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秦紀重重點頭,秦律聽紅了眼眶。
秦元塘笑笑,拍拍小兒子的肩膀:“一時彎彎腰而已,沒什么大不了,為父算是有福氣的了,陳閣老一點都不貪,不然我還得費心思給他搗鼓金銀珠寶�!�
秦紀有些擔心:“可您也說了,靠山山倒,萬一將來首輔換人……”
秦元塘:“陳閣老只比我大三歲,既是皇上的恩師,又是先帝托孤的大臣,只要他身體硬朗,再當十年二十年首輔也綽綽有余,等他年紀大了退下來,為父也老了,朝廷如何處置都沒關系。至于你們,將來就看你們自己的造化了,我只能傳授你們本事,謀不了你們的前程�!�
秦紀、秦律齊齊跪了下去,能夠投胎給父親做兒子,便是他們這輩子最大的造化!等父親老了,后面的路他們自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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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整了一日,元祐帝就在內閣與邊將的陪同下,正式接受朵顏的投降。
朵顏首領名叫董虎,當他不得不跪拜前面那個才十五歲長得唇紅齒白的中原小皇帝時,董虎覺得十分憋屈。
如果不是邊關有這條蜿蜒不知多少千里的長城,如果不是有個用兵如神還特別能搗鼓陣法、火器的秦元塘,他早率領他的鐵騎一路攻到京城去了!
董虎不太會掩飾自己的情緒,滿是橫肉的臉拉得老長老長。
元祐帝始終保持著微笑,他的心情也確實很好。
草原上的首領個個都能征善戰(zhàn),自己沒有好功夫便也不能讓部落里的將領們心服口服,而中原的帝王更講究知人善任,本身文韜武略當然是美談,就算自己是個病秧子,只要身邊的文官武將靠得住,中原帝王依然能高枕無憂,安然享受天下臣民的供奉。
董虎看不起他,元祐帝也看不起董虎的野蠻。
以陳廷鑒為首的內閣早已擬好和談條款,從今年開始,朵顏繼續(xù)向朝廷俯首稱臣,年年都要納貢。
董虎憋憋屈屈地同意了,簽完和談協(xié)議,他狠狠地瞥了秦元塘一眼。等著吧,等秦元塘死了或是離開薊州之日,便是他們朵顏鐵騎卷土重來之時!
華陽并沒有參與今日的朵顏受降,草原上的男人長得都差不多,她已經(jīng)見過韃靼獻馬的使臣了,對朵顏一行人并無興趣。
和談結束,元祐帝在薊州城休整兩日,這就要去登長城了,既是巡視這一帶長城的加固情況,也是觀看秦元塘準備的十萬邊軍演習。
與區(qū)區(qū)朵顏投降相比,長城一行才更讓人向往。
離薊州城最近的一段長城是喜峰口,相距六十里地。
五萬多京軍護衛(wèi)著元祐帝的圣駕,早上出發(fā),傍晚抵達喜峰口下駐扎著的邊軍大營。
天色已暗,崇山峻嶺之上隱約可見一道高聳厚重的城墻仿佛長龍橫臥,北風呼嘯而來,好似一陣陣龍吟。
華陽怔怔地望著那條長龍。
上輩子她并沒有隨弟弟一起來薊州,自然也沒有親眼領略過長城的巍峨壯觀。
元祐帝收回視線,就見身旁的姐姐還在瞻仰長城之威。
華陽若有所覺,偏頭,姐弟倆相視一笑。
這是他們的北家門。
用晚飯時,元祐帝將姐姐、姐夫、戚瑾叫過來陪他。
“山嶺險峻,朕為姐姐準備一抬軟轎吧?”元祐帝擔心明日登長城時,姐姐爬不動。
華陽若是自己過來游玩,預備軟轎也沒什么,可她是跟著弟弟來觀看邊軍演習的,那么多將士看著,只她一個長公主坐轎子,未免也顯得她太過沒用。果真嬌氣,就該去賞花賞草,既然不辭辛苦來了這邊關重地,那么就該入鄉(xiāng)隨俗,真真正正地爬一次長城。
“不必,我自己能走上去�!比A陽雄心壯志地道。
元祐帝看向陳敬宗。
陳敬宗提議道:“長公主若有雅興,不如明早臣先陪您登上峰頂,賞一賞邊關的日出,如何?”
