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蜚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這些可都同情功臣詬病君王的詞。
在華陽看來,弟弟那么對待陳家,除了給自己招致罵名,根本沒有任何好處。或許弟弟是為了把曾經(jīng)被公爹握在手中的權(quán)力收回到自己手里,可公爹人都死了,他留給弟弟的也都是值得重用的能臣,是跟著公爹一起輔佐弟弟開創(chuàng)幾年中興之治的棟梁之才,公爹活著他們或許以公爹為馬首是瞻,公爹一死,弟弟又親政了,施展手段,這些人自然而然會聽弟弟的話,何必用那么極端的方式把公爹一黨都鏟除了?
華陽很珍惜那幾年的國泰民安,中興是公爹的改革帶來的,那些利用弟弟年輕氣盛而在旁支持慫恿的臣子連公爹的改革都要廢除,無非是想繼續(xù)走貪官那條路,聚斂民脂民膏歸為己用。
華陽沒有野心,娘家夫家分別是她的小家,天下則是她這個公主的大家。
她唯一所圖,便是家和萬事興。
陳敬宗跨進棲鳳殿,就見華陽舒舒服服地靠在搖椅上,愜意地閉著眼睛,在樹蔭下輕輕地蕩著。
她的頭上插了一朵粉嫩嫩的牡丹,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首飾。
燦爛的夕陽從西邊灑落,只爬上了她紅色的裙擺。
示意朝云、朝月退下,陳敬宗緩步走到近前。
那牡丹的花瓣嬌嫩粉潤,堪稱完美,可她白里透粉的美人面,比牡丹更誘人。
搖椅旁邊有把小凳子,可能是丫鬟們坐在這邊陪她說話來著。
陳敬宗坐到小凳子上,胳膊肘撐著膝蓋,上半身微微前傾,目光逐漸從她的眉眼往下移動。
她肌膚勝雪,偏嘴唇紅得似火,濕潤潤的。
陳敬宗移開視線,他也不想天天被她嫌棄,可她長成這樣,哪個男人忍得住不去惦記。
別說男人了,就是女人孩子見了她,也沒有幾個不會出神。
華陽睜開眼睛,看見的就是陳敬宗坐在旁邊的身影,他歪著腦袋,對著她身后的樹干不知在想什么。
“回來了?”
這把搖椅晃起來很舒服,華陽便繼續(xù)懶懶地晃著,與他說話。
陳敬宗重新看過來,道:“兩位欽差把項寶山、王飛虎、林彥也叫去了。”
華陽一點都不意外:“看他們把衛(wèi)所糟蹋成那樣,就知道他們不是什么好官,一個是湘王的女婿,一個是項寶山的妹婿,還有一個大肚肥腸的。”
陳敬宗笑:“先不提項寶山、林彥,只說王飛虎,你總不能因為他長得胖就懷疑他不是好人�!�
華陽嗔了他一眼:“誰說我以貌取人了?他有沒有請你喝花酒,有沒有湊份子賄賂你?”
陳敬宗:“敢情你都記賬了,若我那天聽他們的喝了花酒,你會如何?”
華陽笑道:“那我就抽你幾鞭子,正好父皇今日新賞了我一條打王鞭�!�
陳敬宗才知道此事,叫朝云拿鞭子出來。
那是御賜公主的,駙馬爺說話不管用,朝云請示地看向主子。
華陽點點頭。
朝云這才去取了打王鞭來。
陳敬宗一看鞭子才七尺來長,秀秀氣氣的,登時歇了試手的心思,把玩片刻雕刻龍頭的鞭把,他問華陽:“鞭子是好鞭,會用嗎?”
華陽:“這還不簡單?”
別的兵器需要練習(xí),鞭子太簡單了,甩甩就是。
陳敬宗就把她從搖椅里面拉了出來,讓她拿鞭子甩樹。
華陽心疼樹:“好好的我打它做什么�!�
能種在棲鳳殿里的樹,又名貴又秀雅,凡是漂亮的東西,華陽都舍不得糟蹋。
陳敬宗挑眉:“那就打我?”
