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未幾及至?xí)�,那三人一見西屏,皆有些錯愕,時修一面和他們打拱,一面解說:“我六姨也為那女尸際遇好奇,所以也要來聽一聽�!�
那魯有學(xué)向西屏行了禮,又和時修笑道:“我還沒說來意呢就叫你猜中了,正是為這個來的!”
那付淮安也向西屏行禮,正愁一會他妹子的事和誰商議去呢,這位潘姨媽可巧就來了。心里便盤算,只等他們一會說案子的時候,悄悄試試這潘姨媽的意思。
說話間時修請大家兩邊椅上落座,只那耿萬立在原地未動,西屏走到椅前,他那雙眼睛也跟著轉(zhuǎn)過去,目怔怔的,仿佛驟見天仙下凡。
魯有學(xué)見他失禮,忙玩笑著來扯他,“難道你見了官,就嚇得走不動了?怕什么,你又沒犯什么案子,縱然犯了案子,這又不是衙門公堂,瞧你這沒出息的樣!”
這耿萬醒過神來,自覺失禮,正好這一玩笑解了他的圍,也玩笑著落座。
時修坐在對面,暗窺一眼身旁的西屏,又冷笑著瞅那耿萬一眼,“今日和耿兄初會,請不要拘束,大家年紀相仿,只管隨便些�!�
寒暄兩句,說到正題,那魯有學(xué)道:“真格叫你說中了,那女子果然是妓家之女,家住月鉤子橋邊上,叫,叫——”
“哎呀,”那耿萬嘖了一聲,接過話去,“叫許玲瓏!家中姊妹三個,那鴇母姓許,都叫她許媽媽。”
時修含笑點頭,“耿兄是怎么認得這許玲瓏的?”
“說認得也不認得,不過去年在朋友請的席面上見過一回。聽說此女琵琶一絕,相貌又好,也曾風(fēng)光一時,只是如今年紀大了,生意冷淡下來,一向混著過。不過聽說她時運不錯,去年撞見位出手闊綽的客人,t?就不大做別人的生意了�!�
“什么客人?”
“聽說姓莊,是外地到揚州來做生意的商人�!�
這頭正說那姓莊的商人,那付淮安悄然走到西屏旁邊椅上坐下來,低聲和她問安,“姨媽近日可好?自上回席上見過姨媽后,房下常念叨,還說改日要來拜訪姨媽。”
西屏點頭回笑道:“你奶奶好?在家做什么呢?”
“勞您惦記,她無事可做,不過是為舍妹之事煩心�!�
西屏料他必要說起七姐之事,心里早預(yù)備好了一番說辭,“這有什么好煩心的?你妹子年紀還小,相貌又好,只等再長個一二歲,只怕求親的人家踏破你們付家的門檻。”
付淮安聽她的口氣仿佛是姚家無意,不好再說,笑著點點頭,又悄然坐回對面。
可巧這頭也說完了,時修使小廝送三人出府。走出府來,那耿萬還有些骨酥心麻,忙轉(zhuǎn)到魯有學(xué)身旁問:“這姚二爺?shù)囊虌屧鯐绱四贻p?”
魯有學(xué)仰頭笑道:“這不是他的親姨媽,原是張老太爺在世時續(xù)弦娶的夫人帶過門的女兒,在他們張家行六,所以你聽姚二爺管她叫‘六姨’,他們張家有錢嚜,老夫少妻的也不足為奇�!�
耿萬“噢”著點頭,“怪道呢,不過從前怎么從沒聽說過這么號絕色人物?”
“她早就不住江都縣了,張老太爺死后,又隨她娘嫁去了泰興縣,在那邊長大成人,也嫁在了那邊�!�
“嫁的什么人?”
魯有學(xué)嘿嘿一笑,往他胸膛拍去,“嫁的什么人我不知道,不過我知道她丈夫去年秋天死了,你若是想討個寡婦做媳婦,我來和你牽線搭橋,如何?”
