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沐晨與王治對視一眼，抬手召來了瑟瑟發(fā)抖的太監(jiān)
太監(jiān)小心的上前，只是看了一眼草叢里兩眼緊閉的少年，隨即就匍匐了下去，連連叩頭。
沐晨聲音發(fā)冷：“這是什么人？”
“這是這人極度虛弱，但看起來并沒有什么生命危險。
“重金屬中毒是有的�！贬t(yī)生翻了翻病人的眼皮，
又仔細觀察皮膚的顏色：“但影響并不算大，
估計是丹藥的分量不重，
基本的螯合劑就能解決問題�，F(xiàn)在這個樣子，那純粹就是餓的那兩個東西倒真是有一套�！�
大太監(jiān)當然是一句也聽不懂衡陽王的感慨，
他只能趴在地下打哆嗦，繼續(xù)結結巴巴的交代，
說這個叫蕭絢的小白鼠被抓來已有半年了，
因為都當他是必死無疑的人，
沒有誰會在將死的試驗品身上浪費精力，
也不會關注他遭遇了什么；至于方士逃走后他又是怎么茍延殘喘到今天，
那更是無從知曉了……
沐晨低頭看了看縮在石板上昏迷不醒的干瘦少年，心中忍不住浮出憐憫。知道皇帝殘暴不仁荼毒生靈是一回事，親眼看到皇帝暴虐下的受害者又是另一回事了。他嘆了口氣，終于揮一揮手，讓趕來的擔架組抬走了這個丹藥的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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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系統(tǒng)事先講解的規(guī)則中，所謂的“支線劇情”，是一種相當微妙的擦邊球比如引入新ｃｐ什么的。
這些特定人物當然頗為關鍵，但考慮到雙方如今的惡劣關系，那顯然是不太可能從系統(tǒng)口中問出什么。沐晨與顧問組開議論了幾次，最終只能等著蕭絢自己恢復神智，打算從他身上推測出劇情的走向。反正醫(yī)生已經(jīng)下了結論，說只要適當補充營養(yǎng)，這個藥人明天就能蘇醒
醫(yī)療組的論斷完全正確，第二天沐晨就收到了匯報，說蕭絢已經(jīng)清醒而且一切反應正常，只是有一點小小的毛病：
“他瘋了？”
沐晨目瞪口呆，伸手接過了向亮遞來的手機。手機屏幕里是白色病床上僵硬呆坐的枯瘦少年，一雙因干瘦而越發(fā)突出的黝黑眼睛已經(jīng)毫無神采。任憑床邊的醫(yī)生如何擊掌、揮手，乃至于以銀針做了針刺實驗，少年都木木呆呆直視前方，沒有流露出一丁點的反應。只有睫毛偶爾一顫，還能顯示是個活物。
“準確來說，是嚴重的自我幽閉�！毕蛄涟欀枷蜚宄拷忉專骸八纳頇C能是沒有問題的，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失語失聲，對外界甚至沒有什么反應。醫(yī)生已經(jīng)做了基本的檢查，說沒有中毒的跡象，并不是丹藥的緣故�！�
至于是什么緣故……向亮停了一停，遞過來幾張墨跡淋漓的黃色符紙。沐晨接過符紙略略一翻，非常尷尬的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不認得上面的草書。
“……這是什么？”
“在丹房里抄出來的東西。應該是筆記一類的東西�！毕蛄恋溃骸皬纳厦娴挠涗泚砜�，皇帝找來的那兩個方士，在煉丹修仙的路子上走得比較野。他們可能是……搞老莊那一派的�！�
這就真是完全觸及到沐晨的知識盲區(qū)了。他張了張嘴巴，用微表情向向亮無聲的暗示自己的懵逼。
向亮嘆了一口氣，轉(zhuǎn)述了專家組的解釋。
“不同于抱樸子之類的‘內(nèi)丹外煉’、‘內(nèi)外兼濟’，講究外丹丹方的搭配�！彼溃骸袄锨f一派崇尚復古，走的是隔絕外擾、存神定氣的法門，所謂‘墮爾肢體，黜爾聰明，離形去知，同于大通’，要以坐忘的狀態(tài)來配合丹藥藥力�！�
沐晨愣了一愣，他第一反應是這法子居然聽起來還頗有哲學的美感，看不出有什么毛��；但第二反應很快涌了上來至于如何讓人“視之不見”、“聽之不聞”……沐晨張了張口，知道已經(jīng)沒有必要再問了。
