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悶聲繼續(xù)趕路,身后漸漸傳來了車輪滾動的聲響。
一位趕著牛車的大爺路過,他見曹殊熱得滿頭大汗,
好心地問:“郎君,
這是要去往何處��?”
曹殊聞聲,打量了一下四周,發(fā)覺大爺是在同他講話后,便抿起一絲淺笑,禮貌地回答:“大爺,我現(xiàn)下要府衙一趟�!�
“府衙?”大爺摘下斗笠,
面上充滿善意地笑道,“我家去正好經(jīng)過府衙,
不如我捎上郎君一趟?”
曹殊思慮一番,欣然應(yīng)允,他朝大爺作揖,溫聲道:“那就麻煩您了�!�
“郎君何必客氣,上來罷�!贝鬆敂[擺手,笑道。
曹殊略微頷首,待他上了牛車后,大爺見他已穩(wěn)穩(wěn)地坐了下來,則是驅(qū)趕著牛,往前行駛。
再行駛了一段路后,大爺神情有些好奇,他一邊驅(qū)趕牛,一邊笑問道:“不知郎君去府衙做甚?”
“崇州過段日子不是要舉行藥斑布比試,我今日去府衙便是要去報名的�!辈苁獠痪o不慢地道。
“原是這樣,想不到郎君你會制作藥斑布啊�!贝鬆斠荒樝∑娴卮蛄苛艘幌虏苁�,他收回了視線,看向前方,不由得感慨道,“說到這個藥斑布,倒是讓我想起了以前咱們崇州的大戶曹家�!�
曹殊登時沉默下來,他未想到大爺會同他提及曹家,便雙目靜靜地瞧著大爺。
大爺忍不住嘆道:“曹家還未落魄前,家族世代為皇家上貢藥斑布,曾養(yǎng)活了崇州千千萬的農(nóng)戶與織戶,這曹家的家主曹松又是咱們崇州的知州,那是何等的顯赫,俗話說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曹家說落魄就落魄,真是令人唏噓啊。”
曹殊眼眸一黯,他心中微酸,下一瞬喉嚨堵得讓他不知該如何開口,便強顏歡笑地瞧著沿路的風(fēng)景。
“郎君是不是怪我話多了?”大爺見曹殊遲遲不回話,便問道。
曹殊搖頭,態(tài)度緩和地說道:“怎么會呢,我方才不過是在認(rèn)真聽您講�!�
大爺聞言,笑了起來。
晚風(fēng)拂過,略微清涼,輕輕地吹起了曹殊的衣衫,他垂下頭,神情不甚分明,掩于袖下的手逐漸攥緊,他壓下心底的起伏。
不覺間,牛車行至府衙門口時,大爺‘吁’了一聲后,緩緩地停了下來。
曹殊平復(fù)了心緒后,他跳下牛車,回頭看向大爺,含笑道:“多謝您稍我一程�!�
說著,他從袖子口掏出銀錢要付給大爺。
大爺一驚,連忙地擺手,嚴(yán)詞拒絕道:“不過是一段路,我怎好收郎君的錢呢。”
“大爺,要給的,我總不能白坐你的車罷�!辈苁怩久�,正色道。
“那好,我就收下了�!贝鬆斍浦苁馍袂閲�(yán)肅,便再說不出拒絕的話,只好伸手接過銀錢。
大爺走后,曹殊踱步至府衙的門口,所幸府衙的衙役們還未散值。
看門的衙役遠遠地見曹殊走近,便伸手?jǐn)r住他,語氣嚴(yán)肅地問:“來者何人?”
曹殊溫聲道:“草民曹殊,聽聞此次崇州要舉辦藥斑布比試,便特來報名�!�
“怎來得如此之晚?”衙役聞言皺眉,沒好氣地責(zé)備道,“你再晚些,都要散值了�!�
“是草民考慮不周,還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同草民計較�!辈苁獾吐暤�。
“行了行了,你先進去報名罷,進去找負責(zé)此事的鄭大人,你可莫要錯認(rèn)了�!毖靡蹟�(shù)落了曹殊幾句,瞧見曹殊態(tài)度良好,面色稍稍緩和,揚起下巴道。
“多謝�!辈苁忸h首。
言罷,他跨過門檻,緩緩地走進了府衙中,尋了一會兒,終是尋見了衙役口中的鄭大人。
鄭銘曾經(jīng)是曹松的下屬,自然識得曹殊,先前曹松去世送葬那天,他也來前來相送,后因衙門有事便提前走了。
現(xiàn)下鄭銘貿(mào)然瞧見曹殊,他神情有些驚訝,急忙地起身迎了上來,問:“三郎您怎地突然過來來?”
