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如果不是武大敬指認,張傳世恐怕壓根兒發(fā)現(xiàn)不了這地方還有人生存。
“黑燈瞎火的,怎么也不點個燈?”張傳世嘀咕了一聲。
山里霧氣重。
從四周地勢看,狗頭村位于下方山坳之中,霧氣環(huán)繞于村莊上方,此時月亮還沒出來,天色很暗,沒有半點兒燈火的村莊看起來有些瘮人。
“哪里有錢點燈——”
武大敬陪著笑臉應了一聲。
張傳世就道:
“煮飯的火光總該有吧?”
武大敬回道:
“晌午時分就會煮些吃食,這個天熱,晚上哪還用熱,費灶費柴呢——”
說話時,他又伸手抓了抓后背,發(fā)出‘悉索’響聲。
兩人這一說話打破了沉默,張傳世雖說不喜歡這個‘帶來鬼案’的村老,但他憋了一天無人說話,此時武大敬和他答腔,他也愿意與這老頭兒說上幾句。
“你們這村子這么窮?”
“不算窮的�!蔽浯缶淳偷溃�
“我們至少還有吃的,算是過得去�!�
“這一年能收入多少銀子?”張傳世隨口問道。
“我們家人多,我生了三兒兩女,兩個女兒嫁出去了,三個兒子又生了七個孫子,都娶了妻生了子,家中共有二十多口勞動力,一年一家人能掙這個數(shù)。”說完,他伸出三根手指。
“三十兩銀子?”張傳世接話,武大敬就點頭:
“是。”
這個話題與鬼案無關,趙福生本來沒有出聲,聽到這里,倒是看了武大敬一眼,略有些吃驚:
“你家竟然是富戶�!�
她接收了原主回憶,只知原本的趙氏夫婦一年干到頭根本余不了錢,反倒債臺高筑。
每年秋收之后,上門要債的多不勝數(shù)。
一年辛苦勞作,糧食卻被接連搬走,最終顆粒無收。
今年實在走投無路,將女兒賣入鎮(zhèn)魔司,最終一家人落得死于厲鬼之手的結(jié)局。
“那可不是。”張傳世搖了搖頭,解釋給趙福生聽:
“你別看他們家一年能掙三十兩,但每年要交不少稅,說不定只是驢糞蛋子表面光,背地里還欠著債呢�!�
“誰說不是。”
提到銀錢,武大敬的表情頓時比先前聽到趙福生無法看風水時還要難看一些:
“我們家一年人頭稅、過路費、保護稅,一共得交二十八九兩銀子�!�
余下的銀錢供一家人吃喝,根本不夠,農(nóng)閑之時,一家人還得出外打零工,養(yǎng)牲畜補貼家中。
除此之外,“這還得老天保佑,不要遭遇災禍。”
若遇上災荒年,地里收成不夠,不止賺不了錢,還得倒貼,賣兒賣女的就在多數(shù)。
“到了災年,你往縣鎮(zhèn)城中一走,不要說給錢,給口飯吃就能將人牽走——”
張傳世說到這里,偷偷看了趙福生一眼。
他知道趙福生的來歷,怕她聽到這話發(fā)怒。
趙福生愣了一愣。
她是知道大漢朝百姓貧窮,但重生之后她進入了鎮(zhèn)魔司,雖說馭使了厲鬼,生死難料,但吃喝有人侍候,還沒有嘗過生計之苦。
此時聽到武大敬提起這些事,竟像是比談起遇鬼還要恐怖。
“稅收這么高?”她問了一聲。
張傳世轉(zhuǎn)頭與武大敬對視了一眼,兩人俱都苦笑。
氣氛冷了片刻,半晌后,張傳世打破沉默:
“朝廷量地而收。”他趕著馬車往村莊方向行去,說道:
“反正我們這塊兒地方朝廷半放棄了,說說也無妨�!�
他道:
“前些年,老皇帝在位時,鼓勵農(nóng)耕。”
“農(nóng)耕是好事啊�!壁w福生猶豫了一下,答了一句。
“哪兒好��!”武大敬搖了搖頭:
“我看就是一個昏招。當初朝廷鼓勵開荒,說是開了多少有獎勵米糧,我們當時就去開了,忙活了大半年,最終米糧也沒領到,官府說是記賬�!�
當時眾人怨聲載道,而開荒有功的官員則丈量土地后受到了朝廷嘉獎,沒過多久平步青云,升官調(diào)任了。
“開后的地記到了我們頭上,到了來年,便該要上交稅賦。”這些地當時開是開了,可惜窮苦人家自己吃都不夠,留的種也不多,開的荒地大多也就不了了之,最終逐漸荒蕪。
但民眾沒有種地,這些開過荒的地卻留記在冊,成為了鐵板上釘釘?shù)奶锏�,每人要交的稅是實打�(qū)嵉摹?br />
“一年年累積下來,可不是個小數(shù)目�!�
趙福生聽武大敬這樣一說,臉上露出匪夷所思之色:
“這豈不是官員做假業(yè)績,把糊涂賬留給老百姓了?”
