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說著,努力朝林景云露出個討好的笑容。
林景云喉結滾動,將衣擺從林青玉手中抽出來,神色嚴肅,“是誰?”
又像是抑制不住自己,又厲聲問,“你去見了誰?”
兄長面若寒霜,林青玉這才知道事態(tài)嚴重,不敢再造次,可他如何敢告訴林景云他夜里都做了什么,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林景云從發(fā)現(xiàn)林青玉不見那一刻就一直壓抑著怒火,如今見林青玉的模樣,心如刀割,骨節(jié)分明的手一把捏住了林青玉的臉,目帶寒芒,“說�!�
林青玉未曾見過這樣駭人的林景云,一時怔在原地,伸手去握住桎梏自己的手,皺著眉,卻還是沉默不語。
他頭一回忤逆林景云,心中亦是惴惴不安,可見林景云這誓不罷休的模樣,干脆咬牙道,“哥,我已經(jīng)十七了,我做事有分寸,你不能事事都管著我......”
話落他就后悔了,林景云的手泄了力般垂下去,不敢置信地看著他,“我不能管你?”
林青玉只是不想兄長追根究底,可兄長話語飽含的失望讓他心中茫茫然,他嚇得抓住林景云的掌,仰頭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林景云低頭即可見到林青玉慌張的神色,他指尖微顫,一個人名從嘴里吐露,“是楚衍?”
林青玉心亂如麻,怔愣地說不出話。
“真是他。”
林景云咬了下牙,他想把手從林青玉的掌里抽出來,卻發(fā)覺怎么都使不上力,他甚至在眷戀林青玉掌心的暖意,林景云的聲音低沉,“什么時候的事?”
林青玉眼見紙包不住火,亦不想再瞞了,老實回答,“有小半年了。”
林景云眼里頓翻涌著說不出的情緒,他根本來不及思考,隱藏在心中最真實的欲念便已經(jīng)讓他脫口而出,“斷了�!�
“什么?”
林青玉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說斷了。”
林景云甩開林青玉的手,往后退了一步,眼神裹了層層霧靄般,又冷又烈,“不準再見他。”
林景云的態(tài)度過于強勢,林青玉急得六神無主,他一時無法將眼前人與那個溫善可親的兄長聯(lián)系起來——林青玉一向以林景云為天,兄長是他的榜樣,是他一生無法追逐的強者,他從來都不會忤逆兄長的任何要求。
可是今日,他卻打破了這一慣例,林青玉倔強地搖搖頭,又怕兄長不明白他的意思,膝行一步往前,雙手又緊緊拽住林景云的錦袍,頓覺無限委屈涌起,哽咽道,“哥,我隱瞞你楚衍之事不對,夜不歸宿也不對,我認錯,我知道錯的....”
他仰視著林景云,眼里都是淚,難過又堅定,“可是,可是我與楚衍兩情相悅,我想和他在一起,哥,求你成全我們。”
林景云只覺得林青玉說的每一個字都在他心口上插一把刀,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可他只能強撐著,站得筆直,他甚至怕泄露自己的異心,把素來依賴他的林青玉推離到遠處。
林青玉卻還怕林景云對楚衍有什么誤解,細數(shù)起楚衍的種種好來,他說得那樣真切,眼里都是向往與愛慕,“楚衍家世清白,樣貌姣姣,風流蘊藉,夫子和同窗皆對他贊不絕口,且他對我極好,只有他不嫌我腹中無墨,對我賞識有加,哥哥若與他往來,定也能發(fā)覺他是何等優(yōu)異之人......”
林青玉搜腸刮肚,恨不得在林景云面前把楚衍夸得天上有地下無,可他越是如此,林景云便越是被莫大的痛楚包裹。
林景云以為自己已經(jīng)做好放手的準備,可當手中牽著林青玉的風箏線一松動,他卻想要攥得更緊,他近乎失態(tài)的,不再是克制、隱忍的模樣,低斥道,“夠了!”
林青玉被嚇得一抖,呆滯地看著陌生的兄長。
可縱是害怕,他也不愿放棄,他不明白為何林景云要如此阻撓他與楚衍,吸著鼻子,含淚定定地看著林景云,多年來林景云對他的百般縱容,讓他此時有了任性的資本,他口不擇言,“哥,我已經(jīng)長大了,我能明是非,辨黑白,我也知曉自己喜歡什么,喜歡誰,你就由著我吧�!�
他見到林景云的身形似乎晃了晃,但也只是一瞬,兄長又如松柏般屹立著,仿佛永遠不會倒下。
林景云曾是林青玉仰望的高山,今日,他卻為了楚衍要越過這座山的管轄。
十七載的兄弟情誼,在這一刻驟生裂痕。
“青玉,”
林景云痛心地看著滿臉淚水卻又固執(zhí)的林青玉,“你為了楚衍,連兄長都不要了?”
