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華陽實(shí)話實(shí)說:“我是覺得,把姑母送的那些用完,差不多就可以順其自然了,沒想到你又去訂了一批。”
本來姑母送的那些明年就能用完的,但父皇駕崩耽誤了一年,所以府里現(xiàn)有的存貨可以堅(jiān)持到元祐三年的這個時候。
屆時華陽二十四歲,如果公爹還好好的,弟弟也沒有再仇視公爹,華陽也不必再顧忌什么。
讓她意外的是,陳敬宗竟然一點(diǎn)都不著急要孩子,還自己尋到了門路。
迎著陳敬宗倒映著燈光的黑眸,華陽疑惑道:“大哥三哥膝下都兒女雙全了,你真的不羨慕?”
陳敬宗:“羨慕,但不著急。你我成親雖然四年多,其中兩年在陵州一年為先帝服喪,咱們倆快快活活在一起的日子,滿打滿算也就一年半,這一年半里,我大多數(shù)日子都是早出晚歸,根本沒多少時間陪你。我連陪你的時間都不夠,又哪來的心情養(yǎng)孩子。”
華陽不是很懂,他們白天相處的是少,晚上卻常常親密無間,幾乎夜夜都見面,他還嫌少?
她的臉上殘留紅暈,一雙眸子卻明亮清澈,困惑也明明白白地流露了出來。
陳敬宗笑笑,先把手里的東西清洗干凈,最后檢查過一次沒有漏水,掛在旁邊的架子上。
再洗一次手,陳敬宗打濕一條巾子,坐到榻邊,伺候祖宗擦汗。
華陽舒展著身子,只閉上了眼睛。
長公主尊貴又自信,矜持的時候有,像此刻她自己犯懶只能叫他伺候的時候,她便大方從容。
如水的月光透過紗窗,灑落在長公主美玉無瑕的身體上。
陳敬宗垂著眼,一邊為她擦拭,一邊問:“你覺得,夫妻是什么?”
華陽指尖難以察覺地抓著榻上鋪著的綢緞鋪面,道:“一男一女,成了親便是夫妻。”
陳敬宗:“成親只是儀式,只是讓兩個人冠上夫妻的名義,可一旦出了什么事,名義上的夫妻很容易分道揚(yáng)鑣。”
華陽忽地睜開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還在擔(dān)心我會休了你?”
他經(jīng)常說這樣的話,華陽只當(dāng)他口沒遮攔。
陳敬宗意味深長地道:“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華陽皺眉:“什么意思?”
陳敬宗:“因?yàn)槔项^子,我才能娶到你,哪天老頭子倒了,你我會怎樣?”
華陽心口猛地一緊,差一點(diǎn)都要以為陳敬宗知道了什么!
是陳敬宗的神色太過平靜,是他恰到好處的力氣讓華陽明白過來,他不可能知道,但凡他能預(yù)料到上輩子公爹與陳家的下場,他都不會這般待她。
“好好的,做何要說這種不吉利的話。”華陽微惱,“就算你是父親的親兒子,也不該總是拿話咒他�!�
陳敬宗:“我沒咒他,是他現(xiàn)在做的事太得罪人,反對他的人太多,說不定哪天就把他扳倒了�!�
華陽沉默了。
她好像從來沒有與陳敬宗認(rèn)真談?wù)撨^朝堂的局勢。
她剛想說些連她也不能確定的安慰話,譬如她的母后與弟弟會始終支持公爹,陳敬宗先開口了:“你舍不得我死,可如果真到了那一天,老頭子丟了官我成了草民之子,亦或是老頭子獲罪我變成了罪臣之子,你會如何?