“見過大人�!辈苁獬饕尽�
“三郎您這是做甚?”鄭銘無奈地扶住曹殊的雙手,“來來來,您且隨我來,我命人倒杯茶水給您�!�
“不用……”曹殊下意識地拒絕。
鄭銘怎么肯,他打量一下四周,見門口的衙役正在門口杵著,便伸手喚了一聲:“來,你過來�!�
衙役驟然被喚,神情茫然地指了指自己。
“沒錯,就是你�!编嶃懸娧靡墼评镬F里的神情,有些不耐地道,“你過來�!�
衙役急忙走至鄭銘身前,諂媚地笑道:“大人有何吩咐?”
“你去,去給三郎倒一杯茶水來。”鄭銘嚴(yán)肅道。
衙役瞥了一眼曹殊,但見鄭銘鄭重其事的模樣,思及方才自己對曹殊無禮,額角不知不覺地冒出了一層汗水。
“愣在此處干嘛?”鄭銘喝道。
衙役嚇得回過神,匆匆去倒水了。
“這小子是最近剛調(diào)來的,還毛手毛腳的,請三郎勿怪�!编嶃懶Φ�,“來,您別站著了,快坐快坐�!�
“多謝伯父。”曹殊不卑不亢地坐下,眉目含笑地道。
衙役迅速地倒了一杯茶水遞給曹殊,他見鄭銘似乎十分敬重曹殊的模樣,心下狐疑了幾分,暗自猜測著曹殊的身份。
“這兒沒你事了�!编嶃懫沉艘谎垩靡�,眉頭微微一皺道。
衙役聞言,哪里敢多待,遂忙不迭點頭,慌手慌腳地離開了。
“三郎突然造訪,不知是有何事?”鄭銘含笑道,“無論您有任何難處,我都會竭盡所能幫您的�!�
“伯父便是負責(zé)此次藥斑布比試?”曹殊放下手中的茶杯,神色緩和無比地問道,“草民此次來,不是要您幫忙�!�
鄭銘疑惑,但點了點頭。
“是因為草民要參加此次藥斑布的比試。”曹殊正色,他漆黑的雙眸看向鄭銘,一字一句地道。
鄭銘神色微怔,未料到曹殊過來竟是為了報名藥斑布比試,他有些沒有反應(yīng)過來,面上遲疑地道:“三郎,可是您的手不是……”
曹殊自然知曉鄭銘會問這個,他沉默片刻,淡淡一笑道:“草民的手雖不能恢復(fù)如初,但如今制作藥斑布已不成問題�!�
“太好了,那可就太好了�!编嶃懧勓韵膊蛔詣伲屑毜囟⒅苁獾氖智屏饲�,笑道,“此次比試三郎若能獲得魁首,便能進京面圣,官家若是龍心大悅,說不定便能赦免曹家�!�
曹殊謙虛道,“此次比試能者眾多,草民現(xiàn)下也不敢多加妄言�!�
“這怎是妄言呢�!编嶃懘蛉さ�,“誰不知三郎您的手藝,您就莫要謙虛了,我現(xiàn)下就添上您的名字,初輪比試的日子定在入伏那天,距現(xiàn)下還有一段時日,三郎可家去再好好準(zhǔn)備�!�
“多謝伯父了。”曹殊站起身,向他作揖,輕聲道,“如此,草民就不叨擾了�!�
鄭銘在比試名單上寫下曹殊的名字,他抬頭,見曹殊要走,忙道:“天色已晚,不若我命人駕車送您一程?”