華陽笑了,一手握著鞭把,一手順著鞭子,圍著陳敬宗轉(zhuǎn)起圈來,似是琢磨著打哪里合適。
最后,她朝陳敬宗的屁股輕輕來了一下。
陳敬宗:“你若這么去打湘王,他還以為你在跟他玩什么花樣�!�
華陽被他惡心到了,走到院子一角,氣呼呼地對著擺在那里的大水缸來了一鞭子。
皮鞭擊中水缸,迅速反彈。
在鞭子打到華陽之前,被陳敬宗及時攥住。
華陽呆呆地看著陳敬宗手中的鞭子。
陳敬宗:“還簡單嗎?”
華陽抿唇。
陳敬宗沒再嘲笑她,把鞭子塞給她,開始指點她如何打鞭子。
華陽津津有味地學(xué)了一刻鐘,然后這邊胳膊就酸了,手心也被那些力道反震得微微泛紅。
學(xué)鞭子就此結(jié)束,夫妻倆去堂屋洗手用飯。
入夜之后,華陽沐浴過來,發(fā)現(xiàn)陳敬宗一身中衣靠在榻上,手里拿著那條鞭子。
“怎么又翻出來了?”華陽疑惑地問,放在普通之家,這種御賜之物都要好好地敬起來,華陽也沒打算太輕視了。
陳敬宗看看她,再垂眸,過了會兒,他把鞭子放回去了。
華陽覺得他奇奇怪怪的。
過了兩刻鐘,陳敬宗扣緊華陽的兩條腕子,在她耳邊道:“其實有時候,鞭子還能當(dāng)繩子用�!�
華陽:……
她咬牙:“你敢!”
陳敬宗親親她潮紅的臉:“現(xiàn)在自然是不敢,等你以后愿意了再說�!�
第55章
自打兩位欽差到了陵州城,
陵州城外的百姓們好像要提前過年了似的,一波一波地往城里趕。
欽差們借用了知府衙門,審?fù)晗嫱踉賹復(fù)醺墓苁�、侍衛(wèi)、小廝、丫鬟,
湘王嘴硬不肯認罪,自有助紂為虐的下人們的口供作為佐證,
再加上湘王世子還在錦衣衛(wèi)手里,湘王的嘴只硬了一天一夜,從第二天開始,在大量人證物證的重壓下,湘王便什么都肯招了。
只是他犯下的罪惡太多,
欽差們一樁一樁的核實,
竟也足足審了四天四夜。
四月十四這日上午,
石堯、鄭洪終于走出知府衙門,
來寧園拜見公主。
短短幾日不見,華陽發(fā)現(xiàn)這二位都憔悴了,
眼周泛黑,
足以證明他們曾經(jīng)熬夜審案。
“大人們辛苦了,
坐下說吧�!�
小丫鬟也端上了茶水。
石堯、鄭洪行禮道謝,落座后,
石堯先道:“稟公主,
您狀告湘王的十七條罪狀,湘王及其黨羽都已認罪,臣等已經(jīng)將卷宗以六百里加急送往京城遞呈皇上裁決,
一去一回,
約莫十日左右便能知曉結(jié)果。”
華陽不見喜色,
反而一臉惋惜:“湘王是我王叔,
今日落到這般地步,
我又于心何忍�!�
鄭洪直言勸道:“公主不必難過,湘王貪贓枉法魚肉百姓,致使陵州一帶民不聊生、怨聲載道,既違背了太祖爺當(dāng)初分封藩王的祖訓(xùn),也辜負了皇上對他的一片隆恩,于皇族宗室于黎明百姓都是罪人,無論皇上如何責(zé)罰,都是其罪有應(yīng)得�!�
石堯:“鄭大人說得對,還請公主愛惜身體,莫要為此煩擾。”
華陽嘆道:“也罷,不過稚子無辜,若王府里還有幼齡宗親,大人們當(dāng)吩咐侍衛(wèi)周全照顧,直到父皇的旨意抵達。”
