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曹殊臉色蒼白，他頭埋在她的頸邊，呢喃道：“不要走，不要離開我……”
“曹哥哥，我不走，你不要怕�！奔咎N察覺到他的恐懼，低聲安撫道，“我在這兒呢，沒事的。”
“你不許走，你答應我。”曹殊嘴唇干澀，他想起方才所夢的，一時心有余悸，眼中帶著強烈的執(zhí)拗。
他想要得到季蘊肯定的回答，不放心地松開她，清亮的眼眸凝視著她，眸光濕漉漉的，好似氤氳著朦朧的霧氣。
“我答應你�！奔咎N與他對視，她的心頓時軟了下來，便彎起唇角，承諾道。
曹殊情緒緩和了幾分，他的身子不再發(fā)抖了，不過雙手仍舊抱著她，不肯放開她。
“曹哥哥，你，你可以松開我了嗎？”季蘊略微不適地在他懷里動了動，小聲道。
誰知曹殊聞言愈抱愈緊了，好像只要他一松開的話，季蘊就會離他而去似的。
想到這里，曹殊愈發(fā)害怕起來，抱著季蘊不肯松手。
“曹哥哥，你怎么……”季蘊忍俊不禁，有些無奈地將頭靠在他的肩上，欲言又止道。
曹殊現(xiàn)下神智不清，季蘊自然不會同他計較，況且她從來都沒見過曹殊這般粘人，頓感新奇。
“騙子。”曹殊眸光一暗，小聲地控訴道，“你方才還答應我不走的，騙子�！�
“我不走，我只是想要你暫時松開我�！奔咎N解釋道。
“不要�！辈苁獠恢v理。
“好。”季蘊無奈一笑道，“你想怎么抱就怎么抱，可是過一會兒你的兄長們抓藥回來看見怎么辦？”
曹殊低聲道：“我不想松開你，我害怕。”
“曹哥哥，你害怕什么呢，可以告訴我嗎？”季蘊伸手，她撫摸著他的背，語氣輕緩地詢問。
他垂眸，有些委屈道，“你就是個騙子，明明從前答應我的，可自從去了江寧后就變了，你對我那么冷淡，眼里只有你的師傅，我走時也不送我�！�
季蘊微怔，難道是那個時候嗎？
三年前，她剛到清涼山不久，卻意外得知曹殊要和季梧訂親了，她那時還不明白自己對曹殊的感情，也不知為何難過，對著上清涼山來看望她的曹殊，不敢再有任何的親近。
后來曹殊下山告辭時，她要去送他時，卻被秦觀止叫了過去，等到再出來時，她也沒趕上，曹殊早就離去，前往東京了，如今卻沒想到曹殊還一直記得這件事。
季蘊思緒逐漸回籠，出言解釋道：“曹哥哥，我當時有事絆住了，并非故意不送你的�！�
“我不信�！辈苁怆p眼泛紅，小聲道，“你就是在故意疏遠我，我能感受到，騙子，你現(xiàn)在還在騙我。”
“曹哥哥，我……”季蘊斂眸，她苦笑道，“我說實話，你能來看我，我很高興，但你當時同二姐姐訂了親，我不能，身份有別，你能明白嗎？”
曹殊回憶起當日季蘊冷漠的眉眼，自己在渡口苦等許久都不見季蘊的身影，最終失魂落魄地上船離去，不禁淌下淚來。
他抱緊她，哽咽道：“我一直以來喜歡的就是你，我不想娶任何人，當日父親要我同你二姐姐訂親，我是不愿的，我曉得她是個很好的女子，但我的心中已經(jīng)有你了，可是父親卻對我說……”
當日，曹松面色凝重地看著曹殊，語重心長道：“三郎，人生在世一切皆有定數(shù)，凡事不必強求，我知曉你心中有季家三娘，她如今得了案首前往清涼山求學，先前她母親卻執(zhí)意拘著她不肯讓她走，這些我都有所耳聞，你說，她肯放棄自己辛苦考上的功名，嫁給你嗎？”
“我……”曹殊愣住，雙手逐漸攥緊。
“當鳥雀見過大千世界之后，是不會甘心被束縛的，你若真心喜愛她，就叫她自己去飛罷，你想想你的母親，她就是當初想不開郁郁而終，所以三郎……”曹松站起身，他拍了拍曹殊的肩膀，嘆道。