“多謝伯父好意,不用了�!辈苁鈸u頭,嗓音溫和地拒道。
說罷,曹殊躬身,同鄭銘告辭后,待他經(jīng)過門口時,與衙役撞上。
衙役雖不知曉曹殊身份,但如今也不敢有絲毫的怠慢,他神情訕訕地看著曹殊,遞給了曹殊一盞燈,笑道:“郎君慢走�!�
曹殊并未在意衙役為何會突然變臉,他輕聲道謝后,便提著燈走下臺階,離開了府衙。
走出府衙后,天色已暗,皓月當(dāng)空,夜色籠罩在了街道上。
曹殊提著燈籠,孤身一人走在巷道里,他原本提起的心,則是緩緩地放了下來。
對于往后的比試,他暗下決心,定會竭盡全力的,只因這是擺在眼前的最后一次機會了,這也關(guān)乎曹氏嫡系是否還能夠崛起的嚴(yán)峻問題。
巷道里漆黑如墨,沉寂一片。
他輕聲嘆了一聲,繼續(xù)往前走。
“曹郎君,且等等�!�
就在這時,曹殊的身后傳來了一聲怪笑聲。
曹殊心中一驚,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個人的聲音,恍惚之間,他以為自己錯聽了。
他聞聲停下腳步,迅速地轉(zhuǎn)過身,漆黑的眼眸掃向來人。
來人見曹殊停下,便表情怪異地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曹殊抬起燈籠,這才看清了他的面容,瞳孔猛地放大了。
果然是他!
三年前那個雨夜,踩斷曹殊手指的人。
曹殊倏然想起那日斷指的痛,他臉色變得蒼白起來,渾身上下微微顫抖著,他壓下心中不斷涌起的恨意,咬牙道:“是你�!�
雖然三年未見,但曹殊還是一眼就認(rèn)出了他。
來人名喚趙堅,是這方圓百里的惡霸。
趙堅見曹殊認(rèn)出了他,漫不經(jīng)心地走至曹殊的面前,他勾起一絲笑來,語氣惡毒地道:“曹郎君還認(rèn)識我,想必您還記得當(dāng)日斷指的痛罷�!�
“當(dāng)日斷指,就是拜閣下所賜,我豈敢忘!”曹殊神色微沉,呼吸變得急促幾分,他冷聲道。
趙堅聞言,嘴角挑起一絲譏諷的笑意,故作疑惑地問道:“既然曹郎君記得,今日怎么還敢去報名參加藥斑布比試?”
“你跟蹤我?”曹殊喉結(jié)微動,漆黑的眼眸中盡是怒氣,質(zhì)問道。
二人在巷道里冷冷地對視著。
“是又怎樣?”趙堅挑釁道。
第60章
少年游(十)
曹殊掀起眼簾,
修長的手悄然地緊握住燈籠的柄,他漆黑的眼眸陰惻惻的,冷冷地注視著趙堅,
眼底閃過一絲恨意。
趙堅故意拉長了語調(diào),他揚起下巴,
嘴角帶著嘲諷的笑意,
故作惋惜似的,
陰陽怪氣地道:“曹郎君,
我勸您一句,現(xiàn)下誰人不知您的手已同廢人無異,
您還是不要自討苦吃參加藥斑布比試了。”
“是。”曹殊聞言闔目,他深吸一口氣后,
再次睜眼時,雙眸已變得幽冷,淡淡一笑道,
“但我知曉這些是拜誰所賜,我也曾說過,當(dāng)日之辱必將悉數(shù)奉還�!�
“事已至此,
我怎會讓您有機會再東山再起呢?”趙堅怪笑一聲。
“怎么?”曹殊眸光晦澀不明,
他不露聲色道,“閣下如今又想再廢一次我的手?”
“嘖嘖,三年前沒能徹底廢掉您的手,讓您如今又能重新制作藥斑布,當(dāng)真是可惜啊�!壁w堅故作惋惜地嘆道。
寂靜的巷道里,二人冷冷地對峙著。
“不過只要曹郎君您知難而退,
我今日或許可以放過您�!壁w堅語氣促狹地說道。
“放過我?”曹殊神色微沉,他漆黑的眼眸宛如深潭,
似笑非笑道,“可笑,倘若我不呢?”
“既然曹郎君您實在不肯的話,那就別怪我無情了�!壁w堅的鼠目中閃過一絲危險的精光,語氣惡毒地笑道。
“此處距離府衙不過百里,你現(xiàn)下動手,就不怕惹火上身嗎?”曹殊聞言,他從容不迫地站在原地,冷笑道。
“您威脅我?”趙堅不以為意,嗤笑一聲道,“曹郎君當(dāng)我是嚇大的不成?”