武大敬苦笑:
“除此之外,地方還有另一筆稅收�!彼f到這里,憂心忡忡。
“什么稅收?”趙福生問。
“鎮(zhèn)魔司的保護費呢。”張傳世順口答道。
“什么?”趙福生匪夷所思,奇怪道:
“我沒有收過鎮(zhèn)魔司的保護費啊?”
張傳世的臉上露出懊悔之色,他說話太快,有些話不過腦子便提了,這會兒聽趙福生一問,只得硬著頭皮答道:
“大人您仁慈,確實還沒有收。”
“但按照鎮(zhèn)魔司以往規(guī)則,上頭的令司、令使確實不沾手收取保護費、稅費的活,都是由底下的雜役去做,這筆錢比朝廷的苛捐雜稅還要多,攤派到每個人頭上,非交不可�!�
他說完,又小聲的道:
“以往我們也得交,我店里的尸奴每年都得交二錢銀子呢。”
雜役們收了錢后,分出一半交到鎮(zhèn)魔司令司手中,一部分交給令使們花用,另外一部分則揣入自己的腰包之中。
所以當時趙福生提起要招攬雜役時,范無救感到困惑異常:招雜役還要花錢?那不是消息一放出去,便有大量的人搶著要做?
趙福生面色有些難看。
張傳世感覺得出來她心情不妙,心中惴惴不安,不知自己是不是不該與她提起這個話題。
“但大人您與以往鎮(zhèn)魔司令司可不同,您上位之后,我們?nèi)f安縣——”
“好了別拍馬屁了�!壁w福生將張傳世的話打斷,又問武大敬:
“這幾個月以來,你們可被收了鎮(zhèn)魔司的保護費?”
“……”武大敬不敢吭聲,看了張傳世一眼,表情有些可憐巴巴的。
他再傻也知道這個話題讓趙福生心情不好,本不欲再說,趙福生就道:
“說!”
村老嚇得一個激靈:
“收、收了�!彼c頭哈腰:
“鎮(zhèn)上的大人說了,朝廷的稅收可以暫時拖欠到明年開春,但鎮(zhèn)魔司的錢是一刻都不能拖緩的�!�
“你們一家一年得交多少銀子?”趙福生再問。
武大敬就老實道:
“一家一年得交二十兩銀子。”
“……”
趙福生突然覺得萬安縣的問題并不只在于厲鬼殺人了。
這世道苛捐雜稅之重,幾乎逼得普通人走投無路,再加上厲鬼縱橫,一般人怎么活得下去呢?
“鎮(zhèn)魔司收了這么多錢,一些鬼案還敢不做?”她有些驚奇。
張傳世就撇了撇嘴角:
“那有什么奇怪的,誰的命不是命呢?”
令司使用厲鬼力量,可是要拿命去拼的。
收錢的時候歸收錢,要命又是另一回事了。
更何況,強大的力量掌握在令司手中,百姓敢不付出?就算鎮(zhèn)魔司收了保護費,令司不愿意出手,那又如何?百姓有什么辦法呢?
“這可不好說�!睆垈魇罁u了搖頭。
趙福生呆愣當場,半晌沒有說話。
這一會兒功夫間,馬車已經(jīng)離村子越來越近,可以看到村口前方高大的門牌匾額。
正如武大敬所言,狗頭村并不大,人家也不多。
村里人興許是沾親帶故,住得也近,村子的造型類似于一個很大的胡同合院,圍繞著山坳之內(nèi)而建,從村口的牌坊大門進出。
這里離鎮(zhèn)上頗遠,平日來訪的人應該不多,馬車的到來引起了許多人的關注。
不少人端了碗站在門口往遠處看,一臉好奇與揣測。
武大敬臨近家門,探身出來看,見到遠處一個端碗的中年男人,突然沖他招手:
“立有、立有!”