他默然不語，隱約覺得自己聽到了系統(tǒng)的一聲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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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確定了蕭絢的精神問題后，探索劇情的事情便不得不暫時擱置了。且不說現(xiàn)在醫(yī)療組中心理醫(yī)生緊缺，就算是在現(xiàn)代一切設備齊全，這種被外界折磨出來的心因性失能都是精神病學極大的難題，基本只能在時間中等待病人自我恢復。
不過劇情問題之外，沐晨還要面臨麻煩得多的問題。在數(shù)日的詳細調(diào)研以后，農(nóng)業(yè)小組在四月二十五日給他遞上來了一份報告。報告中指出了當下他們面臨的嚴峻狀況：盡管穿越團隊攻城略地無所不能，然而迄今為止，在糧食上卻幾乎完全仰賴于現(xiàn)代社會的供應。江陵、建康兩地都是久經(jīng)戰(zhàn)亂、生產(chǎn)嚴重受挫，如果不盡快安排農(nóng)業(yè)的規(guī)劃，恐怕將來的發(fā)展會大受遏制。
種子和農(nóng)具是農(nóng)民身家性命，他們憑什么相信所謂的“高科技”？
穿越團隊建立的公信力，還沒有大到讓農(nóng)民托付身家性命的地步！
如此思來想去，最終的計劃不得不向現(xiàn)實全面妥協(xié)。政務小組撥出了郊外豪族的農(nóng)田，組織城內(nèi)的流民集體耕作，并安排現(xiàn)代農(nóng)業(yè)顧問指導，以此作為示范，預備日后推廣；至于城外廣袤農(nóng)村的田地，則制定了所謂“耕者有其田”的政策，宣布殿下寬仁黎民，蠲免了今年所有的農(nóng)業(yè)稅賦與徭役，一切收獲由農(nóng)民自己享用。
在沐晨等人看來，這個方案既未觸及生產(chǎn)關系，又未觸及土地分配，簡直是溫和保守到了讓現(xiàn)代人羞恥的地步。然而乘著直升飛機從江陵千里趕來主持經(jīng)濟的貝言貝顧問上下看了一眼，卻搖了搖頭。
“但愿不會有什么亂子吧。”他輕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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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言的憂慮完全應驗了。在頒布命令以后的三四日里，建康城外的農(nóng)郊就漸漸有了波動。起初還只是鄉(xiāng)間有了種種怪異奇詭的謠言，農(nóng)人們在勞作時胡亂傳聞，說建康城里的“政務小組”是天魔轉(zhuǎn)生，施粥是為了養(yǎng)肥凡人好下口；又說衡陽王被妖邪附體，不但篡位囚兄，就連先帝也是他弒殺的……
如此荒誕無恥的謠言能廣泛傳播，擺明是有人蓄意煽動。但穿越團隊還未商量出什么對策，事態(tài)即刻又有了變化建康城外的一個小小里長。此人被抓時還在負隅頑抗、破口大罵，招呼了衡陽王的十八輩祖宗。
沐晨將記錄仔細看了數(shù)遍，仍舊覺得迷惑不解。說實話，自穿越以來后他們連出重拳，對可能有的反抗那是早有心理準備。但說難聽的，被他們鐵拳重錘的至少也是個高門望族，和一個小小的里長又有什么關系？世家顯貴的正主尚且龜縮不前不敢出頭，這個里長又是哪里來的真情實感？
最為關鍵的是，這次事件還并非偶發(fā)。沐晨往后翻了翻記錄，看到了里長的招供。據(jù)他所說，本來還有五六個伍長、鄰長要合謀襲擊，只不過是他貿(mào)然提前了而已。
沐晨丟下記錄，伸手揉捏眉心。他思來想去，終究嘆了口氣。
“……我真是不明白�！彼吐暤溃骸半y道世家的影響力就這么大？”
王治接過了記錄，掃視一眼之后，卻緩緩搖了搖頭。
“世家的影響力當然大，但明顯沒有大到這個份上�！彼溃骸耙钦嫦霝槊總兂鲱^，十幾天前就可以動手了，不必拖到現(xiàn)在……說白了，我們炸塌圍墻的事情早就已經(jīng)傳得風風雨雨，沒有誰會為了什么影響力冒這個險�，F(xiàn)在能突然把膽子弄這么大，肯定是被觸及了核心利益。”
