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先生可是要進去?”那人指了指身后的宣觀堂,接著讓開一條道來,解圍道。
季蘊斂眸,只能頷首。
“如此,弟子們先行離開了,就不打擾先生了�!�
言罷,二人各自向季蘊拜別,一同離開了宣觀堂。
宣觀堂前植著一棵年代已久的樟樹,遮掩住了烈日,樹上的蟬不停地嘶鳴著。
季蘊心中感到窘迫,她方才是不想偷聽的,自然知曉此舉甚為不妥,但聽聞二人私下議論曹殊,才不得不做出此舉來,且又差點被二人發(fā)現(xiàn),所幸方才二人并未起疑心,當真是有驚無險。
她呼出一口氣,心緒漸漸平復,隨后步履盈盈地走出書院的側門。
遠遠望去,便見曹殊正在門口的書攤兒上擺書,他今日身著一件青衫,袖口微微挽著,露出一截手腕。
季蘊心中有些踟躕,但還是走了過去,輕聲喚了一句:“曹哥哥。”
曹殊聞言微頓,他緩緩地直起腰。
他面容溫和,漆黑的雙眸濕漉漉地朝著季蘊望了過來,許是因方才忙碌,他的嘴唇極為紅潤,微微張著。
季蘊盯著他的嘴唇,不自然地抬頭。
“蘊娘,此時正是午時,你怎地過來了?”曹殊蹙眉,目光灼灼地看著季蘊,神色緩和無比。
季蘊笑意盈盈地注視著曹殊,她眉如新月,膚白如脂,渾身上下透著一股清雅的氣質,令人心生好感。
二人站在檐下,四目相對。
“我,我就是想來瞧瞧你,你也不準嗎?”季蘊別過視線,心亂又慌張,訥訥道。
“你先進來。”曹殊放緩了語氣。
季蘊頷首,隨著曹殊走進書鋪中。
曹殊進屋后,率先為季蘊倒了一杯消暑的茶水,便遞至她的面前。
“多謝�!奔咎N伸手接過,小聲道謝。
她說完,便啜了一口,悄悄地抬頭,便見曹殊額頭布滿了涔涔的汗水,想必是方才搬書所致。
季蘊沒有多想,她從袖中拿出手帕,抬頭用帕子將曹殊的汗水一一拭去。
曹殊頓時一僵,他感受著柔軟著帕子觸碰在他的額頭上,有些怔怔地望著季蘊清秀的容貌,喉結上下滾動了幾下。
“曹哥哥,你怎么了?”季蘊見曹殊遲遲不回話,便問道。
曹殊聞言眼神閃躲,心中不由得氣惱幾分,她明明已知曉了他對她的情意,為何每次都這般撩起一池春水,再抽身離去。
此時此刻,他真想知曉,她的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
“沒什么�!辈苁鈮阂肿⌒闹胁粩嘤科鸬乃嵋�,語氣淡淡地道。
季蘊慢慢放下了手,她忽地想起今日的來意,輕聲道:“曹哥哥,今日午時放課后,唐娣她同我說她想?yún)⒓咏衲甑脑涸嚒!?br />
“唐娣,是那日……”曹殊蹙眉。
季蘊點頭:“不知曹哥哥對此事有何看法?”
“如今朝堂已有女子為官,她能有此志向,自然是好的�!辈苁庖娂咎N竟然同他聊起旁人,他轉過身去,心煩意亂道,“只是這與我有何干系?”
季蘊心中干噎,她打量著曹殊興致不高的模樣,訕訕道:“正因為她同我說,我才想起了你,曹哥哥,你……”
她到底是沒講下去。
這話傳到曹殊的耳中,就像是換了一個意思,他心中微堵,暗忖道,她想起他,竟是因為旁人。
曹殊心中愈來愈酸,嘴唇抿起,一言未發(fā)。
“曹哥哥?”季蘊不明所以,內(nèi)心忐忑地道。
“你來尋我,就是為了同我說這些?”曹殊沒忍住,他眼眸微垂,眼底卻滿是幽怨,語氣酸溜溜地道。
“當然不是。”季蘊忙著解釋,便繞至曹殊的面前,她討好地笑道,“曹哥哥,我來尋你,就是想知曉你參不參加明年的春闈�!�
曹殊一愣,面色緩和了幾分,他低頭看向季蘊,眼神中隱含著探尋之意,問:“果真?”
