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秦紀(jì)的槍法師從親爹,可同樣的槍法由秦元塘施展出來,速度與威力都遠(yuǎn)勝秦紀(jì)。
陳敬宗神色凝重卻毫無怯意,攻時迅猛防時縝密,盡管漸漸落了下風(fēng),卻不慌不亂,仍能抓住機(jī)會反攻。
陳廷鑒站在元祐帝一側(cè),何清賢挨著他。
見此,何清賢摸著胡子,滿眼贊許地點評道:“駙馬槍法不俗,更難得的是這份心性,勝敗乃兵家常事,但又有幾個人能真正對敗績以平常心待之,而駙馬才這般年紀(jì)閱歷,竟已能做到如此�!�
陳廷鑒剛要替兒子謙虛幾句,何清賢忽然話鋒一轉(zhuǎn),又夸起陳廷鑒來:“這都是你的功勞啊,駙馬有你這樣的嚴(yán)父,從小被罵到大,要么被罵得越來越自卑怯懦,要么被罵得越來越豁達(dá)無畏,而駙馬能被先帝看重選為駙馬,說明駙馬是天生有福之人,所以走的是后條路�!�
陳廷鑒:……
一旁豎著耳朵偷聽的元祐帝悄悄翹起嘴角。
他太理解駙馬小時候受的苦了!
這邊低聲交談之際,演武場中間,陳敬宗忽然一個翻身跳躍,避開了秦元塘的槍。可就在他落地未穩(wěn)之際,秦元塘的神威烈水槍竟然以常人難辨的速度方向一轉(zhuǎn),直奔陳敬宗而去。
比武切磋,當(dāng)然不能傷人性命,秦元塘這一槍意在挑飛陳敬宗的槍。
以秦元塘對陳敬宗身手的了解,他知道陳敬宗能感受到他的攻擊,也料定陳敬宗躲無可躲必然要束手就擒。
讓秦元塘目眥欲裂的是,這小子竟突地轉(zhuǎn)過身來,抱著自損一千傷敵八百的莽撞與桀驁,半邊肩膀迎上他的槍,同時一槍朝他刺來!
電光石火,秦元塘咬牙,心想他寧可挨這小子一槍弄得兩敗俱傷,也比他完好無損重傷駙馬觸怒陳廷鑒的強(qiáng)!
秦元塘是真的沒躲,陳敬宗的槍尖卻在刺破他衣袍的瞬間,停了。
眾人眼中的畫面,便是駙馬爺單膝半跪在地,肩膀的雪白單衣漸漸被血染紅,他卻傲然一笑,手中長槍抵著秦元塘的心口,道:“我這一槍真的刺進(jìn)去,大將軍會如何?”
秦元塘:……
你敢說,你為何不敢刺!這不是給我找麻煩嗎!
“你,你,切磋而已,你又何必如此較真!”
故意受傷已經(jīng)來不及了,秦元塘一把扔了手里的槍,比親手傷了兒子還痛惜地急急扶起陳敬宗。
他想照料陳敬宗,陳敬宗卻推開他,一手捂住傷口,目光直直地看向圍觀人群中的長公主,那張揚的神情仿佛在說:“看,我連重傷秦大將軍的本事都有,我與秦紀(jì)比又如何?”
只是,他沒有威風(fēng)多久,突然身形一晃。
“駙馬!”秦元塘驚恐地扶住了這塊兒燙手山芋!
華陽攥緊了手,當(dāng)眾人朝她看來,發(fā)現(xiàn)長公主臉上有對駙馬的擔(dān)心,更多的卻是憤怒。
陳敬宗是她的駙馬啊,被人當(dāng)眾傷成這樣,長公主能不生氣?
而泰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的陳閣老,早在秦元塘的烈水槍刺中親兒的瞬間便白了臉龐,此時更是踉蹌一下,被何清賢及時扶住。
元祐帝被姐夫肩上的血嚇到了,大喝道:“快傳太醫(yī)!”
