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吱嘎’的開門聲不住響起,不少躲藏起來的人竟然在夜晚之后紛紛出動。
趙福生一頭霧水摸不著頭腦。
要飯胡同內(nèi)初時是一人一屋,雖說與當(dāng)年蘇瀧的‘眾人聚集’行動的方法截然相反,但大家各自避開,也減少了單人撞鬼的機率。
如今一道‘開飯’的喊聲一響,躲藏的幸存者竟然又開始起身聚合,這顯然又悖離了眾人先前分開躲藏的原則。
她隱約意識到要飯胡同的鬼恐怕有怪異。
根據(jù)紙人張的說法:要飯胡同內(nèi)的鬼與四十年前劉氏宗祠內(nèi)的厲鬼是同一個。
而趕車的劉五的說法則是:四十年前劉氏宗祠內(nèi)的厲鬼以取頭為主,趁眾人亂成一團時,將人的頭顱取走,安到自己身體之上。
這樣的情況下,大家自然是越安靜則越安全。
此時銅鑼聲響后,幸存者卻偏偏離屋出走,這就怪異了。
能在此地生存下來,并且熬到現(xiàn)在的,對于厲鬼殺人法則應(yīng)該是摸得很清楚了,不可能會明知死路一條,卻偏要這樣去做。
趙福生感覺到紙人張與劉五的話有相悖之處,其中必有一人說謊。
她對這兩人都不是完全信任,但劉五雖可疑,可他深恐自己拉他入鬼域,對于自己問話應(yīng)該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撒謊的可能性不高。
反倒是紙人張,原本的趙福生與他可是有血海深仇,如今自己馭鬼有成,掌握了鎮(zhèn)魔司,且初次見面就展露出強勢的一面,他內(nèi)心必定是視自己為禍根,欲除之而后快的。
他想要殺自己,最便捷的方法就是借鬼殺人。
紙人張的話興許八成真、兩成假,如此一來,才會顯得更加真實,而紙人張只需要隱瞞關(guān)鍵的訊息,再對自己稍加誤導(dǎo),極有可能就會令她陷入險境。
趙福生分析,紙人張?zhí)岬竭^的劉化成當(dāng)年在帝都任職時因案件造成厲鬼復(fù)蘇的事是真的,此后劉化成戴罪立功,帶被分解的厲鬼尸身回萬安縣,并以劉氏氣運鎮(zhèn)壓也是真。
而事關(guān)厲鬼殺人法則,他含糊帶過,因此這厲鬼來歷可疑。
且他急于引導(dǎo)趙福生將四十年前與如今的要飯胡同鬼案相并,使得趙福生對他生出戒備。
雖說后來他主動示好,既送鬼燈又提劉家往事,卻并沒有打消趙福生的疑慮。
相較之下,劉五的出現(xiàn)、身份雖說也過于巧合,但說的話卻顯得更加可信。
想到此處,趙福生的思路越發(fā)清晰:如果劉五所說屬實,那么要飯胡同的鬼禍恐怕與四十年前劉氏宗祠的鬼禍并非同一個厲鬼所為。
這個念頭一浮現(xiàn)在她腦海,她頓時大感頭疼。
她進入要飯胡同之前,針對當(dāng)年的鬼禍已經(jīng)做了充足的準(zhǔn)備,如今兩樁鬼禍若是毫無關(guān)聯(lián),她對此地的厲鬼便相當(dāng)于一無所知,且被困進了鬼域。
趙福生的臉色陰晴不定。
但此時別人都動了,她自然也不能留守在此地。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有時候不動未必是好事,動起來了,可能事情才會出現(xiàn)轉(zhuǎn)機。
她拼命的在心中為自己加油鼓勁,接連深呼了兩三口氣后,終于下定決心,隨后也跟著站起身來,猛地拉開了緊閉的房門。
此時外間天色已經(jīng)大黑。
不過她在黑暗中躲藏了許久,眼睛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黑暗,因此仍可以看到街道上的情景。
