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李知府聽聞陳閣老家的大公子來了,熱情地出來迎接。
陳伯宗沒跟他客套,家里出了這種事,他也不可能有那個心情,只將事情原委道明,請李知府秉公重審一遍,還趙氏夫妻公道。
李知府的心思轉(zhuǎn)了好幾個彎,陳家這是真的要大義滅親,還是做做樣子?
陳伯宗看他一眼,道:“按照律法,趙氏所言與劉勝二人的口證都能對上,已經(jīng)足以判決,若大人覺得證據(jù)不足,我會再尋其他證人過來,協(xié)助大人�!�
李知府立即明白了,陳家是真的要再滅一親!
他忙道:“夠了夠了,大公子在大理寺當(dāng)差,斷案如神我等早有耳聞,大公子都如此說了,那一定差不了。”
陳伯宗不喜他這奉承姿態(tài),卻也沒必要壞了和氣,提議將陳繼宗與楊管事關(guān)在一處。
是夜,陳伯宗來了知府大牢。
他隱在暗處,觀察牢房里面的楊管事、陳繼宗。
陳繼宗中午關(guān)進來的,早跟楊管事罵過陳廷鑒一家了,他這種惡人,自然不覺得強迫一個民婦算多大的錯,反而認定陳廷鑒看不起他們這些沒出息的親戚,寧可狠毒地送他們?nèi)ニ�,也不想留著給他丟人。
楊管事不敢小瞧陳廷鑒,他猜測,陳廷鑒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他與齊氏有私情。
再加上虎哥兒那孩子竟然繼承了他的一些容貌特征……
他與齊氏是死罪,兒子強奸也是死罪,既然都要死了,死前還是父子相認吧。
楊管事抱住兒子,低聲說了一番話。
陳繼宗愣住了,半晌之后,他突然抓住楊管事的衣領(lǐng),一拳一拳地打了下去!
他恨啊,如果他是貨真價實的陳家子嗣,陳廷鑒怎么可能會狠心要他的命?
楊管事并不反抗,目光慈愛又心疼地承受著兒子的怒火。
陳伯宗如來時那般,悄然離去。
次日一早,陳伯宗騎馬出了府城,半個時辰后,抵達陳宅。
陳廷鑒叫來弟弟,一起聽長子稟報。
為了讓叔父徹底死心,陳伯宗將楊管事與陳繼宗父子相認的畫面描繪成了“相擁而泣”。
陳廷實深深地低著頭,露出來的側(cè)臉白如紙。
陳廷鑒示意長子退下,他握住弟弟的肩膀,道:“郭氏沒有任何錯,是咱們陳家委屈了她,如果她愿意,我會寫封和離書,厚禮送她歸家。至于繼宗,他違背祖訓(xùn)觸犯律法,不配再做陳家的子嗣,你寫封恩斷義絕書將他逐出家門,如此,既能斷了他與家里的關(guān)系,也掩蓋了齊氏所為,于你的顏面無損�!�
陳廷實根本還沒有想那么遠,可大哥什么都替他考慮到了。
來自兄長的關(guān)心讓陳廷實又找到了活著的感覺,眼淚再度洶涌而出,痛苦地跪了下去。
陳廷鑒:……
他煩躁地看著門外。
陳廷實哭夠了,抽搭著道:“我都聽大哥的,那孽種是死是活都與我無關(guān)了,郭氏還年輕,回家改嫁了也好。虎哥兒怎么辦?我不想養(yǎng)他,可也不能隨隨便便把他丟了,他又什么都不懂�!�
陳廷鑒:“楊家住在城內(nèi),我會派人悄悄將虎哥兒送過去,他們自然明白,對外就說繼宗罪孽太重,你將虎哥兒送去寺里修行,日日念經(jīng)替父減輕罪過,過兩年再報病逝�!�
陳廷實連連點頭,大哥如此聰明,天生就是做官的料。
他紅著眼圈走了,陳廷鑒疲憊地坐到椅子上,一手捏著額頭。
孫氏從側(cè)室走出來,默默給他倒了一碗茶。
陳廷鑒發(fā)出一聲長嘆。
孫氏一點都不心疼,還很陰陽怪氣:“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了吧,咱們家老四多好,既不作奸犯科,也不用老大不小還讓你幫忙擦腚�!�
陳廷鑒:……
第27章
陳伯宗離開主宅后,
直接回了觀鶴堂。
婉宜與大郎都去學(xué)堂讀書了,俞秀坐在次間,一邊做針線一邊惦記著出門的丈夫。
聽院里丫鬟們給丈夫行禮,
俞秀心跳加快,放下針線穿上鞋子,
匆忙往外趕。
陳伯宗昨夜在陵州城里睡的,穿的還是出發(fā)時的衣袍,上面多了些褶皺,可他長身玉立氣質(zhì)卓然,如松如柏。
“回來了,
知府那邊怎么審的?”