耿萬面上一紅,“我不過打聽打聽,哪里就有這個意思�!�
“我勸你也不要有這個意思,”魯有學(xué)邪笑兩聲,“娶妻當(dāng)娶賢,美不美倒不是頭一件打緊,能相夫教子才是正經(jīng),反正外頭美貌女子多的是,委屈不了你。何況你這樣的人才,未必轄得住那樣絕色的人物,你看她坐在那里,不和你說一句就把你的魂兒勾了去,倘或娶回家中,不知要叫你做多少回王八呢。”
那付淮安聽得不耐煩,在旁橫他一眼,咳了聲道:“走吧,何必在此妄議人家?平白給人添些閑話�!�
魯有學(xué)看他一眼,像是有點虧心,便住口不說了,不尷不尬地笑兩下,引著二人自往那街上尋酒樓吃飯。
比及金烏西頹,縣衙內(nèi)就有個差役領(lǐng)著那許家老鴇來姚家回話。時修不急著叫那許媽媽進屋問話,先和那差役笑了笑,假裝糊涂,“衙內(nèi)認尸,自該衙內(nèi)回話,怎么把人領(lǐng)到我家里來了,你們魯大人呢?”
那差役正是奉魯大人之命領(lǐng)著人來的,這時候魯大人哪還有在衙的功夫,早不知哪里逍遙去了。卻不能明說,只拱手道:“我們大人知道小姚大人一向喜歡問這類人命案子,又怕去府衙內(nèi)人多眼雜,給府衙內(nèi)幾位大人知道,反怪我們大人怠惰,這倒屈了我們大人一片美意了,所以特地叫卑職領(lǐng)著人往尊府上來�!�
簡直滑頭,時修不屑地哼一聲,“這么說來,你們大人倒是一片苦心,投我所好了?”
那差役忙打拱,“不敢不敢,是小姚大人解我們大人之難�!�
西屏在竹簾內(nèi)聽著,暗暗好笑,這魯大人和時修原是同階不同職,如此一來,時修非但不好說他偷懶,反而還莫名其妙承下他一個人情。官場中人,多是這樣的滑頭。
果然時修吃了這啞巴虧,沒好多說,只吩咐叫那婆子進來。
未幾許媽媽踅入書房,個頭不高,身材消瘦,兩只眼圈還是紅紅的,傅粉施朱的臉上硬是哭出了兩條渾濁的細溝,想必是從縣衙一徑哭到了這里。見著時修,忙握著帕子把淚跡揩了,笑著連道了幾個萬福。
時修由椅上起身,反剪著手踱到她身前去,“那許玲瓏就是你的女兒?”
許媽媽身子向著他轉(zhuǎn),“回大人,玲瓏正是我的大女兒�!�
“可是你親生的?”
許媽媽笑道:“那倒不是,不過我養(yǎng)她時她只六歲,今年二十四了,我含辛茹苦養(yǎng)她十八年,就和親生的一樣。”
時修回頭來,“要是和親生的一樣,她丟了這幾天,怎么不見你發(fā)急?衙門的告示發(fā)到了各街各坊,你就沒看見?”說著冷呵一聲,“說,為什么不早到衙門認尸?!”
那婆子嚇得臉色一變,支吾了一會,才道:“她她,她原是我從個拐子手里買來的,因怕衙門問起來,帶累老身有騙良為娼之嫌,所以,所以沒敢去認。”
“這么說,你是早知道她已經(jīng)死了?”
“老身先也不知道告示上說的就是玲瓏,我們這等人家,姑娘們在外留宿也是常事,何況清明前日,玲瓏是去了莊大官人府上。莊大官人是熟客了,先時也常留她在家住,老身以為,以為她是給莊大官人留下了,直到前日還沒見她回來,便打發(fā)廚娘去莊家問,人說她當(dāng)日就走了,根本沒留宿莊家,老身這才想到那認尸的告示,這這,這才想著會不會是我們家玲瓏�!�
第009章
是他鄉(xiāng)(〇九)
按說那許家老鴇來回話,道出個莊大官人,說是許玲瓏的熟客,廣州府人氏,到揚州來跑商做買賣,在丹陽街上租著一所宅子,家中也有兩房下人伺候。
時修慢慢踱著步問:“如此說來,這位莊大官人還有些家底,什么年紀?”
