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季蘊走進青玉堂,云兒早早地就回來了。
“娘子,你這是去何處了?”云兒迎了上來,卻見季蘊情緒不佳。
“書鋪�!奔咎N心不在焉道。
“您又去尋曹郎君了?”云兒略微詫異,她家娘子就算是與曹郎君一同長大,但未免去得太過勤了些,這讓她開始警惕了起來。
季蘊點頭,她理直氣壯道:“我是去給曹哥哥送雞蛋了。”
“娘子,二大娘子不是讓您少與曹郎君接觸的嗎?”云兒出言試探道。
“可,可我一瞧見他如今的模樣,心中就總是放不下他�!奔咎N坐在石凳上,垂眸道。
云兒欲言又止地看著季蘊,道:“娘子,您該不會是……”
“該不會是什么?”季蘊蹙眉。
“您該不會是喜歡曹郎君罷?”云兒鼓起勇氣,小聲地問道。
季蘊聞言錯愕,她自覺荒謬,她瞪著云兒,開口斥道:“你說什么呢?曹哥哥他可是……”
她頓時一噎,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了過來,曹殊現(xiàn)下已與季梧退了婚,兩人早就沒有關(guān)系了。
“可是什么?”云兒見此,有些好笑地問。
“沒什么�!奔咎N別過臉,面色僵硬道,“你不要瞎說,總之絕不是你說的那樣,我對曹哥哥,沒有任何的非分之想�!�
“那就好。”云兒松了一口氣,她放下心來。
季蘊剜了云兒一眼,她懶得搭理云兒,便起身進屋,云兒則亦趨亦步地跟了過來。
“娘子,您以后還是不要老去尋曹郎君了,要是二大娘子知曉此事可怎么辦?”云兒還在喋喋不休道。
季蘊不耐,回道:“你不說,我不說,她怎會曉得?”
“話雖如此,但是您現(xiàn)下身處書院,那么多眼睛瞧著呢,您往后還是注意一下分寸罷�!痹苾喊櫭�,不贊許道。
“我為何要在意旁人的目光?”季蘊回頭,面帶不滿道。
“娘子,您聽奴婢一句勸……”
“云兒,你真啰嗦�!奔咎N有些受不了,正好她已走至臥房的門口,便轉(zhuǎn)過身擋災(zāi)門口,無奈道,“行了,就此止步,我要休息了�!�
云兒瞧著季蘊煩躁的模樣,她不甘道:“那好,娘子早點休息。”
她話音剛落,季蘊便毫不猶豫地闔上了門。
云兒見勸諫不成,她嘆了一聲后只好離開了。
季蘊靠在門后,她聞見云兒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后,才走至床榻邊躺了下來,靜靜的望著上方的床帳。
“娘子您該不會是喜歡曹郎君罷?”
云兒方才說的話不知為何倏然響起。
季蘊登時嚇了一跳,她忙坐起身來,慌張地搖了搖頭,喃喃自語道:“我這是在想什么?”
第22章
青玉案(二)
“不可胡思亂想�!奔咎N神思恍惚,她搖了搖頭,喃喃道,“不可胡思亂想!”
待她洗漱畢,不覺朦朧睡去,一宿無話。
翌日清晨,旭日東升。
云兒端著水盆,推門走進臥房中,她走至床榻邊,掀起帷帳后,輕聲喚道:“娘子,該起了。”
季蘊輕應(yīng)了一聲,她滿面困倦地坐起,隨后起身下榻,漱口凈面后,披上外衫坐于銅鏡前。
云兒從妝奩中拿出梳篦為季蘊梳發(fā),待梳順后,盤成團髻,以長腳圓頭玉簪固之,發(fā)髻兩側(cè)各插了長折釵,紅頭須繞至髻后垂下來。
季蘊趁云兒梳發(fā)的時候,她拿起眉筆為自己描眉,不出片刻,秀麗細長的峨眉便畫好了。
她今日內(nèi)穿白色的一片式抹胸,外披麴塵色的纏枝葡萄紋的褙子,下身則是碧落色的百迭裙,顯得她極為淡雅清麗。
用完早膳后,她便如往常一般,前往思勤堂授課。
一個晌午很快便過去,已至午時,堂內(nèi)的弟子們紛紛起身去用午膳。
季蘊站在臺前,低頭整理好書籍置于桌案上,打算回青玉堂。
“先生……”
她剛走至堂外的廊下,身后突然傳來了呼喚聲。
季蘊回頭,便見是名喚唐娣的女弟子,她心下疑惑,和顏悅色地問道:“你有何事?”