俞秀關(guān)切地問。陳繼宗畢竟是公爹唯一的侄子,
是丈夫的堂弟,
俞秀下意識地覺得,
公爹與丈夫可能會希望知府那里網(wǎng)開一面。而且昨日祠堂審案時,俞秀一直在安慰堂弟媳婦郭氏,
回來后丈夫都出發(fā)了,
沒有人告訴她陳繼宗究竟是真的犯了案,
還是被人冤告了。
若陳繼宗是陌生人,俞秀一定會嫉惡如仇,
可陳繼宗是夫家的至親,
俞秀便不好先把人往惡了想,萬一得罪了丈夫呢?
陳伯宗看看她,冷聲道:“他凌辱趙氏證據(jù)確鑿,
放到哪里審案都難逃絞刑�!�
俞秀震驚地捂住胸口。
陳伯宗:“他罪有應(yīng)得,
父親已經(jīng)決定將他逐出家門族譜除名,
你也不必再把他當(dāng)堂弟看,
說些客套惋惜之詞。”
他并不想聽。
男人如此嚴厲,
俞秀白著臉低下頭。
陳伯宗正要叫人備水沐浴,走廊那邊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想到三弟那邊探頭探腦的小丫鬟,陳伯宗去了書房。
果然,沒多久,陳孝宗來了。
兄弟倆在書房說話。
陳孝宗很是驚訝:“真要處死��?”
當(dāng)然,陳孝宗小時候就搬去了京城,與老家的堂弟沒有太深的感情,更何況堂弟禽獸不如死有余辜。他只是太過意外,看眼窗外,低聲道:“二叔就那一個兒子,他能受得了?這會兒肯定跪在父親面前哭呢吧,父親就不怕二叔痛失愛子有個三長兩短?”
回家這么久,陳孝宗早看出來了,父親對弟弟可比對他們這些兒子寬容、耐煩多了,他們兄弟若是敢露出那種窩囊樣,父親敢直接家法伺候。
聽出他話里的調(diào)侃,陳伯宗反感地皺起眉頭。父親嚴厲教養(yǎng)子女,那都是應(yīng)該的,二叔再窩囊,都在老家孝順了祖母三十年,即便最后齊氏害了祖母,那也無法抹消二叔之前的孝敬。否則沒有二叔,父親如何安心在京城施展抱負,母親又如何一心一意地照料他們。
父親對二叔有愧,自然會放軟態(tài)度。
“受不了也得受著,身為官員親屬本該以身作則,他卻明知故犯,怨得了誰�!�
為了二叔的顏面著想,堂弟的真正身份將只有他、父親母親以及二叔知曉,連親弟弟陳伯宗也不會泄露。
陳孝宗知道他嘴巴嚴,想了想,跑去主宅尋母親了。
大事上孫氏都支持丈夫,丈夫要保密,她也不會告訴老三。
陳孝宗唏噓道:“父親就不怕二叔恨死他?”
孫氏冷笑:“老四不把他當(dāng)?shù)�,他都不在乎,會在乎少個弟弟?”
陳孝宗:……
孫氏:“行了,這事已經(jīng)定了,孩子們都在學(xué)堂,你這個教書先生怎么跑回來了?別怪我沒警告你,你老子最近心情肯定不好,你仔細撞上去�!�
陳孝宗只好灰溜溜地去帶孩子。
四宜堂。
珍兒將探聽到的前面兩院的動靜報給了公主。
珍兒退下后,華陽看向靠在榻上悠哉翻戲本的陳敬宗:“這么大的事,你不去打聽打聽?”