那許媽媽緊跟在身后,“也算得上年輕有為,今年三十,他租賃的那處宅子,向街有間兩房的鋪面,賣的是他從廣州帶來的些香料,他又從揚州帶些絲綿回去,在廣州那頭賣,所以慣來慣去的�!�
“他和許玲瓏相好多久了?”
“認得是去年夏天認得的,起初只不過叫了玲瓏幾個局子,慢慢兩個人好起來,去年冬天,索性就包了玲瓏去�!�
時修正沉默著,就見西屏撥開簾子走出來,“包銀是幾何呢?”
那許媽媽不曾留意房中還有別人,回頭一看,便是一驚,眼睛不由自主地在西屏身上滾來滾去,好似販珠人撞見了個無價寶。
及至?xí)r修咳嗽一聲,這婆子才答應(yīng),“銀子嚜也不多,玲瓏年紀大了,何況我見他們兩個有情,我也不好要價,只要了他一月十兩銀子。”
向來這世上就沒有不黑心的老鴇,西屏微笑道:“十兩銀子也不少了�!�
那婆子忙抬右手打左手,“十兩銀子真真是良心價了,那另兩個女兒一個月的包銀那可是二十兩!要不是看玲瓏年紀大了,我想著嚜,要是和那莊大官人混得好了,給他收了去,也算她后半生有了著落,這才沒多要他的。不然十兩銀子我才不肯哩,不信打聽打聽去,當(dāng)年玲瓏打個茶會也要一兩銀子呢!”
西屏因想那許玲瓏的身段五官,可見此話不假,沒再說什么。
時修轉(zhuǎn)頭問:“三月初四那日,許玲瓏是幾時離開家的?”
許媽媽回想道:“嘶——那日天不好,辰時之后天才漸亮,早飯就吃得晚,我記得約是辰時四刻,剛吃完早飯不久,莊大官人的轎子就來了�!�
“她走時可留下什么話?”
“那倒沒有,常去的,又不是生客,沒什么可囑咐的。她收拾了套衣裳,我看那樣子,少不得要在莊家住兩日。”
物證中卻只有當(dāng)日身上所穿的那套衣裳,另一套衣裳卻不知所蹤。時修料想那套衣裳還在莊家,因而命差役帶那婆子走后,待要往莊家走一趟。
恰值晚飯,顧兒使了個丫頭來外書房尋他兩個去吃飯。時修等不及,和那丫頭搖著手道:“我還有事出去,不吃了。”
西屏已走到門前,又掉回身,“你辦起案子來,連飯也不吃?”
“有些案子最怕錯過時機,時機一過,就無跡可尋了。”
“大姐姐也不管你?”
時修笑道:“你看我娘像是個細致入微的婦人么?”
這倒是,顧兒本是張老爹爹嬌慣著長大的,脾氣犟,性子傲,嫁給姚淳也十分慣她。早些年她學(xué)人家省檢著過日子,一把算盤打來打去,一個月的花銷硬是半月就開銷沒了,下剩半月又回娘家打秋風(fēng)。
“原來不過是個呆子。”西屏低聲咕噥,又走回來拉他,“人是鐵飯是鋼,皇帝老爺也沒有你這樣案牘勞形的。先吃飯,吃了飯我與你同去那莊家�!�
時修本不肯應(yīng),可想到她早上坐在那亭子里形單影只伶仃苦悶的情狀,便有些遲疑,“那莊家是生男,您好去么?”
西屏笑著乜他一眼,“生男如何?他開著香料鋪子,難道不做婦人家的生意?況且男人說起女人來,嘴里是真話假話,我興許比你聽得真些�!�
這話有些意思,時修噙著絲若有似無的笑意,“您似乎很了解男人嘛�!�
西屏自悔嘴快,不過說t?都說了,怕什么,索性梗著脖子,故作得意,“不是都說我很擅勾引男人嚜,要是不知道男人的秉性,還怎么做那狐貍精?”
說話間眉一提,唇微勾,真格像個俏皮狐貍精,叫時修也難辨流言真?zhèn)瘟�。他只得反剪起手來,睨著她笑,“您一定要去?�?br />
西屏卻倨傲地轉(zhuǎn)過背去,“誰說我一定要去?只是怕你竹籃打水一場空,白跑一趟。”
“這么說,我還要謝謝您了?”