“你自是犬而不知,這般替人賣命,可有想到你今后的下場會是什么?”曹殊的雙目蒙上了一層冷意,譏諷道。
“你……”趙堅聞言,他面上笑容登時一僵,隨即惱羞成怒地指著曹殊,怒道,“你竟然敢罵我是狗?”
“難道不是嗎?”曹殊勾唇一笑,問,“你背后的主子給了你什么好處,令你這般忠心耿耿?”
“曹郎君,您現(xiàn)下都這般田地了,有何資格來說我?”趙堅忍住怒氣,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曹殊,繼續(xù)嘲諷道。
“這句話,或許該我來問你。”曹殊的喉嚨中發(fā)出一聲嗤笑,令人不寒而栗。
“什么意思?”趙堅一愣,不解地問。
這時,一直隱匿在暗處的曹承與曹望徐徐地走了出來,身后還跟著幾位府衙的衙役。
曹承與曹望疾步走至曹殊的身旁,將曹殊護在身后。
衙役們各個神情冷肅,他們手中持劍,迅速地把趙堅團團圍住。
此情此景,趙堅先是震驚,隨后才明白過來,方才不過都是曹殊的設(shè)計。
趙堅咬牙切齒地問:“你故意的?”
曹承頗為忌憚地瞥了一眼趙堅,便轉(zhuǎn)頭神情關(guān)切地打量了一下曹殊,問:“溪川,你沒事罷?”
曹殊搖頭,他不疾不徐地道:“若非如此,又如何能夠引你出來?”
趙堅咬牙,他試圖負隅頑抗,但很快便被衙役們制住,他拼命掙扎,但雙手已被桎梏在背后。
衙役抬腳狠狠地踢向趙堅,趙堅面容猙獰,痛呼一聲后,他被強迫按住,雙膝疼得跪在了地上。
“卑鄙!”趙堅掙扎,他氣急敗壞地抬頭,不甘地看向曹殊,啐道:“想不到一向溫和有禮的曹郎君,如今竟變得跟個小人一般了�!�
“若論卑鄙,我又如何能與你背后的主子相比?”曹殊慢慢走近,居高臨下地注視著趙堅。
“你放開我!”趙堅怒目橫眉,他還在不停地掙扎著,“放開我!”
“這就受不了了?”曹承譏諷道,“既有當(dāng)初,就別怕報應(yīng)。”
趙堅聞言停止掙扎,他仰頭大笑了一會兒,隨即神情玩味,他獰笑道:“報應(yīng)?我既然當(dāng)初敢廢了你的手,還怕什么報應(yīng)?就是重來一次,我也會如此做�!�
曹殊垂下眼簾,雙目沉靜地盯著趙堅。
“事到如今,你已落到了我們的手里,有什么話還是去府衙說罷�!辈芡麚u搖頭,嘆道。
曹殊輕嘆一聲后,掀袍蹲下與趙堅平視,他漆黑的雙眸涌起一股殺意,他伸出了骨節(jié)分明的手,拍了拍趙堅的臉,輕聲嘆道:“我說過當(dāng)日之辱必將奉還,想不到竟是今日。”
“你要做什么?”趙堅觸及曹殊冷森的目光,不由得膽戰(zhàn)心驚。
曹殊一言未發(fā),他緩緩地站起身,低聲吩咐衙役。
衙役紛紛頷首,便抓住趙堅的手摁在地面上。
趙堅已如同案板上魚一般,他慌亂地掙扎無果,怒視著曹殊,笑道:“你今日就是殺了我,你也不會知曉究竟是誰命我廢了你手的。”
衙役們是奉鄭銘的命令,暫時聽從曹殊的,現(xiàn)下得了命令,自然不敢有任何的異議。
衙役狠狠地踩上了趙堅的手,沒有絲毫留情之意。
趙堅痛叫一聲,面容猙獰地掙扎著,手上陣陣的痛意襲來,他眼前已是一片暈眩。
曹殊睥睨著趙堅慘痛異常的神情,他倏然想起當(dāng)日斷指的痛,臉色愈發(fā)蒼白,他的眼眶微微泛紅,漆黑的眼眸中,像是氤氳著一層淡淡的水光。
曹承與曹望則是站在一旁,滿臉痛快地注視著趙堅的慘狀。
趙堅忍受著痛意,還不忘咒罵:“曹殊,你不得好死,你會下地獄的,你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