曹殊不言，他的心頓時沉入谷底。
“二娘性格溫婉，你娶她做新婦，將來定能夫妻和睦，正巧她對你也有意，你就不要再執(zhí)意娶三娘了�！辈芾咸珷斆鎺Р∪�，他強撐著站起身，咳了幾聲勸道。
“不，不……”曹殊神情恍然，他踉蹌著向后退了幾步，搖頭道。
他獨自面對著曹家眾人，他們面色凝重，逼迫他做出選擇。
此時，臥房內(nèi)。
“我是不愿的，他們都在逼我�！辈苁庋鄣组W過一絲痛楚，喃喃道，“后來祖父病情加重，我妥協(xié)了，科考再即，我就想著再見你一面，哪怕是一面也好�！�
季蘊怔愣片刻，她從未想到曹殊那么早就對她有了情意。
“還好，你回來了�！辈苁饷蚱鹨唤z笑，似是慶幸，似是苦澀。
重逢那日下了雨，曹殊卻感謝那場雨困住了季蘊，叫他再次遇見了她，他掀起竹簾的那一剎那，他不敢相信，他思念三年之人就站在書鋪之中，離他如此之近。
得知她來借傘，他控制住自己顫抖的手將傘遞給她后，趁她去選書的時候，偷偷地注視著她。
三年不見，她不再是從前那個靦腆怯懦的小姑娘了。
她長大了，眉眼之間那樣溫柔，就像是遠山的黛影，令人沉醉其中，可是她變得那么遙不可及，而他卻是滿身污穢。
第99章
思遠人（九）
曹殊漆黑的眼眸盯著季蘊，
他眸光濕潤，澀聲道：“好幾次我覺得我快要撐不下去時，我就會想起你�！�
他雙眼微微泛紅，
竭力地壓下心底的起伏，隨即緩緩抬手環(huán)住她纖柔的腰，
將頭埋在她的頸邊，
透著一股眷戀之意。
“還好，
你回來了�！彼ひ粑�。
言罷，
曹殊闔上雙目，眼尾流下一滴溫熱的淚水。
上天眷顧，
叫他們沒有錯過。
季蘊聽完曹殊的一番話，她澄澈的眼眸中閃著淚光，
一時思緒萬千，輕柔地撫摸著他清瘦的背。
“是啊，曹哥哥�！彼凵裰袔е奶�，
語氣柔和，似是安撫，“我回來了�！�
“三妹妹，
我好怕�！辈苁庋鄣茁弦粚涌只�，
只是一剎那，便歸于平靜，低聲喃喃道，“我怕這只是一場夢，醒來的時候身邊沒有你，依舊是我一人�！�
他神情略微恍惚，
似是沉浸在過去痛苦的回憶中無法抽身。
寒夜凄冷，孤燈難眠，
悄然至更闌。
當東方泛白之時，他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強撐著打開書鋪的大門，抬頭望天，像是被困在逼仄的一方天地。
鴻雁斷翅，錦書難托。
他舔舐著傷口，思念之人卻在遠方，不知可好，可曾想起他。
“我好怕你像母親一樣離我而去�！辈苁饽樕n白，他雙臂用力地抱緊她，眼底閃過一絲悲傷，帶著無邊的傷感。
“不會�！奔咎N察覺到他的情緒低落起伏，她淚水在眼眶中打轉(zhuǎn)，忙道。
曹殊心中的痛楚積累多年，在今日幾乎要決堤般地涌出。
他深吸一口氣，強忍著淚意，咬唇道：“我方才夢見母親了，她在我幼時就離世，我已經(jīng)快要忘記她的面容了，我怕現(xiàn)下就是我的一場夢，你不在我的身邊，總有一日我也會忘記你的模樣，三妹妹，我好怕，我不想忘了你�！�
話音剛落，他的聲音略微顫抖。
“曹哥哥，你別怕，往后的日子，我不會再讓你一個人了�！奔咎N潸然淚下，輕笑著安慰道。
“真的嗎？”曹殊聞言有些不敢相信，心中涌起一股恐慌，頗為急切地詢問。
“真的。”季蘊雙眼泛紅，笑道。
曹殊立即松開她，他眸光清亮，顫聲道：“先前不是故意對你疏遠的，可三年不見，我不曉得該如何同你相處了，其實有很多話想說，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口了�！�
