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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100章

    思遠人(十)

    天色愈發(fā)慘淡,

    季宅被濃厚的夜色被籠罩,烏云遮月,似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了。

    對于季惟為何如此著急喚她家去,

    季蘊心知肚明,但她不后悔,

    如果重來一次,

    她還會那樣做。

    在上車輿前她的確心有不安,

    但現(xiàn)下她站在季宅的側門口,

    突然平靜了下來,無論面臨怎樣的怒火,

    她都不會害怕。

    她面色淡淡地走進季宅中,不緊不慢地穿過游廊,

    遠遠地見到丫鬟仆婦們走了過來。

    他們都垂著頭,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向季蘊行禮后,便匆匆地離去,

    仿佛是見著洪水猛獸似的。

    “娘子。”云兒收回目光,憂心忡忡地喚了一聲。

    她心下后悔不已,暗道今日在比試場上之時她就該及時拉住季蘊的,

    當時觀看比試的人如此多,

    保不齊就會有季宅的耳目,如今傳入季宅,可如何是好。

    季蘊回頭,她見云兒愁眉苦臉的模樣,便抿起一絲淺笑,安撫道:“不要怕,

    該來的總會來的�!�

    自從那日同張氏爭吵之后,季蘊已經許久未回來了。

    天色已暗,

    季宅四處掌著燈,庭院中的梧桐已然泛黃,秋風拂過后,落葉紛亂地掉落在地,瞧著頗為凄涼。

    秋風時不時吹進游廊中,帶來一絲輕微的涼意。

    主仆二人繞過奇形怪狀的假山石,緩緩地來至前廳。

    季蘊突然停下腳步,她深吸一口氣,猶如赴死一般地走了進去。

    前廳內的氣氛陷入一片壓抑之中,針落可聞。

    季惟夫婦坐在正堂,下方是張氏和季懷,他們的身旁坐著的是季梧和季眠姐妹二人,除卻外放的季榛,幾乎都到了場,正在等著季蘊。

    季蘊暗自哂笑,看來是為了審判她,等候多時了。

    “蘊娘,你回來了�!奔疚嗦勔娔_步聲,轉頭便見季蘊走進來,勉強地笑道。

    言罷,廳內眾人都看向季蘊,他們的目光聚集在她的身上。

    季蘊點頭,她向長輩們行禮,故作不解道:“見過伯父伯母,父親母親,這么晚了叫我回來所為何事?”

    “你還有臉問?”季懷瞥了季蘊一眼,他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便率先向她發(fā)難,陰陽怪氣道。

    “父親這話是何意?”季蘊面露茫然,輕聲說,“女兒是做錯什么事了,父親要這樣說我?”

    “你自己清楚�!奔緫牙渎暤�。

    “女兒不明白,還請父親明示。”季蘊明亮的眼眸看向季懷,言辭誠懇道。

    “你……”季懷面上帶著慍怒,他一時語塞。

    “女兒多日未見父親了,不知您這段日子可安好?”季蘊狀作關切地注視著季懷。

    “你做出此等丑事來,叫我如何安好?”季懷怒目圓睜,臉色鐵青。

    “女兒做什么了,父親要這么生氣?”季蘊神情委屈,像是真被季懷的話傷了心。

    季懷聞言不再說話,只是冷哼一聲。

    季蘊不解地站在廳中,慢慢抬頭看向眾人,季惟沉著臉,于氏神情復雜,張氏欲言又止,季懷黑著臉,而季梧滿臉擔憂,季棉則是不方便開口。

    這時,沉默許久的季惟抬起頭,開口道:“你父親不說,那我來說便是,蘊娘,伯父問你,你是不是同曹三郎有私情?”

    “伯父何出此言?”季蘊問。

    季惟沉聲道,“今日藥斑布比試,有人瞧見你當眾和那曹三郎私相授受,此話傳到家里來,我起初還不相信,后來許多人都這么說,事到如今,你還不同家里說實話?”