這話說得太重,林青玉惶然地攥住林景云的手,搖頭,“你永遠都是我最敬重的兄長�!�
敬重,林景云把這兩個字咀嚼了咽下去,帶著血沫,他憐愛地撫摸林青玉的臉頰,低聲細語,“那便聽話,不要再見楚衍�!�
林青玉握著的力度驟然一松,林景云急忙又攥緊了,幾乎是把林青玉攬到自己跟前,眼里寒光盡顯,卻又閃著細碎的痛。
“只這一件事,其他事我都聽話,”
林青玉鼻頭泛酸,哭著說,“哥哥,為何一定要阻撓我?”
林景云像是被問倒了,連帶著冷冽的臉色都四分五裂,他頭一回覺得自己這樣卑劣,用拙劣的借口來掩飾自己的骯臟心思,“青玉,你還年輕,不懂情愛,等你長大后......”
“我懂,”
林青玉打斷他的話,泣不成聲,“哥哥,我不是小孩了,我懂的!”
林景云反駁不出半句,只是輕輕推開了林青玉,別過臉去,“你在家中好好反思吧,什么時候想清楚了,再來見我�!�
林青玉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從地上爬起來,看著林景云不語。
他不曾想過林景云會如此嚴苛地對待他。
林景云走至門前,林青玉哭著轉過身,帶著哭腔說,“哥,我真的喜歡他。”
門被打開,外頭的日光傾瀉在林景云身上,驅趕不去他周身半分冰寒。
他頭也不回地走出去,揚聲道,“即日起,沒有我的允許,不準二公子踏出院子一步,如有違者,杖責五十。”
徐姐兒和元寶還跪在一旁,已經(jīng)嚇得不敢說話,低埋著頭發(fā)著抖。
林景云走出院落,直到無人處,才慢慢停下來,他像是方在極寒之地走出來,臉色慘白,連唇色都逐漸褪去,他聽見自己心口不斷往下淌血低落的聲音,許久,低頭自嘲無聲地笑,他笑自己的卑劣、笑自己的無恥,笑自己利用大家長的身份欺壓林青玉,更笑為了掩飾自己對林青玉的骯臟心思而編制可笑的謊言。
他微微彎下腰,頭暈目眩,痛苦地閉上眼。
林景云啊林景云,世人眼中你是天人之姿、絕世君子,可我瞧不起你。
第34章
作者有話說:楚衍:七夕翻車誰能懂我的痛?
注:魏臨念的詩來自張玉娘《蘭雪集》。
京城。
年夜本是團圓時,但月色下的院落卻很冷清,今日下了場大雪,地面鋪了厚厚一層銀色,在月光的照耀下泛著光,越顯孤寂。
院前一道墨袍身影,負手而立,遙遙望去,猶如月色中巍峨的高山,他五官深邃,不常笑,頗有拒人千里的漠然,這是魏臨到京的第二月,也是他獨自在外過的第一個年。
往后還不知有多少這樣凄清的團圓夜,他該早些習慣才是。
小廝抱著大氅要為魏臨披上,魏臨抬手婉拒。
“公子可是想家了?”
小廝瞧不出他的情緒,壯著膽子問。
魏臨不言,抬頭望月,許久,吟道,“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遠道......”
音色似古琴般低沉,他的神情融在冰冷的夜里,“一日不見兮,我心悄悄�!�
青玉,林青玉。
在隆冬佳節(jié),你可也望著同一輪明月?
