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武大敬想了想，露出茫然之色：
“幾時……我那老娘都死幾十年咯……”
可很快的，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
“不過我依稀記得，我那三兒那年剛好八歲。”
他這樣一說，趙福生就想起了一個事：
“也就是武大通長子出生那一年？”
趙福生話音一落，不知為何，手臂鉆心的癢，她沒忍住隔著衣裳用力揉搓了手臂數(shù)下，直揉得手臂有些火辣疼痛了，那股癢才被殺住。
提到了武大通的‘長子’，武大敬的神情又有片刻的茫然。
趙福生索性道：
“你剛說過，你三兒七歲時，武大通沒有娶妻，有天突然興奮的說找到了媳婦�！�
她記憶很好。
且這事兒又關(guān)系到鬼案線索，任何細節(jié)都不能疏忽，所以武大敬說的話幾乎被她牢牢記住，并在腦海之中反復回憶，深怕錯漏了關(guān)鍵的線索。
“�。�！”
武大敬經(jīng)她一提醒，突然點頭：
“大人真是好記性�！�
“一年之后，武大通的兒子出生，你娘當時去幫忙接生了吧？”趙福生問到此處，心中已經(jīng)有幾分篤定。
“是是是。”武大敬連忙點頭。
“那你娘就是在武大通的兒子出生之后不久去世的吧？”趙福生話音一落，武大敬就用力點頭：
“半年！”說完，他雙掌用力一拍：
“我怎么會記不得我娘的死期？老了！老了！”
他嘆了兩聲：
“我想起來了，我娘是九月十七去世的，武大通的兒子是七月三十一出生�！彼还肀矍脫�，暫時壓制住了無形的厲鬼力量影響，似是打開了記憶的閘門：
“出生那天，我娘去幫忙回來后惋惜，說是——”
說到這里，他面露警惕，似是有些話不想說，但見趙福生定定盯著他看，雖說一語不發(fā)，但那目光卻帶著威迫之感，他訕訕的道：
“這些事情本不該說，可如今武立人一家都失蹤了，是死是活也不知道——”
說完，他話音一轉(zhuǎn)：
“不過大人，您能不能替我保密？我是年紀大了，是死是活倒不重要，可我一家?guī)状灿惺脦卓谌四亍舯晃淞⑷酥牢襾y傳他家的事，可不會放過我的�！�
天高皇帝遠，對于偏遠山村的人來說，村里的村長無異于當?shù)赝粱实�，足以決定一家人的命運。
趙福生有預感武大敬接下來說的話頗重要，她說道：
“事關(guān)鬼案，我不能保證一定事事保密，但我敢保證武立人無法找你或者你后人的麻煩�！�
這樁案子與厲鬼有關(guān)，武立人一家這會兒恐怕早已經(jīng)死了，只是尸體暫時還找不到而已。
就算他不死，以趙福生如今的身份地位，要想使他無法報復武大敬一家，也是輕而易舉的。
“有您這句話就行了。”武大敬聽她這樣一說，反倒像是放下了心中大石，接著說道：
“我娘當時回來后，說是這孩子生產(chǎn)當天，發(fā)生了怪事�！彼f起當時的回憶，臉上現(xiàn)出恐懼：
“此前我們沒有見過武大通老婆，只知有這么個人兒。直到這一回——”
“我娘到了他家，他將這婆娘藏得很緊，屋門上了鎖，窗戶什么的都釘了板子，那會兒女的還留了口氣，我娘去時，她抓了我老娘的手，直喊‘娘，救命�！��！�
當時燈光昏暗，武大敬的老母沒有看清她的臉，但是聽聲音卻能感覺得出來這女子年紀頗輕。
武大敬伸出一只手，比了個‘二’的數(shù)字：
“我娘猜測，這女娃不超過二十歲。”
要知道當時的武大通年紀可不小了，是村里知名的老光棍，又窮又老，且遠近聞名，誰又會將家中年輕的女兒嫁給這么一個人？
“且那女娃雖瘦，手卻很軟，沒有繭子，我娘當時就猜測這武大通恐怕是不知從哪里拐了個小姐……”
他嘆了口氣：
“她老人家當時這樣想，卻顧不上追問，因為這女娃情況危急，小孩還沒生出來，就咽了氣�！�
大人都沒了，小孩又是如何出生的？
趙福生目光閃了閃，武大敬將聲音壓低了些：
“武大通當時急了，拿刀劈開了他婆娘的肚子。”