兩位欽差同時離席,拱手道:“公主慈悲,實乃宗親、百姓之福。”
華陽淺淺一笑,囑咐他們回驛館好好休息。
吳潤送欽差們出去,華陽也不用再端著公主的架子,帶著丫鬟們回了棲鳳殿。
朝云喜氣洋洋:“既然湘王已經(jīng)認罪,皇上肯定輕饒不了他,終于塵埃落定,公主也可以好好地慶生了�!�
華陽興致寥寥:“年年都過生辰,無非就那些花樣,早膩味了。”
朝月:“公主,這可是您出嫁后的第二個生辰,去年趕上陳老太太下葬,咱們又剛到鎮(zhèn)上不久,那次基本上就是敷衍過去了,今年咱們可要辦得隆重些�!�
華陽搖了搖頭:“不可,湘王畢竟是我王叔,他們?nèi)却l(fā)落旨意,咱們這邊卻載歌載舞,難免有幸災(zāi)樂禍之意,就算咱們心里這么想,也不能落人口舌。”
“啊,難道今年又要敷衍過去?”
華陽本也沒期待什么,自然也不會失望,生辰只是小事,湘王要定罪了,朝廷少了一只大蠹蟲,光這一件事,都足夠她高興一整年。
朝云、朝月卻替公主抱不平,公主還未出嫁時,哪年生辰皇上、娘娘都要張羅一番,辦得熱鬧又喜慶,哪能一出宮就冷清下來?
傍晚陳敬宗回來,朝月在棲鳳殿外攔住他,悄悄問:“駙馬可知四日后是什么日子?”
陳敬宗不知道才是怪。
去年她生辰之前,母親專門把他叫過去,塞了他一塊兒羊脂玉的麒麟玉佩,可以拆分成兩枚,一麒一麟。
據(jù)母親說,這是外祖母送她的陪嫁,她沒舍得跟老頭子分了,特意留著當(dāng)傳家寶呢,等著傳給兒子兒媳婦。
只是兒子生得多,一份傳家寶不夠分,母親又改變主意決定自己留著了。
可沒想到小兒子福氣大娶了個公主兒媳回來,公主什么寶貝沒見過,兒子送什么生辰禮物難顯出心意,干脆就把傳家寶送給他,再讓他作為第一次的生辰禮物送給公主,以示鄭重。
既然母親都替他考慮清楚了,陳敬宗也想不出比這對兒玉佩更好的生辰禮物,去年四月十八的早上,他便把玉佩送了她。
結(jié)果呢,金枝玉葉的公主一點都不稀罕,也不管玉佩是不是能分成兩塊兒,看兩眼,淡淡道聲謝,便讓丫鬟們收進了箱籠。
今年,三月底的那次休沐日,因為出了湘王的事,他們夫妻以及大哥大嫂都沒有回祖宅,隔了幾日,母親竟然還派了一個丫鬟過來,為的就是提醒他別忘了她又要過生辰了,禮物得提前預(yù)備起來!
這究竟是他娶媳婦,還是母親娶媳婦?
此時面對朝月的提問,陳敬宗思索片刻,道:“公主該生辰了�!�
朝月眼中露出笑來,駙馬爺雖然粗獷,可他記得公主的生辰,就還算是個好駙馬。
“公主無意大辦,駙馬可有什么想法?去年公主就沒能好好慶生,今年怎么都該熱鬧一下了,哪怕只是在寧園里面呢。”
陳敬宗:“是該如此,不過我粗人一個,也不知道公主的喜好,你們在她身邊伺候這么多年了,這事就交給你們吧,需要我配合的地方提前告訴我�!�
朝月:“那怎么行,您才是現(xiàn)在公主身邊最親的人,這事必須您定主意,我們籌備得再好,公主都只是看個過場,心里沒什么可高興的�!�
陳敬宗:……
他連禮物都沒想好要送什么,還讓他琢磨怎么為她慶生?