這會兒的要飯胡同與她才進入此地時截然不同,白天時所有躲藏起來的人此時都鉆了出來,三三兩兩如游蕩的鬼魂,沖上了大街,往街道的深處行去。
而他們前進的方向,恰好就是點著燈的夫子廟方向。
白天時顯得冷清的街道,很快的擠滿了人。
趙福生不明就里,可她也連忙混入了人群之中,跟著眾人前行。
她發(fā)現(xiàn)這些人雖說在往前走,但每個人之間都隔開了一段距離,仿佛每個人都在有意識的避開他人。
趙福生試著貼近了一個人,那人表情驚駭不安,不停的咬著嘴唇,似是畏懼著什么,但在感應(yīng)到她靠近的剎那,仍是本能的往一側(cè)避去。
她再次跟了過去,那人又避。
數(shù)次之后,那人終于意識到了什么,吃驚的轉(zhuǎn)過了一張皮包骨似的臉,眼中驚恐之色未褪,看著趙福生的目光帶著警告之色,示意她離自己遠(yuǎn)些。
“老鄉(xiāng)。”趙福生笑嘻嘻的湊了上前,打了聲招呼,那人轉(zhuǎn)頭欲走,趙福生伸手拽他。
碰到他的瞬間,那人如同受到了極大的驚嚇,瘋狂的甩手,嘴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響,雙腿一軟,整個人便往地上睡了下去。
他這模樣反將趙福生嚇了一跳,她并沒有松手,反倒蹲了下來,那人拼命蹬腿往前爬。
兩人身后、兩側(cè)幸存的人也跟了上來,有意識的繞過了兩人,往夫子廟的方向前行。
趙福生猶豫了一下,見此人嚇得眼白亂翻,已經(jīng)口吐白沫,頓時將手一松,那人剛一獲得自由,立即將吐出的舌頭一收,迅速往前爬行,拉開兩者的距離,混入人群。
“……”
她眉梢跳了兩下,見那人在人群中左右穿行,黑暗之中很快混跡于其中,再難區(qū)分。
算了!
反正四周都是人,她想要問話,也不一定非得拉著那個人。
但夫子廟肯定有詭異,她準(zhǔn)備先隨大眾前往夫子廟一探究竟。
往前走了一段路后,那飯香越發(fā)濃烈,空氣之中縈繞著食物的香氣,更是令得趙福生餓得前胸貼后背。
可她觀察左右,發(fā)現(xiàn)同行的人神情十分復(fù)雜,似是既害怕又不安,全然沒有即將‘吃飯’的欣喜。
莫非是這飯有什么問題?
范必死、劉五提起要飯胡同的鬼案時,都曾提到過一點:無論是以前的劉家,還是后來的夫子廟,都向來有向窮人布施粥水的習(xí)慣。
趙福生想到此處,心中生出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莫非此時的夫子廟竟還在進行布施?
“這不可能吧……”
鬼域已經(jīng)籠罩,要飯胡同內(nèi)有厲鬼出行,劉家的善舉竟然在這個時候還在進行?
可她轉(zhuǎn)頭看向四周,前往夫子廟方向的行人如臨大敵,仿佛大禍將至,又不像是要接受布施的樣子。
趙福生壓下心中的疑惑,疾步往前行,她穿入人群之中,眾人見她靠近,紛紛閃避,臉上露出詫異之色。
約一刻鐘后,她終于看到了夫子廟。
此時的夫子廟仍舊燈火通明,數(shù)層懸掛的燈籠亮著白光,飛翹的屋檐下垂落了一支藍(lán)布招牌,上面寫著一個大大的字:施。
夫子廟的大門敞開著。
與外間燈火璀璨相較,內(nèi)里卻并沒有點燈。
大堂幽深,至少千尺以上。
數(shù)根雙人合抱的巨柱撐于大殿之中,將廟堂高高頂起。
趙福生站在燈光下遠(yuǎn)遠(yuǎn)往里看,只見光影照入廳堂大半,但內(nèi)里幽深,仿佛望不到盡底的深淵似的,放眼望去漆黑空洞,根本看不真切。
廟門口的正前方是一大片空地,空地鋪墊了青色石磚,大門一側(cè)外修建了類似貢桌樣的石桌案,石桌上放置了一個大大的銅鼎,旁邊擺了數(shù)摞疊得很高的碗。
一個面無表情的年輕男人此時站在那桌案之后,手持一個湯勺,冷眼望著靠過來的人群。
竟然真的是布施!