這個答案在趙福生預料之內(nèi)，但她聽到之后仍是皺了皺眉。
武大敬的娘當時被武大通這一舉動嚇得不輕，回過神來時，是武大通抱著孩子，喊她幫忙搭把手的。
出了這樣的事，屋里必定點了油燈，武大敬老娘當時才看清周圍的環(huán)境。
“滿屋都是血！”武大敬道：
“那孩子也有問題，渾身冰冷，根本不像是活人兒——”
武大敬的娘對于侍候初生的小孩也有經(jīng)驗，他媳婦當時已經(jīng)生了三個，每胎都是由她幫著村里接生的婆子搭手的。
可當時無論她怎么推拿，這剛出生的孩子也不哭不鬧。
“偏偏怪異的，是這小孩睜著眼睛，看起來又像活的。”當年的記憶，武大敬此時像是全都記起來了，一些細節(jié)還說得格外清楚：
“我娘猜測，是不是因為母親難產(chǎn)而死的緣故，使這孩子在肚中‘悶’了許久，錯過了投胎的時辰，便因此失了魂？”
他說道。
這些話說來口齒清晰，再也沒有像之前講話顛三倒四，就是前頭的張傳世也覺得有些怪異，轉(zhuǎn)頭過來看了他一眼。
“之后武大通便連呼晦氣，趕我娘回家�！�
武大敬老娘也被他嚇得不輕，便不敢停留，連忙回家。
后面嘆惜：“說害怕當時武大通殺她�！�
這個人雖說是她從小看著長大的，她也算是武大通長輩，可越長之后，武大通性格便越發(fā)怪癖。
不知從哪弄了個見不得光的年輕小媳婦，懷孕生產(chǎn)也不敢見人，生產(chǎn)女人難產(chǎn)而死，他竟敢剖開人腹取孩子。
“我娘猜測這女孩身份不一般�！彼f道：“此后也沒聽說武大通孩子的事，倒是我娘過了不久，便開始流鼻血，接著躺床一病不起�！�
沒過多久，便一命歸西。
“她老人家去世以后，曾有人進村來問，有沒有見過一個女子，說是縣中有個富戶家的小女兒走失——”
武大敬說到此處，看了趙福生一眼：
“我想起我老娘臨死前的話，猜測怕就是這個人！”
“那你可舉報了？”趙福生問。
武大敬頓時目光躲閃，結(jié)結(jié)巴巴道：
“那、那可不敢哪——”他手不停的擺，頭搖得像打撥浪鼓似的：
“對方衣著光鮮，且很是焦急，看起來有些兇悍，我也只是猜測，哪敢招惹是非？更何況這可是武大通家的事，與我無關(guān)，怎么好去摻合這樣的閑事？”
趙福生冷笑了兩聲。
他見到此景，有些心虛，嘴唇動了動，想要為自己辯解什么，但趙福生卻并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
“之后呢？”
“后面不了了之，哪找得到人？”他見趙福生轉(zhuǎn)回了原本的話題上，心中不由松了口氣：
“雖說我猜是同一個人，不過始終只是‘猜’，又作不得準，就算是同一個人，死了這么久，尸體早埋進土里，又怎么找得到呢？”
更何況當時對方也只是挨村盤查、尋找，并沒有什么證據(jù)，因此例行盤問后不見人，便很快離去。
武大通此前保密工作做得好，在這一輪危機中并沒有露出馬腳，暫時逃過了一劫。
“后面過了不久，武大通就來找我借錢�！迸d許是他先前趙福生的問話讓武大敬有些心虛，他很快將話題重新帶回武大通身上：
“他說他老娘吐血不止，怕是活不久了，他想借筆錢，如果老娘去世后，就將她安葬，并帶著孩子出外討生活，離開狗頭村�！�
看來之前狗頭村有人來尋女兒之事讓武大通心虛了，想要逃離家鄉(xiāng)。
趙福生若有所思：
“吐血不止？”
“不清楚�！蔽浯缶淳偷溃�
“村里人不和他往來的，他討了老婆后，也不許我們?nèi)ニ遥凑^了不久，他娘就沒了�！�
他說道：
“我借了他一些銅板，幫著張羅了他娘喪事，他娘一入葬，他就離開了狗頭村�！�
趙福生問：
“去了萬安縣哪里，做的什么營生，你可知道？”
武大敬就道：
“聽說是進城找了個東家，他后來托人給我?guī)уX回來提到過，東家像是——像是姓——”關(guān)鍵時刻，他好像再次記憶出現(xiàn)了混亂。
不知是鬼臂的力量太弱，壓制不住那隱形的厲鬼，還是因為他確實年紀大了，事情又過去了幾十年，他記得不大清楚。
