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他嘴上為難,面上可沒有一點被人逼迫喝酒的愁悶。
華陽想,把陳敬宗泡在酒池里,就宛如把一條魚扔進(jìn)了水中,他快活著呢!
好在陳敬宗現(xiàn)在懂得講究了,不會帶著一身酒氣往她身邊湊,華陽也就沒什么要計較的。
“明晚我舅舅家設(shè)宴,你沒忘吧?”
陳敬宗:“太夫人慶六十大壽,我哪敢忘,別家同日的宴請都推了,專門等著去給太夫人拜壽�!�
華陽點點頭,外祖母的大日子,父皇都會有所表示的。
吃過晚飯,窗外已經(jīng)漆黑一片,兩人早早洗漱一番,躺到床上。
今晚該休息的,陳敬宗的手卻一直都不老實。
只是沒有預(yù)備蓮花碗,他糾纏也沒用。
華陽被他鬧得很是清醒,等他終于肯睡覺了,華陽忽然想起舊事,囑咐他道:“明晚少喝點酒�!�
上輩子外祖母祝壽,陳敬宗喝得特別多,回來后陰沉沉地坐在床邊,很是嚇了她一場。
陳敬宗:“這個我做不了主,得看別人要不要敬我�!�
華陽能想象出酒席上男人們觥籌交錯的樣子,哼道:“喝多了,明晚你就睡前邊�!�
陳敬宗:“我若少喝點,有獎勵嗎?”
華陽:“做夢吧�!�
.
因為是自己的外祖母要過壽,翌日上午,華陽早早帶著陳敬宗去了武清侯府。
其他客人都要下午再來,此時武清侯府內(nèi)還算清靜,只有下人們有條不紊地忙碌著。
武清侯、戚瑾父子倆招待陳敬宗,侯夫人要管事,華陽與表嫂田氏陪著戚太夫人來逛花園。
陽光明媚,戚太夫人看看田氏,夸華陽道:“還是你說話管用,看你表嫂,現(xiàn)在精神多好�!�
田氏有些難為情地垂下眼簾。
華陽剛剛在侯府門外就打量過田氏了,田氏是京城常見的瘦美人,生病時過于憔悴,瞧著觸目驚心的,現(xiàn)在她氣色好多了,雖然還是纖細(xì)清瘦,卻美得我見猶憐。
前面有把長椅,三人坐下說話。
隔著一片早已掉光葉子的花樹,能夠看見對面搭好的戲臺與避風(fēng)棚。
戚太夫人搖頭道:“我早跟你舅舅舅母說了,讓他們不要太張揚(yáng),可他們就是不聽我的,還請了兩個戲班子�!�
田氏偏坐著,柔順地幫老太太捶著腿。
華陽哄老太太:“舅舅舅母孝順您,您嘴上嫌棄,心里別提多高興呢�!�
她的視線卻一次次被田氏的動作吸引。
華陽想,就算她不是公主,夫家的婆母或太夫人想要她這般體貼伺候,也絕無可能。
這時,戚瑾、陳敬宗從來時的青石路上過來了,兩人身高相當(dāng),又都是俊朗出眾的好相貌,并肩而行,連華陽也多看了幾眼。
田氏拘謹(jǐn)?shù)卣玖似饋怼?br />
華陽依然坐在外祖母身邊。
戚太夫人笑道:“你們怎么來了?”