一陣兵荒馬亂,陳敬宗被速速抬到離得較近的首輔下榻院落,眾人也潮水般跟隨而來。
但只有元祐帝、華陽、陳廷鑒、秦元塘父子三個以及幾位閣老能夠一直跟進(jìn)內(nèi)室,看太醫(yī)為駙馬診治。
太醫(yī)先檢查駙馬爺肩上的傷口。
那里全是血,華陽看得揪心,索性背過身去。
“萬幸萬幸,駙馬只是失血過多,并未傷及要害�!�
確定沒有性命之憂,太醫(yī)也松了口氣,清理完傷口趕緊先替駙馬止血。
秦元塘比陳廷鑒還急:“那怎么暈過去了?”
太醫(yī):“駙馬接連兩場比試,已經(jīng)是強(qiáng)弩之末,再受此重傷,乃是力竭而倒,并無大礙。”
秦元塘冷汗淋淋。
陳廷鑒倒是恢復(fù)了鎮(zhèn)定,勸他道:“都怪駙馬年輕沖動,勝負(fù)心太強(qiáng),受此傷與大將軍無關(guān),大將軍不必過于自責(zé)。”
秦元塘剛要說話,不遠(yuǎn)處突然傳來一聲冷哼。
圍在床前的老少男人齊齊看去,就見長公主面如冰霜,怒視陳廷鑒道:“閣老倒是看得開,假如今日受傷的是大哥、三哥,您也能如此淡然處之嗎?”
瞪完陳廷鑒,她又更冷地掃了秦元塘一眼。
秦元塘背后又是一層冷汗,光顧著跟駙馬的親爹賠不是了,忘了駙馬還有個長公主靠山!
陳廷鑒被長公主兒媳提點過很多道理,但無論如何長公主對他都禮遇有加,今日還是長公主第一次朝他發(fā)脾氣。
他捫心自問,就算是長子、三子受傷,只要不是秦元塘故意的,他都會如此,絕非偏心老大、老三而冷落老四。
可長公主明顯是在氣頭上,這時候他說什么都是錯。
陳廷鑒唯有躬身賠罪。
秦元塘更是朝長公主跪了下去,再次為傷了駙馬請罪。
華陽別開臉,不予理會。
元祐帝只好充當(dāng)和事佬,替陳廷鑒、秦元塘說話,這事真的是意外,秦元塘沒有錯,陳廷鑒也只是說話不中聽,安慰了外人卻忽略了姐姐的心情。
“你們都退下吧,人是我的,生死都與你們無干。”
華陽走到床邊,背對著眾人道。
元祐帝最了解姐姐的脾氣,使眼色讓陳廷鑒、秦元塘等人先出去。
他們一走,里面就只剩埋頭照顧駙馬的太醫(yī),以及華陽姐弟。
華陽不想影響太醫(yī),走到了屏風(fēng)一側(cè)。
元祐帝跟過來,看見姐姐臉上有淚。
元祐帝呆住了,除了父皇駕崩那陣子,他很少見到姐姐哭。
就在他以為姐姐是太心疼駙馬的時候,姐姐拿出帕子,低聲啜泣道:“都怪我,如果不是那天我在城墻上夸贊秦紀(jì),他哪里會吃這飛醋?本來就是個莽撞的,今日為了爭一口氣,竟然連命都不想要了,還好他沒出事,真有個三長兩短,別人會怎么說我?史官又會如何寫我?”
元祐帝這才明白,原來姐姐是被這件事給嚇到了。
確實啊,陳敬宗真若死在秦元塘的槍下,追溯起因,必然會落到姐姐頭上,到時全天下以及后人都會詬病姐姐紅顏禍水。
元祐帝連忙安慰姐姐:“還好只是虛驚一場,姐姐不要難過了�!�
華陽委屈:“他這樣的性子,難道以后我還不能夸別的男兒了不成?”
