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元祐帝:“他自己清貧,便想讓我們跟著他一起節(jié)儉,官署各處的紙張?zhí)炕馃粲退�,我看慈寧宮、慈慶宮破了,想叫人重新修繕,他說現(xiàn)在那邊又沒有人住,不急著修。光祿寺主管宮中膳食,欠了幾個月的俸祿沒發(fā)了,我要從戶部調(diào)十萬兩銀子,他跑來跟我說戶部的銀子都得用在要緊事上,讓我平時減菜。還有,父皇留下來的那批妃嬪該遣散的遣散,妃嬪少了,需要伺候的宮女太監(jiān)也少了,需要的膳食跟著減少,那光祿寺也可以清退一批人。就連今年過年,他都替宮里算好了,不設(shè)燈會,又能省一大筆銀子。”
華陽:“你都聽了?”
元祐帝有點(diǎn)憋屈的模樣:“他要全國開源節(jié)流,我這個皇帝自然要以身作則�!�
聽是聽了,行動上也愿意配合,就是心里不大舒服。
華陽只能哄弟弟:“這兩年國庫銀子緊巴,能省則省吧,等新政推行國庫銀子多了,宮里略微鋪張些,他們也就沒話說了,便是何閣老,我就不信國泰民安的時候,他還會繼續(xù)頓頓只吃粗糧�!�
元祐帝:“他這人,我有時候嫌他煩,有時候也心疼他,姐姐知道他這次進(jìn)京為何沒有帶家人嗎?”
華陽:“為何?”
元祐帝:“他說他容易得罪人,也不知道這次在內(nèi)閣能做多久,想著可能一兩年就得走,那何必叫家人跟著奔波�!�
華陽:“這話聽起來倒像在跟你賣慘,暗示你護(hù)著他呢�!�
元祐帝:“可不是,偏他那黑瘦黑瘦的樣子,我一想到都是他幫著百姓耕種曬出來的,確實(shí)會不忍心�!�
華陽自然而然地拍弟弟的馬屁:“說明你是個體恤臣子的好皇帝�!�
元祐帝又是一聲嘆息。
弟弟離開后,華陽走在回棲鳳殿的路上,嘴角一直都是翹著的。
何清賢這次進(jìn)京,竟把很多原本屬于公爹該管的事,都攬到了他肩上。
譬如后宮遣散父皇遺留下來的低位妃嬪,譬如宮里裁減冗余的宮女太監(jiān),譬如勸阻弟弟暫停修繕幾處宮殿、不設(shè)燈會等等,這都是上輩子公爹做的事。
弟弟敬重公爹不假,但也對公爹以前的嚴(yán)厲存著一點(diǎn)怨氣,公爹管的越多,弟弟的怨氣就會越重。
換成何清賢又不一樣,何清賢是百姓公認(rèn)的大好官大清官啊,包括弟弟,被何清賢要求節(jié)儉,弟弟也只是憋屈一下,無法怨恨何清賢。
就像當(dāng)初華陽心疼公爹時所說,讓何清賢進(jìn)京協(xié)助公爹推行改革新政,至少能幫公爹分擔(dān)一些誹謗與怨恨,包括臣子百姓的,包括弟弟這邊的。
華陽也敬重何清賢,但她不必替何清賢擔(dān)心什么,因為當(dāng)年何清賢上書痛罵皇爺爺,皇爺爺都沒有砍何清賢的腦袋,如今別說何清賢只是奉勸弟弟節(jié)儉了,就是何清賢再當(dāng)面指著弟弟唾罵一頓,弟弟就是氣得要死,他也不能處決何清賢,不敢背負(fù)殺害天下第一清官的昏君罵名,最多把何清賢貶到偏遠(yuǎn)之地當(dāng)芝麻小官。
公爹可是老狐貍,未必不是故意把“節(jié)流”這差事留給了何清賢。
華陽卻不會因此減少對公爹的敬意,為著陳家眾人、天下百姓著想,她巴不得公爹再圓滑一些。
翌日出了宮,華陽照例去陳府小住兩日。
婆母孫氏也與她提到了何清賢:“自打何閣老進(jìn)京,幫老頭子分擔(dān)不少事,現(xiàn)在老頭子回家都提前了很多,只是我猜啊,他主要是不想跟何閣老在一個值房待著,每次回來都要跟我抱怨兩句�!�
華陽:“我也聽駙馬說了,他們二老經(jīng)常在早朝上吵起來。”
孫氏笑瞇瞇的:“吵才好呢�!�
若朝堂上沒有一個人敢得罪老頭子,那也絕非好事,都聽老頭子的,把皇上擺在哪?