但這樁過往涉及鬼案，武大通曾經(jīng)的事是‘因’，如今武立人一家失蹤則是‘果’，若是線索一斷，對趙福生此行可不大有利。
她心中一緊，正要說話，武大敬苦思半晌，像是終于想起了什么一般，歡喜的道：
“我想起來了，說是他的東家姓張，在城中開扎紙人鋪的！”
【第62章
時間吻合】
第六十二章
武大敬說者無心，但聽者有意。
正在趕車的張傳世身體一震，轉(zhuǎn)過了頭來，正好對上趙福生銳利的眼神。
“你胡說……”
他脫口而出，唇上兩撇細長的胡須一震一顫的。
“你急了？”
趙福生似笑非笑，問了他一聲。
“我沒有�！睆垈魇缆犓@樣一說，便如屁股底下被針扎了一下，險些跳了起身。
他這動作無異于此地無銀三百兩。
張傳世自己喊完都覺得心虛，頓時不敢吭聲。
“你接著說。”
趙福生也沒有與張傳世繼續(xù)糾纏。
這樁鬼案疑似涉及到了萬安縣張家，她頓時腦海飛速運轉(zhuǎn)，開始思索兩者的關(guān)聯(lián)處。
“是�！蔽浯缶茨涿畋粡垈魇篮瘸饬艘痪�，心中惶恐，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做錯了事。
但好在這位鎮(zhèn)魔司的‘趙大人’明事理，總站在他這一邊，令他心中稍安了一些。
“之后又過了幾年，武大通才回來，身邊帶了一個兒子，就是武立人�！彼f完，又連忙補了一句：
“說是在外面娶的老婆留的后�！�
這一趟武大通歸來便如衣錦還鄉(xiāng)，在村中引起了很大的轟動。
他在外賺了大錢，一回家便是請人吃了流水席，又修宅子，當時附近十里八鄉(xiāng)許多都跑來看過熱鬧的。
“之后的事情您也知道了，武大通自此之后就是專心給武立人討小老婆、生兒子，后來武立人被推舉為村長，直到這次離奇事情發(fā)生�！�
事情的前因后果趙福生確實也大概了解了。
但她心中還有一些疑問，因此她對武大敬道：
“接下來我問你答�！�
武大敬點了點頭，連連應答：
“噯！噯！”
“你說武大通出村進城時，是在辦了他老娘喪事之后�！壁w福生話音一落，武大敬就道：
“是。”
“而他娘的死，是在他第一個兒子剛出生不久。而生下他長子的女子來路不明，極有可能是走失的富家千金，他可能拐了別人的女兒，將人害死之后不敢出聲，因此事后掩埋了尸體悄悄離村。”
武大敬聽她這樣一說，略顯心虛，但如今武大通人都死了，武立人一家失蹤下落不明。
他膽氣略壯，又點頭應承：
“……是�！�
“在此之前，他家中父親早亡，與寡母相依為命�！边@些話武大敬之前就已經(jīng)說過，他此時不明白趙福生為什么又單獨再問一次。
但趙福生是鎮(zhèn)魔司令司主事，他心中雖疑惑不解，但仍要乖乖聽命。
正準備答話之時，趙福生再問：
“他娘一死，拐來的女子也死了，也就是說他是與剛出生的孩子共居�！�
“……”武大敬愣了一愣，半晌之后才道：
“孩子？”
趕車的張傳世也問：
“什么孩子？”
幾人說話的功夫，馬車不知不覺已經(jīng)出城。
城外的道路年久失修，地面凹凸不平，顛簸得異常激烈。
夾道兩旁樹蔭茂密，繁盛的枝條不知何時遮擋住了陽光，陰影鋪蓋滿整條道，使得說話的幾人無端感到渾身陰冷。
趙福生再次感應到了厲鬼的氣息，若隱似無，卻始終像是隔了一層罩紗，無法感應到它具體的存在。
“武大通的長子，就是拐來的女子所生的，你娘接生的那個孩子�！�
她索性一口氣將話說完。
武大敬聽完恍然大悟：
“是——”
“他在狗頭村除了你們之外沒有親近的人，如果他要進城，孩子無法托付于人吧？”
趙福生看著武大敬：
“他是帶著孩子一起離村的？”
“是，他是帶著孩子偷偷走的，走時還再找我借了些吃食——”
武大敬本能點頭，說完之后又茫然的抬起頭來，問道：
“……大人，你剛問了什么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