭晨私藏的?那些證據(jù)一樣,是被兇手拿走了,可見那墜子就有?問題�!�
西屏放下?雙肩點頭,“是啊,四妹妹說,那墜子里藏著一句詩,我本?來以為真是周寧兒寫給四姑爺?shù)?,可東西不見了,倒顯得有?些蹊蹺了�!�
“這還是哄著姜袖蕊上當(dāng)?shù)?一個玩意�!睍r修拔座起來,繞案踱步,“我忽然在想,這些嫁禍?zhǔn)侄芜^于拙劣,根本?不像是用來迷惑我的?,而是為了迷惑別?的?人�!�
西屏不屑地嗤了聲,“你是拐著彎夸自己么?”
“我不過是就事論事�!彼俸僖恍�?,看著西屏吃茶,臉色一變,又?看看自己那只茶盅,忙坐回來,“你記不記得望飛鷺那間棧房內(nèi),桌上擺的?是幾只茶碗?”
西屏垂目想了想,“一只啊。”
他舉起那茶盅,盯著出神?,喃喃自語,“就一只茶碗——”
第089章
雙絲網(wǎng)(〇九)
記得案發(fā)當(dāng)?時,
鄭晨是倒在外間的?那套桌椅底下,那套桌椅距門約莫有兩丈遠(yuǎn),當(dāng)?中還陳設(shè)著一張偌大的?圓案。尸體沒有被拖拽過的?痕跡,
而各扇窗戶皆緊鎖著,
沒有被撬動過,
可見兇手當(dāng)?時非但是敲門而入,
并?且鄭晨還請他進(jìn)?了屋。
西屏聽完思?量半晌,
也點頭認(rèn)同,“倘或四姑爺不認(rèn)得兇手,譬如說兇手只是個敲錯門的?人,
那么?四姑爺即便開了門,也不會?放他進(jìn)?屋,
要說什么?和?他在門前也就說完了。而且兇手在門前行兇的?話,就算他出手再快,也有很大的?風(fēng)險會?給人瞧見,
一個經(jīng)驗老道的?殺人,
不會?犯這個疏忽�!�
“說得不錯�!睍r修放下茶盅拔座起身?,
“鄭晨放他進(jìn)?了屋里,怎么?桌上卻只有一只茶盅?店內(nèi)的?伙計也說過,
鄭晨自進(jìn)?了屋去,他往屋里送了一壺水后,
再沒聽見鄭晨吩咐過什么?。我們都是知道的?,
鄭晨并?不是個無禮之?人,
為什么?這位相識之?人進(jìn)?了屋,
卻不招呼人給他上茶?”
“不給他上茶——”西屏呢喃著,
一手托住腮,“那會?不會?是他根本不想招待這個人呢?或許他認(rèn)得兇手,
但是不喜歡他,和?他可能原本就有些不對付,懶得上茶招待他�!�
以時修往日?的?了解,鄭晨此人雖生在鄉(xiāng)野長?在鄉(xiāng)野,卻難得讀了些書,并?且在姜家這等大富之?家學(xué)了多年的?規(guī)矩,姜俞生一死,又將姜家的?生意料理得妥妥帖帖,可見不單有禮,還精于交際應(yīng)酬。到?底是位什么?樣的?不速之?客令他心里討厭至此,連碗茶也不招呼他,卻不得不請他進(jìn)?屋?
這廂循著蛛絲馬跡揣測,那廂臧志和?帶著衙門幾個弟兄,卻是滿城大海撈針,因?那匕首上沒有任何標(biāo)識記號,只得挨著一家一家鐵匠鋪問詢。
接連問過三條正街,都說近日?沒有打過這樣的?匕首,有個差役早是不耐煩,一把揪住那掌柜的?襟口,“你再好好瞧瞧!會?不會?不是近日?打的?,是不是早就打在那里近日?才給人買走的??!”