她一回首,由下至上瞅他,眼睛此刻如春初初融,水汪汪地望著他,莫名其妙嬉了聲,故意作怪,“我的兒,和你姨媽還講什么客氣呢?”
他心下恨了恨,想把兩手伸去捏痛她胳膊上的軟肉,卻只笑著沒敢動。
飯后西屏摘去簪珥,束起單髻,扎上網(wǎng)巾,換上時修十五六歲時的一件舊袍子,在鏡前自顧瞻望。虧得她身量高,遠遠看去也像位多病多災(zāi)的羸弱書生。
顧兒由遠至近咂舌過來,“可近看嚜,還是女兒家。哄鬼呢?”
西屏回頭微笑,“不過是迷迷路人的眼罷了,既是路人,人家也不會近前來盯著細看�!�
“依我說不該上街亂跑,可你在這里沒有旁的親戚,也沒個朋友,成日呆坐家中,只是發(fā)悶,外頭逛逛去也好�!闭f著將時修叫進臥房來,裝模作樣地囑咐,“在街上逛逛就罷了,不許往遠了去,天黑前可一定要回來�!�
顧兒只當(dāng)是往街上閑逛,二人自然也不告訴。于是只帶著玢兒一個,不乘車轎,一徑往丹陽大街那莊家去。
時修偶然睞眼,覺得身邊是走著另一個人。最初一面,覺得她是個冷冶清麗的女人,話不多,喜歡清靜,常日穿戴得清幽素雅,很符合世人對一個年輕寡婦的想象。如今她和他話多起來,他才發(fā)現(xiàn),她有些女人少見的書卷氣,眉目中還藏著點野性難馴,偶然間又乍露些刁鉆俏皮,好像一個人身上藏著好幾個魂魄。
聽人傳說狐貍精有九條尾巴九條命,難不成是真的?他刻意落后半步,眼睛往她屁股上窺了兩回。
天日漸暖和,街上人頭攢動,西屏一身秀才相公的打扮混跡其中,倒不怎樣引人矚目。那一張張陌生的臉從她眼中冷漠地走過,像是藏身在擁擠的人叢里,前頭還有晴麗的太陽,炫得人眼花,她反而在紛亂倉惶的流離中,感到種莫名的安全。
很奇怪,小時候分明最怕這種陌生和流離,如今長大了,又好像習(xí)慣了似的。
眼前有只手替她擋了下太陽,很快又拿下去了,似乎只是個提醒。是時修,西屏覺得他這人也奇怪,有時候狂得不把人放在眼里,但又明察秋毫,溫柔得出其不意,像冷不防的偷襲。
她睞著眼看他,他卻沒看她,在扭頭問玢兒:“前頭小洛河街能不能到那莊家?”
玢兒忙呵呵答應(yīng),“前頭右轉(zhuǎn)往小洛河街過去就是丹陽街,應(yīng)當(dāng)能到的�!�
轉(zhuǎn)入小洛河街,又是條繁盛街道,走不多時,至丹陽街,向右不到一里,便是那莊家。前頭果然有兩間打通的鋪子,賣各色香料,想是此時近晚,客人寥寥,只有個伙計在柜后打瞌睡。
玢兒上前說了兩句,那伙計忙打簾子跑入后堂通傳,未幾便見個儀表堂堂的男人迎將出來,約莫三十上下的年紀,身量和時修一般,斜吊著一雙丹鳳眼,嘴角也向上勾著,想是做生意的人笑慣了。
“原來是公門中小姚大人,請恕草民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時修回了個拱手,“唐突造訪,擾了莊大官人清幽�!�
那莊大官人一眼看出西屏是個女人,也不多話,只將二人請進后堂。原來后面是個天井,游廊合抱,繞廊過去便是后堂,由那堂中出去,就是住家的院落了。
院中有東西廂房好幾間,西角又設(shè)有廚房雜間,迎面北屋是間正房,想是這莊大官人的居所。時修不等人請便一徑向北屋走去,那莊大官人自然不敢說什么,忙疾步上前引路。
進外間坐下,莊大官人便吩咐家下人上茶果款待,一面客氣道:“不知大人突然造訪,舍下未及細備好茶,只有些家常茶點,還望大人不嫌�!�
時修在上首坐下,環(huán)顧屋子,眼睛落到罩屏內(nèi)那榻上,看見張紙,正是衙門認尸的告示。便收回眼來,望著莊大官人笑了笑,“莊大官人客氣了,本官此番造訪貴舍,在莊大官人看來,恐怕并不突然吧�!�
那莊大官人回頭也看見榻上落的告示,笑意半斂,顯得拘束了些,“大人說得是,便是大人今日不來,我也想著到衙門里去�!�
“噢?去衙門做什么?難道莊大官人有官司要打?”