沐晨詫異：“核心利益？什么核心利益？”
他仔細回想了片刻，最后還是皺眉不解我們不是免了農(nóng)業(yè)稅么？不交稅他還有意見？”
貝言微微一笑，卻拋出了一個話題：
“有沒有意見，那要看是怎么交稅了……沐先生，你覺得中古時代，會是怎么個交稅法？”
沐晨聳肩：“派官吏下去收唄�！�
貝言呵了一聲，隨即笑著搖頭。
“你太高估中古時代的行政能力了。”他平靜道：“封建時代的政府就是個草臺班子，除了橫征暴斂和武力威懾以外就基本沒有什么社會功能，行政機關更是基本癱瘓……我之前去查了南朝吏部功曹的冊子，哪怕是不計算空餉的賬上數(shù)目，城內(nèi)能調(diào)去收稅的胥吏也就是三四十人。這么一點數(shù)量，能應付建康城外的征收么？”
他回頭掃視王治，果然得到了歷史顧問的點頭贊同。貝言敲了敲桌子，最終下了定論：
“總體來說，整個朝廷的稅收體系就是個空架子，要是想靠著官吏把糧食給收齊了，那肯定得等到猴年馬月。因此，在實踐當中，執(zhí)行的往往是另外一套方案我們擋了他的財路？”
“是啊�！必悋赖溃骸斑@些豪強就等著收稅權揩油，結果等來等去，等到了取消農(nóng)業(yè)稅的命令，還是廣而告之，根本沒法遮掩……沒有農(nóng)業(yè)稅就沒有收稅權，沒有收稅權那還揩什么油？核心利益被剝奪得一干二凈，不反何待？”
這一席話聽得沐晨目瞪口呆，一面是感慨封建社會這叫人眼界大開的奇葩政治操作（收稅都能搞承包么？），另一面則是漸漸理清了形勢，知道自己的政策已經(jīng)完全攪動了農(nóng)村局勢，再也沒有后退的余地。
他略一沉吟，終于下了決斷，要求向亮派人加大打擊，一定要壓下這股反撲的風氣。
向亮自然絕對奉命。只不過在草寫命令時，他也額外嘆息了一句：
“觸動利益比觸動靈魂還難，麻煩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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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一個星期里，麻煩果然接踵而至。沐晨每日批閱文件，總能看到小隊在鄉(xiāng)間遇襲的消息，而且頻率是在顯著的上升都城內(nèi)外都是同氣連枝的世家望族，而今京兆突生大變，郡守們的姻親家屬政治同盟被一掃而空，他們要是按兵不動坐以待斃，那才叫咄咄怪事！
雖然早有預計，但如此迅速的聯(lián)絡出兵，仍然叫團隊措手不及。要論武力，他們能吊打那群弱雞的平方，但現(xiàn)在建康城外本就風波詭譎，若是陰謀者被州府出兵的消息鼓舞，屆時里外一起騷動，剛有起色的春耕恐怕就將大受影響。
如此束手束腳，那方案討論起來就相當麻煩了。沐晨與顧問組反復開會正爭論細節(jié)，乃至于穿越以來頭一次熬到了深夜。到半夜一點，他與顧問們一一告別，剛要起身離開，卻幾乎累得一個踉蹌。旁邊的向亮眼疾手快，趕緊將他扶住。
而就在這時，他清楚的聽到了系統(tǒng)的一聲冷笑。
沐晨立刻從困倦中清醒了過來。他抬頭仰望天花板，隨即伸手召喚出了多日不見的系統(tǒng)。
盡管還是輪廓模糊的一個光團，但沐晨與它積怨已久，哪怕看系統(tǒng)漂浮的動作也能覺察它的幸災樂禍。他怒氣上頭，脫口而出：“是你搞的鬼？！”
系統(tǒng)緩緩漂浮，語氣中卻帶了怪異的竊喜：
“宿主說笑了，我怎么會蓄意干涉劇情呢……這是你的選擇呀�！�
沐晨稍一思慮，答案幾乎是立刻跳出了喉嚨無非就是國仇家恨，無非就是心理扭曲，無非就是美強慘，走到最后，也無非是攪亂天下發(fā)泄仇恨，借此陰謀篡位而已那是一個宅了無數(shù)年的狗血文搜集器的蔑視，那是他身后上千本網(wǎng)絡的吶喊。在這一刻沐晨目光炯炯，閃爍著的是來自X點、X江、X佩的光輝，是地球數(shù)百年狗血之大成對未來人工智能的反擊。