那掌柜的?忙在柜上撿起自家的?刀具給他看,“官爺您細(xì)看看,我們自己打的?器具都刻著我們家的?字號,您瞧這不是有個‘李’字?官爺,我們自己的?東西會?不認(rèn)得么??別說是新的?,您就是使過幾年我也認(rèn)得出!您瞧您這個,什么?記號也不做,哪像正經(jīng)鐵匠鋪里出去的?貨?凡我們做生意的?人,都恨不能全天下都認(rèn)得自己家的?招牌。再則說,官府有管制,鐵匠鋪里輕易不打這樣的?匕首�!�
臧志和?聽他說來,靈光一動,將那差役往后拽一步,自己向前一步,“那老師傅,您給細(xì)看看,這把匕首打得好不好?”
那掌柜舉著瞧一遍,又放在手里瞧一遍,“技藝沒得說,連這鐵料也是上好的?�!�
臧志和?拿過匕首一笑,招呼著二人走出鋪子,腳步再不似先前那般急切,反放得悠閑,樂呵呵吩咐一人,“去,告訴兄弟們,不必問了,都散了回家吧�!�
“這就散了?”
“明日?重陽,早點散了,回去預(yù)備明日?過節(jié)�!�
兩個差役摸不著頭腦,“可是大人吩咐——”
“叫你們散就散,怎么?,舍不得歇?舍不得歇就回衙門去扎兩個時辰的?馬步。”
二人呵呵一笑,樂得輕松,當(dāng)?下拱手辭去。臧志和?揣著匕首獨自往慶豐街回去,路上買了兩壇好酒,又買了些肉鋪點心。歸家時修問他匕首的?事?,他只說有了點眉目,但未確鑿,等過兩日?查訪準(zhǔn)了再回稟。時修也不理論,揮揮手隨他去了。
次日?一早臧志和?起來,便按汪班頭說下的?地址尋到?汪家去。汪家這t?宅子雖不十?分大,卻靈巧別致,林蔭掩著七.八間屋舍,主家老少皆有,所以也養(yǎng)著幾個下人。臧志和?暗中一比,比他江都的?家里體面許多,到?底人家是做了十?幾年捕頭的?人。
臧志和?將帶來的?禮奉上,同汪家家人吃過午飯,便與汪班頭在院中閑談,討教起上回剿匪之?事?,“您那份膽量真是令我欽佩不已?,只帶著七.八個兄弟就敢殺進(jìn)?匪窩,竟還殺了他們十?來個人,咱們自己的?兄弟毫發(fā)無損。聽說當(dāng)?時那匪首在背后偷襲,險些砍下您一條胳膊,不知您那時是如何應(yīng)對的??”
汪班頭道:“我當(dāng)?時使了一招雁子回身?。”
“雁子回身?這是什么招數(shù)?”
汪班頭便叫他起身?,喬作賊人在后頭舉刀砍來,汪班頭右手拿著截長?木棍假裝是刀,在前面劈砍,側(cè)耳聽見身?后的?刀風(fēng),旋即跪下一轉(zhuǎn)身?,左手不知哪里來的一截短木棍直刺臧志和?心口。
臧志和?連口稱贊,“好快的?動作,要是我前方迎敵,哪里還留意得到?背后的?動作。想不到?您還會?使雙刀�!�
汪班頭起身?丟開兩截木棍,拍著手道:“我哪里會使什么雙刀,刺那匪首用的?是匕首,我?guī)煾翟嬲]我要留一手,所以我常隨身帶著匕首。”
“您師傅我也聽說過,姓遲,說您這身本事都是他教的?,可惜他——”
汪班頭臉色微變,不言語了,端起茶呷了一口。臧志和?想來,大概是做徒弟的?法辦了師傅,心里過意不去,所以不大愿意說起那些舊事?。
他沒好多問,笑呵呵錯開話鋒,“說到?匕首,眼下我們辦的?那案子,兇器就是一把匕首�!�
汪班頭半低著臉,嘴巴湊在茶碗口,眼睛向他微微一斜,“我知道,聽說你這兩日?正忙著在各家鐵鋪里打聽,可有結(jié)果了么??”
臧志和?笑著搖頭,“雖沒結(jié)果,但總算給我想到?些眉目�!�
“什么?眉目?”
臧志和?懷著點得意站起身?來,正想說,腦中驟然雷電閃過,背著身?臉色大變。
沉默了半晌后,他掉過身?去,朝他傻呵呵地一笑,“您這一問,又把我問醒神了,好像是我想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