戚瑾解釋道:“您總惦記駙馬,難得今日空閑,我?guī)я馬過來,多陪您說說話�!�
他說話的時候,華陽當(dāng)然就看著他,好歹也是表哥,難得見次面。
今日陽光好,她仰起來的臉白中透粉,明艷照人。
戚瑾與她對視一眼,再自然而然地移開。
戚太夫人拍拍田氏剛剛坐過的地方,叫陳敬宗也坐下來,再對戚瑾道:“今日府里忙,你與你媳婦就不用陪我了,去前面盯著吧�!�
她知道長孫的心思,也心疼這么多年他還是放不下,可娘娘說一不二,她就得壓住長孫,不給他任何機(jī)會,更不能露出破綻讓公主察覺。
戚瑾笑笑,與田氏告退離去。
第100章
到了后半晌,
賓客們陸續(xù)抵達(dá)武清侯府。
男賓留在前面,女眷們直接往花園里去了,等會兒要一邊聽?wèi)蛞贿叧韵?br />
宴席尚未開始前,
景順帝派小馬公公給戚太夫人送了壽禮。
戚太夫人神色莊重地跪在眾人面前,跪謝隆恩。
那一刻,
除了華陽這個公主,在場的其他女眷都對戚太夫人投去了羨慕的目光,女婿是皇帝,女兒是皇后,還有個小小年紀(jì)就冊封太子的外孫,
戚太夫人這輩子才是沒白活呢,
什么都不用做榮華富貴便統(tǒng)統(tǒng)都來了,
論身份,
宮外的女人沒有幾個能越過她去。
小馬公公離去后,兩處的宴席也正式開始。
女眷們聽?wèi)颍?br />
男客們開懷暢飲。
戚瑾、陳敬宗與幾位年輕的武官坐了一桌,
年長些的貴客,
由武清侯親自招待。
能與戚瑾同桌的,也都是他交好的同僚好友,
有的陳敬宗認(rèn)識,
有的見了面才被戚瑾引薦。
“上次演武比試駙馬大出風(fēng)頭,聽說前幾日皇上還賞賜了一桿湛金槍給您,不知哪日可否拿出來,
讓我等也瞻仰瞻仰御賜的神兵利器?”
“是啊,
上個得皇上賞賜寶槍的還是秦大將軍,
可見皇上對駙馬寄予了厚望��!”
秦大將軍是本朝抗倭名將,
上至白發(fā)老者下至垂髫小兒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如今正駐守薊州北關(guān)。
陳敬宗笑道:“萬不敢與秦大將軍相提并論,諸位若有興致,下次我做東,請大家喝酒�!�
“駙馬爽快,來,咱們再干一碗!”
男人們,尤其是一群武官湊在一起,便不管說些什么都值得喝一碗,而且必須喝烈酒,如果戚瑾只備幾壇尋常酒水,反倒要被同僚們嘲笑。
對于別人的敬酒,陳敬宗來者不拒。
戚瑾今天是東家,也被勸著喝了很多酒,他與陳敬宗的手差不多就沒離開過酒碗,誰要是敢說一句“喝不下了”,其他人便拿另一個調(diào)侃對方。
只是他們的酒量再厲害,肚子能裝的也有限,席至一半,陳敬宗告聲罪,離席要去凈房。
“我與駙馬同行。”戚瑾笑著跟了上來。
陳敬宗看他一眼,放慢腳步,讓戚瑾帶路。
正月初六的夜晚,空氣寒涼,天上一彎鐮刀月,風(fēng)一吹,走廊上垂掛的燈籠輕輕搖晃,縱使人語喧嘩再熱鬧,也顯出幾分凄涼蕭瑟來。
凈房到了。
這是專為今日男客們預(yù)備的凈房,由屏風(fēng)隔出幾個小間來,賓客們用完,下人們隨時收拾干凈。
這時凈房空著,陳敬宗隨便挑了一個小間,戚瑾進(jìn)了他隔壁的。
兩人都不說話,只有水聲陣陣,竟然也有隱隱爭鋒之勢。
系好腰帶,兩人又幾乎同時走出來,一起到洗漱架前洗手。
戚瑾是待客的東家,主動提起水壺,往陳敬宗面前的銅盆里倒水。
陳敬宗笑了下,也沒有道謝。
戚瑾亦默默地洗著自己的手。
陳敬宗先洗完,甩甩手正要出去,眼前忽然飛過一方白色錦帕,雪花般搖曳生姿地落在了地上。
白得有些發(fā)舊的手帕,上面繡著一朵大大的紅牡丹,幾乎占據(jù)了整方帕子中間,周圍點綴著幾片暗綠色的葉子。
就算陳敬宗不懂女紅,他也判斷得出繡這條帕子的那人女紅不怎么好。
這時,戚瑾彎腰,很是珍惜地?fù)炱疬@條帕子,輕輕拂去上面可能沾有的灰土,他再看看那朵牡丹,笑了笑,低聲對陳敬宗道:“華陽八歲時學(xué)女紅,可她不喜歡這個,好不容易繡出一朵完整的牡丹,便恨不得拿出來給所有人看,要大家都夸她繡得好,她才高興�!�
言外之意,他手里這條帕子,是華陽繡的第一條成品牡丹帕子。
陳敬宗看眼戚瑾,突然搶走了這條手帕!
