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俞秀說不來這種場面話,但她也知道公爹首輔當?shù)煤茫嘁詾榘�、容光滿面。
孫氏看向華陽:“什么新法不新法的,我見識有些,也一直沒弄明白,公主可懂?”
華陽自然懂,上輩子公爹的新法雖然才推行了四年,國庫盈余的銀子卻一年比一年多,第四年更是高達四百萬兩!
而且公爹的新法并不僅僅是“考成法”,還有其他幾項重要改革,只可惜公爹病逝,各項改革尚未來得及深度推行,曾經(jīng)的反對派官員們便蜂擁而上,借著弟弟給公爹定罪的機會,要求廢除公爹的一系列改革,恢復舊制!
華陽不在乎官員們之間的恩怨,她只知道公爹的改革讓朝廷有銀子了,讓百姓安居樂業(yè)了,那公爹就是好官,反對公爹的都居心叵測!
此時孫氏、羅玉燕、俞秀甚至孩子們都在望著華陽,華陽就用通俗易懂的方式給大家講解了一番。
孫氏佩服道:“公主真是聰慧,老頭子給我說過幾遍,我都沒聽懂。”
華陽信這話才怪,婆母睿智地很,故意奉承她罷了。
接完旨意,眾人高興過后也就散了。
華陽回到四宜堂沒多久,孫氏那邊叫丫鬟送來一匣子白銀、一匣子首飾、一匣子胭脂,以及數(shù)匹蜀錦。
蜀錦名貴,便是景順帝今日賞賜的兩箱綾羅也絕非全都是蜀錦,華陽想,婆母大概把所有蜀錦都挑出來給她了。
華陽選出一匹桃紅色的,吩咐朝嵐道:“把這匹送去公主府,讓吳潤照著大小姐、二小姐的尺寸做兩件褙子,剩下的料子也都給她們做些小物件�!�
婉宜她很喜歡,婉清的小嘴巴也越來越甜了,粉雕玉琢一般。
朝云笑著道:“兩位小姐真有福氣,能得公主如此喜愛�!�
朝月:“那也是因為駙馬討了公主的歡心,咱們公主才對兩位小姐愛屋及烏。”
華陽:……
因為陳敬宗曾經(jīng)的口沒遮攔,她現(xiàn)在都有點聽不得“愛屋及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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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馬上就放年假了,今晚陳敬宗回來的很早,夕陽猶在。
他照舊在前面擦拭一番,換了常服再過來。
華陽在與朝露對弈。
收到駙馬爺?shù)难凵�,再看看只管觀察棋盤的公主,朝露識趣地退下。
陳敬宗盤腿坐到朝露剛剛的位置,隨意看眼棋盤,放下一子。
他的手伸過來,五指修長骨節(jié)分明,充滿了力量感,卻又不是瘦骨嶙峋。
華陽看過他的手,余光注意到他的袖口,深青色繡云紋的杭綢料子,已經(jīng)半舊了。
陳府養(yǎng)了四個繡娘,像陳敬宗三兄弟,每季可得兩身尋常的綢袍、兩身細布袍子,對于首輔家的公子,這用度可謂非常簡樸。
陳敬宗在衛(wèi)所當差,常穿官袍,進宮則在官袍、駙馬公服之間更換,剩下也就是回到家里需要換上常服,可綢緞都是嬌氣的,容易破損、顯舊。
“今日父皇發(fā)了賞賜過來,你知道吧?”華陽一邊下棋一邊與他說話。
陳敬宗看她一眼,問:“你是想再在我面前夸頓老頭子?”
今早朝會上,他已經(jīng)聽景順帝狠狠夸一頓了!
華陽瞪他,垂眸道:“母親從賞賜里面挑了幾匹蜀錦給咱們,我看里面有兩匹男用的,正好要過年了,給你做兩件袍子,如何?”
陳敬宗:“別,我這種粗人,穿不來那么嬌氣的緞子,還不如都做成褥面。”
華陽已經(jīng)懶得瞪他了,淡淡道:“不要算了,我還給母親去,讓她給父親做新袍�!�
陳敬宗:“他都一把年紀了,穿什么蜀錦,你真沒地方用,那還是給我做袍子吧,我穿你看,最終還是逢迎了你�!�
華陽:……
嫌歸嫌,次日華陽還是讓人把那兩匹蜀錦也送去了吳潤那邊。
蜀錦難得,華陽對陳府這邊的繡娘手藝沒有太大信心,不像公主府的繡娘,都是她從宮里帶出來的,華陽平時所穿也都出自那邊的繡娘。
華陽過年的新衣早都預(yù)備好了,公主府的大小繡娘們收到四匹蜀錦,齊心協(xié)力忙碌起來,五日后就把成衣送過來了。
婉宜、婉清分別得了一件桃紅色的褙子,只是樣式不同,婉宜的更清麗,婉清的更嬌憨。
除了褙子,還有手帕、香囊等小件。
華陽直接派人把姐妹倆請了過來。
婉清才三歲,不懂何為華美,婉宜看到公主四嬸為她預(yù)備的新褙子,當場“哇”了一聲,高興地捂住嘴,滿眼不敢相信。
華陽笑道:“試試看�!�
婉宜又高興又忐忑:“這么貴重的料子,父親不會高興我穿出去的�!�
華陽:“那就留著隨我一起出門的時候穿,今年宮里有元宵燈會,我?guī)闳��!?br />
衣裳都做好了,哪能空置呢。
婉宜有公主四嬸護著,便把嚴厲的父親拋到腦后,笑盈盈地換上新褙子。
陳敬宗出門回來,就見一大一小兩個侄女打扮得花蝴蝶似的,親昵地圍在華陽身邊。
“四叔,這是四嬸送我們的新衣服,好看嗎?”