“大人說笑,難道大人不是為了許玲瓏的案子來的?”
時修笑著點頭,“難怪大官人年紀輕輕就能攢下這些家業(yè),果然是個眼明心明的人。那我也不兜繞了,大官人,聽說三月初四那日,玲瓏姑娘是被你派的一頂軟轎抬到了家中?”
莊大官人長嘆一聲,“正是,我前一向到通州去收絲綿,三月初三才回,初四那日早上,便使家人雇了頂轎子去許家院里請玲瓏過來,本想著多日不見,要長敘兩日,誰知玲瓏說明日清明,一大早要燒紙祭拜父母,所以午晌,噢,正是要開午飯的時候,她就回去了�!�
時修斜吊著眼梢,也不點破話里的破綻,只管問下去:“我聽說許玲瓏是幼年被拐子給拐來賣給那許婆子的,原來她家中父母已亡故?”
“玲瓏和我說起過,她三四歲上頭就沒了父母,是叔叔嬸嬸養(yǎng)了她兩年,后來才給拐子拐出來的�!�
說著,莊大官人漸漸笑意闌珊,哀慟悲感,“玲瓏命苦,自幼父母雙亡,叔叔嬸嬸也待她不好,后來賣給那許婆子,淪落風(fēng)塵,也是受盡那婆子打罵。我憐她愛她,我有意納她為妾,誰知竟等不到那時候。小姚大人,您可一定要拿住兇手,好告慰玲瓏泉下芳魂!”
西屏自進門便不曾開口,聽了這半日,忽然在下首問:“怎么,莊大官人的妻房并沒跟您到揚州來?”
第010章
是他鄉(xiāng)(〇十)
那莊大官人聽見西屏問,便看了看時修。時修并不引介,只微笑著掀掀衣擺,翹起條腿來,要他答她話的意思。
莊大官人只好笑說:“小可走南闖北,帶著家室多有不便,家眷皆在廣州。這房子也是去年才租賃下來的,先時也是客居棧房之中。”
說及此,時修暗向西屏遞了個眼色,像是鼓勵的意思。西屏領(lǐng)會,大膽起來,立起身在廳內(nèi)轉(zhuǎn)著看,“大官人這房子倒不錯,不知一年賃資幾何?”
“倒也不貴,一年不過三十兩銀子�!�
西屏回首一笑,“大官人好大的手筆,三十兩銀子還說不貴�!�
“噢,前頭還有兩間鋪面,自然不算貴�!�
“這倒是,又是在這繁華街上�!蔽髌吝浦帱c頭,“我家里也做些香料生意,上好的香料多是舶來貨,官府稅高,也不大好做。大官人那鋪面里,替不替人做香呢?配好香來賣,興許多賺點�!�
莊大官人眉心暗結(jié),稍候又舒展眉頭笑了一笑,“素日只管賣香料,手里倒也有幾副海上香方,倘或遇到出得起價錢的客人,也替人配�!�
“不知是什么海上香方?可是外頭的市面貨?”
“要是市面貨,也就不精貴了。姑娘要是想配,我這里倒有一味奇香堪配姑娘,可以替姑娘細細配來。”
“不知什么價錢?”