“弟子,弟子……”唐娣面露難色,她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把想要說的話咽了回去。
季蘊耐心地等候著,她見唐弟沉默下來,柔聲道:“娣娘,你若是有事的話,不妨直說�!�
“也不是什么大事,先,先生您還是先去用午膳罷,弟子先告退了�!碧频艿皖^,裝作若無其事地道。
說罷,唐娣作揖,便轉(zhuǎn)身走了。
季蘊蹙眉,她瞧著唐娣漸行漸遠的身影,心中不知為何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直到唐娣在長廊的盡頭處拐了個彎消失了,她才收回了視線。
回到青玉堂后,同云兒一起用完午膳,季蘊正欲稍微休息一會兒,院外卻忽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云兒擱下碗筷,起身走至院門口,她打開門后便見是一名女弟子,疑惑地問道:“不知你有何事?”
“這位姐姐,請問先生在嗎?”女弟子神情慌忙,像是有什么天大的事要告知季蘊。
“在的,請稍等�!痹苾阂汇�,轉(zhuǎn)身去尋季蘊。
季蘊站起身來,她納悶地踱步至院門口,發(fā)覺院外站著的竟是思勤堂的女弟子,名喚宋慧。
宋慧此時正急得來回徘徊,她轉(zhuǎn)頭瞧見了季蘊,登時面露喜色,好似是見了救星一般,忙走上前道:“先生,不好了,出大事了�!�
“你別急,慧娘,慢點說來。”季蘊蹙眉,她走到宋慧的面前,輕聲安撫道,“發(fā)生了何事?”
“先生,出事了,是娣娘的父親,他不知何緣故跑到思勤堂內(nèi)說什么都要帶走娣娘,娣娘不愿,現(xiàn)下思勤堂正鬧得一團亂呢。”宋慧聞言冷靜了幾分,她捋清事情的來龍去脈后,一五一十地告知于季蘊。
季蘊先是詫異,隨后她神情逐漸凝重了起來,形色匆匆地隨宋慧前往思勤堂。
云兒眼見二人走遠,她實在放心不下,便只好憂心忡忡地跟在了她們的身后。
三人還未至思勤堂時,便遠遠地聞見堂內(nèi)嘈雜喧鬧的響聲。
季蘊心中一凜,疾步走進思勤堂,只見堂內(nèi)一位身著素袍的中年男子正用力地拉著唐娣的手腕,而唐娣死死拽住堂內(nèi)的柱子不肯松手。
云兒從未見過這種場面,她頓時就看傻眼了。
季蘊還算是鎮(zhèn)定,堂內(nèi)的弟子們則不知所措地看著他們,不知該如何。
“賤蹄子,反了天了!”中年男子正是唐娣的父親唐柱,他嘴里還在不停地罵道,“你還敢跟我犟,真以為我治不了你了!”
“我不要,我不要走,我要留在書院讀書!”唐娣神情委屈,她掙扎道。
“讀書?”唐柱冷笑,他喧嚷道,“你個小丫頭,讀什么書,你讀書用什么用,快跟我家去!”