戚瑾臉色一沉,伸手就要搶回來!
陳敬宗已經(jīng)避開幾步,笑著對他道:“我不懂賞鑒,只是我手也濕著,正好借你的用用。”
說完,他十分粗魯?shù)啬门磷硬疗鹗謥怼?br />
戚瑾想也不想地沖了過去,這手帕他小心翼翼珍藏了十余年,自己都不曾真的拿來用過擦手擦汗,陳敬宗哪里配?
他想奪回手帕,陳敬宗似乎怕了他,笑著把手帕遞過來,然而戚瑾抓住帕子要收回時,陳敬宗卻沒有松手。
絲綢本就嬌氣,又是一條放了十來年的舊帕子,在兩個年輕武官兩虎相爭般的力氣下,只聽撕拉一聲,好好的帕子竟然被生生撕成了兩半,斷裂之處分別垂下一些絲來,隨著穿進(jìn)窗的冷風(fēng)輕輕地飄著。
戚瑾臉色鐵青,卻還是要把另一半搶過去。
陳敬宗移開手,在戚瑾反應(yīng)過來之前,快速又漫不經(jīng)心似的,將手里的這半條帕子撕成了好幾條,稀巴爛。
戚瑾一拳揮了過來。
陳敬宗側(cè)身,抓住他的拳頭:“一條帕子而已,華陽當(dāng)初真愿意送你,現(xiàn)在你再去找她要一條,她肯定也愿意給�!�
戚瑾聽出一些弦外之音,冷眼看他。
陳敬宗繼續(xù)攥著他的手腕:“我與她發(fā)生過什么,你不配知曉,但我可以告訴你一句,她說過,普天之下,她只送過我這個外男手帕。你這條,要么不是她繡的,要么就是你趁她不注意偷來的。若是前者,壞了就壞了,你何必計較,若是后者,你本就不配收著�!�
戚瑾嗤笑:“我不配,你就配了?如果不是陳閣老,你連她的面都見不到�!�
陳敬宗:“是啊,所以我非常感激我爹,發(fā)誓這輩子都會好好孝敬他老人家�!�
戚瑾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想到矜貴無雙的表妹竟然被迫嫁給這樣一個鄉(xiāng)野粗人,酒興使然也好,再也壓抑不住憤怒也好,戚瑾扔了那半截帕子,全力出手。
相比他的憤怒,陳敬宗竟然還在笑,一邊還手一邊嘲諷道:“我還以為你這樣的貴公子胸襟必然寬廣,沒想到還不如我一個粗人有雅量,今日好歹是你們侯府設(shè)宴,你真打傷我,如何跟侯爺太夫人交待?”
戚瑾只管出手。
陳敬宗:“要不咱們換個地方打,這里不干凈,我怕不小心沾到什么,熏到她�!�
戚瑾心中無法抑制的憤怒,竟然在他一句接著一句的閑話中平復(fù)了下去,某一時刻突然退后,拉開了與陳敬宗的距離。
他站在燈光照不到的角落,垂眸活動著手腕。
陳敬宗撿起地上的半截手帕,繼續(xù)撕成粉碎。
戚瑾看著他的動作,忽然笑了:“她送過我那么多生辰禮物,你撕了這條帕子又能如何?”