我透過明月在看你。
——
林青玉打了個噴嚏,夜里廝混的后果便是感染風寒,連著幾日喝藥,林青玉卻不敢有絲毫的怨言。
他被林景云禁足了,起初只以為兄長是嚇唬他,可當見到院前守著的兩個護衛(wèi)時,才知曉兄長這次是動真格。
這是他被禁足的第四天,林景云一次都沒來瞧過他,他不是沒有要元寶去請,只是元寶去了兩次,都被嚇得不輕,既然兄長氣未消,他只好央求父親,可林山素來聽林景云的話,即使林青玉再三請求,他的禁足令依舊未能解除。
他端起藥,閉眼一飲而盡,覺得苦,連忙抓了糖霜往嘴里塞,面上帶愁容,他被禁足在家,自然是別想與楚衍聯(lián)系,也不知楚衍如何了。
徐姐兒見他唉聲嘆氣,寬慰道,“公子不必太煩憂,大公子素來疼你,等他氣消了,你再說點好話,服個軟,他定不再追究公子你夜不歸宿之事�!�
林青玉勉強地朝她笑笑——元寶和徐姐兒不知道他與楚衍的彎彎道道,自然以為林景云是因他夜不歸宿而氣惱,可他心中清楚,這一回,怕是沒那么容易糊弄過去。
來福睡飽了,顛顛地跑過來咬他的靴子,林青玉彎腰把他抱起來,來福被他養(yǎng)得膘肥體壯,已突破二十斤大關,來福又不安分,他抱著有些費勁,抓著狗耳朵,喃喃道,“就你這條傻狗整天不是吃就是睡�!�
來福吐著舌頭往林青玉臉上舔,舔林青玉一臉口水,林青玉嫌棄地抹去粘液,心里到底不放心楚衍,把來福放回去,起身去案桌前鋪開宣紙。
“哥哥已知曉你我之事,將我禁足家中,我會勸解哥哥,你稍安勿躁�!�
末了,又添一句,“期待再見之日�!�
他把寫好的信件封好,喚來元寶,再三叮囑,“不要被哥哥知道,你悄悄將信送到楚府楚衍手中,告訴他我一切都好�!�
“我的小祖宗,”
元寶像是拿到什么燙手山芋,“你都這樣了還不消停。”
林青玉豈不知被發(fā)現(xiàn)只會更加惹怒兄長,可他得不到外界一點訊息,實在難以心安。
徐姐兒最見不得林青玉傷神模樣,擰了元寶一把,“公子要你去就快去,醒目些,千萬別被發(fā)現(xiàn)了�!�
元寶無法,只得將信件塞到懷中,佯裝無事出了院落。
他前腳剛走,盯梢之人就將他的行蹤匯報給了林景云。
年關林景云難得有閑暇時候,來人匯報時他正在練字,最后一筆沾了墨,整幅字便作廢了,他面不改色,淡淡道,“攔下。”
起稿重寫,心卻如何都難以安靜。
半晌,他放下紫檀狼毫,吩咐隨從備車,抬步前往林青玉的院落。
冬日風大,呼嘯響著。
林青玉正在院中等待元寶送信回來,等是等到了,但信卻沒能送離,且等來了幾日不見的林景云。
林青玉便知曉這信是送不出去了,他怕林景云遷怒元寶,搶先道,“是我逼迫元寶為我跑腿,哥哥要罰就罰我吧�!�
他如今有些怕林景云,說完眼睛不安地轉了轉。
“你是該罰,”
林景云往前走了兩步,臉色是少見的蒼白憔悴,只是語氣仍舊沒什么起伏,“明知故犯,你可知錯?”
林青玉抿了下唇,本想反駁,他不過是有了喜歡的人,即使有錯,也禁足幾日彌補了,如今何錯之有,可見到林景云疲倦的神情,他那點忤逆的心頓時消散,湊上去,委屈道,“哥哥還沒有消氣,那我就是錯了�!�
林景云瞧著近在咫尺的林青玉,喉結微動,他早聽聞林青玉感染風寒,卻不敢來見,如今人在眼前,他想伸手去觸碰,卻生生忍下,“那你可想明白了?”
他一動不動地看著林青玉的表情。
林青玉咬了下唇,露出點倔強神色,卻不說話。
那便是沒想明白。
林景云失望地閉了閉眼,把攔截的信件丟到林青玉腳下,冷意道,“今日之事,我當作不知,你繼續(xù)閉門思過,直到你......”
林青玉看著腳邊的信,被禁足幾日的委屈和怒意忽而不可抑制地沖上來,他低聲地打斷林景云的話,“我想不明白的,”
又鼓起勇氣抬頭直視兄長,“就是禁足我一月,一年,我也想不明白�!�
他不懂,林景云這番行徑究竟為何?
他的兄長,向來對他百般縱然,為何偏偏在這件事上如此執(zhí)拗無理?
林景云神色陡然一變。
徐姐兒還是頭一回見林青玉這樣硬氣,反應過來連忙為林青玉說話,“大公子,公子他是病糊涂了,才......”
“我沒有糊涂,”
林青玉仰著臉,眼眶微紅,哽咽地問林景云,“我清醒得很,我只是喜歡一個人,我有什么錯?”
徐姐兒和元寶瞪大了眼,終于琢磨出這次的矛盾所在。
林景云咬了咬牙,“好,你沒有錯,你想見楚衍,是不是?”