莊大官人向時修拱拱手,“這是哪里話,承蒙小姚大人不嫌,還敢收錢?權(quán)當(dāng)高結(jié)小姚大人這位朋友。我們做生意的人,一切還望著公門老爺們提攜。”
時修笑道:“那我可就不推辭了,改日再來取這香�!毖杂櫼撸嚼认掠謫枺骸皩α舜蠊偃耍侨樟岘嚬媚镒邥r,可落下什么東西不曾?”
“什么東西——”莊大官人凝思一會,只管搖頭,“好像沒有,她不是個丟三落四的人。”
時修慢點著頭,攜西屏告辭出去,走到街上來,因問西屏,“您看出什么來了?”
西屏睞他一眼,“什么也沒看出來。”
誰信?不然無端端搭什么腔?時修卻不追問,反剪起手來,一副悠然閑適的神氣。西屏憋不住斜他一眼,恨他又不問了。要看誰沉不住氣?哼,她心下一笑,走到前頭賣運司糕的攤子上去了。
一會時修也走過來,“買這個做什么?”
西屏看也沒看他,“你娘最喜歡吃這個,不知如今口味變沒變,既然出來了,就買些回去她吃�!�
“您還記得我娘的口味?”
“從前她回娘家,我娘總是讓廚房里做這個,你外祖告訴的,她從小就愛吃這個�?墒歉概畟z一見面就吵得面紅耳赤的,饒是這樣,你娘還記得吃。吃t?不了還要裝著走,說是拿回去給你們父子三個吃�!蔽髌料肫饋砗眯�,“老爹爹背地里說,你娘是個討債鬼,生她出來沒一樁順心的,專管胳膊肘向外拐,和父母對著干。”
夕陽照在她臉上,那金色的回憶又來了。時修想起來那回初夏,他和他娘到外祖家去,父女倆又吵架,他躲出來,在園子里拿草編了個籠子捉蛐蛐,可巧碰見她在路旁看那幾株芍藥花。
他本來沒想招呼,可怕人說他姚家教養(yǎng)不好,只好朝她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六姨好�!�
她只看著他手里的小籠子,“這是做什么用的?”
“裝蛐蛐的�!�
籠子里頭是裝著只蛐蛐,他托在手里給她瞧,目光汲汲,甚至有兩分討好的嫌疑。
她十分厭嫌地挪開眼,“怪惡心的�!�
自此,他又恨了她一遭。
不過小時候的恨哪里算恨呢,雖然話還記得,如今想著只是可笑。他背剪著手說:“拿回家的運司糕,我爹從來不吃。”臉上有絲怡然清高的神氣。
西屏看他一眼,笑了,“你爹是怕給老岳父看扁了�!�
“您從前沒見過我爹兩回,倒還知道,果然眼力不錯。”時修眉峰一挑,“說吧,方才在莊家看出什么來了?”
果然是幾句話不離案子,西屏將運司糕遞與玢兒,含笑睇住他,“你怎么就認定我看出了什么?”
“要不是您也不肯和那莊大官人搭腔。”
西屏哼道:“那也不見得,或許我這個狐貍精,只要看見個清雋點的男人,就想和人家搭訕也未可知�!�
話音甫落就暗暗懊悔起來,今日不知怎的,像是管不住,總有一句半句不端正的玩笑話溜出來,不像自己了。
她馬上收斂了一半笑容,好在他臉上也沒有異樣。
“我在他們家里聞到股香味�!�
兩個一行走一行說,時修仍是反剪一條胳膊,另一條胳膊垂著,自然而然地偶然和她的衣袖擦著,“他門前開著香料鋪,自然有香味,這也沒什么稀奇的�!�
“他鋪子里不過是賣麝香冰片一類的料子,不是那香。那香是配好的,聞著像是以龍涎香做的主料,另添了些花香果香,難得又不是市面貨�!�
“想不到您不單眼力好,鼻子也不錯,這都能聞出來?”
西屏低頭笑了笑,“姜家也做著香料生意,妯娌姊妹們嫌外頭那些市面貨尋常,都愛自己配香,婦人家,這也是個打發(fā)光陰的樂子�!�
時修歪著瞅她一眼,點點頭,“怪不得你問他會不會配香,又問他家里的夫人。夫人不在,自然就是別的女人留下的味道。興許是那許玲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