陳敬宗:“她把你當(dāng)表哥,你比誰都清楚�!�
戚瑾:“我更清楚,她不會喜歡你�!�
陳敬宗:“這是我與她的事,與你無關(guān),倒是你,自己媳婦快瘦成竹竿了,真是男人就對她好一點�!�
戚瑾:“你倒是會憐香惜玉�!�
陳敬宗走到一盞銅燈前,提起燈罩,把手里的手帕碎條放進(jìn)去,看著火焰迅速將絲帕燒成灰,一根絲也不剩,陳敬宗重新蓋好燈罩,轉(zhuǎn)過來,直視戚瑾道:“因為她心軟,看不得別人受苦,若她知道田氏先前的病都是因你而起,她會很惡心,你這個表哥,也只會讓她惡心�!�
戚瑾冷笑:“你當(dāng)然說得輕松,真讓你娶一個你不喜歡的女人,你會對她好?”
陳敬宗:“我不喜歡的,我便不會娶�!�
戚瑾嗤之以鼻。
陳敬宗頭上壓著的,最多只是一位閣老,他卻要面對一位皇后。
戚瑾想與表妹在一起,他可以得罪所有人,唯獨不能跟皇后姑母對著干。
姑母要他娶妻,他不得不娶,姑母詢問祖母為何他成親這么久還沒有子嗣,他便只能讓田氏懷上。
是田氏自己沒用,沒有保住那個孩子,還郁郁寡歡日漸虛弱,連累表妹也跟著擔(dān)心。
陳敬宗又洗了一次手,準(zhǔn)備走了,出門之前,他側(cè)身,看著戚瑾道:“有句話要還你�!�
戚瑾面無表情。
陳敬宗上下打量他一眼,淡淡道:“你這種人,根本配不上她。”
話音未落,他挑開簾子,揚(yáng)長而去。
戚瑾聽著他漸漸遠(yuǎn)去的腳步聲。
一個憑爹才能娶到表妹的人,憑什么說他不配?
如果不是姑母從中阻攔,如果不是景順帝也窩窩囊囊地全聽姑母的,真讓表妹在他與陳敬宗之間做選擇,表妹能看上陳敬宗?
太子敬畏姑母,表妹同樣如此,姑母讓她下嫁陳家,表妹也只能委屈求全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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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一更天的時候,侯府的晚宴終于結(jié)束了。
華陽由外祖母、舅母等人簇?fù)碇瑏淼搅饲霸骸?br />
陳敬宗以及武清侯、戚瑾父子都在這里等著。
華陽先打量陳敬宗的神情,除了一身酒氣,瞧著與平時也沒什么不同,再去看舅舅表哥,也都笑得溫潤如玉。
“舅舅、外祖母,那我們先走了。”
華陽站到陳敬宗身邊,笑著告辭道。
武清侯頷首,戚太夫人目光慈愛地囑咐丫鬟們替外孫女提好燈籠。
華陽應(yīng)酬了一日,有些累了,終于坐上馬車,她輕輕呼了口氣。
陳敬宗隨后跨了進(jìn)來,識趣地坐在榻座另一頭。
華陽還是忍不住觀察他,實在是上輩子的這一晚給她的印象太深了,醉酒的陳敬宗,看她的眼神就像看獵物,隨時可能撲過來將她撕碎。
華陽親眼目睹過父皇對宮女施暴,就也很怕陳敬宗酒后強(qiáng)迫她。
當(dāng)然,這輩子兩人的關(guān)系好多了,幾乎每隔一晚就能盡興的陳敬宗,不至于那般欲求不滿。
陳敬宗抵著車窗角落,抬手捏了捏額頭,兩道挺拔的眉也深深地蹙著。
華陽:“喝多了,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