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這是一聲水珠落地的脆響。
仿佛是極靜的空山之中,一汪隱藏的泉眼有水珠滴落,聲音清脆極了。
不過這是河邊,有水聲再正常不過了。
蒯良村的人初始沒以為意,眾人甚至圍著火堆在觀看。
可漸漸的,那滴水聲越來越密集:
‘滴答、滴答——’
且逐漸的急促。
而先前還熊熊燃燒的烈焰則是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莊氏本來被火焰包圍的尸體重新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
“這——這是怎么回事?”
有人見火光一小,不由吃了一驚,問了一聲。
六叔倏地打了個寒顫,接著回過神來:
“興許是誰家的柴潮了?”
“不應該啊——”
“誰家抱來的潮柴啊,故意的吧?”有人不滿的嘀咕。
但就在這時,六叔娘手中牽著的小孩突然道:
“奶,我怎么覺得五嬸子的身體好像有些紅?”
“小孩子家家的,你可別胡說——”
六叔娘本來就已經(jīng)很是不安,又聽到小孩這樣一講,連忙就雙手合十,朝天拜了兩下:
“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大人們雖說看似百無禁忌,可畢竟殺死了人,今夜出現(xiàn)了詭異,大家表面看起來無所畏懼,實則人人心中有鬼,不敢去看莊氏的尸體。
反倒是小孩無知無畏,今夜的事對他們來說只是好玩又熱鬧,反倒盯著莊氏看,率先發(fā)現(xiàn)了不對頭。
六叔家的孫子話音一落之后,有人壯著膽子往莊氏看去,這一看之下,果然發(fā)現(xiàn)了詭異:
“不對,真的不對,莊氏的尸身真的變紅了!”
有了大人一喊,其他人頓時也強忍驚懼往莊氏的尸體看去——
只見柴堆之上,莊氏的尸身蜷縮著,燒了這樣大半天,先前火光這樣大,她卻連頭發(fā)絲兒都好似沒有燒掉半根。
那吸飽了水的長發(fā)纏絞著包裹住她的身軀,‘滴滴答答’的往下滴著水。
先前眾人聽到滴水聲,想必就是她頭發(fā)滴落水時傳出來的。
而最恐怖的是她的尸體。
在她臨死之前,蒯良村的人為了懲罰她,特意將她衣裳剝光,讓她死前出丑于人前,所以這會兒她死后,眾人可以清晰的看到她蒼白的皮膚。
火焰煅燒后,她身體呈現(xiàn)出一種通紅如血的顏色,整個人已經(jīng)不再像是尸身,反倒像是一塊長時間置身于火中,被燒得通紅的人形烙鐵。
這樣大的火,沒有把她尸體燒壞,卻燒得通紅,且她的頭發(fā)還在滴水——
就是再蠢笨如豬的人,到了這會兒也意識到鬧鬼了。
驚恐交加的氣氛瞬間籠罩了蒯良村的河畔。
人人都大眼圓睜,不敢出聲。
‘嘶啦——’
而就在這時,一種怪異的粘黏聲開始響起,仿佛有人赤足在泥濘中艱難的行走。
眾人因為極度的恐懼,大腦一片空白,身體僵硬,仿佛喪失了所有的思考、行動能力。
火焰仍在燃燒,可已經(jīng)逐漸在壓小。
黑霧不知何時籠罩了整個河面上方,甚至將山坳內的村莊一并籠罩入其中。
‘呯呯呯——’六叔的心跳如鼓捶,正忐忑間,突然只聽‘砰’的一聲脆響。
仿佛有什么東西爆炸了。
火焰堆上,莊氏的尸體在火焰下,如融化的鐵水,化為濃稠至極的血液,一點一點流涌入柴堆之中,在眾人面前消失得無影無蹤。
柴堆的火瞬間熄滅,許多人手里舉著的火把頃刻之間也被濃重的厲鬼煞氣撲熄。
眾人眼前一黑,置身于黑暗之中。
這種足以將人嚇得魂飛膽散的恐懼之下,反倒褫奪了發(fā)聲、逃走的能力。
人人如木偶人一般僵立原地。
良久之后,一道尖細悠長的顫音在黑夜之中尖銳的響起,如同一道特殊的警報鳴:“鬼啊!”