”
華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因?yàn)檫@輩子還沒有發(fā)生,上輩子雖然他口中的話應(yīng)驗(yàn)了,他卻早早不在了,陳家發(fā)配邊疆,她依然是尊貴的長公主。
陳敬宗摸了摸她的臉:“我可不想拿孩子綁著你�!�
第137章
華陽沒想到陳敬宗剛剛洗完那東西,
忽然會說出這么一番正經(jīng)又沉重的話。
太過意外,她一時都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
陳敬宗幫她穿好衣裳,自己也披上外袍,
去外面撐船了。
游船蕩蕩悠悠的,華陽躺在枕頭上,
隔著一層薄紗,遙遙望著天上的月。
其實(shí)陳敬宗只是喜歡口沒遮攔,該做正經(jīng)事的時候,他比誰都正經(jīng)。
他會在暴雨如注的山上來回奔波,任勞任怨地協(xié)助百姓避災(zāi),
而不會羨慕兩個文官哥哥的差事比他輕松。
他會在陵州一群貪官的簇?fù)硐聢?jiān)持整頓衛(wèi)所,
替士兵們爭取軍餉田地,
而不是與貪官同流合污收斂錢財(cái)。
他靠著閣老兒子、皇帝女婿的身份輕輕松松拿到了正三品指揮使的官職,
但他也靠自己的本事率領(lǐng)大興左衛(wèi)奪得演武比試的魁首,后又在平定豫王造反的戰(zhàn)事中屢立軍功。
這樣一個正直、聰慧的人,
看出陳家此時花團(tuán)錦簇下暗藏的重重危機(jī),
又有何出乎意料的?
或許,
如果華陽只是一個普通閨秀,陳敬宗早就與她談起他對家里的擔(dān)憂了,
可因?yàn)樗情L公主,
是朝廷那邊的,他才沒有提過這些,防著她誤解什么,
再在皇上、太后那里說漏嘴,
將夫妻間的閑談變成牽扯國事朝局的大事。
他知道公爹推行改革不易,
但他從未想過勸阻公爹,
只默默為陳家可能會有的下場做好了準(zhǔn)備。
這種準(zhǔn)備,
包括他不想用孩子綁著她。
談什么綁著不綁著,如果華陽看不上陳敬宗,就算她生了孩子,她也不會為了孩子遷就他。
是陳敬宗自己,他不信即便沒有孩子,這輩子她也不會休了他,更怕她是因?yàn)楹⒆樱磐炝羲@個家族跌落泥潭的駙馬。
陳敬宗問她,明不明白夫妻是什么。
華陽明白,因?yàn)樗娺^。
真正的夫妻,會同甘共苦,像羅玉燕對陳孝宗,那么嬌氣的侯府小姐,明明可以在陳家出事后憑一封和離書與陳家脫離關(guān)系,但羅玉燕沒有,她寧可冒著風(fēng)雪腳戴鐐銬,也要陪著陳孝宗去邊疆吃苦。
陳敬宗沒想讓華陽做那樣的妻子,他選擇做一個愿意放手的丈夫,因?yàn)樗F骨錚錚,陳家真出了事,他會與陳家共同進(jìn)退,可他又不希望華陽因?yàn)楹⒆觿谛馁M(fèi)神地為他周旋,所以他不急著要孩子,所以他更想珍惜兩人還能快活做夫妻的時候。
“要靠岸了�!�
隨著陳敬宗簡短的提醒,船身輕輕一震,再重新停穩(wěn)。
華陽坐了起來。
船篷入口的簾子被人挑起,陳敬宗走進(jìn)來,看看她,調(diào)侃道:“老祖宗自己能走嗎?”
華陽瞪過去。
陳敬宗來到榻前。
華陽趴到他的背上。
就在陳敬宗準(zhǔn)備往外走時,華陽環(huán)著他的脖子,輕聲在他耳畔道:“你我的婚事,的確是因?yàn)楦赣H而成,但無論以后父親是閣老還是平民百姓,無論陳家是京城大族還是落魄小戶,我都不會因?yàn)檫@些休棄你,我若休你,只會因?yàn)槟惚救俗隽藢Σ黄鹞业氖�。�?br />
陳敬宗沉默片刻,笑道:“給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對不起您�!�
他又不正經(jīng),華陽哼道:“以后不許再說這種晦氣話�!�
陳敬宗開始往外走:“是你先問我孩子的事,我說實(shí)話還不成了?”
