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好�!眲⒘x真的目光溫和了許多,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他并沒有看錯人。
趙福生聰明又機敏,非一味魯莽的愚蠢之輩。
“你也要小心�!彼H為克制的說完,又補了一句:
“爭取多活一些時日�!�
鎮(zhèn)魔司的令司主事更迭換代極勤,當(dāng)年的蘇瀧在萬安縣也沒有呆多長時間,便厲鬼復(fù)蘇,最終死于邵文勛之手,不得不說鎮(zhèn)魔司的馭鬼之人幾乎都擁有悲劇卻又短暫的一生。
他希望趙福生多活一段時日的話并非詛咒,而是出自于真心。
“禍害遺千年,要想我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壁w福生微微一笑。
劉義真也跟著輕笑出聲。
兩人此前對彼此的猜忌、防備在此時暫時擱置,也許此時雙方還無法做到對彼此十分信任,可經(jīng)過語言溝通,卻仍對對方多了幾分欣賞之意。
二人靜默了片刻,都享受著此時難得的平靜。
半晌后,趙福生收拾了自己的心情,說道:
“在走之前,我得請你幫我個忙�!�
“你說�!眲⒘x真點了點頭。
趙福生就道:
“此地鬼禍已經(jīng)解決,但我看幸存者早被厲鬼嚇破了膽,不肯相信我的話。”
幸存的人們在厲鬼的威懾之下,大腦僵化,身體維持著躲藏、進食的機械舉動,面對厲鬼,不敢出門、不敢試圖逃離。
“好�!眲⒘x真應(yīng)了一句,轉(zhuǎn)身回大殿之中,從門板的角落背后找到銅鑼拿了出來,接著取鑼‘鐺鐺’敲了數(shù)聲。
這聲響就是一個信號。
原本死寂的街道突然傳來此起彼伏的開門聲,窩居在房舍之中的幸存者一一出街,如行尸走肉般往夫子廟的方向潮涌而至。
“……”趙福生臉上的笑意慢慢的消失,她上揚的嘴角緊抿,神情逐漸變得嚴(yán)厲。
劉義真偷偷以眼角余光看她。
自她進入要飯胡同,兩人打交道以來,她嬉笑怒罵,性格略有些痞氣,令人難以捉摸,喜怒不形于色。
夫子廟要飯鬼的來由沒能令她發(fā)火,劉化成的身份也沒有讓她吃驚,夫子廟中裝了三個鬼的事她也能接受良好……
可唯獨此時看到遠(yuǎn)處蹣跚過來的百姓時,她的臉色有片刻的難看。
這一刻她雙拳緊握,似是克制著內(nèi)心的情緒。
但很快的,她很快又恢復(fù)了先前玩世不恭的模樣,仿佛那一瞬間的嚴(yán)厲只是劉義真看花了眼而已。
【第52章
離開鬼域】
第五十二章
劉義真好像隱約能猜到趙福生的心情。
他在要飯胡同呆了很多年,對這里的人、景、物都很熟悉。
鬼域籠罩此處后,他與人、與鬼打交道,看多了生死事。
實際要飯鬼的殺人法則并不難摸清,可是在鬼殺人事件后,卻沒有人有勇氣踏出第一步。
因此哪怕白天就是絕對的安全時期,但更多的人卻覺得陰暗潮濕的屋子更加的安全,寧愿躲在其中,等到布施時間的來臨,被動的等待著鬼物出現(xiàn)狩獵。
今日要飯鬼的狩獵時間剛過,才回夫子廟時間不長,可聽到銅鑼聲后,所有人竟然對此沒有半分懷疑,便下意識的紛紛出屋。
可見這些人身體還活著,只是精神卻已經(jīng)因為恐懼而死去。
趙福生興許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情景,所以還有些不大適應(yīng)。
“不喜歡看到這樣的場景?”他一面敲著銅鑼,一面問了一聲。
趙福生自然不會與他細(xì)說這樣的問題,她只是搖了搖頭,道:
“不是,我在找人�!�
說完,她踮起了腳尖在涌來的如行尸走肉般的人潮中四處觀看,不久之后,她似是終于發(fā)現(xiàn)了什么,眼睛一亮:
“找到了�!�
她握了握拳頭,大步往她目光所看的方向行去。
趙福生走的方向與涌來的人潮相逆,許多人目光呆滯,卻在她靠近的剎那本能的閃避。
先行至夫子廟的人見到了提鑼的劉義真,卻唯獨沒見以往熟悉的盛粥大鼎。
原本麻木、呆滯的人群突然意識到了有什么不對勁兒,安靜得有些詭異的人群終于發(fā)出了不安的躁動。
“諸位,今日沒有布施了�!�
劉義真手舉銅鑼,大聲的說了一句。