陳敬宗很想拒絕,可想到去年她剛抵達陳家祖宅時瘦巴巴哀怨怨的可憐樣,只好同意了。
晚上上了床,他摟著華陽問:“是不是該生辰了?”
華陽挑眉:“朝云她們告訴你的?”
陳敬宗:“就不能是我自己記的?”
華陽:“行,就當(dāng)你記得,不過時機不對,你們不要瞎折騰,我也沒心情聽?wèi)蚵犌��!?br />
陳敬宗早把戲班子排除了,這時候?qū)巿@傳出戲腔聲,百姓們還以為他們夫妻多盼著湘王倒霉似的。
“你出宮前,生辰都是怎么過的?”陳敬宗問,希望能得到些經(jīng)驗。
華陽想了想,道:“都是父皇母后叫人籌辦的,或是宴請京城貴女們進宮參加牡丹花宴,或是夜里舉辦一場花燈會,或是叫戲班子排幾場戲,有一年宮里放了整整一個時辰的煙花……”
陳敬宗:“怪不得你這么金貴,原來真是銀子養(yǎng)出來的。”
華陽狠狠擰了他一下。
陳敬宗:“我就是想幫你操辦,我也沒有那么多銀子,除非學(xué)項寶山他們?nèi)ヘ�,然后再被老頭子打成殘廢,亦或是被你大義滅親�!�
華陽:“我也沒讓你操辦啊,你不要聽朝云她們起哄。”
陳敬宗:“那生辰禮還要不要?”
華陽斜他一眼:“怎么,你不想送?”
去年她好歹親手繡了一條帕子為他慶生,今年陳敬宗要是敢不送她禮物,流云殿可空著呢!
她可以不收陳敬宗的禮,可以不喜歡,但陳敬宗自己不想送,完全就是另一回事了。
陳敬宗反問道:“你可記得去年四月我送了你什么?”
華陽一怔。
她是去年四月二十四夜里重生的,而四月十八的事,相當(dāng)于是上輩子,與現(xiàn)在隔了七八年。
她試著回憶。
陳敬宗忽然發(fā)出一聲冷笑,將手從她脖子下面抽出來,躺到一旁道:“看看,送你禮物又有什么用,你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華陽回他一聲冷笑:“能被我忘記的,只能說明你送的禮物并未用心,毫不稀奇�!�
陳敬宗:“那是自然,我一個寒門子弟,全部私房錢就幾兩銀子,能送你什么稀世珍寶�!�
論陰陽怪氣,華陽自認不如他,索性坐起來,喊今晚守夜的朝月。
陳敬宗兀自躺著。
今晚是華陽的休息日,內(nèi)室早把燈熄了。
朝月提著燈匆匆而入:“公主,怎么了?要點燈嗎?”
華陽:“點上吧,再把去年駙馬送我的生辰禮找出來,我要看。”
朝月想了想,道:“公主稍等,我這就去庫房�!�
公主來陵州時就帶了十幾個箱籠,去年皇上又賞了幾次,那些平時用不上的,就都放到庫房去了。
朝月離開后,陳敬宗發(fā)出一聲嗤笑:“你送我的帕子,我可沒放那么遠�!�
華陽:“你放哪了?”
陳敬宗:“在祖宅的時候放東廂房,我在那邊沐浴,想看的時候隨時能翻出來。搬到這邊后,我放在流云殿的書房了,那里我?guī)缀趺刻煲捕紩�。�?br />
華陽:“這難道不是你應(yīng)該做的?普天之下,我只送過你這個外男手帕,就連父皇,也只有我初學(xué)女紅時送過他幾次�!�
陳伯宗、陳孝宗的墨寶流落到市井間可價值百金,她的帕子若流傳出去,千金也難買一條。
陳敬宗:……
他不說話,人往她這邊挪了挪,伸手要把她摟回懷里。
華陽拍開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