他喊了兩聲,那男人轉(zhuǎn)頭過來,一見到他,便喊:
“爹——”
“快回去喊你娘帶著你媳婦馬上生火,家里來客了,我請來了鎮(zhèn)魔司的趙大人及張大人一路來村辦案子了!”
一聽‘鎮(zhèn)魔司’,人群傳來倒吸涼氣的聲響,紛紛后退了數(shù)步。
那武立有一臉不知所措,武大敬恨鐵不成鋼:
“快去呀!”
“哦哦哦�!彼麘艘宦�,接著撒腿就跑,邊跑邊喊:“娘、娘——”
“……”武大敬又是有些尷尬,又覺得風光。
車輛在入村大門前停住,馬匹進了門檻,但兩個木制的車輪卻被卡在了門檻的外頭。
“趙大人——”
張傳世跳下車來,喊了一聲,趙福生不等他催促,也跟著下了馬車。
她一下車,武大敬也跟著下了車來,周圍村民便朝他擁了上來,眾人擱了碗筷,幫著扛抬車輛,一把將車子頂入院中。
“立功,你去將馬牽走,好好侍候�!�
武大敬吩咐:
“大人來我們村子辦案,你們看家里有什么好的,全都拿些出來,不要藏了——”
此時的武大敬與在鎮(zhèn)魔司時的唯唯諾諾截然不同,他腰背挺得筆直,喝斥之下村民全都應答,幫忙拉車的拉車,牽馬的牽馬,有人甚至熱情的想招呼著張傳世前往自家洗把臉和手。
這些人認錯了人。
誤將張傳世當成了鎮(zhèn)魔司的大人物,將趙福生視為他的隨身侍候的丫頭,鬧了個大烏龍。
【第64章
再得線索】
第六十四章
眾人爭著想接客,吵得面紅耳赤之時,武立有迅速的趕了回來,見其他人爭先恐后的想拉走客人,連忙上前推擠著其他人:
“我家已經(jīng)在生火了。”
說話時,他伸手一指,趙福生順著他手指方向看去,果然見遠處有一座房屋亮起了燈火。
“先不忙去,我要去武立人家看看再說�!�
一聽到‘武立人’的名字,先前還熱情靠上來的村民頓時萎縮了,俱都退后了半步。
“大人,這武立人家可不吉祥啊——”
有人遲疑著開口:
“自八月初他家人失蹤,至今仍不見影蹤,好幾十口人呢,一夜之間去哪兒了?”
“準是鬧鬼了!”
有人接嘴說道。
“肯定是鬼�!�
大家七嘴八舌的討論:
“說不定武立人他老子當年在縣中不知干了什么缺德事兒,惹來了厲鬼索命。”
……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話,武大敬也勸道:
“大人,不如明天再去,您看,這會兒天也黑了——”
“就是�!�
張傳世本來很是看不上這個鄉(xiāng)下老頭兒,聞聽此言,連忙幫著說話:
“黑燈瞎火的,看也看不清楚,不如明天再去。”
他是最怕辦鬼案的,恨不能將時間一拖再拖,最好是拖到案子不了了之,這樁鬼案沒有眉目才好。
到時在這窮鄉(xiāng)僻壤呆上兩天,他與趙福生一無所獲平安回去就是最理想的結(jié)果。
“不行�!�
趙福生斷然否決。
她轉(zhuǎn)頭往張傳世看了過去,這老頭兒心中的想法被她看得一清二楚。
“我們來此就是辦鬼案的,躲是躲不了的�!�
她這話說得張傳世心中發(fā)毛,聞言就反駁:
“也未必是鬼案呢,事到如今,鬼的影子都沒見著�!�
趙福生險些被他的樂觀逗笑,聞言也不說話,反倒是張傳世被她這樣一笑,渾身發(fā)毛。
“我現(xiàn)在要去武立人家,你們來個人給我領路�!壁w福生搖了搖頭,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