華陽擰他的脖子。
陳敬宗停在船艙門口,等華陽不擰了,他偏頭問:“你問我急不急當(dāng)?shù)�,我若著急,你愿意生?�?br />
華陽不愿意,公爹還有三罪沒能解決,而懷孕會消耗她近一年的精力,她哪能安心待產(chǎn)。
她反問陳敬宗:“你現(xiàn)在真想當(dāng)?shù)�?�?br />
陳敬宗:“你著急當(dāng)娘,我今晚就可以給你,你不著急,咱們就再等等,等外面形勢穩(wěn)定了,我也可以專心照顧你們這對兒大小祖宗。”
華陽:“怎樣算形勢穩(wěn)定?”
陳敬宗壓低聲音:“皇上親政吧,現(xiàn)在大事基本都是太后與內(nèi)閣做主,皇上年少,看不出他的態(tài)度,等他親政,一切就明了了。”
華陽沉默。
陳敬宗:“你不會把這話告訴皇上吧?”
華陽:“我又不傻�!�
陳敬宗:“你是不傻,可你跟皇上親啊,我真怕你把我賣了,回頭皇上看我不順眼,老頭子也怪我言多必失,弄得我里外不是人�!�
華陽:“你真怕,就不會跟我說�!�
做了四年多的夫妻,即便彼此間還沒有徹底了解對方,但也知道對方是什么秉性,就像她看得見陳敬宗厚顏無恥下的一身正氣,陳敬宗也早知道她絕不會把夫妻倆的事與國事混為一談。
陳敬宗跨上岸,四處看看,確定無人,再笑了笑,看著她道:“我還以為你會說,在你心里,我跟皇上一樣親,甚至比他更親。”
華陽也笑了:“你想的可真美�!�
.
第二天一早,陳敬宗又騎著他那匹養(yǎng)了八年的坐騎去衛(wèi)所了。
華陽吃過早飯后,叫來吳潤,要他去馬市上看看有沒有出彩的好馬。
能夠帶到京城販賣的良駒基本都是蒙古馬,而蒙古馬也有優(yōu)劣之分,像那種幾年難得一見的好馬,馬販子一早就給京城的豪門大戶送消息了,然后再被早早買走,剩下的縱使依然算得上名駒,卻滿足不了華陽送禮的要求。
吳潤又是最了解長公主眼光的人,在外面跑了一圈,回來復(fù)命:“長公主,馬市暫且沒有叫人眼前一亮的名駒,不過奴婢跟那些馬販子打了招呼,讓他們再有新馬過來,先給咱們府上遞消息�!�
縱使京官遍地走,在皇宮外面,也沒有哪一家的威望能壓過華陽的長公主府。
華陽:“大概要等多久?”
吳潤:“中秋前可能會有一批新馬運(yùn)送過來�!�
算算日子,也就還有一個來月可等。
華陽叫吳潤留意著,她暫且放下了買馬的事。
到了八月初一,華陽照舊進(jìn)宮給母后請安。
戚太后見女兒氣色紅潤,知道女兒在宮外過得比在宮里還逍遙自在,可畢竟都成親快五年了,戚太后真怕女兒逍遙太過,惹得駙馬誤會女兒心里沒他,白白疏遠(yuǎn)了夫妻情分。
“都二十二了,該要孩子了�!逼萏笕崧晞竦�。
戚太后是個嚴(yán)厲的母后,上輩子華陽也不敢違背母后,這輩子她卻沒那么敬畏,嘟嘴道:“您再催我,以后我不進(jìn)宮了�!�
戚太后:……
“娘是為了你好�!�
“我那么說也是為了您好,免得下次我還不聽您的話,您又要生氣�!�
戚太后覺得,女兒的歪理越來越多了,只是女兒小時候她可以讓嬤嬤盯著女兒認(rèn)真學(xué)禮儀,現(xiàn)在卻沒有辦法干涉女兒與駙馬的房里事。
母女倆僵持之際,元祐帝到了。
弟弟行完禮,華陽便找個借口帶走弟弟,姐弟倆換個地方說話。
“姐姐惹母后不高興了?”元祐帝還是很會察言觀色的,尤其是母后的臉色。
華陽在涼亭里落座,叫曹禮、朝云等人退到外面,她才跟弟弟說貼己話:“母后催我生孩子呢,我不高興。”
元祐帝的目光飛快掃過姐姐的小腹,耳垂微紅。
華陽倒不是故意跟弟弟說這個,她是拐著彎夸陳敬宗與陳家:“別人家都是公婆或丈夫著急子嗣問題,我倒好,夫家不急,親娘反倒是最急的�!�
元祐帝天天被母后、大臣們灌輸各種禮法教條,倒是明白母后的意思:“母后是怕姐姐一直懷不上,被百姓詬病。”
華陽:“怎么,你也站在母后那邊?”