“鬼啊——”
“鬼——”
“啊啊啊啊——”
慘叫聲化為長長的回音,在河面之上來回的響蕩。
仿佛有人在河面幽怨的長嘆,聲音經(jīng)久不息。
獨屬于蒯良村的漫長黑夜此時終于來臨。
【第139章
雜役鬧事】
第一百三十九章
萬安縣里,趙福生已經(jīng)歇息了一個月之久。
此時已經(jīng)九月初七,天氣不再炎熱,反倒帶著一種秋高氣爽的舒適感覺。
這是趙福生自重生大漢朝以來,過得最悠閑舒適的時候。
在這一個月時間里,隔壁的寶知縣當初眾士紳們答應捐獻的那些金子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的運過來了。
有了錢之后,萬安縣修路、重建鋪面的工作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中。
當日答應了她要舉家搬入萬安縣的徐雅臣及另外四位鄉(xiāng)紳、富商已經(jīng)將一部分產(chǎn)業(yè)送來,近來正在相看房舍。
經(jīng)歷了太平歲月的普通百姓也短暫的克服了恐懼,逐漸走出家門。
因鎮(zhèn)魔司近來修葺房舍,雇傭了大量人手的緣故,甚至有一些貨郎壯著膽子挑擔進入寶鼎路,試圖叫賣一些貨路。
府衙門口前逐漸多了幾分生氣。
趙福生坐在府衙之中,龐知縣、師爺及范必死兄弟、張傳世等人都圍坐在她的身邊。
除了這幾人外,還有當日狗頭村中幸存的武少春也在。
他當日在替身鬼案中受了重傷,后得趙福生將他收錄入鎮(zhèn)魔司而僥幸未死,養(yǎng)了半個月的傷,待傷勢穩(wěn)定后,被武安鎮(zhèn)派人送入縣中,正式歸入鎮(zhèn)魔司屬役之內。
經(jīng)歷了替身鬼案后,他親眼目睹母親之死,自己又九死一生,武少春變得沉默了許多,進入萬安縣鎮(zhèn)魔司小半個月,極少說話,大多數(shù)時候就是安靜的跟在趙福生身邊。
大廳內,龐知縣喜滋滋的道:
“上次大人說的方法妙極,這一次萬安縣的鬼陵大案后,縣衙共設雜役崗三十,每人每月七十文錢,如今這些人一叫便到,還省去了以前臨時有事再匆忙找人的不便。”
趙福生點了點頭。
她眼角余光落到安靜站在她身后的武少春身上。
從他進入萬安縣鎮(zhèn)魔司起,武少春就一直是這模樣,他娘的死對他打擊很大。
雖說在狗頭村鬼案中死里逃生,但替身鬼仍在他身上留下了可怕的印痕。
武少春身上大半皮膚被剝落,此時恢復后形成疤痕,令他模樣不復以往的清秀,他又沉默寡言,府衙中許多雜役都有些怕他,這使他顯得更加孤僻了。
“少春,你說一個人一年收入840文錢,如果是你,你干不干?”
她有意引武少春說話,武少春一聽她發(fā)問,毫不猶豫:
“大人讓我干,我就干!”
好小子!張傳世不著痕跡的以眼神瞪了武少春一眼,一只手拖著凳子往前挪了一步,忙不迭的道:
“大人讓我干,我也去干�!�
無論是狗頭村鬼案還是鬼陵失控,都將這老頭兒的貪生怕死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他又懶又怕死,趙福生不相信他要干,但她并沒有揭穿張傳世,而是笑道:“我說的不是我吩咐,而是一年給你840文的薪俸,你們干不干?”
“那不干。”
張傳世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般,屈起指頭算:
“一年累死累活才840文錢,不干、不干,我以前開著棺材鋪子,一年能掙幾百兩銀子——”
“幾百兩?”
趙福生有些意外的坐直起身,看了這老頭兒一眼。
隨后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重新靠回椅子上:
“賺的是黑心錢。”
“那哪能呢……”
張傳世有些心虛的道。
他顯然也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與趙福生打交道。
如果不是那一次他大意,繼而被趙福生抓到把柄拉入鎮(zhèn)魔司,此時還不知道多逍遙自在。
“呵呵呵�!�
趙福生笑了一聲,沒有理睬他,回頭又看向武少春:
“少春干不干?”