“我知道，曹哥哥你是個心軟的人，不會拒絕我的，所以我才敢一次次來尋你�！奔咎N抬眸，抿起一絲淺笑。
下一瞬，二人四目相對，他的眼眸水汪汪的，眼中的情意觸動著她的心。
季蘊情不自禁地伸出纖細的手，手指輕輕地劃過他清疏的眉眼，彎唇道：“若是你真的討厭我的話，就不會放任我靠近你�！�
“這段時日我很矛盾，我既想要你靠近我，卻又害怕你靠近我，只因我身在泥潭中，如何配得上你？”曹殊斂眸，長長的睫毛遮掩住眼底的情緒。
季蘊忍不住抬手觸碰他的唇，隨后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再說此類的話。
“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只要我們心中有彼此，為何要在意世人的眼光呢？”她蹙眉，直視著他。
“我在意。”曹殊目光微動，他握住她抬起的手，慢慢地十指相扣，低聲道，“我想娶你，我想給你安穩(wěn)的生活，不想你來日后悔�！�
“曹哥哥……”季蘊微怔。
“我不想委屈了你�！辈苁馄岷诘难垌曋裆l(fā)鄭重。
季蘊的淚水再也抑制不住，奪眶而出，她匆匆別過頭，不想曹殊瞧見她狼狽的模樣。
曹殊見她淚痕滿面，他的心登時就像被揪出了一般，急忙抬手將她面上的淚痕，指尖略微顫抖著。
“三妹妹，別哭�！彼艁y無措道，“我不該惹你哭的，我錯了�！�
“不是你的錯�！奔咎N搖了搖頭，她止住哭意，擠出一絲笑來。
曹殊眼眶微微發(fā)熱，他閉目，隨即睜開，伸出修長的手，輕輕地環(huán)住季蘊，他的心底泛起難以言喻的心疼，陷入深深的自責之中。
季蘊頭靠在曹殊的胸膛前，靜靜地感受著他身上傳來的溫熱，心莫名地安定下來。
“曹哥哥，你方才說想娶我，是真的嗎？”她思及他方才的話，小聲地問。
“無論是如今，還是過去，我想娶你的，唯你一人�！辈苁獯鬼聪蛩�，溫聲道。
季蘊抬起頭，她怔怔地注視著他，心中涌起一股感動，其中摻雜著幾分苦澀和甜意。
命運無常，他們緣分未盡，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再次相逢。
‘叩叩叩’。
就在二人低聲交談之時，廊下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便是敲門聲。
“娘子，曹二郎君回來了�！痹苾旱穆曇魝髁诉M來。
季蘊松開曹殊，她胡亂將淚水拭去，步履盈盈地走至臥房的門口，打開房門后，便見云兒和曹承站在廊下。
曹承手中提著包好的藥材，神色關(guān)切地詢問:“我在路上耽擱了片刻，溪川醒來了嗎？”
季蘊點頭。
曹承踏進臥房里，他匆匆走至床榻前，見曹殊安然無恙，頓時松了一口氣。
“好端端的胡思亂想什么，你這回當真嚇壞我們了�！彼裆蛔匀坏�。
“青川，我沒事，你莫要擔心�！辈苁庖性诖差^，微微一笑道。
“都吐血了還說沒事，你再這樣不當回事身子就要垮了�！辈艹胁粷M地嘀咕道。
季蘊走過來時，她瞥見曹承頗為別扭的神情，分明是在關(guān)心，嘴上卻不饒人，便捂嘴偷笑起來。
曹承見季蘊在笑話他，他神情尷尬地別開眼，倏然想起今日的兇險，開口道:“季娘子，天色不早，你也累了一日了，早點回去，溪川這邊我會照料好的。”