林青玉一怔,不解地看著兄長。
“明日,”
林景云面頰越蒼白,明明無病,卻似病入膏肓,“明日我?guī)闳ヒ娝�,你有什么話,當著我的面跟他說清楚。”
林青玉才陷入可以與楚衍相見的欣喜中,可聽見林景云的話,心中不安至極。
果不其然,林景云下一句便是,“我和楚衍,你只能選一個�!�
話落,林景云已然帶著一身寒意拂袖離去。
林青玉駭然,他追了兩步,卻追不上兄長的身影,任憑他如何呼喚,林景云都未曾回頭看他一眼。
院外北風呼嘯,林青玉站在風中,說不出的茫然,他像找不到歸途的迷路人,在風口里迷失了方向。
直到徐姐兒來喚他進屋,他才愣愣地轉過滿是熱淚的臉,搖著頭問,“哥哥和楚衍怎能一樣呢......”
分明是兩個不可割舍的最親密的人,要他如何抉擇?
——
一盞熱茶摔到了地面,瓷器四分五裂,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而打翻茶盞的楚衍面帶戾氣端坐在屋內。
就在一刻鐘前,沈齡來報,林景云暗中徹查有關楚家的點滴,他不是不知方結識林青玉時林景云已查過他的家底,可這次不同,林景云像是勢必要找出他的弱點般,將他翻來覆去查個遍,倘若再這么查下去,難保楚衍不會泄露身份。
“公子,大業(yè)要緊,”
沈齡提醒道,“林景云并非尋常人,若被他找到蛛絲馬跡,順藤摸瓜查下去,于我們無益。”
楚衍眼里迸發(fā)出殺意,直直看向沈齡。
沈齡無懼,“林景云是青玉的兄長,他若出事,青玉定會肝腸寸斷,不如順水推舟,青玉一時傷心難免,只待大魚落網(wǎng)再向他說明真相,屬下相信,青玉會諒解的。”
楚衍眉心狠狠一跳。
下屬來報,林家有信。
楚衍撕開信封,原是林景云約他明日春風樓一聚。
“公子,你我在此潛伏多日,萬不可功虧一簣,”
沈齡掀袍跪下,高聲道,“蘇家殘害忠良,罄竹難書,屬下懇請公子為天下百姓著想,凡事三思!”
楚衍身為宗親,是皇室一把利刃,他不單要為自己而活,更要為千千萬萬子民而活。
無數(shù)森森白骨如何為兒女情長讓道?
沈家便是這皚皚白骨中的其中之一,沈齡身負家族血仇,絕不會眼睜睜看著絆倒蘇氏的路被攔腰截斷。
楚衍忽而明白為何小皇叔要讓沈齡與他同行,有沈齡在此,楚衍怎會讓忠良寒心?
他深吸一口氣,頭一回覺得如此無力。
因他是宗親血脈,才更要學會妥協(xié)——為百姓、為忠良、為大明的來日。
一個楚衍的喜歡又算得了什么呢?
無足輕重。
第35章
作者有話說:我是不是不該再刀哥哥了……
春風樓,一年四季皆客滿,林青玉是這里的�?停蓻]有一次是如此復雜的心境。
他跟隨著兄長亦步亦趨上樓,既為能見到楚衍而雀躍,又對未知而感到恐懼,一張俏臉微微皺著,說不出的煩憂。
廂房的門半掩著,小二向里頭的人請示,林青玉聽見楚衍清亮的音色,“進來�!�
他眼睛微亮,猝然撞入兄長墨色的瞳孔中,只好將迫不及待的心情壓下,恭謹?shù)卣驹诹志霸频纳砗蟆?br />
紅木門被打開,林青玉越過林景云的肩頭,見到屋內站立的身影,楚衍不似素日面帶淺笑,瞧起來有些生人勿進的冷淡,幾日不見,林青玉的思念如同生根發(fā)芽的樹,茂密的藤條恨不得攀到楚衍身上去,他一瞬不動看著楚衍,想用口語提醒楚衍切勿惹惱兄長,可楚衍只是掃了他一眼,便做了個請的動作讓他二人進去。
林青玉頓感失落,楚衍似不如他所以為那般思念自己。
只是晃眼,林景云已來到楚衍面前,他二人皆為人中龍鳳,如今對立站著,著實養(yǎng)眼,但林青玉卻沒有半點兒心思去欣賞這畫面,他大氣不敢出,凝視著二人的一舉一動。
楚衍落落大方,“景云哥,請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