這一切,都是長公主兒媳婦的功勞!
“今晚還要跟老頭子下棋不?”孫氏很是期待地問,自家人,老四敢跟老頭子頂嘴,卻很難用道理說動老頭子,老大、老三更不用提,一切都聽老頭子的,孫氏就特別盼望長公主兒媳多數(shù)落老頭子幾句,讓她也看看戲。
華陽:……
夜幕降臨,等陳廷鑒從宮里回來,華陽早回四宜堂了,與陳敬宗單獨(dú)用著飯。
陳敬宗:“咱們?nèi)降氖�,跟母親說了?”
華陽:“這才月初,過年那幾天再說也不遲�!�
陳敬宗:“我大概是老陳家第一個有機(jī)會泡湯泉的人�!�
華陽:“我記得有一年冬天特別冷,父皇去行宮住了一冬,不但我們?nèi)チ�,很多大臣也都隨駕去行宮當(dāng)差,父親是閣老,可以帶家眷,興許也帶了母親同去。”
陳敬宗:“……那我就是老陳家第一個有機(jī)會泡湯泉的年輕人�!�
第152章
臘月歷來都是京城最熱鬧的時候,
臨近年關(guān),客商百姓們紛紛往京城里涌,街上無比繁華。
年假第一日,
陳敬宗非要拉著華陽去置辦年貨。
天還沒大亮,兩人就在被窩里“爭執(zhí)”起來了。
華陽:“你想買什么,
跟吳潤說一聲就是,犯得著自己去外面受凍。”
陳敬宗:“你這人,簡直是葉公好龍,平時總念叨宮里不自在,喜歡宮外的逍遙快活,
可天一熱或一冷,
你就縮在府里哪都不愿意去,
也不知道你一個人躲在府里能快活什么�!�
華陽:“這時候去街上就快活了?賣東西的人再多,
擺出來的也都是不入流的貨色,我既然不買,
又為何要去跟一群人擠來擠去?”
陳敬宗:“我想去,
一家人一起歡歡喜喜地置辦年貨,
那才有年味兒�!�
華陽:“那你帶大郎他們?nèi)グ�,保證你這一整天都年味兒十足�!�
陳敬宗:“侄子是侄子,
你是你,
我跟他們隔了一層,跟你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華陽抿唇。
陳敬宗忽地在她耳邊笑:“除非你還惦記著我那話,只想留在家里跟我連……”
他才說出那個字,
華陽就把被子捂過去了,
將他的整個腦袋都按在被子底下。
陳敬宗悶聲悶氣的:“別以為你是長公主就可以謀殺親夫,
我們家老頭子也是不好惹的!”
華陽:……
公爹大概這輩子都不會知道,
陳敬宗并不是一味地嫌棄他,
其實(shí)經(jīng)常把這段父子關(guān)系拿出來用一用,只是每次都不是用在正經(jīng)地方罷了。
待到陽光暖和些,華陽便與陳敬宗出門了,陳敬宗就是尋常常袍扮相,華陽為了方便,穿了男裝。
馬車離開長公主府,往京城最繁華的前門大街那邊走去。
陳敬宗放著座榻不用,故意坐在華陽斜對面,視線仿佛黏在了華陽臉上。
華陽瞪了他好幾眼。
陳敬宗:“你這么穿,還挺俊俏,像富貴人家唇紅齒白身量尚未長開的少年郎�!�
華陽:“你十三四歲的時候是不是也這樣?”