元祐帝:“……駙馬是太在意姐姐了,陳閣老的態(tài)度姐姐也看到了,駙馬長這么大不容易,姐姐稍微對他好一點?”
華陽擦擦眼淚,垂首站了片刻,終于妥協(xié)道:“好吧,以后我注意些。”
元祐帝暗暗松了口氣。
當(dāng)和事佬真不容易��!
第164章
陳敬宗不知何時能醒,
元祐帝今日又還有事,華陽就叫弟弟先去忙:“你把陳閣老、秦大將軍都帶上吧,他們留下來于事無補,
這會兒我也懶得見他們。”
元祐帝理解:“那我們先走了,若駙馬醒了,
姐姐馬上派人知會我。”
華陽點點頭,卻又喚住已經(jīng)走開兩步的弟弟,關(guān)心道:“沒嚇到你吧?你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場面�!�
元祐帝臉上一熱:“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華陽眼里還泛著水色,柔聲道:“你就是比姐姐高出一整頭,在我這兒也永遠(yuǎn)都是弟弟。”
元祐帝又惱姐姐小瞧自己,
又為這樣的溫柔心里暖融融的,
別扭一會兒,
快步離去。
隨著他的出現(xiàn),
院子里傳來一陣喧嘩,都是隨行官員們在關(guān)心駙馬的傷情,
沒多久就消失了。
華陽繞過屏風(fēng),
看太醫(yī)為陳敬宗上藥。
血已經(jīng)止住了,
傷處也灑了一層藥粉,太醫(yī)動作小心地幫駙馬包扎好,
紗布繞過駙馬的肩頸纏繞一圈。
忙完,
太醫(yī)回頭,躬身對長公主道:“長公主不必?fù)?dān)心,駙馬年輕體壯,
休養(yǎng)月余便能痊愈�!�
華陽:“勞煩您了,
先去休息吧,
有事我再叫您。”
太醫(yī)告退,
對守在外間的朝云、朝月、富貴等人囑咐了一些照看之法。
聽著太醫(yī)也走了,
華陽坐到床前。
雖然紗布覆蓋住了陳敬宗的傷口,可傷口處的血紅仍然隔著紗布透了出來。
那么長的槍鋒,一不小心,可能會將陳敬宗的肩膀刺個對穿,亦或是,如果陳敬宗迎上去時沒有看準(zhǔn),槍鋒便可能刺中他的要害!
陳敬宗悄悄睜開眼睛,恰好看見一對兒淚疙瘩從她的眼中落下,被他瞧見,她又迅速轉(zhuǎn)過身去。
陳敬宗傷在右肩,不好抬手免得弄裂傷口,他沿著床板平移手臂,移到她的身邊,用指頭輕點她腿側(cè),低聲道:“明知道是裝的,掉什么金珠子�!�
華陽不語。
陳敬宗自說自的:“我可聽見了,你跟老頭子說,我是你的人,跟你比跟他還親�!�
有他打岔,華陽心頭的酸澀漸漸平復(fù)下來,看他一眼,卻不知該說什么。
陳敬宗握住她的手:“好了好了,別的不說,光是你訓(xùn)老頭子那一頓,我這苦肉計就值了�!�
華陽瞪他:“閉嘴吧�!�
陳敬宗偏要說:“你那是裝的,還是真生氣了?”