她挑起纖細(xì)的眉峰,一副元祐帝敢點(diǎn)頭,她就要發(fā)作的姿態(tài)。
元祐帝可不敢得罪姐姐,姐姐只是生氣還好,萬一姐姐以為家里人都不幫她,姐姐該難過了。
元祐帝忙道:“我當(dāng)然支持姐姐,姐姐想什么時候生就什么時候生,誰敢背后議論姐姐,我叫錦衣衛(wèi)抓他�!�
華陽笑了:“你有這份心姐姐就知足了,可不用驚動錦衣衛(wèi)。”
揭過此事,姐弟倆開始分享過去一個月宮里宮外的一些新鮮事。
華陽提到了她與陳敬宗的弘福寺之行:“算他運(yùn)氣好,真的去了,不然我要罰他在弘福寺剃度。”
元祐帝深深地替陳敬宗捏了一把汗,那么大的雨,換成他大概是不會出門的,也幸好陳敬宗憨厚老實(shí),又看重姐姐,才保住了他的頭發(fā)。
華陽說完,輪到元祐帝了,讀書觀政都很沉悶,他覺得姐姐不會高興聽那些,便也專挑有趣的折子說,譬如某個地方官因?yàn)榭v容小妾欺凌正室,被同樣為官的岳父狠狠參了一道折子。
“對了,韃靼那邊給朝廷進(jìn)貢良馬的使臣已經(jīng)過了薊州,再過幾天就到京城了,駙馬英武非凡,我準(zhǔn)備從這次的貢馬里挑一匹賞賜給他�!�
華陽心中一動,韃靼那邊盛產(chǎn)名馬,但馬乃軍需,馬販子想要把草原上的馬運(yùn)到中原來賣,都要先經(jīng)過韃靼官員的遴選,馬匹的數(shù)量與品級都有限制,可以說,馬販子手里那些被他們夸得天花亂墜的“千里馬”,放在草原也許只是中等偏上的貨色。
韃靼給朝廷進(jìn)貢又不一樣,五百匹駿馬,怎么也得有幾匹最頂尖的寶馬,才不會損了韃靼汗的顏面。
“無緣無故的,為何要賞他?”華陽不甚在意地問。
元祐帝:“他是我姐夫,他待姐姐好,我賞他一匹馬算什么。”
華陽:“行吧,回頭我就跟母后說,這是我特意從你這里給駙馬討的賞賜,免得她總懷疑我欺負(fù)駙馬,還有你賞賜駙馬的時候,也要透露我的功勞,讓他領(lǐng)我的情�!�
元祐帝:……
姐姐待駙馬還真是“好”�。�
第138章
八月初六,
韃靼來中原進(jìn)獻(xiàn)貢馬的使臣到了京城。
朝廷派禮部官員先在驛館招待這些使臣,等初九元祐帝上朝之時,韃靼使臣們再進(jìn)宮拜見。
初八這天下午,
華陽進(jìn)了宮。
戚太后:“六月七月你都只在月初進(jìn)宮,這次過來,
莫非是為了明日韃靼使臣的獻(xiàn)馬?”
華陽:“幾百匹臭烘烘的馬有何好看的,方才我歇晌時夢見了母后,醒來特別想念,這才來了�!�
戚太后:“盤盤如此惦記娘,娘還真是感動。”
她看女兒的眼神,
分明是已經(jīng)猜透了女兒的小心思。
華陽笑著靠過來,
臉挨著母后的肩膀:“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