    話音剛落,季惟猛地拍案,怒視著季蘊。

    季蘊唬了一跳,立即跪了下來,云兒也緊跟其后。

    “官人,消消氣�!庇谑显谝慌暂p聲勸道。

    于氏聽聞今日季蘊和曹三郎之事,心中有些幸災樂禍,先前季惟因季棉昏了頭,本就還在氣頭上,她自然理虧,在家里也沒臉,但她沒想到今日二房的季蘊明知故犯,當?shù)弥@個消息時她十分慶幸,往后季惟再敢拿季棉說事,她就有理由反駁了,季棉和季蘊一脈相承,身上流的都是季家的血,分明是季家來頭丑,無論如何都怪不到她的頭上來。

    可現(xiàn)下前廳內,她見到季蘊后,神情卻逐漸復雜起來,畢竟是從小看到大的孩子,雖然從前是苛待過她,隨著年歲漸長,她也明白過來,一時也忍不下心來了。

    “蘊娘,你伯父方才所言,可是真的嗎?”于氏問,“你是個好孩子,向來叫我們省心,今日是不是有什么誤會,若是誤會便跟我們說,家里人會將今日的事對外澄清的�!�

    季蘊低著頭,她扯起嘴角,既然他們都將事情說開了,她也沒必要裝了。

    “沒有誤會,就是你們聽到的那樣�!彼Z氣淡淡道。

    張氏登時恨鐵不成鋼,先前她發(fā)現(xiàn)季蘊和曹殊有私情,就多般規(guī)勸過,季蘊死活不聽,如今傳到季惟的耳中,他一向視家族臉面為首,季蘊現(xiàn)在承認,不就是讓季家丟了臉,當初季棉好歹瞞了下來,可季蘊這個怕是整個崇州都知曉了。

    “你糊涂啊。”張氏痛心疾首道。

    季懷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季惟的神情,發(fā)覺他臉色逐漸陰沉,只好站起身來,罵道:“孽障!”

    季梧面色擔憂地注視著季蘊,季棉沒想到季蘊直接承認了,但她也不好開口。

    “你,你你你這個不知臉面的賤人,當眾做出丑事來,你這是把季家的臉面放哪兒了?”季懷指著季蘊,破口大罵道。

    說罷,他回頭看了一眼季惟的臉色,見季惟不作聲,再次怒視著季蘊。

    季梧見季懷動氣,勸道:“叔父,您消消氣,蘊娘不是有心的�!�

    “做出此等丑事來,還不是有心的?”季懷見季梧來勸,臉色緩和不少,但口中還在罵道。

    季惟和于氏聞見季懷的話,臉上有些掛不住,總覺著季懷是在借著季蘊指桑罵槐。

    季棉眸光閃了閃,低咳幾聲掩飾不自在。

    “蘊娘,你是糊涂了,曹三郎已經家道中落,先前還同咱們家退了親,你何必同他……哎。”于氏嘆道。

    季蘊垂頭,沉默不言。

    “怎地不說話,有本事做,現(xiàn)下倒不好意思了?”季懷瞧著季蘊跟個啞巴似的就來氣,她自小就不親近他不說,回來這么久對他這個父親疏遠冷淡,今日更是不顧家族的臉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連帶著他都要受季惟的冷臉。

    他越想越憤怒,忽然想要沖過去卻被張氏眼疾手快地拽住了。

    季懷回頭,他見張氏面色不善,遂心有顧忌,心虛地撇了撇嘴:“原以為你是個明事理的好孩子,如今看來,也是個蠢的!”

    季惟夫婦神色僵硬,季懷的意思他們不會聽不出來,此話分明是在打他們的臉,就差沒說不僅季蘊是蠢的,季棉脫不了干系,也是個蠢的。

    季棉自然聽出來了,她咬牙,隱忍不發(fā)。

    “父親,您從來不曾對女兒上心,怎么如今倒是要臉面了?”季蘊目光掃向季懷,冷笑地懟回去。

    “娘子,您別說了。”云兒一驚,忙道。

    “你還敢頂嘴?”季懷瞪大雙眼,頓感自己的威嚴被挑釁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立時火冒三丈,拔高嗓門道。

    “是,我是喜歡曹哥哥,父親要打要罰,悉聽尊便。”季蘊眼睫輕顫,她扯起嘴角,慢慢道。

    季懷心里升騰起一股怒火,他見季蘊如此說,覺著今日不教訓是不行了,他氣得在原地打轉,猛地甩開張氏,怒氣沖沖地走過來,狠狠地刮了季蘊一巴掌。

    “官人!”張氏頓時就急了,紅著眼道。

    季蘊歪著頭,她的臉瞬間就被打紅了,一片火辣辣的疼。

    于氏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她沒想到懦弱的季懷會暴怒,便嚇得站起身來,拉住季梧的手。

    “官人你這是做甚?”張氏撲到季蘊的身邊護住她,檢查著她的臉,回頭質問道,“說話就說話,為何要打人?”