武少春想了想,“如果狗頭村沒有鬧鬼,我要干——”
“我娘前兩年就在說,我爹死得早,沒怎么給我留下錢。”
他提起母親時,臉色微變,那麻木的眼神逐漸變了,露出幾分痛苦之色:
“她在生時,時常打聽附近村落的姑娘,又在詢問彩禮錢�!�
那會兒武少春娘十分節(jié)約,是村中出了名的摳門,村里誰家扔點爛菜葉子她都要撿。
別人有時看不上她,火起來了還要發(fā)生口角。
“我知道她辛苦,早年不懂事跟人去跑過貨,被我娘知道了拿大棒打我,說這不是正經(jīng)營生,被朝廷抓到是要砍頭的——”
二范一臉冷淡。
張傳世也對武少春的悲苦不以為然。
在這樣的世道中,每個人都過得不容易,除了要面臨鬼禍,還有可能面臨生活中各種各樣的麻煩。
武少春本來話不太多,提到死于厲鬼之手的母親才多說了幾句,這會兒見眾人不感興趣,他識趣的住嘴。
正想背過身去眨下眼睛,忍住傷感時,卻聽趙福生道:
“黃崗村?”
她的話令武少春怔了一怔,連想要眨出眼睛中的淚水的動作都頓住了,有些意外的問:
“大人怎么知道?”
“你提過兩遍。”
趙福生看著他有些驚訝的臉,說道:
“我當時就想問你去黃崗村做的什么營生,但后來時機不對�!�
再加上替身鬼作祟,她的記憶認知一再被重置,便遺忘了再問。
而后面想起來時,鬼案破解,武少春重傷,趙福生又一直忙碌,便沒有機會再提。
武少春來到縣鎮(zhèn)魔司后,趙福生看得出來他心中郁郁不樂,也沒有主動說過狗頭村的事,如今他自己提起,她順勢就問:
“你去黃崗村做的是什么買賣?”
她這樣一問,頓時將武少春的傷心都打散。
他露出幾分尷尬與慌亂之色,下意識的看了一旁坐著的龐知縣一眼。
“大人不是在問收入嗎……”他嘀嘀咕咕的道。
‘噗嗤�!�
張傳世忍不住笑。
趙福生笑瞇瞇的看他:“反正都是閑聊,我想到哪里就問到哪里,工作的事稍后再聊,你跟我說說黃崗村走貨�!�
“好吧�!�
武少春無奈的點頭。
經(jīng)歷這一打岔,他心中的悲慟被打消大半。
黃崗村的事對他來說不大光彩,是殺頭的買賣,但他如今加入了鎮(zhèn)魔司,縣里的龐知縣也是鎮(zhèn)魔司的座上客,這樁過往就是說了出來,龐知縣最多喝斥他一頓,不可能將他捉去砍頭。
這樣一想,武少春頓生膽氣,說道:
“大人,黃崗村背后有一座荒山,據(jù)說幾十年前有一場大暴雨,山里出現(xiàn)了泥石流,村里不少房舍被淹,在救人挖家產(chǎn)的時候,有人挖到了金銀珠寶,說是從山上被沖下來的�!�
一說到錢財,眾人都來了興致。
武少春又道:
“村里人后來便顧不得搶險救人,都一窩蜂的鉆入?yún)擦种�,發(fā)現(xiàn)山中有很多老墳,不知道是哪一年埋的,這些墳中有不少陪葬品,因此黃崗村的人時常鉆入山野中去挖墳�!�
而大漢朝明令禁止掘人祖墳,一旦被抓到,從重處罰。
黃崗村的人干的是犯禁的事,挖了墳中的陪葬物后,還得想辦法脫手,將這些不能見光的死物變賣成金錢。
因此便有了走貨的說法。
村中的人挖到值錢的寶貝,得想辦法運到其他地方去,賣給有錢人,換成錢財。
但這世道艱難,到處都是土匪。
這些土匪幾乎都是走投無路的窮兇極惡之徒組成,盤據(jù)在山林之中,平日劫道山下百姓與過路行人,成為大漢朝各州縣除了鬼禍之外一大禍害。
黃崗村當年山后出現(xiàn)大量老墳的事雖說村中人極力隱瞞,可村子里的人有錢,難免會露財,如此一來便會引來有心人的窺探。
所以黃崗村的人出外行走時,都會成群結隊。
尤其是出貨的時候,更是要雇傭大量的村民好手,這樣行走才安全。
“我看我娘以前總擔憂我娶妻一事,年少無知的時候也曾走過幾回貨,后被我娘打了回來�!�
黃崗村的人犯的是大罪。
除了盜墓之外,同時還有私下走貨,這些銀子來路不明,又避了各地衙門的稅,被抓到必死無疑。
“其實我娘多慮了,她就是不打我,我干完那兩次也不準備再跟�!�
武少春回想過往,表情有些怏怏的。
龐知縣聽到這種營生,表情有些尷尬。
他是讀書人,性情之中自有清高一面,雖說知道鎮(zhèn)魔司的人大多屬于污合之眾,但聽到武少春當面提起這種勾當,仍有些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