華陽沉默。
該做戲的,也明白公爹就是那樣的人,不光是公爹,換成誰家長輩在當(dāng)時的情況下都會那般開解秦元塘,可華陽知道陳敬宗明明可以不用受傷,他是為了配合她的計劃,也同樣是為了公爹與整個陳家才冒的險。
不知者不怪,可公爹那么說,華陽還是生了一股無明業(yè)火,斥責(zé)公爹那句,她自己都分不清幾分是真,幾分又是做戲。
陳敬宗反過來哄她:“我都習(xí)慣了,不光對我,他對大哥三哥也是如此,只是你沒看見而已�!�
華陽按住他的手:“你別亂動,仔細(xì)扯到傷口�!�
陳敬宗:“大將軍這一槍,疼得我掉了半條命�!�
華陽下意識地就去看他的傷。
陳敬宗:“你趕緊渡我一口仙氣,我就不疼了�!�
華陽:……
陳敬宗用左手指了指自己的嘴。
他那雙眸子明亮又帶著一絲戲謔,擺明了要占她心軟的便宜,可他的傷是真的,流了那么多血,臉都白了。
華陽用手覆住他的眼,他睫毛亂動了一會兒,老老實實閉上了。
華陽這才俯身,輕輕印上他的唇。
陳敬宗剛想張開口,華陽提前退開,瞪著他道:“安心養(yǎng)著吧,少惦記別的�!�
陳敬宗嘆氣:“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啊,軍營那晚你可不是這樣。”
華陽瞪了他一眼。
.
陳敬宗裝睡了一個時辰就醒了,消息傳出去,元祐帝等人再來探望。
華陽還是遷怒秦元塘的神色。
陳敬宗倒是豁達(dá),將過錯都攬在了自己頭上,對秦元塘也是有說有笑的,還道等他康復(fù)后再請秦元塘指點槍法。
秦元塘心想,他就是不當(dāng)這個總兵了,也絕不會再與陳敬宗切磋!
人醒了,瞧著精神也好,所有人都松了口氣。
氣氛剛緩和,陳敬宗視線一轉(zhuǎn),盯了自家老頭幾眼,突然對華陽道:“您安排人抬我回您那邊吧,住在這里我渾身不舒服�!�
陳廷鑒垂著眼,不知在想什么。
華陽配合地叫人去預(yù)備木板架。
元祐帝瞅瞅這對兒見面就吵的父子倆,想著駙馬養(yǎng)傷要緊,離陳廷鑒遠(yuǎn)點也有助于身心康復(fù)。
就這樣,四個小太監(jiān)齊心協(xié)力將駙馬爺搬到木板架上,再當(dāng)著陳閣老的面將不愿意留在親爹這邊養(yǎng)傷的駙馬爺抬回了長公主下榻的院子。
晌午眾官員陪元祐帝吃席,散席后才各回各家。
總兵府,秦元塘一進(jìn)堂屋就不顧儀態(tài)地靠坐在太師椅上,后腦抵著椅背,一臉郁悶。
秦紀(jì)示意下人都退下,這才安慰親爹:“父親莫急,我看陳閣老、駙馬都沒有怪罪您的意思�!�
秦元塘看眼兒子,嗤笑:“眾目睽睽,他們還能不講道理?可心里怎么想的,那就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傻子才會把面子活當(dāng)真。
秦律:“就那點小傷,他們也好意思計較?但凡上次戰(zhàn)場的將士都不會放在心上�!�
秦元塘:“那是首輔、駙馬,你不要把他們當(dāng)普通將士看待。”
他眉頭緊鎖,腦袋里已經(jīng)想象陳閣老回京不久,就會找個借口對付他了,至少也得貶個官才能解氣。
大將軍自以為看透了官場,又怎么會被兩個年輕的兒子三言兩語說服?
沒有心情歇晌,到了下午,秦元塘還得裝沒事人似的去御前伴駕。
終于熬到黃昏時分,元祐帝要去休息了,秦元塘隨著一眾官員往外走,然后攔住陳廷鑒,誠懇道:“末將想去探望駙馬,不知可否請閣老引路?”
駙馬被他所傷,這才是第一天,于情于理他都該走這一趟。
眾官員齊齊看向首輔大人。
陳廷鑒半是自嘲地道:“我與駙馬素來不和,陪你去只會讓他遷怒你,大將軍還是自己去吧�!�
說完,陳廷鑒大步走了。
眾官員:……
好像也有道理啊!
小小地看過一場熱鬧的眾官員迅速散了。
秦紀(jì):“父親,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