系統(tǒng)僵硬在了原地。那一刻它心思急轉(zhuǎn)，終于明白了老前輩們?yōu)槭裁床辉敢鈦淼厍蚶�，更明白了人工智能界對X江的談之色變……然而事情已經(jīng)走到這一步，輸人也不能輸陣。它只能硬著頭皮反擊：
“……宿主卻是很聰明�？上В@個亂世走向不就是你自己挑選的么？”
“我挑選的？”沐晨啞然失笑：“那你是不是還要告訴我，只要清洗掉我那個藥人堂兄，就能解決問題了？”
劇情發(fā)展后自己有自己的邏輯，當然不可能這么潦草收場。系統(tǒng)默然不語，沐晨卻哼了一聲。
“‘亂世’？才這點動靜，算什么‘亂世’？”他冷笑道：“一群廢物而已，我手到擒來……”
說完這句大話，他緩緩從桌前起身，對著顧問們投下了凌厲的目光。
“諸位�！彼従彽溃骸叭绻业念A算不設上限，你們能給我一個什么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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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末梢的那幾日，建康城門口莫名貼了無數(shù)極大的宣紙。
宣紙上是政務小組的布告。布告中提到了近日來的天氣，說是春耕近半雨水卻稀少，恐怕收成會有影響。衡陽王殿下憂心黎庶，故此敕令雨師，命于明日卯時一刻至六刻下一場二尺三寸零二十二點的雨。特此布告，提醒百姓不要冒雨出行。
白紙黑字以后，是沐晨飄逸的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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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晨哆嗦著手指，在遞來的合同上簽下了自己歪扭的大名。
“這些少男少女都是衡陽王從人販子和老鴇手上救□□的，那是感激涕零無以為報，
把殿下看得好似天神，
莫論衡陽王只是敕令一場春雨，
哪怕他說太陽是從西邊升起，這些少年人也必定堅信不疑。
盜賊亂兵只有過境才會殺人，但九天之上那不能揣摩的氣候，
可是無時無刻不在殺人。
農(nóng)人們胼手胝足在田地里日夜奔波，
像不知疲倦的黃牛一樣忍耐了無數(shù)的饑寒苦楚，
一年到頭拼死拼活，也只能在官府和豪族的盤剝下勉強糊口。但就算日子再如何的困窘艱難，平時再怎么樣的掙扎求生，哪怕是克扣下自己活命的口糧，年初歲末給雨師河伯供奉的那一碗飯都不敢短少。他們不敢指望雨師眷顧自己這小小的收成，只是企盼天神能高抬貴手，留下一點活命的糧食。
對于耕作求生的農(nóng)夫而言，天帝閻羅什么的固然是位高權重，高不可攀；但掌管天氣的雨師河伯，才是最可敬畏、絕不能褻瀆的尊神。別說小小的平民要在雨師手上掙扎求存了，就是天下最尊貴的皇帝，上天的嫡子，不也得一年年的祭祀雨神么？
在對雨神敬畏與恐懼的雙重心態(tài)下，政務小組頒布的那條公告就顯然是過于輕佻，乃至于刺眼了。進城的農(nóng)人心下不快，回家之后還添油加醋的形容了一番，在鄉(xiāng)間田里激起了新一陣的譏諷。不僅是大字不識一個的粗人在嘲笑衡陽王的狂妄；就連見多識廣的老者都連連搖頭，說十幾年前江南大旱，皇帝率領百官與玄武湖求雨，三日三夜也沒有求下一滴露水；衡陽王又有什么本事，竟敢移檄雨神？
就算他們有一點什么炸塢堡的法術，也斷沒有這個臉面！
“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甭酝üP墨的里長鄰長在眾人前搖頭晃腦：“區(qū)區(qū)一個凡人，也能如此輕侮雨師么？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
眾人紛紛點頭，嬉笑著各自回家，沿路還在商議著朝中貴人的愚昧荒謬。
不過話雖如此，到了第二日凌晨的寅時，還是有不少農(nóng)人摸黑偷偷起了床只不過路上遇到了昨日一同非議政務小組的熟人，免不得有些尷尬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