陳敬宗語氣散漫:“不用打聽,該告訴你的,老頭子不來,也會使喚母親走一趟�!�
華陽笑了,見他真的一點都不著急,華陽奇怪道:“你對齊氏沒感情,我能理解,陳繼宗畢竟是你的堂弟,如今他可能會判死罪,你……”
陳敬宗看過來:“他自己找死,我同情什么?更何況,他也未必是我堂弟�!�
華陽:……
這可比什么話本子曲折離奇多了,華陽不由地湊到陳敬宗身邊,搶走他的話本子,小聲道:“什么意思,你怎么看出來的?”
秋陽明亮而溫融,從她背后的紗窗灑落進來,陳敬宗看看她白里透粉的臉頰,再看看那雙清澈漂亮的眼睛,指了指自己的唇:“親我,我就告訴你。”
華陽神色一變,將話本子摔到他胸口,轉(zhuǎn)身就要回去。
陳敬宗卻從后面撲過來,大手抓住她的肩膀往榻上一壓,他便整個趴在了她身上。
當(dāng)陳敬宗終于抬起頭,華陽的長發(fā)亂了,粉腮紅了,櫻桃似的唇瓣亮晶晶地泛著潤澤水色。
“齊氏容貌太艷,二叔壓不住她。”
取了報酬,陳敬宗扶起華陽,他自覺地靠回去,繼續(xù)翻動話本。
因為料到主宅可能會來人,華陽先去內(nèi)室整理發(fā)髻,收拾齊整后再出來,坐在他旁邊,疑惑道:“你二叔就是太過老實,長得也不差,又是內(nèi)閣閣老的親弟弟,齊氏能嫁他已經(jīng)是很大的福氣了,還敢瞧不起二叔,甚至去做那種事?”
陳敬宗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我不老實,長得也不差,你不也瞧不起我?”
華陽嗤笑:“你可以跟你二叔比,齊氏算什么東西,敢與我相提并論?”
陳敬宗:“身份是虛的,人心都一樣,你偷偷打量過大哥三哥多少眼,別以為我沒看見,若有個俊美無雙又溫潤如玉的小太監(jiān)成天在你身邊伺候,你敢保證你不會做點什么?”
華陽:……
陳敬宗:“楊管事的容貌雖然與如匪君子毫不沾邊,可如果齊氏偏就喜歡他那樣的,兩人背著二叔搞在一起又有何稀奇�!�
他又說起東院,華陽暫且不跟他生氣,瞪著他道:“這都是你猜的,凡事總要講證據(jù)�!�
陳敬宗頓了頓,道:“第一,大哥早就審問過東院所有下人,劉勝那種小廝,跟著陳繼宗做過虧心事,他受審時肯定會露出痕跡,瞞不過大哥。大哥知道了,老頭子也就知道了�!�
“第二,趙氏先前被侮辱那么多次、他丈夫被打斷腿夫妻倆都能忍氣吞聲不敢報官,又過去了一年,說明夫妻倆已經(jīng)認命了,在這種情況下,如果陳繼宗真是我們家的種,老頭子怎么可能還舊案重審執(zhí)意將他往死路上推,最多想辦法用銀錢補償趙氏夫妻�!�
“因為陳繼宗是楊管事的兒子,老頭子才無法忍受,想辦法在后面推了趙氏夫妻一把,讓他們敢來伸冤�!�
“所以,從老頭子對他的態(tài)度,便能往前抽絲剝繭�!�
華陽不信:“父親不是那種人�!�
陳敬宗笑笑,道:“你一直都很欽佩老頭子�!�
華陽毫不猶豫地承認了,公爹值得她欽佩。
陳敬宗:“那我舉個例子,如果老頭子殺了一個好人,而且完全有辦法遮掩這件事,你會秉公揭發(fā)老頭子,還是因為欽佩而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華陽沉默。
陳敬宗:“你看,你對老頭子只是欽佩罷了,沒有任何血緣關(guān)系,你都能為老頭子做到如此,更何況老頭子對親侄子?”