“爹,我求求你了,我不要嫁人!”唐娣滾下淚來,她乞求道。
“女人不嫁人,難不成繼續(xù)留在這兒讀書?”唐柱使勁一用力,才將唐娣拽了過來,他咬牙威脅道,“你早早嫁了人,換一些彩禮,好給阿郎娶妻�!�
“我不要……”唐娣目露怯意,她眼中閃爍著淚光,哭道。
唐柱哪管唐娣的意愿,說著便要拽她離開。
堂內(nèi)的弟子們想要上前,但礙著唐柱是唐娣的父親,他們也有心無力。
“且慢�!�
這時,季蘊面色冷靜,她出言制止道。
弟子們發(fā)覺季蘊來了,紛紛露出了喜色。
“你是何人?”唐柱上下掃了季蘊幾眼,見她穿著不俗,舉止品貌不凡,便暗暗思忖著她的身份。
“我是唐娣的先生。”季蘊直視過去,她未有絲毫的懼意,反而是從容淡定。
“原來如此�!碧浦勓�,他頗為輕蔑地撇了撇嘴,道,“奚亭書院竟然讓一個女人當(dāng)先生,真是可笑�!�
“不許你侮辱先生!”宋慧氣憤道。
大多數(shù)的弟子則跟著附和,維護季蘊。
唐柱在眾目睽睽之下,便知一時惹不起季蘊,他神色緊張地咽了咽口水,道:“你,你就當(dāng)我方才的話在放屁�!�
言罷,他用力地拽著唐娣想要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思勤堂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你當(dāng)這兒是你家不成?”季蘊冷聲道。
“那你想如何?”唐柱停下,咬牙問。
“先生,救救我……”唐娣哭得凄慘,滿臉淚痕地喊道,“我爹要把我賣給別人做妾,先生,您救救我……”
“賤蹄子,你住嘴!流這些貓尿的裝什么可憐你,你不嫁人,阿郎哪里來的銀錢娶新婦,你怎么這么自私啊你?”唐柱低聲罵道。
“他要娶新婦與我何干?”唐娣想要掙脫出唐柱的鉗制,她紅著眼睛道,“難不成他要娶新婦,就要把我賣掉?”
“賤人!”唐柱眼神發(fā)狠,抬手刮了唐娣一巴掌。
唐娣的臉?biāo)查g就被打紅了。
“你住手!”宋慧雙眸泛紅,出言阻止道。
“我打我女兒關(guān)你什么事?”唐柱氣得胸口上下起伏著,他狠狠地瞪了宋慧一眼。
宋慧登時被他的眼神嚇到,退了回去不敢再說話了。
不過季蘊不是被嚇大的,她已知曉唐柱是個蠻橫不講理之人,便平心靜氣道:“你當(dāng)眾掌摑子女,已經(jīng)犯了大周律法,我勸你還是不要……”
“你嚇唬我?”
她的話還未說完,便被唐柱一下子打斷了。
“我這不是嚇唬你,只是實話實說。”季蘊顰眉道。
“老子管教自己的女兒,怎么就犯了律法,天下沒有這樣的道理,還有,哪條律法說老子不能管教子女了?”唐柱大聲反駁道。
唐娣捂著臉,垂頭低泣。
“此乃律法,倘若你有異議的話,不如去府衙問問知州大人。”季蘊目光微冷,解釋道。
“什么知州,老子管教女兒,與知州大人何干?”唐柱目露鄙夷地掃了季蘊一眼,嘲道,“老子奉勸你,不要多管閑事,你一個女人,還是不要出來拋頭露面,給家里蒙羞了。”
“照你這么說,那官家是女子,她登基為帝,也是給皇家蒙羞?”宋慧氣得渾身發(fā)抖,忿忿不平道。
“天家的事我這個老百姓管不著,我就管你了,你們這些女人,著實是不要臉面,搞一些所謂男女平等的風(fēng)氣,把娣娘教得心都野了,竟然都敢忤逆我了!“唐柱咬牙道。
許蕭然早就忍不住了,他氣得想要上前,卻被陳潤一把拽住。
“你攔我做甚?”許蕭然回頭,不解道。
“切莫沖動。”陳潤搖頭,面色凝重道。
“來啊,你過來打我,你今日敢打我,明日我就去衙門告你去。”唐柱發(fā)覺二人,他昂起頭,洋洋得意道。
宋慧小聲罵道:“真是個刁民�!�
唐柱不理會他們,他指著唐娣的鼻子,繼續(xù)滔滔不絕地罵道:“你這個賠錢貨,當(dāng)初不讓你來,你死活要來,讀了沒兩年竟然都敢忤逆你老子我了,讀書有什么用,早知如此我還不如省下這個錢給阿郎娶新婦了�!�
季蘊眉宇間都是厭惡,她沉聲道:“如今女子讀書是國策,是必行的,況且書院收取女弟子是學(xué)費只有男弟子的三分之一�!�
“什么狗屁國策!”唐柱轉(zhuǎn)頭就罵,“她是我的女兒,我想讓她讀書就讓她讀,不想讓她讀書她就該乖乖嫁人!”
