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呵,很好。
霍良深下車,不緊不慢地走到她面前,擋住去路。
奚薇站定,抬起頭。
兩人一言不發(fā)。
她知道自己剛才掛電話的動作被他看見了,但絲毫沒有愧疚,也不覺得難堪。
霍良深見她額頭貼著一塊紗布,鼻梁上還沾著幾點血跡,不知又和誰打架了,一身的酒氣。
“怎么弄的?”
“跟你沒關(guān)系�!鞭赊睉B(tài)度非常冷淡。
霍良深覺得好笑:“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你,可以直說�!�
她果真直說:“盧警官告訴我,有人查我的違法記錄,這事兒跟你有關(guān)系嗎?”
聞言,霍良深愣了下,大概有些心虛,推了推眼鏡:“我爸他……對不起,我事先并不知情,否則不會讓他這么做的,我代他向你道歉,好嗎?”
原以為按奚薇的脾氣肯定會發(fā)一頓火,或許還會跟他吵架,但沒想到她只是平靜地垂著眼,用清冽的聲音開口:“我比你們想象中還要惡劣,我不是個好人,你也看到了,我抽煙,酗酒,紋身,打架,快三十歲了,一無所有,每天渾渾噩噩地混日子,沒有存款,沒有前途,沒有朋友,沒有家人,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就像陷在爛泥里出不來,也不想出來。生活只是一堆無聊透頂?shù)娜蝿?wù),掙錢,吃飯,交房租……可我還得這么活著,活到死,行尸走肉你懂嗎?不懂也沒關(guān)系,我不需要人理解。其實你爸做的沒錯,換做是我也不會愿意和社會敗類扯上關(guān)系,很正常。”
燈火昏暗的巷子,頭頂上空交錯著電線,流浪貓冷漠地瞥他們兩眼,隨后悄無聲息竄入車底。
霍良深一言不發(fā)地看著她,胸膛平緩起伏。
夜風(fēng)吹來,撲在奚薇的臉上,冰涼涼,慘淡淡,她仍有些醉意,腳下不穩(wěn),略晃了晃。
霍良深輕輕開口:“你喝多了,我送你上樓。”
奚薇垂頭悶著,轉(zhuǎn)身朝樓道里走。
那次她說家里亂,所以不請他上去,霍良深以為是句托詞,沒想到是真的亂。
能把別人的屋子收拾得纖塵不染,自己家卻如此邋遢,著實令人驚訝。
奚薇沒有心情招呼他:“你隨便坐�!闭f完把空調(diào)打開,拿睡衣進(jìn)浴室。
等洗完澡出來,發(fā)現(xiàn)霍良深正坐在沙發(fā)前玩她的拼圖。
奚薇頭昏腦漲,走向床鋪,鉆進(jìn)被窩。
他過來,坐在床邊,手指輕輕撥開那額前的碎發(fā),看看紗布,又看看她,問:“你還好嗎?”
“我很困。”
“今晚為什么打架?”
“不開心。”
“是因為我爸調(diào)查你嗎?”
她沒吭聲。
霍良深目色溫柔,笑問:“那你打贏了嗎?”
她抿了抿嘴:“當(dāng)然。”
“這么厲害,真的假的?”
“先發(fā)制人,趁對方不留意的時候出拳,他來不及反應(yīng)。而且我力氣很大的,你要不試試?”
“我可不敢。”
“不打你,我是說,和你比掰手腕�!�
“我會不會骨折?”
她被逗笑:“我又不是施瓦辛格。”
“誰知道,萬一是史泰龍呢?”
“別胡說�!�
“你看過《第一滴血》和《終結(jié)者》嗎?”
“小時候陪我爸看過。”
“難怪,言傳身教,乃父之風(fēng)�!�
“沒有,我爸很溫和的,從不使用暴力�!�
“所以你遺傳了誰的基因?”
“不靠遺傳,我是自學(xué)成才�!�
“……”
奚薇不知道自己最后怎么睡著的,夢里晦暗的荒原出現(xiàn)山谷,天空放晴,暖陽籠罩,到處開滿小小的花。她不再踽踽獨行,身旁多了一個半透明的人影,無聲無息,默默陪她走這一段路。
亻衣滑獨
家
第8章
第
8
章
周末那天奚薇休息,雖然只有一日閑暇,霍良深卻想帶她出去散心,本地也好,別的城市也罷,只要有班機,時間允許,不管去哪兒,哪怕看看風(fēng)景也好,別總待在家里悶著。
于是打了個電話,問她有沒有想玩的地方,或者想做的事,哪知她卻說:“周末我準(zhǔn)備在家搞衛(wèi)生,看電視,然后睡覺�!�
霍良深笑說:“別吧,天氣這么好,我們隨便逛逛�!�
奚薇遲疑:“可我怕累,也不想去熱鬧人多的地方�!�
“那就找一個清凈的去處,我正好知道底下有個小鎮(zhèn)子,還沒有被過度開發(fā)�!被袅忌顪匮约�(xì)語:“陪我出門走走,好嗎?”
奚薇聽他這樣耐心,也就沒有繼續(xù)推辭。
到了出發(fā)那天,卻是陰云浮蕩,雷聲暗涌,不知會不會突然下雨�;袅忌铋_一輛越野車,出城之后奚薇就困了,睡一覺醒來,窗外層巒疊嶂,云霧繚繞,他們正駛在曲折的山路間。
“這是哪兒,我睡了多久?”
