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南康知道父皇正在氣頭上,委委屈屈地告退。
景順帝再看向病中的女兒。
華陽神色凄楚:“父皇,我這病,是不是再也治不好了?”
景順帝的目光立即變得無比溫柔,握著女兒的手道:“盤盤莫急,朕已經(jīng)派人去尋李太醫(yī)了,還有其他名醫(yī),肯定能治好你的。”
華陽乖乖地點點頭。
父皇母后一直都把她當(dāng)乖巧可愛的女兒看,他們也不希望她對國事感興趣,而當(dāng)這樣嬌養(yǎng)的公主生病了,父皇母后也絕不會懷疑她在算計什么。
到了三月,華陽改成十來日才夢魘一次,人開始恢復(fù)一些精神,愿意去御花園逛逛了。
女兒病愈有望,景順帝終于松了口氣。
只是早過了他往年選秀的時機,景順帝干脆不再惦記這個,明年再選也是一樣的。
.
四月初九的傍晚,華陽陪父皇、母后、弟弟用過晚飯,有些不好意思地提出想明日出宮。
景順帝看著女兒雖然恢復(fù)紅潤卻依然清瘦的臉,不舍道:“不急,再住一段時日吧,徹底養(yǎng)好了再說。”
戚皇后默默地聽著,太子則贊成父皇的話。
華陽垂下眼簾,小聲道:“我已經(jīng)好了,而且,再不回去,就怕駙馬他們繼續(xù)牽腸掛肚……”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
景順帝忽然明白過來,女兒是想駙馬了。
畢竟是才成親三年多的年輕夫妻,哪有長時間分開住的道理?
景順帝不好再勸,看向戚皇后。
戚皇后這才笑道:“是該回去了,最近幾次見面,我看駙馬也瘦了不少�!�
景順帝便吩咐馬公公:“派人去陳府,讓駙馬明早來接公主�!�
馬公公即刻去安排。
陳府。
陳敬宗依然騎馬跑了一個時辰才從衛(wèi)所回來,得知母親找他,他先去了春和堂。
陳廷鑒、孫氏都在。
孫氏看到兒子,高興道:“公主已經(jīng)病愈了,皇上叫你明早去接她�!�
陳敬宗嗤了一聲。
陳廷鑒:“你那是什么態(tài)度?”
陳敬宗:“沒什么態(tài)度,人家是公主,就是一直都不回來,我這個駙馬也只能受著�!�
陳廷鑒:“你以為公主愿意?她病了這么久,一是身不由己,二來也是體恤咱們,真回來,皇上責(zé)問是不是咱們照顧不周,你擔(dān)待得起?”
陳敬宗:“隨你怎么說�!�
言罷,他轉(zhuǎn)身就走。
陳廷鑒沉著臉。
孫氏嘆道:“咱們這個家,老四才是最擔(dān)心公主的,換成你生病,我也恨不得日日夜夜都守著你,他被攔在宮外,見不到人只能光著急,心里不憋火才怪�!�
陳廷鑒:“我明白,就是怕他真的朝公主擺臉色�!�
孫氏:“你總是這樣,就你是個人物,兒子們都沉不住氣,心里想什么都寫在臉上,是吧?”
陳廷鑒:“他連埋怨的想法都不該有,他在公主面前,先是臣再是夫�!�
孫氏:“那我這個邊遠小城出身的老婆子是不是也該先把你當(dāng)閣老,然后才是丈夫?”
陳廷鑒:……
孫氏一拍桌子一瞪眼,去了內(nèi)室,門都沒給他留。
陳廷鑒無奈,一個人在前院歇的。
次日,陳廷鑒早早起來,派人留意老四那邊的動靜,要管事知會老四出發(fā)前先來春和堂一趟。
吃過早飯不久,管事來了,尷尬道:“閣老,駙馬不聽,上車就走了,我也攔不住他。”
陳廷鑒擺擺手,叫他退下。
宮里,陳敬宗先去乾清宮給景順帝請安,沒多久,戚皇后、太子陪著華陽過來了。
陳敬宗的目光落在華陽臉上,就像黏住了一樣,幾次移開,很快又情不自禁般移過去。
這是思念太深的表現(xiàn),景順帝、戚皇后都笑,就連十三歲的太子也看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華陽耳垂微熱,這人以前在父皇母后面前表現(xiàn)得都很規(guī)矩得體,今天馬上要團聚了,他怎么還管不住了?