華陽詢問弟弟的意思:“皇上要去嗎?”
元祐帝笑道:“朕去了,幾位閣老肯定也要早起,興師動眾的,還是姐姐與駙馬先行吧�!�
夫妻倆單獨出發(fā),姐姐走不動的時候,駙馬就可以背姐姐上去了,沒有人瞧見,姐姐也不必擔心被人取笑。
駙馬如此體貼姐姐,元祐帝非常滿意。
第160章
喜峰口這一帶的山勢險峻,
高卻不是很高,看起來與京城弘福寺所在的山嶺差不多,所以華陽真有信心能自己爬上去。
一夜好眠,
早上被朝云、朝月喚醒,外面天色尚暗。
朝云道:“駙馬已經(jīng)在外面候著了�!�
華陽想,
陳敬宗不喜風花雪月,對日出倒是情有獨鐘。
簡單洗漱一番,華陽換上一套茶白底的馬裝,長發(fā)則梳成男子發(fā)髻,戴白玉冠。
朝云美滋滋地端詳著自家長公主:“有您在,
哪個男兒也不敢說自己風流倜儻。”
朝月雖然沒拍馬屁,
看長公主的眼神也充滿了驕傲。
華陽既受用,
也好笑:“你們該把眼光放低些,
不然我如何為你們挑選夫婿?”
朝云馬上道:“誰愛嫁誰嫁,我這輩子是跟定您了。”
嫁人有什么好,
一輩子待在長公主身邊才是真正的舒服,
好吃好喝,
也不用受誰的氣。
朝月也是這么想的,自去端早飯。
她挑簾出帳,
陳敬宗順勢進來,
瞧見長公主這套扮相,那視線幾乎本能地在她身上過了一遍,最后道:“還差條斗篷,
上面風大。”
朝云笑道:“還是駙馬心細。”
陳敬宗看著華陽。
華陽徑自坐到矮幾前,
剛要給自己倒碗溫水喝,
一只修長的手伸過來,
替她代勞。
倒了七分滿,
那人正經(jīng)又不正經(jīng)地道:“長公主請用。”
華陽最終還是瞪了他一眼。
用過早飯,兩人這就出發(fā)了。
軍營駐扎在長城下的一處平地,往北走一段距離就到了登長城的入口,這里有侍衛(wèi)把守,核實過長公主與駙馬的身份,恭恭敬敬地放了行。
剛開始一段路還算平緩,再往上便都是一條條長石鋪就而成的臺階,且十分陡峭,絕非弘福寺那邊的山路可比。
陳敬宗擔心華陽意外失足,牽著她。
饒是如此,華陽才爬到第一個烽火臺,兩條小腿便酸得不行了。
陳敬宗往上看看,指著最高處的鎮(zhèn)遠樓道:“還有五座烽火臺要爬�!�
華陽抿唇。
陳敬宗笑著退后兩個臺階,轉身把后背露給她。
今日元祐帝要登長城,長城上每隔一段距離便站著兩個士兵,全都是從京城那邊跟過來的京衛(wèi)。
雖然這些士兵都面朝長城內外背對著他們,華陽還是不想讓他們瞧見這一幕。
“我還能走�!彼芙^道。
陳敬宗:“演習的大軍都在下面,天色又暗,看不到你我�!�
華陽直接往上去了。
陳敬宗只好跟上來,一手扶著她的手臂,一手托著她的背往前,幫她省些力氣。
華陽累得走不動時,兩人就歇一會兒,因為熱,那斗篷早被華陽丟給陳敬宗了。