婉宜俏皮地問。
陳敬宗看眼華陽,道:“那得看跟誰比�!�
婉清不明白,婉宜一下子就領(lǐng)會了,四叔是說,這個屋子里四嬸最美,顯不出她們!
婉宜平時可聽不到這樣的甜言蜜語,馬上就要十一歲的她,都替四嬸又甜又羞呢。
為了不打擾四叔與四嬸恩愛,婉宜拉著妹妹趕緊跑啦!
華陽也不能攔著,只在丫鬟們都退下后,瞪陳敬宗道:“以后休要再在孩子們面前胡言亂語,婉宜懂事不會亂說,婉清什么都不懂,去三哥三嫂面前學舌怎么辦?”
陳敬宗:“行,下次我直接夸她們好看,好看到把你這個仙女都比下去了�!�
華陽:……
很想瞪他,可“仙女”二字又很讓她受用。
華陽坐回茶桌旁,端起茶碗,喝完才道:“你那兩件袍子也做好了,在衣櫥放著�!�
陳敬宗便去了內(nèi)室。
華陽看眼微微晃動的簾子,他那兩件,一件深藍底飛鶴紋,一件絳紅色獅團紋,也不知道他會先穿哪件出來。
蜀錦富貴雍容華美風流,哪個詞仿佛都與陳敬宗毫不沾邊。
華陽慢慢地品了幾口茶。
內(nèi)室忽然傳來腳步聲。
華陽放低茶碗,托在手心,余光察覺陳敬宗已經(jīng)完全跨出來,她才隨意地瞥過去。
陳敬宗試了那件絳紅色獅團紋的袍子,紅色襯人白,獅團顯人威。
陳敬宗個子高,一身英氣逼人,他不笑的時候,豈止正經(jīng),甚至頗有幾分冷厲煞氣。
也就是華陽這個公主,才沒有被他的外表唬到。
她神色如常地將視線從他臉上移開,轉(zhuǎn)而去打量這件袍子是否有哪里不合適。
“好看嗎?”
陳敬宗學侄女那么問。
華陽輕笑:“那得看跟誰比�!�
原本只是學他的話,陳敬宗卻走過來,握住她的手將人拉到懷里,一本正經(jīng)地問:“你想跟誰比?”
華陽以為他又要酸公爹等俊雅文人,慍惱地叫他閉嘴。
陳敬宗攬著她坐到椅子上,低頭就親。
華陽的手推在他肩膀,越推越?jīng)]有力氣。
許久之后,陳敬宗抬起頭,捧著她的臉問:“好看嗎?”
華陽不肯說。
陳敬宗就繼續(xù)親。
如此三次,華陽還是不肯開口。
陳敬宗想起以前的很多個夜晚,她身子再軟,公主的傲氣始終都在,絕不肯說半句他想聽的,反倒讓他先覺得自己是個畜生,不忍心再逗她。
“這樣,好看你親我一下,不好看你咬我一口。”
看著她緊緊抿著的唇瓣,陳敬宗將臉湊了過去。
華陽想咬他,可他臉皮子緊,沒咬起來,結(jié)果就變成了親!
陳敬宗眼里全是得意:“我就知道,你當初同意下嫁,便是相中了我這張臉。”
第98章
觀鶴堂。
陳伯宗在春和堂陪父親說了會兒話,
還帶回來一疊紅紙。
紅紙是已經(jīng)裁剪好的春聯(lián)紙,只等著主人題上寓意吉祥的黑字。
陳廷鑒年輕的時候喜歡自己寫春聯(lián),現(xiàn)在兒子們都做了父親,
陳廷鑒便把這事交給了兩個從文的兒子,今年老大寫,
明年老三寫,輪流著來。
大郎跑過來看父親寫字。
陳伯宗看眼俞秀:“婉宜怎么不在?”