“我還會騙你不成?”
曹殊瞥了她一眼,漆黑的眼眸閃過一絲自己也未曾察覺的笑意,他道:“你為何想知曉我是否參加明年的春闈?”
季蘊聞言,神情略微不自在地別過臉,她道:“曹哥哥,你曾連中三元,當年名次被劃之事,想必你也是不甘心的。”
“甘心如何,不甘心又如何,對我來說,現(xiàn)下最為重要的是眼前人�!辈苁馕㈩D,目光深深地盯著季蘊,抿起一絲微笑。
“曹哥哥,現(xiàn)下最為重要的難道不是藥斑布比試嗎?”季蘊耳尖微紅,慌亂道。
曹殊不知曉她是否聽明白,他暗自嘆了一口氣,道:“你言之有理�!�
“對了,你這幾日準備得如何了?”季蘊捏緊衣袖,臉頰隱隱發(fā)燙。
“你隨我來�!辈苁庾咧凉衽_,修長的手掀起竹簾,嗓音溫和。
季蘊不知他葫蘆里賣得什么藥,只能不明所以的跟在了他的身后。
她心下狐疑,待走進內(nèi)院,抬起頭望去時,下一瞬她卻愣住了。
第62章
青門引(二)
季蘊走進內(nèi)院之中,
映入眼簾的是晾布架上掛著靛藍色的藥斑布,且置著好幾排,每排幾乎掛了兩三條,
極目遠望時,日光照了下來,
藍底白花的藥斑布顯得格外清新素雅,
像是鍍了一層淡淡的金光。
清風拂過,
藥斑布隨風輕輕地搖曳起來。
季蘊怔怔地望著院中的藥斑布,
神情似是不可思議,待她回神后,
緩緩地轉頭看向身旁的曹殊,有些驚訝地問道:“曹哥哥,
不過是短短幾日,你就做出了這么多的藥斑布?”
“大部分是我所做�!辈苁馄沉怂谎�,眉目含笑道,
“其中有幾條是昨日青川與長川制作的。”
“原是如此�!奔咎N從未見過,現(xiàn)下她感到頗為新奇,忍不住踱步過去,
走至晾布架旁,
她慢慢地抬頭望去,喃喃道,“太美了�!�
曹殊聞見她的稱贊,目光掃向了她,抿起一絲淺笑,溫聲道:“幼時,
我曾親眼所見祖父與族中幾位叔父制作藥斑布,當日依舊令我震撼,
我同他們比不過爾爾。”
季蘊暗自感嘆曹殊的手藝精湛,并未留意方才他說的話,她直勾勾地打量著眼前清雅的藥斑布,像是久久不能回神一般。
她屏住呼吸,情不自禁地伸出纖細的手,在藥斑布上流連著,隨后輕輕地撫摸了一下。
“蘊娘�!�
就在她出神之際,耳畔間突然傳來曹殊清淡的嗓音。
季蘊聞言,她登地回過神來,微微羞赧道:“曹哥哥,不好意思,它們實在太美了,我方才竟是看得出神了�!�
曹殊微微一笑,隨即搖頭。
“對了,你方才想同我說什么?”季蘊有些不舍地抽回視線,疑問道。
“我就是想問你,你可曾用午膳了?”曹殊漆黑的眼眸靜靜地凝視著她,嗓音溫和。
“還,還未�!奔咎N略微遲疑道。
先前放課時,季蘊原是打算回青玉堂用午膳的,但當時她得知唐娣想要參加鄉(xiāng)里的院試,從而思及曹殊,她按捺不住,十分迫切地想要見到他,所以她并未用午膳就匆匆趕來此處了。
“正巧我也未曾用午膳,不若你留下來陪我一道用罷�!辈苁獾皖^注視著她,神色緩和無比,漆黑的眼眸好似隱含著期待之意。
“曹哥哥,不用麻煩了�!奔咎N下意識地拒絕,她暗忖曹殊現(xiàn)下正忙著準備藥斑布比試,便急忙擺了擺手,道,“我待會回去用就行了�!�
“蘊娘,你同我客套什么?”曹殊微頓,他定定地看著她,蹙眉道。
“我沒有同你客套�!奔咎N怔住,忙道。