“禁止女子讀書已經(jīng)違反了大周律法,如若我告到崇州學(xué)政去,你是要吃牢獄官司的。”季蘊怒極反笑道。
“你告去啊,盡管去,我可不怕�!碧浦翎叺馈�
“作為唐娣的父親,你絲毫不為她考慮,竟要她為人妾室,你可知高門大戶的妾室地位極為低下,主人一有個不稱心便可肆意打罵,甚至發(fā)賣都有可能�!奔咎N喟嘆道。
“你不用跟我講這些,我女兒做妾是她的福分。”唐柱瞪了季蘊一眼。
季蘊登時一噎。
在場的眾人聞見唐柱的話語都覺得不可置信起來,這話竟然是一個父親所說的。
唐娣面如灰色,在這一刻,她才明白過來,原來在唐柱心中根本沒有把自己當(dāng)成女兒,她恐怕就是一個工具,一個能給他帶來利益的工具。
宋慧擰起眉毛:“你這,也配當(dāng)?shù)�?�?br />
“老子配不配由不得你來定奪,更何況你們說再多也無用,今日老子就要把娣娘帶走,想必先生你應(yīng)該不會反對罷?”唐柱張嘴笑了起來,露出一口黃牙。
宋慧嫌惡地別開臉去。
“如果我說不呢?”季蘊深吸一口氣,目光平靜道。
“我說她得走就得走。”唐柱立時豎起眉頭,語氣兇狠地對唐娣道,“跟我走!”
他說著拽起唐娣的手腕,就要走出思勤堂。
“我不走,我不要走……”唐娣搖頭,她掙扎著,呢喃道。
“都不準走!”季蘊攥緊手,轉(zhuǎn)身想要去攔住他們,她提高了聲音道。
眾弟子眼看著唐娣要被帶走,再季蘊一錘定音下,登時聲勢浩大地涌了過去,烏泱泱的一群人很快將唐柱團團圍住,宋慧則眼瞅時機已到,便去解救唐娣。
唐柱頓時慌了,他慌亂地推搡著眾人,想要去拽唐娣回來,但奈何人實在太多,唐娣不一會兒便被宋慧拉出了人群。
此時,思勤堂內(nèi)亂成了一鍋粥。
唐柱同男弟子們一番拉扯,他屬實掙脫不得,急得想要撲出去,但很快又被一位男弟子猛地推了回去。
“你們,你們講不講道理!”唐柱氣急敗壞地指著他們,大喊大叫道,“我可是娣娘的爹,你們還有沒有王法了?”
季蘊緩緩走出,她冷聲地質(zhì)問:“究竟是誰不講道理?”
“都是你這個賤人,都是你!”唐柱臉色漲紅,他的眼神逐漸陰狠,咬牙切齒道。
說罷,唐柱已是頭腦發(fā)昏,他快速地從袖口中掏出一把匕首,毫不猶豫地朝著季蘊刺了過去。
眾人皆傻眼了,仿佛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
季蘊的眼前只覺銀光一閃,隨后便瞧見手持匕首的唐柱一步一步地朝她刺來,她卻怔在了原地。
云兒立馬睜大了雙眼,想要撲過去,但已是來不及,她大聲喊道:“娘子快躲開!”
季蘊眼睜睜地看著匕首即將刺過來,她的雙腳卻好似定住了一般,無法挪動。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一個青色的身影虛晃,倏然擋在了她的身前。
曹殊伸出修長的手,他一把抱住季蘊,將她護在了他的懷里。
唐柱惱羞成怒,他顧不得許多了,想也沒想便狠狠地刺進了曹殊的脊背中。
曹殊皺眉,低頭悶哼一聲,緊抱著季蘊不敢松開。
季蘊神情錯愕,她嘴唇微張,心臟恍若驟停。
第23章
青玉案(三)
尖銳的匕首狠狠地刺進了曹殊的脊背中,
一股鮮血瞬間就涌了出來。
曹殊緊抱住季蘊,疼得眉頭緊皺。
季蘊瞪大雙眼,驚呼一聲:“曹哥哥!”
堂內(nèi)眾人皆被這突如其來的場面給嚇傻了眼,
呆怔在那兒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