俞秀笑道:“去四宜堂了,公主找她�!�
陳伯宗就沒再多問。
他站在桌子這邊,大郎為他磨墨,俞秀繼續(xù)坐在榻上做針線,
手里的綢緞是前幾日婆母剛賞下來的,
俞秀挑了一匹婆母也能穿的顏色,
抓緊時間想趕在除夕前為婆母做一件褙子。
三個人都安安靜靜的,
導致婉宜還以為屋子里只有母親在�?囱凵砩系氖皴\褙子,正處于愛美年紀的小姑娘有點害羞又有點欣喜地站在次間的簾子外,
頓了頓,
再假裝若無其事般挑開簾子。
才邁進去一只腳,
婉宜就愣住了。
陳伯宗朝門口看來,目光落到女兒的新褙子上,
再看看女兒局促的小臉,
陳伯宗笑了笑,提著筆問:“公主送你的?”
婉宜緊張地點點頭。
她還記得那日祖母送了幾匹綢緞來,母親拿出兩匹要給父親做新衣,
父親就不太高興,
說今冬新做的那兩套還沒穿過。
陳伯宗夸女兒:“挺好看的�!�
婉宜還不至于這樣就放心了,
她看看榻上的母親,
小聲解釋道:“我與四嬸推辭過了,
四嬸叫我以后跟她出門的時候一起穿,要不是四叔突然回來了,我也會換下這件再回來。”
俞秀目光溫柔:“既然是公主賞的,你安心穿就是,只是這料子太金貴,先換下來吧,小心弄壞了�!�
婉宜點點頭,跟父親母親告退,回去換衣裳了。
陳伯宗對大郎道:“你也回去吧�!�
大郎乖乖地走了。
俞秀放下針線,過來幫丈夫研磨。
陳伯宗一邊寫字一邊道:“公主疼愛婉宜,那是婉宜的福氣,只是公主可以隨心所欲,咱們卻不可太過張揚,這道理你再跟婉宜講講。”
俞秀看看他剛寫好的字,輕聲道:“知道了。”
皇上剛發(fā)下賞賜的那天晚上,丈夫就給她講過朝中的形勢。
皇上、娘娘器重公爹不假,公爹的新法也是利國利民,卻并不受其他官員待見。
單拿考成法來說,上上下下的官員們本來可以敷衍了事,對百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對上峰拍拍馬屁送點孝敬,官當?shù)幂p輕松松,日子多舒服�?沙⒁獓栏窨己斯賳T們的政績,差事辦不好就要罰俸丟官甚至掉腦袋,相當于頭頂多了一條鞭子隨時都要抽幾下,那些滑頭的官員們自然不愿意了。
地方官員的懶政又都是高層官員們一步步放縱出來的,公爹提出新法,也是明著告訴皇上,原來吏部那些官都是一群酒囊飯袋。
如今公爹在皇上面前風光,其他官員卻恨不得把公爹壓下去,最簡單的辦法就是盯緊公爹以及陳家眾人,一旦有人犯錯,大錯最好,小錯也能去皇上面前說兩嘴,一點一點地讓皇上疏遠公爹。
陳家素來節(jié)儉,突然穿著蜀錦出去招搖,便有居功自傲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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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這晚,陳家眾人聚在一起吃了一頓豐盛的年夜飯。
華陽朝公爹那邊看了好幾眼。
這半年公爹早出晚歸,華陽其實很少有機會能見到他,越是如此,當公爹身上出現(xiàn)什么變化,華陽也就越容易察覺。
今晚,華陽就注意到,公爹在陵州時還一片烏黑的頭發(fā),這會兒竟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銀絲,眼角的皺紋也更深了。
華陽垂眸,心里有些酸。
勞心勞神會加速一個人的老去,其他官員愿意配合公爹也就罷了,偏偏那些人都想跟公爹對著干,想盡辦法要逼公爹放棄,公爹雖然得到了父皇的支持,在新法推行初期,依然要面對層出不窮的麻煩與阻礙。
上輩子公爹本就有隱疾,忙碌國事期間還失去了一個兒子,如果不是因為太累太疼,公爹也不至于才五十多歲就去了。
與華陽復雜的情緒比,這個新年,陳廷鑒很高興。
他并不在乎那些官員們?nèi)绾螐椲�、反抗他,只要皇上、太子站在他這邊,只要他是內(nèi)閣首輔,底下的官員們就得聽他的,不甘心也要按照新法做事。
新法能夠?qū)嵭�,百姓能夠安樂,國庫能夠充盈,朝廷亦有銀餉養(yǎng)兵,其他的便都不值一提。
宴席散后,華陽與陳敬宗先往四宜堂走去。
這條街上住的全是達官貴人,有的府里在放煙花,有的府里請了戲班子,陳家這個除夕過得反而最為冷清。
風穿過走廊,吹得人不想說話,進了屋坐到次間的暖榻上,手腳都暖和過來了,華陽才與陳敬宗閑聊起來:“你發(fā)現(xiàn)沒,父親比咱們剛回京的時候老了很多�!�
陳敬宗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
華陽:“少扯那些有的沒的,就算你天天待在衛(wèi)所,朝堂里的形勢你也該知曉一二。”
陳敬宗當然知道,老頭子還專門把他們?nèi)值芙腥诟肋^,要他們安分守己,莫要授人把柄。
“他自己選的路,你心疼也沒有用。”陳敬宗喝口熱茶,對著琉璃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