要飯胡同鬧鬼之后,夫子廟竟然仍有布施行為。
趙福生頓時意識到有鬼。
事有反常即為妖。
要飯胡同被鬼域籠罩,厲鬼出沒的情況下人人自顧不暇,夫子廟卻一如既往的行事,仿佛無視了厲鬼殺人的可怕情景,這中間必有緣故。
她本來想大步上前,向那青年問個究竟。
但趙福生猶豫了片刻,仍克制住了自己的舉動。
發(fā)現(xiàn)夫子廟有異,這少年的舉動可能事出有因之后,她并沒有急著表明身份去問話,而是站在一旁,開始打量著現(xiàn)場的情景。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先前急著往這邊趕路過來的人群也沒有上趕著朝前。
人人在出門時急切,但到了此地之后,反倒像是面露懼色,仿佛不敢去做第一個用餐的人。
“莫非越是往前吃飯,越會有怪事發(fā)生?”趙福生心中暗忖。
她的目光落到了那舉勺的青年身上,開始打量起此人。
此人年紀(jì)不大,最多二十歲。
與周圍面黃肌瘦的人相比,他的身材倒是很高,以趙福生估量,最少有1.8米往上,顯得頗為魁梧的樣子。
他臉頰骨骼分明,面容也算英俊,只是神色間的陰郁使他看起來無精打采,身上不見年輕人的鮮活生機,反倒面色略黑。
在他的身后,擺了一張銅鑼,兩個以紅布包裹的木錘放在旁邊,顯然先前敲鑼、叫吃飯的都是此人。
但趙福生的目光并沒有被這些東西吸引,她注意到青年的左手旁擺了一本不算很厚的書冊。
那書冊以棉線串釘,外表沒有寫字,看不出是什么,但周圍人看這書冊的目光帶著驚恐、畏懼。
【第38章
一本名冊】
第三十八章
“吃飯了。”
那青年見眾人畏縮不敢上前,不由低垂下頭。
慘白的燈光照在他的臉上,他眉骨略深,眼窩處盛滿陰影,使他整個人看上去有些陰郁。
半晌后,他臉頰的肌肉重重一咬,又喊了一聲。
‘嘩——’
人群傳來騷動,但仍沒有人敢擅自上前。
他沉默了片刻,最終嘆了口氣,‘哐’的一聲放下勺子,接著將手在身上蹭了兩下,深呼了幾口氣后,才抬起了頭,鎮(zhèn)定自如的拿起那本擺在他左手邊的書冊,接著隨意將其翻開。
此時的情景怪異極了。
劉家樂善好施,在萬安縣一直以來頗有賢名,要飯胡同甚至因為劉家在搬遷之后持續(xù)的布施吸引了四方窮苦受眾而來才得名。
鬼域籠罩此地后,此地的人能進不能出,許多人沒有吃喝被困守在此地,夫子廟竟仍持續(xù)布施--這幾乎成了被困的人唯一獲得食物的來源。
照理來說眾人應(yīng)該轟搶糧食,可此時飯熟了端出來,竟然沒有人敢第一個上前討食,還需要有人喊名字才行。
趙福生的疑問緩緩從心中生起:莫非大漢朝萬安縣的人如此有素質(zhì)?
她正胡思亂想,卻見隨著年輕人翻書冊的動作,周圍的人各個面現(xiàn)不安惶恐之色。
不少人雙手交握,似是坐立難安一般,半晌后,他目光落到書冊的一處上,隨后喊了一聲:
“王水財——”
“王水財在嗎?”
圍在夫子廟周圍的人聽到他喊出‘王水財’這個名字時,不少人如蒙大赦。
正當(dāng)眾人欲露出笑意之際,青年卻遲遲沒有聽到‘王水財’的應(yīng)答。
現(xiàn)場安靜了半晌,許多露出慶幸之色的人臉上的笑意一僵,一種詭異的緊張氛圍再度籠罩在了眾人心頭。
青年緊接著再喊了一聲:
“王水財在不在?還活著嗎?”