季蘊轉(zhuǎn)頭，遲疑地看向曹殊。
曹殊目光直直地凝視著她，嗓音溫和:“蘊娘，青川說得沒錯，你早點回去歇息�！�
季蘊聞言，只好點了點頭。
“我片刻就去煎藥，你就放心罷�！辈艹幸娝q豫，輕聲道。
“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了。”季蘊輕聲道，“曹哥哥，我明日再來看你�！�
“好�！辈苁恻c頭，他的神色格外柔和。
季蘊向曹殊話別之后，便同云兒走出臥房。
“等等�！辈艹袇s突然叫住了季蘊，從桌上拿出一個藥包遞給她。
“這是？”季蘊接過，疑惑道。
曹承道:“方才郎中見你心神不寧，故托我?guī)Ыo你，回去叫云兒煎了便是�！�
“多謝�！奔咎N彎唇，她轉(zhuǎn)身看向曹殊，“曹哥哥，我先回去了�！�
曹殊頷首，他漆黑的眼眸靜靜地注視著她離去的背影，眼神中帶著不舍。
主仆二人走出書鋪，一面交談，一面踏進書院的側(cè)門。
修篁林中一片安寧，云兒不知為何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娘子，您今日實在太過冒險了，若是那群百姓失控，傷了您該如何？”云兒嘆了一聲。
“當時我見曹哥哥有危險，就沒有想那么多�！奔咎N解釋道。
“還好沒有危險，若是有危險，奴婢當真不敢想�！痹苾河行┖笈碌�。
“你莫擔心了，不是沒事嗎？”季蘊穿過花瓶門，出言安慰。
“話雖如此，可今日場上耳目眾多，若是傳回府里，二大娘子知曉定會生氣的，到時該如何呢。”云兒跟在季蘊的身后，說出自己的擔心。
“我知道�！奔咎N淡淡地笑道，“就算沒有今日之事，我和母親之間早就無法恢復如初了，她生氣便生氣罷，她不理解我，我也不理解她�！�
云兒聞言忍不住嘆了一聲。
不覺間，二人已走至青玉堂，然而院門口卻是一片嘈雜。
季蘊心下狐疑，她抬頭便遠遠地看見季宅中的幾位小廝正站在院門口，似是季懷身邊的。
在短期的躊躇中，她走過去，開口詢問:“這么晚了，你們過來做甚，是父親有何事嗎？”
季蘊回來這么久，不過同季懷見過幾面，他向來對季蘊不上心，季蘊自然對他親近不起來，今日卻十分奇怪地派小廝來青玉堂。
“三娘子，主君有請�！毙P面容嚴肅道。
季蘊聽聞是季惟尋她，卻遣季懷身邊的小廝過來，她暗忖其中定然有事，難道是今日之事傳回府里，所以才會如此迫切地喚她回去。
“娘子……”云兒內(nèi)心不安道。
“沒事，咱們先回去�！奔咎N保持鎮(zhèn)定，語氣淡淡道。
“是。”云兒頷首。
“三娘子，請�！毙P語氣恭敬道。
季蘊瞥了他一眼，不緊不慢地走出書院，踏上季宅的車輿。
車輿在街道上行駛著，天色愈暗，秋風拂過，帶來一絲冷意。
季蘊掀開車簾，她看向逐漸遠去的奚口巷，心卻沉入了谷底。
“娘子，天涼了，您快闔上，別凍著了�！痹苾旱吐暤馈�
季蘊故作輕松地笑道:“你別擔心，沒事的，一點風罷了�！�
車輿行駛一段路程，緩緩地在季宅的側(cè)門停下。
“三娘子，到了�！毙P站在車下，垂頭道。
季蘊在云兒的攙扶之下，從車輿上下來。
她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季宅，現(xiàn)下瞧著是風平浪靜，可暗地里實則醞釀著驚濤駭浪。
“進去罷�！奔咎N面色平靜，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