華陽別開臉,半晌才道:“我相信父親,他不會濫殺好人�!�
話音落下,她的神色也恢復(fù)了堅定。
陳敬宗看著她,意外道:“就因為他是閣老,年輕時中過狀元,長得也儀表堂堂?”
華陽不能解釋,那么多屆內(nèi)閣與春闈,單純的閣老、狀元身份并沒有什么稀奇,她對公爹的欽佩,來自公爹擔(dān)任首輔那些年,為朝廷為百姓的鞠躬盡瘁。
對上陳敬宗探究的視線,華陽忽地一笑:“因為你是我的駙馬,而他是你的父親,我愛屋及烏�!�
陳敬宗:……
“公主,駙馬,老夫人來了。”
朝云的通傳打斷了夫妻倆的談話,華陽笑笑,出去迎接婆母。
陳敬宗搖搖頭,繼續(xù)在榻上靠著。
孫氏跟著公主兒媳走進來,看到他這姿態(tài)就是一陣嫌棄,在自家人面前破罐子破摔也就罷了,怎么到了公主身邊還如此不講究?
“娘別怪駙馬失禮,他剛剛出恭時間太久,腿麻了,走不動路�!比A陽扶婆母坐下,一本正經(jīng)地道。
陳敬宗:……
他只是分析了一下老頭子,算不上說老頭子壞話,她就這么損他?
孫氏看過來,見兒子的耳垂微微泛紅,心道,幸好兒子的臉皮也沒有厚到無可救藥。
“不理他,我過來是跟你說下東院的事。”孫氏只當(dāng)兒子不存在,提起了陳繼宗的案子。
華陽:“他罪有應(yīng)得,只可憐了二叔白發(fā)人要送黑發(fā)人,父親大義滅親,心里肯定也不好受�!�
孫氏:“養(yǎng)不教父之過,不管兒子變成什么樣,那也是他們當(dāng)?shù)?dāng)伯父該承擔(dān)的�!�
陳敬宗微微瞇了下眼睛,怎么覺得母親這話有點指桑罵槐的意味?
孫氏拍著華陽的小手,后腦勺對著榻上的兒子:“就說有的家里,兒媳都知道關(guān)心婆母,又是雨里送油衣又是扶著走路,那做兒子的,空長了一身好肉,卻連出去迎一下都懶得動,怪誰呢,歸根結(jié)底還是爹娘沒教好,只委屈了好好的兒媳。”
華陽低頭忍笑。
陳敬宗坐了起來,反駁道:“都是一家人,天天講究那些虛禮,您也不嫌費事。”
孫氏:“不講究虛禮,你倒是給我來點實惠的,實惠的沒有,虛禮也無,我只能當(dāng)你眼里根本沒有我這個老娘�!�
陳敬宗:“怎么樣叫實惠的?像大哥那樣給您講書,還是像三哥那樣給您捶肩捏背?書我不會講,捶肩捏背,您想要就來我這邊,或是定個別的地方,反正別指望我三天兩頭的去你們院里�!�
他對母親沒意見,只是不想看見老頭子。
孫氏:“指望?誰稀罕看你的冷臉!”
說完,孫氏與華陽再說兩句客套話,就要告辭了。
陳敬宗跳下地,快速穿好鞋,然后在次間攔在母親面前,彎下腰。
孫氏:“干什么?”
陳敬宗:“路遠,您這老胳膊老腿的,我背您回去�!�
孫氏又氣又笑,不想叫兒子背,卻被陳敬宗拉住胳膊,硬是拉了上來,把孫氏笑得臉都紅了。
華陽站在廊檐下,看著陳敬宗健步如飛地背走婆母,也是一臉的忍俊不禁。
陳敬宗一直將母親背到正院門外。
孫氏站好了,看著這個高高大大的兒子,嘆口氣,一邊幫他整理衣襟一邊道:“你也成家了,多的娘不說,好好跟公主過日子,嘴巴甜一點,別動不動嗆人�!�
陳敬宗抿唇,聽見院子里有人往外走,他扶正母親頭上歪掉的發(fā)簪,轉(zhuǎn)身離去。
陳廷鑒負手行至院門前,便只見妻子與她身邊的丫鬟。
孫氏表情淡淡,繞過他進去了。
陳廷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