“……”這話有些怪異,趙福生轉(zhuǎn)頭往四周看,人人表情麻木,對此好像見怪不怪的樣子。
青年嘆了口氣:“王水財看來已經(jīng)——”
他沒有將話說完,但眾人心知肚明這個‘王水財’應(yīng)該是死了。
年輕人面無表情的重新翻開書冊的另一頁,再度喊道:
“孫�!獙O福�!�
他話音一落,人群中突然有人‘咚’聲倒地。
癱軟在地的人嚇得面無人色,抖個不停。
但這情景一發(fā)生,原本死寂的人群瞬間‘活’了。
先前的冷場被打破,不少人熱情的上前將倒地的那人架了起來,拖往擺放粥水的方向。
而那被架起的人則拼命的打著擺子,嘴里高喊:
“我不要、我不要飯——饒命、饒命——鬼爺爺饒命�!�
此人這一番話中竟透露出來不少有用的信息,趙福生眼睛一亮,看出了些許端倪。
夫子廟的布施果然有問題,被點到名的人如喪考妣,第一個被點名的人沒有應(yīng)答,看情況已經(jīng)身死;
第二個被點名的人則是受驚過度,仿佛被點名之后就是死期將至。
這人口口聲聲喊‘鬼爺爺饒命’,莫非厲鬼殺人會根據(jù)名冊而來?
這個荒唐的念頭一生起,趙福生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
緊接著,那布施的青年臉上露出木然之色,他盯著此人看了半晌,末了放下了手中的書冊,轉(zhuǎn)而取了一個碗,提勺從鍋中盛了一大勺稀落落的湯水進碗中,遞給了這個人:
“我多給你一些——”
“我、我不要——我不想死——”
但孫福慘叫也沒有作用,點到他名字的剎那,便如閻王索命。
他癱坐在地,雙手緊握,兩只細(xì)如麻桿似的腿不停的蹬,動作激烈得那雙赤足在地上蹭出了血跡。
可周圍的人哪管他要不要,數(shù)人合力將他的手臂扭了起來,力量大得他的骨頭發(fā)出‘咯咯’的斷裂聲。
青年眼中露出一絲猶豫,但最終仍將那碗盛得滿當(dāng)?shù)闹嗤敕诺搅怂恼菩摹?br />
孫福接到粥碗的那一刻,瞬間放聲大哭。
粥碗‘哐鐺’落地,碎成數(shù)塊,稀落的水粥灑了一地,里面零星浮著幾粒米混雜著不知名的粟谷。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他瘋狂的大喊,可惜在他接粥的那一刻,其他人如躲瘟神般,避開他些許。
有了第一個取粥的人,先前還對布施避之而唯恐不及的人頓時活絡(luò)了過來,都往青年圍了過去。
趙福生也忙不迭的擠入人群之中,她已經(jīng)意識到了這樁鬼禍有些怪異,要圍觀這青年布施與厲鬼之間的瓜葛。
人群擠得十分激烈,與先前大家對粥攤退避三舍不同,此時的幸存者爭先恐后的想要取粥,現(xiàn)場亂成一團。
趙福生被擠得險些斷氣,瘋狂前進的人群裹挾著她,將她提起,使她足不沾地,讓她沒有死于鬼禍,險些死于這些擠著要取粥的人手里。
“咳咳咳——”
她咳得臉頰脹紅,大部分的人以飛快的速度喝完粥后疾速離去,她站在粥攤面前,隨著時間的流逝,那青年也逐漸失去了鎮(zhèn)定,露出幾分焦急之色。
他頻頻抬頭往四周看,似是在關(guān)注著什么,接著又一手機械似的取碗,一手打粥,在將粥碗遞給趙福生的剎那,他似是終于意識到了什么,轉(zhuǎn)過了頭來,認(rèn)真看了她一眼,接著‘咦’了一聲。
“你有些面生��!”
說完之后,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有些吃驚的道:
“今日下午,大聲敲門說話的就是你了?”
趙福生當(dāng)時初入鬼域,鬧出了極大響動。
鬼域靜寂,聲音傳遍了整個要飯胡同,這夫子廟前布施的青年看樣子當(dāng)時也聽到她鬧出的動靜了。
從趙福生進入要飯胡同后,一直幾次試圖與人溝通,但其他人不是驚恐就是充滿敵意,根本沒有人與她說話。
這會兒終于有人與她搭話,她眼睛一亮,正要開口,那青年面色一沉,迅速將碗往回一收:
“你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