寒暄幾句,華陽坐上步輦,帶著陳敬宗出了宮。
陳敬宗將她扶上馬車,他再跟進去。
華陽默默地打量他。
這兩個多月,陳敬宗從開始的兩三天進一趟宮,隨著她的病情緩慢好轉(zhuǎn),他也變成了只在休沐日進宮探望。
如母后所說,陳敬宗確實瘦了一圈。
但華陽已經(jīng)盡量暗示他放心了,她在父皇母后面前裝可憐,單獨與陳敬宗說話時,她神色輕松還會調(diào)侃他幾句,因為她知道陳敬宗沒必要對外透露這些。
根據(jù)陳敬宗剛剛在宮里的表現(xiàn),華陽以為他一上車就會將她抱到懷里,會親她,再問問她是不是真的大好了。
然而出乎華陽的意料,陳敬宗只是坐在榻座另一頭,抿著唇角,英俊的臉因為變瘦而越發(fā)顯得冷漠無情。
華陽馬上反應(yīng)過來,眼前的陳敬宗才是真正的陳敬宗,之前只是在作戲給父皇母后看。
華陽猜測道:“因為我在宮里住了太久,生氣了?”
陳敬宗:“不敢�!�
華陽:“我看你很敢。”
陳敬宗沒有回應(yīng),頭往另一側(cè)偏,似乎連她的衣角都不想看見。
華陽沉默了。
換成剛成親的時候,她一點都不在乎陳敬宗是不是生氣,可在經(jīng)歷過兩年相對恩愛的生活后,陳敬宗突然擺出這種姿態(tài),華陽不太習(xí)慣。
她笑了笑,看向自己這一側(cè)的車窗:“早知你不想見我,我何必叫你折騰這一趟,自己回來就是�!�
陳敬宗回了她一聲低笑,極盡嘲諷。
華陽忽然又有點習(xí)慣了,上輩子兩人就是這么過來的,你諷我我諷你。
如果這兩個多月華陽過得很舒服,她真的是故意不想出宮,華陽或許還會對陳敬宗有些慚愧,可她并非如此。
她轉(zhuǎn)了轉(zhuǎn)手腕上的鐲子。
元宵節(jié)她戴著這鐲子,剛剛好,行動間鐲子會沿著手腕微微滑動,卻又不會掉得太低,妨礙了手。
現(xiàn)在呢,她放下胳膊,那玉鐲就直接劃到最底下,套上半個手掌。
當(dāng)然,這都是她自找的,她不后悔。
可陳敬宗夜里喊她祖宗喊得那么親,這會兒竟然一點都不心疼她,還跟她耍脾氣。
馬車停在了陳府前。
華陽下車時,陳敬宗已經(jīng)站在了旁邊,不遠處,陳廷鑒等人都出來迎她了。
華陽余光掃過朝云,還是將手遞給了陳敬宗。
下車后,她神色如常地與公爹等人寒暄。
孫氏、俞秀眼眶都紅了,羅玉燕沒那么多愁善感,卻在看清華陽的消瘦后而震驚失色。
婉宜更是撲到華陽懷里,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四嬸,我好想您�!�
華陽摸摸小姑娘的頭,笑道:“我這不是回來了,以后還常來找我玩�!�
陳廷鑒關(guān)切道:“公主大病初愈,先回四宜堂休息吧,莫要勞累了�!�
華陽確實也沒有心情應(yīng)酬,牽著婉宜走了。
她與婉宜待了快半個時辰,主要是問問最近陳府里面的情況,再把自己的病情告訴婉宜,也是通過婉宜讓公爹等人相信她是真的好了,只需要再調(diào)理一段時間。
婉宜離開后,華陽徑自去床上躺著。
她把玩著手腕上的玉鐲,那是最上等的羊脂白玉,帶著她的體溫,溫潤潤的。
不知過了多久,院子里傳來丫鬟們給駙馬行禮的聲音。
華陽又撥了一下鐲子,閉上眼睛假寐。
腳步聲進來了,在拔步床外停了一會兒,最后來到床邊,坐下。
“裝了這么久的病,把自己折騰得人不人鬼不鬼,很好玩是不是?”
冷冰冰的聲音,又仿佛一片表面平靜底下沸騰翻滾的桐油,壓抑著隨時都要竄起來的火氣。
華陽轉(zhuǎn)過來,皺眉問:“什么裝病?”