眾人呆愣愣的看他,仿佛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
“從此以后,夫子廟沒有布施了�!眲⒘x真手舉著鑼錘,平靜的解釋:
“兩天前,鎮(zhèn)魔司的令司趙大人進入了這里,要飯胡同的鬼禍已經(jīng)解決,鬼域散去,這里安全了,你們可以自行離開此地�!�
他說話時,現(xiàn)場靜得落針可聞,只能聽到趙福生逆行時發(fā)出的‘嗒、嗒’的腳步聲。
劉義真的目光往趙福生看去,見她很快沖入人群,將一個骨瘦如柴的矮小男子提在手里。
男子被她一提,身體縮成蝦米,足跟離地,雙手抱頭,不敢反抗的樣子。
要飯胡同的鬼域已經(jīng)籠罩了很長時間,劉義真每日布施,將剩余者的面孔幾乎都牢記于心,定睛一看,頓時認(rèn)出被她抓拽之人的身份。
此人正是趙福生初入要飯胡同時,強端了粥碗塞入她懷中的那位。
劉義真沒想到趙福生辦完了鬼禍還記著這場恩怨,頓時抿了抿唇。
不過鎮(zhèn)魔司的令司在當(dāng)?shù)責(zé)o異于土皇帝般的存在,趙福生想要殺死一只乞丐如捏死一只螞蟻。
他對此并不感興趣,正欲轉(zhuǎn)頭之際——卻聽趙福生冷笑:
“可算找到你小子了�!�
說完就是‘梆梆’兩聲重響。
只見趙福生掄拳就打,兩下就打得那乞丐鼻歪血流。
她出氣之后將手一松,被打的乞丐‘噗通’倒地,身體蜷縮成團,抖個不停。
趙福生甩了甩手,‘哼’了一聲:
“看你小子以后還敢不敢害人。”
這一動靜終于打破了人群的沉寂。
那被打的人因為臉上劇烈的疼痛也回過了神,小聲的喘息著,顫巍爬起身,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樣子。
趙福生打完人后神清氣爽,一掃進入要飯胡同之后的壓抑,單手叉腰,大聲的道:
“鎮(zhèn)魔司辦案,此地鬼域已除,大家迅速離去!”
“快走!”
她說話時,伸腿踢了還躺坐在地上的男子一腳。
這話音一落,所有幸存者如大夢初醒。
“什么……”
“鬼域解了?”
“鎮(zhèn)魔司的人來了嗎?”
初時有零星數(shù)人問話,但說完之后又似是惶恐非凡,雙手交疊,死死的捂住了嘴唇。
“……”
現(xiàn)場安靜了片刻。
目睹了這一切的劉義真愣了愣,他沒想到趙福生只會將人打一頓出氣,而沒有要人性命。
以她聰慧,她應(yīng)該明白那乞丐塞粥的惡意。
趙福生性情多狡,且不是會吃虧的人,最終會做出這樣的舉動,實在令劉義真感到詫異無比。
但他的怔忡只是在片刻之間,隨著人群躁動,他也跟著解釋:
“諸位,此地鬼禍已解,從此之后夫子廟不再布施�!�
他舉著銅鑼,又敲擊兩次。
死寂的人群逐漸被注入生機,后知后覺的幸存者終于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事。
有人驚喜,有人不敢置信,除了少數(shù)人仍是神色麻木呆滯,大部分人卻已經(jīng)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從這一場惡夢般的鬼禍中全身而退。
“解、解決?”
“鬼被趕走了?”
“鬼域沒有了嗎?”
“我們是不是活下來了--”
……
許多人紛紛提問。
劉義真想到了那一本一命冊,猶豫了片刻,仍是道:
“這一次的鬼禍已經(jīng)解決,將來的事我也說不準(zhǔn)。”
他這話落入不明就里的群眾耳中,便無異于是死囚等來了大赦的佳音。
眾人紛紛大喜。
許多人這才試著往四周看去,果然見鬼霧散逸,天色微亮--這是鬼域散開的標(biāo)志。
“天亮了!”
“鬼離開了,我們安全了�!�
“可以走了!”
“我再也不會來這要飯胡同了--”
幸存者驚喜的開始往四周散開。
初始的時候他們身體因為長久的蜷縮而有些僵硬,但之后便越走越快,紛紛往四周逃離,一刻都不敢在要飯胡同多留的樣子。
原本癱軟在趙福生腳邊的那男子也意識到了什么,他悄悄從地上爬起,飛快的混入人群之中,像是深怕再被趙福生逮到。
“……”
趙福生冷眼看他身影如泥鰍般在人群中左右穿梭,不多時便再難分辨,最終轉(zhuǎn)頭往劉義真的方向看了一眼,也松了口氣:
“回去嘍!”