陳敬宗:“我可強(qiáng)壯多了,而且那時經(jīng)常在山里跑,臉跟脖子曬得黑,進(jìn)京后才又捂白了�!�
華陽:“一直黑就好了,我肯定看不上一個大黑臉�!�
陳敬宗:“所以說合該你我有緣�!�
華陽靠向車窗,挑開一條縫隙,擺明了不想搭理他。
陳敬宗卻挪到她旁邊,因為華陽長發(fā)都束在頭頂,又是朝外窺視的姿勢,那白皙修長的側(cè)頸恰好展露出來。
陳敬宗雙手握住她兩邊肩膀,親她的耳后。
華陽挑簾的手便仿佛被人抽走了力氣,盡管這條簾縫很窄很窄,她還是擔(dān)心被街上的行人窺見陳敬宗的動作。
光線變暗,陳敬宗瞥眼垂落的簾子,將她轉(zhuǎn)向自己。
華陽:“放開�!�
陳敬宗:“至少還要再走一刻鐘,給我抱一會兒�!�
“夜里還不夠你抱?”
“白日自有白日的好�!�
“明日我就進(jìn)宮,讓弟弟縮短你們的年假,讓你多在衛(wèi)所待一陣子。”
“長公主仙女一樣的好心腸,才舍不得苛待天下官員。”
怕被車夫聽見,兩人都壓低了聲音,可越是這般竊竊私語,越叫人明知非禮而為,越意亂,越神迷。
終于,當(dāng)前門大街的喧嘩越來越近,陳敬宗一手?jǐn)堉A陽,一手伸過去,重新挑開一點(diǎn)簾子。
臘月清凜的風(fēng)吹來,長公主臉上秾麗的艷色漸漸褪去。
她嫌棄地拿出帕子,倒些溫水浸濕,一點(diǎn)點(diǎn)地將耳側(cè)、頸子擦了一遍。
抽屜里也備著她常用的面脂,陳敬宗拿出一個白瓷瓶,挖了些無色清香的面脂出來,幫她涂。
他的指腹帶著一層薄繭,輕輕地刮蹭著長公主嬌嫩無比的肌膚。
華陽長睫低垂,強(qiáng)忍著那一波一波的悸動,暗暗后悔就不該讓他幫忙,他那雙手,不管碰到她哪里,都像存心撩撥。
車停穩(wěn)時,華陽已經(jīng)神色如常。
下車前,她提前警告他:“我現(xiàn)在是男裝,你注意舉止�!�
陳敬宗:“難道你穿女裝,我就不用注意了?”
華陽:……
他們走在前面,朝云、周吉寸步不離地跟著,后面還有一些侍衛(wèi)保持距離暗中跟隨,除了保護(hù)長公主,等會兒也要負(fù)責(zé)幫長公主、駙馬爺拎東西。
華陽真不知道要買什么,她也從未有過自己親自上街置辦年貨的經(jīng)歷。
陳敬宗便負(fù)責(zé)帶著她走。
“買些瓜子堅果,去湯山的路上吃�!�
山貨店,陳敬宗把合她口味的堅果都要了兩斤,他付錢,東西由周吉提出門,再交給其他侍衛(wèi)。
陳敬宗看了周吉幾眼,走向下家鋪?zhàn)訒r隨口問道:“你也二十五六了吧,家里還沒給你張羅親事?”
周吉面色微紅,道:“已經(jīng)訂好了,過幾天兩邊親戚送她來京城,我們在這邊成親�!�
陳敬宗很是意外,見華陽平平靜靜的,就知道她已經(jīng)得到消息了。
他繼續(xù)問周吉:“這兩年你好像沒有請過長假,未婚妻長什么樣,你見過嗎?”
周吉:“沒見過,我娘寫信說挺好看的�!�
陳敬宗:“你就不怕他們糊弄你,給你找個丑的?”
周吉:“不至于,而且我也不挑,不是太丑就行。”
陳敬宗:“行,年前成親的話,跟我說一聲,我也去你們家喝喜酒。”
周吉受寵若驚,他這樣的身份,駙馬爺肯賞臉,那是他們一家人的榮耀。
閑聊結(jié)束,陳敬宗專心陪華陽逛鋪?zhàn)樱缘拇┑挠玫馁I了一堆,等兩人走向馬車時,周吉等侍衛(wèi)手里都抱滿了東西。
上了車,陳敬宗才跟華陽算賬:“你早知道周吉要成親了,怎么不告訴我?”
華陽:“他成親與你何干?”