她從未告訴陳敬宗她是裝的,只是表現(xiàn)得輕松希望他不要太擔(dān)心。
陳敬宗看著她:“我不是傻子,你也不是會不顧危險跑去踩冰的公主�!�
她能騙過皇上娘娘太子,是因為她在宮里可能就是一副驕橫小公主的樣子。
可她在陵州在陳家的言行舉止,矜貴清傲是有,卻絕不任性沖動。
老頭子知道,他也知道。
而且他比老頭子知道的,更多。
第104章
華陽想起自己落水那日,
陳敬宗在她耳邊說過的一句話。
他說:“你真心疼我,就不會大冬天的去跳冰窟窿�!�
那時華陽只當(dāng)他在怪她冒失,現(xiàn)在卻反應(yīng)過來,
他其實早就看穿她了。
她的計劃看起來天衣無縫,其實也有破綻,
正如陳敬宗所說,她不是一個會因為貪玩而冒險的人。
她動過玩心,就是在陵州的時候,陳敬宗帶著孩子們在老宅后的小溪里淌水,華陽也去了。
可那是因為溪水里沒有危險,
跟冰層不一樣。
這個破綻在父皇母后那里并不明顯,
因為二老始終把她當(dāng)小孩子看,
她一時貪玩完全說得過去。
陳敬宗卻是她的枕邊人,
是陪了她幾百個夜晚的駙馬,真算起來,
各自繁忙的父皇母后都沒有陪過她這么久。
他質(zhì)問的臉太冷,
目光也犀利。
華陽下意識地回避,
面上是不以為然:“你想太多了,無緣無故我為何要裝病�!�
陳敬宗冷笑:“你當(dāng)然有緣故,
裝病就可以住在宮里,
可以兩個多月不見我�!�
華陽皺眉。
陳敬宗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面容更顯冷漠:“其實你不必如此,
只要你說一聲,
我會長住衛(wèi)所,
我再貪色,
也不屑強人所難,
更不需要你用這種折磨自己的手段躲著我�!�
華陽心中一緊,她真沒想到陳敬宗會這般誤會!
眼看陳敬宗即將跨出拔步床,華陽怒道:“你站住!”
陳敬宗停下了,背對著她。
華陽瞪著他道:“你簡直是無理取鬧,我若真的那般厭惡你,以前怎么可能會一次次縱容你?”
他說那話簡直是沒良心,遠的不提,就說他放年假的那段時間,兩人夜里有過多少次纏綿,他自己都說吃足了甜頭,怎么能還那么想她?
陳敬宗轉(zhuǎn)過來,看著她問:“可你敢說,你那晚不是故意落水,不是故意要賴在宮里?”
華陽剛想否認,陳敬宗笑了下:“你用老頭子的命發(fā)誓,用我的命發(fā)誓也行,只要你敢發(fā),接下來你說什么我都信。”
華陽:……
她垂下眼。
陳敬宗:“如果你不能給我一個能夠讓我信服的解釋,我就只能認定你要躲我,那你放心,我現(xiàn)在走了,就不會再主動出現(xiàn)在你面前�!�
華陽默默地看著蜀錦褥面上的牡丹刺繡。
她不想陳敬宗走,不想再聽他說這種類似訣別的話。
上輩子她已經(jīng)聽了一次,她什么都沒有回應(yīng),然后他就真的再也沒有回來。
隔著幾步的距離,陳敬宗沉沉的眼里,映照的全是她的身影。
曾經(jīng)滿月似的公主,現(xiàn)在瘦得臉上都沒什么肉。
她倔強地抿著唇,眼圈卻慢慢地紅了。
明明是她在折磨他,卻要露出這副被他欺負了的樣子。
陳敬宗都被氣笑了:“你連死都不怕,說句實話就怕了?”
華陽背了過去,冷聲道:“我沒有不怕死。”
陳敬宗:“你若怕死,會去跳那冰窟窿?你自己什么身板你心里沒數(shù),就敢冒這種要命的危險?”
他這句,幾乎是吼出來的。
華陽反而平靜了下來,因為她終于明白,陳敬宗不是不關(guān)心她的病,而是知道她是裝的,知道她是故意折磨自己,才那么憤怒。
華陽笑了笑,指腹摩挲熟悉的牡丹刺繡,心平氣和地道:“我沒有冒險,我一直在等,你來了,我才跳的�!�
陳敬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