就這么一個烽火臺一個烽火臺地爬,爬一個少一個,目標近在眼前,堅持起來也容易些。
可越到后面,華陽越像是整個人靠在陳敬宗身上,被他半摟半提上去的。
終于上了鎮(zhèn)遠樓,守在樓里的侍衛(wèi)們自覺地退了出去,陳敬宗摟著華陽來到東邊的出口,他靠著城墻,華陽氣喘吁吁地靠著他。遠處天邊,一輪紅日正緩緩躍出地面,朝霞柔和而絢爛,照亮了長城內外的萬里江山,也照亮了這條蜿蜒望不見首尾的臥龍長城。
華陽如擂鼓的心跳漸漸平復下來,卻升起另一種豪情。
陳敬宗看看她紅潤的臉,用袖口幫她擦掉額頭、鼻尖的汗珠。
下方還有侍衛(wèi),華陽瞪他一眼,轉身走進樓中。
這里倒是沒人,陳敬宗卻不滿足于只為她擦汗,將她抵在那結實無比或可常立于此千年不倒的城墻上,從她的眉梢一路親到領口,最后是她柔軟的嘴唇。
一刻鐘后,兩人重新回到外面的長城上。
城北是一片荒原,并非華陽想象的碧綠草原。
陳敬宗指著遠方道:“以前這外面一千里內,都是你們家的地盤,包括現(xiàn)在后金占據(jù)的東北地方,也是本朝疆域。”
自家地盤,華陽比他更清楚,更清楚這些被老祖宗們打下來的塞外江山,是怎么一步步失去的。
她雙手撐著城墻,陳敬宗忽然覆住她左邊這只。
華陽看過來。
陳敬宗眺望著遠方,對她道:“等我變成老頭,或許已經(jīng)幫你們家把外面的地盤都拿回來了�!�
晨光照亮了他年輕英俊的臉龐,北起的秋風呼嘯而來,仿佛在嘲笑這個年輕人的猖狂。
華陽眼中的他,遠不如秦大將軍看起來更讓人信服,可秦大將軍已經(jīng)五十多了,即將老去,陳敬宗還很年輕,年輕也就意味著還有無限可能。
感受著他掌心的溫熱,華陽道:“真有那一日,你就是曬得比下面的土還黑,我也不會嫌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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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陽對城墻的修建很有興趣,與上面一位士兵聊了起來。
日光漸暖,下方元祐帝一行人終于開始攀登了,華陽不時朝身穿明黃龍袍的弟弟看去。
元祐帝這幾年一直在堅持練武,十五歲的少年帝王身高腿長,倒是沒看出吃力,他甚至還有余力攙扶旁邊的陳閣老。
陳敬宗突然靠近華陽耳邊:“瞧瞧,文官有什么好�!�
華陽斜他一眼,道:“你去下面接接。”
陳敬宗:“接誰?”
華陽:“隨你。”
皇帝來了,陳敬宗本也該去接駕,他從鎮(zhèn)遠樓這邊拾級而下,有時一步跨幾個臺階,身形矯健。
元祐帝等人才到第一個烽火臺稍作休息,陳敬宗已經(jīng)趕到,先朝元祐帝行禮。
元祐帝笑道:“怎么下來了?”