她緩緩地抬起頭,猝不及防間觸及他的眼眸后,頓時心生幾分怯意,她眼神閃躲著有些不敢直視他,便垂下頭去,面頰隱隱發(fā)燙。
“所謂君子遠庖廚,你不用擔心,我來做�!辈苁廨p笑道。
他的眉眼生得極為好看,笑起來時眼尾微微上揚。
“曹哥哥,我真的沒有同你客套。”季蘊遲疑了一下,她解釋道,“我方才說的都是真心話。”
“你如今連一頓飯都不肯陪我了嗎?”曹殊眼底閃過一絲落寞的情緒,他的雙眸濕漉漉的,像是蒙上了一層水霧。
“我……”季蘊悄然看向他,瞧見他溫潤的面容像是籠上了一層灰色,她心中一慌,訥訥道,“曹哥哥,你別誤會,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是不肯,只是,只是不想麻煩你�!�
曹殊掀起眼簾,他直直地注視著她,眉眼間似是流露出一絲傷感,低聲道:“我不嫌麻煩�!�
“那,那如此,叨擾了�!奔咎N于心不忍,她一時說不出拒絕的話,只能頗為無奈地同意了。
每次曹殊用這般可憐的眼神看向她時,她心中筑起的高墻則會隨之坍塌,忍不住繳械投降。
曹殊唇角微微勾起弧度,他垂眸凝視她,眸光清亮如水,輕聲問:“你想吃什么?”
“餛飩罷�!奔咎N斂眸,不好意思地道。
“好�!辈苁馇浦咎N欲言又止的模樣,他漆黑的眼眸中泛著自己未曾察覺的笑意,嗓音溫和道,“請三妹妹暫且等候�!�
他暗想,她真是個心軟的小姑娘,總是不忍心拒絕別人。
季蘊已是許久未曾聽見曹殊這般喚她,她頓時愣在了原地,驀地回想起幼時二人相處的點點滴滴,難免有些百感交集,心中不由得一軟。
“曹哥哥�!彼犻L的背影,突然喚了一聲。
曹殊停下,他轉過身,身形修長如竹。
“等等我。”季蘊揚唇,眉眼彎彎地笑道。
說罷,她步履輕快地朝著曹殊走了過去。
曹殊目光靜靜地看著向他走來的季蘊,只見她眉如新月,膚如凝脂,一雙澄澈的眼眸笑意盈盈的,好似熠著光,撩動人心。
他眉心微動,目光停駐在她的身上,久久移不開視線,他的唇角噙著溫和的笑意,眼底泛著柔光。
季蘊才至他的肩頭,遂每次看他時總是要抬起頭。
她悄悄地瞄了他一眼,生怕被他發(fā)覺,她捏緊衣袖,面頰泛起了淡淡的紅暈。
二人緩緩地走至廚房,廚房雖小,不過好歹是五臟俱全。
季蘊跟在曹殊的身后走了進去,她雖自幼不得寵,但也是季家二房之女,自然從未步入過廚房,如今她難免有些好奇,便四處打量了一下。
“蘊娘,你先坐下�!辈苁馕⑽饶�,他見她探頭探腦的模樣,倒是像只貍奴,他輕笑出聲,隨后指了指靠在墻邊的餐桌,示意她坐過去。
季蘊聞言收回了視線,尋了長凳坐了下來,乖乖地等候著。
曹殊瞥了她一眼,唇角噙起一絲笑意,他走至灶臺處,準備了一些面和鹽,置入瓷碗中后,再舀起涼水倒進去,他伸出骨節(jié)分明的手,將面粉揉成團。
季蘊百無聊賴地坐了一會兒,她轉頭看向曹殊,按捺不住地走了過去,眉眼彎彎地笑道:“曹哥哥,要我?guī)兔�?�?br />
曹殊頓住,他了然一笑,知曉她坐不住,便從面團中掐出一小團,遞至她的面前,眼角眉梢間流露出笑意。
季蘊雙手趴在灶臺前,神情認真地打量著面前的一小團面粉,后知后覺地明白曹殊這是在敷衍她。
她眉頭輕蹙,有些不滿地瞪著他,問:“曹哥哥,你這是在哄小孩子嗎?”