    “她是我季懷的女兒,我生她養(yǎng)她一場,今日她犯了錯,我這個做父親的還教訓不得了,你給我讓開!”季懷色厲內荏道。

    張氏滿臉怒容,她瞪著季懷,厲聲道:“你再敢打她,你試試!”

    季懷咬牙,他被張氏唬住,便不敢再向前,因為他了解張氏的脾氣,她是真的敢和他拼命。

    季蘊慢慢地回頭,諷刺地笑道:“父親終于露出真面目了,其實您很早就對我不滿了罷,現(xiàn)下不過是借這個由頭,發(fā)泄心中的怒火。”

    “你……”季懷被戳穿,愣在原地。

    “我知曉您生性懦弱,也曉得您根本就不疼我,所以我對您從來就沒有抱有任何的期待,您卻怪我不親近,我自幼在家里飽嘗冷眼,也只有祖母為我好,我被欺負時您在哪里呢?”季蘊雙眼泛紅,不禁淌下淚來,顫聲道。

    季懷被說得臉色漲紅,他別過頭,爭辯道:“現(xiàn)下說你的事,怎么扯到我的身上來了,你這是在指責我待你不好嗎?你和曹三郎當眾摟摟抱抱難道就沒錯嗎?”

    “我沒錯�!奔咎N見季懷躲避,她自嘲一笑。

    “孽障,你還不知悔改?”季懷怒道。

    “你就聽母親一句勸,向你父親認錯,就當母親求你�!睆埵涎鄣组W過一絲心疼,低聲道。

    季蘊思慮片刻,她搖了搖頭,眼神愈發(fā)堅定,唇角微揚道:“我沒錯�!�

    “你這孩子,同家里人犟什么,快快向你父親認錯,同曹三郎斷了,你也曉得他曹家是遭官家厭棄的,你不能再和他有來往,難道你的親人會害了你不成?”張氏苦口婆心道。

    “是啊,蘊娘,你母親說得對,我們都是為了你好啊。”于氏聞言附和道。

    雖然張氏和于氏二人多年恩怨不斷,但此時她們站在同一戰(zhàn)線上。

    “我不,我也不會和曹哥哥斷了�!奔咎N目光掃向張氏,冷聲道。

    第101章

    相思賦(一)

    季懷聞言氣急,

    他不耐地來回走動,怒道:“我就不明白了,曹三郎給你下了什么迷魂湯了?你就這么自甘墮落,

    上趕著給外人看笑話?”

    “蘊娘,不要再犟了,

    只要你同曹三郎斷了,

    你往后想喜歡誰就喜歡誰,

    母親也不會再逼你�!睆埵习櫭迹�

    她不禁淌下淚來,出言勸道。

    季蘊垂頭,

    她靜靜地跪在地面上,眼眶逐漸泛紅,

    卻沉默著不愿示弱,澄澈的眼眸中帶著一股倔強。

    “蘊娘……”張氏注視著她,喚了一聲。

    “你勸她做甚,

    你就是說得再多,她也聽不進去!”季懷瞧見季蘊冥頑不靈的模樣就來了火,他緊繃著臉,

    冷聲道。

    “蘊娘,

    你說話啊�!睆埵仙裆辜�,“這曹三郎有什么好的,值得你這般跟家里人慪氣?”

    季蘊掀起眼簾,她慢慢地掃過眾人,此時他們的面容都變得可憎起來,便扯起嘴角。

    沒有人,

    沒有人站在她的身后,她在這個家向來是孤立無援的。

    她倏然想起今日曹殊同她說的一番話,

    他溫和的面容,清亮的眼眸注視著她時好像熠著碎光,她的心頓時堅定起來。

    “你笑什么?”季懷瞪大雙眼,他頗為不解地說道,“難道長輩同你說了那么多的話,你都當成耳旁風了?”