她也沒有再停留,往來時的方向行去。
陰霾散開,要飯胡同之外不知何時站立了許多的人。
為首的正是范氏兄弟,趙福生曾見過的知縣及師爺?shù)扰阏驹诙松韨?cè)。
曾為她趕過車的劉五等一干衙役站在身后,旁邊還稀稀落落的站了一些不怕死的圍觀者。
“哥——”
范無救不安的望著要飯胡同的方向,此時鬼域已經(jīng)解除,大霧正在散開,被封鎖在鬼域內(nèi)的尸臭、血腥及糞便的臭氣便率先傳了出來,令人聞之色變。
“我們還要等多久?”
范無救的表情異常憔悴:
“鬼域已經(jīng)散了……”
“再等等,還沒有動靜�!�
范必死冷靜的道。
一旁的老縣令及師爺聽到兄弟二人對話,相互看了一眼,也不敢出聲。
“你說福生她還活著嗎?”范無救問了一聲。
這話沒有人敢接聲。
“不知道。”
許久之后,范必死搖了搖頭。
“要飯胡同的鬼禍哪那么容易解決?”
一道略有些猥瑣的聲音響起,‘悉索’聲里,張傳世從范必死兄弟二人身后探出了頭來:
“我看趙福生受鬼影響不輕,精神不大清醒,又是剛馭鬼的人,沒經(jīng)驗,哪里能輕易驅(qū)趕厲鬼�!�
他說話時,踮著腳尖將腦袋探出,一雙綠豆似的眼睛直勾勾盯著要飯胡同的方向看,擠出額頭‘王’字紋。
“說不定就是因為她這一死,身上厲鬼復(fù)蘇,恰好與要飯胡同的鬼相互平衡,這才歪打正著解除了鬼域�!�
張傳世說話時眼睛‘骨碌碌’的轉(zhuǎn)動,雖說看不到他隱藏在范必死肩膀后的下半張臉,但范無救卻聽出了他話中的幸災(zāi)樂禍之意。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哥,范必死沒有出聲。
但范無救卻是知道他的心意,他對馭鬼不死的趙福生似是頗為忌憚的。
當(dāng)日兩兄弟在城中與趙福生分頭行動,二人帶著一群抬尸人將趙氏夫婦的尸身連夜送往寶知縣的地盤安葬妥當(dāng),在第二日晌午后匆匆趕回萬安縣,卻并沒有見到趙福生的身影。
后來棺材鋪的張傳世出現(xiàn),兩兄弟才從張傳世口中得知了趙福生燒掉了紙人張的府邸,向縣令借人送她到了此地。
經(jīng)由路口擺攤的老婦人指點,確定趙福生進了要飯胡同之內(nèi)——此后三天,這里鬼域不散,趙福生生死不知。
從兩天以前,萬安縣有頭有臉的人都守在了這里。
趙福生的死活,代表著一部分人的去留。
如果這位萬安縣最后一任馭鬼的令司主事也死,此地鎮(zhèn)魔司便相當(dāng)于全廢,有來路的人自然不肯再留在這里。
老知縣與師爺?shù)瓤峙乱泊蛑瑯拥闹饕�,偏偏�?zhèn)魔司的人受制于魂命冊的緣故無法離開,張傳世被逼進了鎮(zhèn)魔司,又因趙福生將紙人張得罪狠了而畏懼,此時對趙福生怨恨不已,恨不得她就死在這一場鬼禍里。
“老張別胡說�!狈稛o救喝斥了一聲,接著又轉(zhuǎn)頭:
“哥——”
“我覺得福生沒死。”
范必死應(yīng)了一聲。
他這話一說出口,所有人的耳朵一抖,就連知縣也往前靠了半步,想聽他詳細(xì)說下去。
“福生沒死?”范無救愣了一愣,提高音量問了一聲。
范必死思索了片刻,就道:
“福生馭鬼之后性格有些變化,我總感覺——”他一時之間說不出適合的詞語來形容與死而復(fù)生后的趙福生相處時的感受。
但他卻覺得趙福生精明、謹(jǐn)慎,行事卻又大膽甚至有些狂悖。
張傳世說她燒紙人張的府邸是發(fā)了瘋,但范必死卻又覺得這像是她能做出的事——她絕不肯吃虧,有仇立即就要報,不愿隱忍。
“之前三天鬼域沒有動靜,我覺得是她在隱藏著摸索厲鬼法則,總而言之,我覺得她可能不會死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