“我自己來就行,你坐回去罷�!辈苁廪D頭,神色溫和地笑道。
季蘊輕哼一聲,卻無意間瞥見了瓷碗中白色的撲面,她頓時心生歹意,便伸出手沾了沾些許撲面,迅速地抹在了曹殊的臉上。
她瞪大了雙眼,瞧著他臉上滑稽的撲面,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曹殊神情無奈地停下中的動作后,聞見了季蘊得逞的笑聲,他垂下眼簾,遮掩住眼底的笑意,他語氣緩和地笑道:“可玩開心了?現(xiàn)下可坐回去了?”
待季蘊笑夠了,突然意識到自己方才做得太過分,她忙從袖中拿出手帕補救,將曹殊臉上的撲面一一拭去。
她雙目專注,擦拭時動作十分輕柔。
曹殊垂眸盯著她,陌生的情緒在眼底涌動,他的喉結上下滾動幾下,濃密的鴉睫微微發(fā)顫,不知為何開始緊張了起來,目光逐漸灼熱。
季蘊擦完,抬眸與他對視上,眸光瀲滟。
曹殊仍舊凝視著她,但見她神情無辜地望了過來,他的心頭莫名躁動起來。
季蘊的心快速地跳動,她匆匆移開視線,長長的睫毛遮掩住眼底的情緒,有些慌亂地收回手。
“那我就先坐回去了�!彼隣钭魅魺o其事的模樣,笑道。
曹殊見她走了,頓感悵然若失,眸光一黯。
待餛飩包好,曹殊先是燒了一鍋清水,水煮沸后,餛飩便可下鍋。
餛飩下鍋后,曹殊蓋上了鍋蓋,他則是開始調味,問道:“蘊娘,你有什么忌口嗎?”
“曹哥哥,我不愛吃蔥�!奔咎N手撐著腦袋,乖乖回答。
“芫荽呢?”他轉頭。
“芫荽可以�!奔咎N思索了一下,便點了點頭。
很快,餛飩已煮熟,曹殊端著盛好的餛飩,放在了季蘊的面前,隨后去端另一碗。
季蘊看著眼前熱氣騰騰的餛飩,登時被勾起了食欲,便迫不及待地拿起竹筷。
“小心燙。”曹殊笑道。
季蘊嘗了一口后,雙眸一亮,贊嘆道:“好鮮啊,曹哥哥你做得真好吃�!�
“你喜歡就好�!辈苁庾诹思咎N的對面,他的神情不經(jīng)意間舒展,含笑道。
季蘊彎眼一笑。
二人用完午膳后,季蘊擱下竹筷,輕笑道:“曹哥哥,沒想到你廚藝如此精湛。”
“你若喜歡,往后我天天給你做�!辈苁饷蚱鹨唤z淺笑。
季蘊聞言一驚,她的耳根有些發(fā)熱,神色微僵,訕笑道:“這或許不太好�!�
曹殊見她眼神閃躲,他雖無心逼她,但眉目間好似籠了失望,語氣苦澀地嘆道:“蘊娘,你明知我對你的情意�!�
“曹哥哥,我……”季蘊心中一顫,她動了動唇,欲言又止地看著曹殊。
“先前我說我不逼你,是怕你為難�!辈苁鈴婎仛g笑道,“你別擔心,我如今只想知曉,你對我到底是何想法,或者說,你把我當做什么?”
季蘊的耳朵隱隱發(fā)燙,她拘謹?shù)刈�,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你不要同我說你把我當成兄長�!辈苁怿f睫根根分明,遮掩住了他眼底的失落,他苦笑道。
“曹哥哥,我,你能不能再給我一段時間。”季蘊瞧著他,心卻好堵了起來,她小心翼翼地說道,“入伏愈來愈近,畢竟現(xiàn)下最為重要的是藥斑布比試,你放心,我定會好好思慮的,一定會給你答復的�!�
曹殊沉默片刻,他抬起頭,勉強的笑了笑,輕聲道:“好�!�
他暗道,她又怎知對他來說,她才是最重要的。
季蘊說完后,她松了一口氣,提起的心緩緩地放下,沖他莞爾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