“兩個鐘頭,”霍良深說:“還困嗎,快到西河古鎮(zhèn)了�!�
奚薇按下車窗,清冽的山風(fēng)撲面而來,夾雜著野薔薇的香氣,霎時令人神清氣爽。
西河古鎮(zhèn),她竟然不知還有這么一個地方。
“你怎么找到這兒的,以前來過嗎?”她問。
霍良深的回答略微遲疑:“沒有,只是聽朋友說過�!�
菲亞喜歡往偏僻原始的地方走,她曾經(jīng)到這里采風(fēng)攝影,還住了兩天。
不多時,抵達(dá)鎮(zhèn)口,霍良深把車停在牌樓前。
沿著青石板路進(jìn)去,粉墻黛瓦,依溪而建,山上有茂密的竹林,灰白房舍錯落其間,炊煙裊裊。那些老舊的磚墻縫隙里長滿青苔與雜草,不知已過多少年月。
霍良深牽著奚薇的手,走過一座無名小橋,有人在橋下洗衣裳,有人扛著鋤頭回家,嘴里叼一支香煙,凌霄花壓滿屋檐。
此情此景,倒叫奚薇想起許多往事。
上大學(xué)的時候她和蘇令城沒什么錢,只能在本省各地轉(zhuǎn)轉(zhuǎn),等畢業(yè)后開始工作,兩人的薪水幾乎都用在了吃和玩上。
哪里有美食,他們就往哪里去。
湛江的海鮮與夜市,紹興的干菜燜肉與黃酒,上海的大閘蟹和生煎包,重慶的火鍋、老麻抄手、冰粉涼蝦……
那次又去婺源,到的時候已近傍晚,她和蘇令城因為一點小事拌嘴,相互冷戰(zhàn),等放下行李,她一個人出去游蕩,直到夜幕沉沉,忽然下起小雨,找不到回民宿的路,手機也沒電了,于是坐在破屋檐下止不住地掉眼淚。
不知過了多久,蘇令城找來,撐著把傘,氣喘吁吁,見她眼睛紅紅的,知道哭過,于是什么脾氣也沒了,一把將人撈在懷里,低聲下氣地哄:“我錯了還不行嗎,好媳婦兒,要不打我兩下解氣?”
奚薇是真想打他,可下不了狠手,于是別別扭扭地“哼”了聲,他就笑說:“瞧你那傻樣兒�!�
以前蘇令城最愛調(diào)侃她傻,腦子一根筋,什么都擺在臉上,不懂圓滑。其實他們很像,都是直來直往的性格,不知道忍讓,所以相處難免磕碰。
在一起六年,也曾經(jīng)歷過吵架、分手,然后和好,奚薇了解他如同了解自己,他也一樣。
“你在想什么?”
奚薇回過神,望進(jìn)霍良深的眼睛里,他又問:“餓了沒有,我們找地方吃點兒東西。”
“好�!�
霍良深是習(xí)慣三餐按時用飯的,不像她過得亂七八糟,一碗泡面或幾只蒸餃就能打發(fā)一頓。
以前蘇令城也糾正過她這個壞毛病,各種恐嚇:“你不吃早飯會容易心梗的!還有可能得膽結(jié)石、慢性胃炎、消化道潰瘍!你自己看著辦吧!”
她那時仗著年輕,根本不把健康放在心上,被嚇唬完也就隨便聽聽,很快拋諸腦后。于是蘇令城每天盯著她吃早飯,就算早上沒有課,他也會買好包子豆?jié){,送到宿舍樓下。
還記得那時初秋,奚薇睡得迷迷糊糊,被他一個電話吵醒:“快下來拿東西,不然大聲喊你名字�!�
她不情不愿地爬起來,穿上拖鞋,因為起床氣的緣故,很有些煩悶,見了他就嘀咕:“我昨天很晚睡的,現(xiàn)在才幾點?天都沒亮呢!”
蘇令城卻瞪大眼睛看著她,忽然滿臉漲紅,結(jié)結(jié)巴巴的:“你……你怎么……”
奚薇不明所以,見他渾身緊繃地把臉別開,極不自在的樣子,她湊上前問:“你干嘛?腦袋進(jìn)水啦?”
這時旁邊有人經(jīng)過,他立刻將她拽到懷里,緊張地?fù)踝�,奚薇自己也感覺到某種怪異,低頭一看,“啊”的驚呼起來。
她忘記戴胸罩了。
睡衣薄薄的一層,關(guān)鍵還是白色的,有些透。
這下?lián)Q她面紅耳赤,猛地抱住雙臂,渾身血液如燒燙一般。
蘇令城見人走了,干巴巴地吼她:“還不上去!”
奚薇扭頭就跑。
“早飯!”
她又折回來,一條胳膊捂在胸前,另一只手拿過袋子,既羞且惱,狠狠朝他小腿踢了腳:“臭混蛋!”
然后飛快逃走。
……
刻骨銘心是什么,矢志不渝是什么,當(dāng)年的奚薇和蘇令城何嘗不是認(rèn)為他們愛得那么投入,可以一生一世在一起,直到頭發(fā)變白,永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