    季蘊抽回目光,她自嘲一笑道:“父親從前都不管我的死活,怎么如今這么急著逼我,難道是伯父命你這么做的?”

    季惟聞言瞥了季懷一眼,對此緘口不言。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你自己做錯了事,反而怪到我的頭上,你自己不防想想,這些年來,衣食住行上,我可曾有虧待過你的地方?”季懷惱羞成怒道,“是,我承認,你弟弟出生后我是偏疼他一些,但你也是我的親生女兒,我難道還會不疼你嗎?”

    “好端端的,你提茂郎做甚?”張氏紅著眼,她惱怒地瞪著季懷。

    “茂郎是我的兒子,我有什么不能提的?”季懷知曉他惹張氏難過了,季茂去世后,他也一直傷心不已,但見張氏強勢的態(tài)度,只能不甘示弱地嘴硬。

    “原來父親也曉得您偏疼茂郎,您只是口中說著好聽,疼我的分明是祖母,你當我都不記得了嗎?”季蘊眼眶中噙著淚水,哂笑道。

    季懷啞口無言,他臉色漲紅,胸口氣得上下起伏著。

    “祖母已去,您如今就可以信口雌黃了嗎?”季蘊質問道。

    “你現(xiàn)下說這些有何用,我就問你,你到底同不同曹三郎斷了?”季懷怒氣上涌,他沒耐心和季蘊扯這些有的沒的。

    “我方才也說了,我不會和曹哥哥斷了,您就癡心妄想罷�!奔咎N豪不膽怯,直視著季懷。

    “混賬,是不是還要我打你才肯罷休?”季懷拔高嗓音,威脅道。

    “父親要打便打,反正您早已動手了不是嗎?”季蘊笑道,“早點打死我,也好還你們一個清凈�!�

    “你這個不孝女,在江寧三年沒有絲毫的長進不說,圣賢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季懷臉色鐵青,“如此忤逆父母,不敬長輩!”

    “蘊娘,不要再惹你父親生氣了,我們可都是為了你好啊�!睆埵蠝I流滿面,嘆了一聲。

    “什么為我好,根本不是�!奔咎N突然道。

    “蘊娘,你這話是何意?”于氏一愣,與季惟面面相覷片刻。

    “其實你們根本就不是為我好,而是為了季家的臉面�!奔咎N語氣淡淡地說,“是啊,季家的臉面比什么都重要�!�

    季梧斂眸,她緩緩地從圈椅前坐了下來,眼底閃過一絲苦澀。

    季棉轉頭看向她,一時感觸頗多。

    “蘊娘,你方才所言真叫我這個做伯父的寒心。”季惟神色一僵,他似是被說中了心事,長嘆一聲。

    張氏拽住季蘊叫她不要亂說話,繼續(xù)道:“曹三郎他真的不是良配,你忘了,他過去還和你二姐姐訂了親,后來退親時鬧得兩家的臉面都不大好看,你說曹三郎為何會無緣無故喜歡你,定是對當年退親之事懷恨在心�!�

    “母親說這話臉不會紅嗎?”季蘊低聲道,“分明是當初季家聞風而喪,見曹家式微,生怕受到牽連毀了這樁婚事�!�

    季惟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他拍案而起,大聲道:“住口!”

    “我又沒說錯,伯父何必生氣?”季蘊諷刺道。

    云兒被嚇了一跳,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低聲道:“娘子,奴婢求您,不要再說了。”

    “你是要徹底和我們撕破臉嗎,就為了一個曹三郎?”季惟站起身來,勃然大怒道。

    于氏見季惟是真生氣了,她膽戰(zhàn)心驚地站起身來,在一旁輕言勸和著。

    “我告訴你,外人怎么談論我不管,但季家人就是不行!當年情勢萬分嚴峻,你遠在江寧,豈能知曉其中的利害關系?”季惟冷笑道,“若我不趁早同曹家斷了關系,你以為我季家如今還能安然無恙?你今日還能在比試臺上當眾頂撞知州,他若不是看中季家的面子,你早就被下了獄,現(xiàn)下還能安生地在這同家里人翻舊賬?”

    “家主,蘊娘年幼無知,她不是有心的�!睆埵蠂樀么篌@失色,忙致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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