陳敬宗:“干系不大,但你早一日告訴我,我就早一日知道你對他沒有其他意思,我便早一日安心�!�
華陽懶得理他。
陳敬宗:“不過周吉還真老實(shí),見都沒見過的姑娘,他也敢娶�!�
華陽:“沒辦法,他老家在平?jīng)龈�,離得太遠(yuǎn),來回一趟不容易�!�
京城一些官宦子弟,如果不走科舉的路子,多半會在各個衛(wèi)所求個閑差,但也都是替朝廷辦事的,還有個前程可期。像給她們這些公主做侍衛(wèi),做到死也就是周吉這個位置,有背景有門路的男子絕不稀罕。因此,父皇為她挑選侍衛(wèi)時,直接把權(quán)貴子弟拋開了,選的都是年輕強(qiáng)壯、精通武藝但又沒有野心的寒門侍衛(wèi)。
這還是父皇寵愛她,換個不受寵的公主,父皇也舍不得把英武男兒放在女兒身邊白白浪費(fèi)。
華陽有三百個侍衛(wèi),她不是個個都了解,只知道周吉是心甘情愿效忠她的。
其實(shí)給公主做侍衛(wèi),有的人認(rèn)為是美差,既有不錯的俸祿又不用上戰(zhàn)場冒險,非常穩(wěn)妥,而那些堅信自己在衛(wèi)所在戰(zhàn)場上能夠立功高升的,自然對公主身邊的差事避之不及。
陳敬宗早知道周吉的出身,陳家也不是世家大戶,陳敬宗沒什么可瞧不起周吉的,他只詫異這小子的老實(shí)。
華陽:“你當(dāng)誰都像你,成天不把二老的話當(dāng)回事。”
陳敬宗:“我怎么不當(dāng)回事了?他們讓我進(jìn)宮給你相看,我還不是乖乖去了?”
華陽:“你是不敢不去,如果我只是普通官家小姐,你肯聽父親安排?”
陳敬宗:“肯定不聽,所以還是你我有緣。”
華陽:……
馬車停在了長公主府門外。
吳潤站在門口迎接他們,然后走在長公主左側(cè),一邊隨行一邊道:“聽說表公子那邊又添丁了,雙胎都是小少爺�!�
華陽點(diǎn)點(diǎn)頭,表示知道了。
陳敬宗仿佛沒聽見一樣,直到進(jìn)了棲鳳殿,洗過手臉,屋里就他們夫妻,陳敬宗才笑道:“一個臘月多了三個胖曾孫子,你外祖母這會兒肯定笑得合不攏嘴�!�
華陽瞪了他一眼。
表哥與田氏和離了,尚未續(xù)娶,沒有正室先弄了三個庶子出來,但凡要臉面的人家,都不會再把好好的女兒嫁過來。
外祖母抱到曾孫,高興肯定會有,但面子上也過不去,所以臘月初表哥的第一個通房生下表哥的庶長子時,舅舅舅母都沒派人來道喜,洗三、滿月也絕不會多重視,這次雙胎兒子再喜慶,同樣也不值得戚家待客宴請。
而戚家畢竟是華陽的母族,陳敬宗還在這里說風(fēng)涼話,華陽給他好臉色才怪。
陳敬宗:“說起來還是你表哥厲害,要么不生,一生就是兩胎仨兒子�!�
華陽挑眉:“怎么,你很羨慕?”
陳敬宗正暗暗地嘲諷戚瑾,聽她這么說,立即嚴(yán)肅道:“這有什么好羨慕的,兒子又不一定孝順,萬一生出來像我,整天惹你我生氣,那還不如不生�!�
華陽:“你既然知道自己什么德行,為何不改?”
陳敬宗:“老頭子不曾好好地給我當(dāng)?shù)�,我為何要給他當(dāng)乖兒子?除非他先向我低頭,否則誰也別指望我去他面前當(dāng)孝子。”
華陽沉默。
陳敬宗:“是不是覺得我的話很有道理?”
華陽:“前面那句還行�!�
陳敬宗:“哪句?”
華陽:“就是如果生出來的兒子像你,倒不如不生�!�
她自認(rèn)沒有婆母的好耐性與好脾氣,應(yīng)付一個陳敬宗已經(jīng)夠累了,再來一個哪哪都不講究的小賴皮……
陳敬宗就看著她皺起眉頭,十分嫌棄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