陳敬宗:“長公主心善,擔心有閣老爬不動,命臣前來攙扶�!�
元祐帝笑著看向陳廷鑒,這時候如果陳敬宗說他是來接駕的,元祐帝反倒不喜。
陳廷鑒不悅地看著兒子,他上輩子真是欠了這小子的,一句中聽的話都得不著。
誰曾想,陳敬宗站直后,竟然來到內閣年紀最大的呂閣老身邊:“等會兒往上爬時,您老不用跟晚輩客氣�!�
呂閣老:……
陳廷鑒:……
何清賢突然大笑出聲,元祐帝亦是無奈地搖搖頭。
眾人繼續(xù)出發(fā),陳敬宗還真就守在呂閣老身邊,如攙扶華陽那般照顧著,直到瞧見元祐帝又要扶自家老頭,陳敬宗才不是很情愿地走過去,道:“皇上千萬別累著,還是臣來吧。”
元祐帝有心讓他們父子倆緩和關系,松開了手。
陳廷鑒瞥眼身邊早就長得比他還高的老四,抿抿唇,沒有說什么。
以陳廷鑒的年齡,爬前面兩個烽火臺還算有余力,但后面幾段一段比一段陡峭,不僅陳廷鑒,其他三位閣老也都由同行的武官扶持著,只有何清賢,腰桿筆直,盡管也喘著氣,卻始終跟隨在元祐帝身邊。
元祐帝贊道:“何閣老身體硬朗,不輸年輕人啊�!�
何清賢笑:“皇上身邊都是陳閣老那樣的老書生,所以覺得稀奇,其實那些常年耕種的農(nóng)家老漢與老太,爬這樣的山嶺只會比臣還快,只是他們的力氣都用在照料莊稼上,少有閑情登高望遠�!�
老書生陳廷鑒:……
陳敬宗看看剛開始還跟他客氣客氣這會兒已經(jīng)將半個身體的重量壓在他這邊的老頭子,附和道:“確實,臣祖母五十多歲時的身板都比首輔大人硬朗�!�
陳廷鑒又氣又疼,思及連最后一面都沒見到的母親,眼眶都紅了,只是因為他走得靠前,只有元祐帝等少數(shù)幾人看見了。
元祐帝朝陳敬宗使了個眼色,偶爾氣氣也就罷了,真氣出好歹怎么辦?
陳敬宗不再說話。
剛進鎮(zhèn)遠樓,陳廷鑒立即甩開兒子的手,站元祐帝身邊去了。
幾位閣老都累紅了臉龐,華陽見弟弟精神還好,臉上就露出驚訝與贊許來。
元祐帝笑道:“姐姐早上可趕上了日出?”
華陽:“嗯,壯觀絢麗,皇上與諸位閣老改日也可以試試�!�
何清賢揶揄地看向陳廷鑒:“陳閣老若有雅興,我必定奉陪�!�
陳廷鑒只當沒聽見。
元祐帝將秦元塘叫到身邊,繼續(xù)詢問長城修建事宜,秦元塘對答如流,并給眾人介紹了什么叫障墻、支墻、擋馬墻等等。
到了約定的演習時分,眾人不再說話,秦元塘請元祐帝親手點燃狼煙,作為號令。
北風卷著狼煙滾滾升起,城外佯裝外族的“敵軍”騎著戰(zhàn)馬沖入下方的城口,聲勢浩蕩。
城內瞬間鼓號齊鳴,“守軍”分成幾隊,一隊如履平地般迅速登上城墻防守,一隊沖向城門迎敵,一隊埋伏策應,更有軍隊固守陣地。
敵軍騎兵橫沖直撞,卻很快遭遇了守軍的戰(zhàn)車營,排成一排的戰(zhàn)車宛如一道移動的城墻,車營所過之處,騎兵落荒而逃,守軍的步兵則在車營的掩護下火速追擊。
雖然是演習,薊鎮(zhèn)的邊軍們卻仿佛真的置身戰(zhàn)場之上,敵軍拼盡全力,守軍亦英勇殺敵。
元祐帝看得心潮澎湃,雙手緊緊地撐著面前的城墻。
身后忽然傳來戚瑾恭維秦元塘的聲音:“早就聽聞秦家軍軍紀嚴明、勇猛善戰(zhàn),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縱使下方兩軍交戰(zhàn)正酣,戚瑾的聲音還是傳開了一段距離,至少站在元祐帝左側的華陽也聽見了。
她不動聲色地繼續(xù)看著下方,余光瞥見弟弟目不斜視,唇角卻微微抿起。
身后,秦元塘馬上回應道:“什么秦家李家,末將只是替皇上效力,這十萬將士也都朝廷的將士�!�
戚瑾察覺失言,告了聲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