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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他見到了村民一波又一波的倒下,這些人是他所熟悉的面孔,有他同宗的兄弟嫂媳,也有他的子侄。

    這些人平時對他格外敬畏,聽從他的話,今夜卻死于鬼禍。

    往事樁樁件件涌上他的心頭。

    他憐憫堂兄,心疼年少的莊四娘子,促成了莊四娘子與蒯五這對怨偶。

    他知道村中蒯懷德敗壞莊四娘子名聲,也對村中風言風語有所耳聞,曾想送莊四娘子走。

    “你為什么不走?”年邁的蒯六叔跺了跺腳。

    人人都畏懼厲鬼,但他活到這把歲數,對生死看淡,在村民被厲鬼所害的刺激下,恐懼降弱。

    “你既然不走,就不要走了!”

    他看著村民一波波倒下,血霧重新順著絲線匯聚,形成莊四娘子,再往前邁步。

    蒯六叔咬了咬牙,往她沖了過去:

    “我不會讓你傷害人命的,我不會讓你殺人——”

    “人有人的去處,鬼有鬼的去處——別亂殺人,四娘子——你是好的——”

    他顫巍巍的張開胳膊,將厲鬼抱�。�

    “我錯了——”

    “要殺就殺六叔——”

    蒯六叔還在懺悔。

    但厲鬼已經沒有情感,沒有生前的記憶,只有殺人的本能。

    莊四娘子不會為蒯六叔的后悔而停下殺手。

    她的身體似是瞬間膨脹,又好似因動作過快而出現了一層殘影,從蒯六叔的身體穿了過去。

    唯有趙福生馭鬼之后視力驚人,看到她在穿過蒯六叔的那一刻,身體分裂化為無數細微的、被血絲所串連的血珠。

    被這一張人形的血網穿過身體,先前還在說話哀求的蒯六叔立時氣絕。

    披散著長發(fā)的厲鬼邁著腳步,還想往前走。

    蒯六叔的尸身被徹底分解,他死后腦袋落地,尸體如坍塌的沙堆落地。

    但他死去的地方,尸骸之上突然開出大片大片的詭異血紅鬼花。

    花朵搖風搖曳。

    本該往前邁步的厲鬼感應到鬼花盛放的那一瞬,被留住了腳步。

    人死如燈滅。

    在生時的情感糾葛及記憶認知在停止呼吸的那一刻便被抹除,厲鬼復蘇后,便只剩了一具兇戾可怖的行尸走肉。

    但莊四娘子在生時,曾經深刻的情感牢牢的烙印在了她的心上,無法抹除,以致于在她死后,依舊主宰著厲鬼的一舉一動。

    那一天,外鄉(xiāng)人勸說她與他私奔。

    這里留給她的是許多的傷痛。

    一間破屋,一個爛醉如泥的惡心男人,空蕩蕩的舊灶,時常見底的米缸。

    隔壁不懷好意的蒯懷德,周圍人風言風語及一些人越來越露骨的打量神色,暗地里的惡意要將她淹滅了。

    可是除此之外,還有她的嫂子們。

    大嫂快言快語,為人厚道;

    二嫂默不作聲,但時常向她施以援手;

    三嫂一張嘴刻薄不饒人,但如果有誰說她不是,三嫂敢提著鐮刀撕了頭發(fā)跑到別人門口污言穢語的罵;

    四嫂時常替她看著滿周。

    到了要交稅的時節(jié),她正泛愁時,六叔與六叔娘早為她操持好了,令她又愧疚又感動。

    她與外鄉(xiāng)人私通,妯娌們看破卻不說破。

    她終于下定了決心,想要拋棄一切跟著外鄉(xiāng)人走,一切從頭來過。

    那一天,大嫂笑意吟吟的請她幫忙,讓她過河一趟,去大嫂娘家?guī)兔θ物件,三嫂惡狠狠的讓她快走,不要磨蹭誤了時間。

    她心中知道嫂嫂們是怕她留下,怕她舍不得。

    可就在這時,滿周不見了。

    這個小小的人兒是最先感知到母親異樣的。

    她年紀還小,可是她看著母親是如何勤勞,如何被蒯懷德騷擾,如何被渾不吝的父親打罵。

    她知道母親要走。

    蒯滿周也明白母親是擔憂她走了之后,留下自己會吃苦頭。

    她擔憂丈夫將來會將氣發(fā)泄到女兒身上,一直猶豫不決著。

    但在知道母親下定決心后,小丫頭沒有想那么多,她替母親開心。

    她想起這些年來,母親從沒有打扮過自己,她長得十分清秀,比村里許多人都好看,可因為近來村中風言風語,她越發(fā)沉默不敢收拾了,與人話都不敢多說,干活時都低著頭。

    叔伯娘們說過,女人出嫁時,會穿新衣、戴頭花,如果母親離開時,也能這樣就好了。

    小丫頭年紀還小,沒有錢為母親置辦新衣,她想要為母親采一朵花,別在母親的頭發(fā)上,這樣的母親最好看了。

    懷揣著這樣的念頭,小丫頭天不亮就起身,她一路興奮的都在想要找到一朵特別好看的花,顧不得自己摔了跟斗。

    她采到了一朵盛放的白蘇。

    莊四娘子生平什么都沒有擁有過。

    在娘家時,她沒有得到過父母的疼愛,兄弟姊妹們的敬重;出嫁之后,她面臨蒯五的怨恨以及生活的艱苦。

    蒯五娘給過她短暫的溫暖,但大多時候婆婆躺病在床,就是憐愛她也有心無力。

    妯娌們心疼她,無非也就是替她說說話,幫她干干活,送她一些食物。

    蒯六叔老兩口也照顧她,但這種照顧更多的體現在經濟的補助。

    唯獨她的女兒,與她骨血相連,不欠她什么,反倒被她帶來這個世界,一心一意愛她,想要為她采一朵送行的白蘇。

    這一株花,起了關鍵的作用,改變了許多事情、許多人的結局。

    ……

    蒯六叔死后骨骸開花,留住了厲鬼的腳步。

    它仍如生前一樣,追尋染血的花朵。

    六叔娘抱著孫子,發(fā)出一聲悲愴的慘叫。

    厲鬼的身體爆裂開來,血霧化為一張大網罩下。

    村民們一波波的死去,六叔娘抱著孫子,也被籠罩在血霧之中。

    濃重的血腥氣瞬間彌漫整個村莊。

    人命一波波的死去,但在人死的剎那,骨骸上卻有一茬茬的詭異紅花盛放而出,將那游走的女鬼困在河岸處。

    【第179章

    召喚門神】

    第一百七十九章

    這是一面倒的屠殺。

    人類在復蘇的厲鬼面前,半分抵抗力都沒有。

    女鬼尸身分裂,大大小小殷紅的血雨停在半空,無數細長的黑色絲縷在血珠之間串連,將血珠串拼成一張奇大無比的血網。

    將網落下的時候,身在這張鬼網下的村民便如鉆進網中的魚,生命被迅速的收割。

    這些村民身體垮散倒下的時候,一朵朵艷紅如血的花朵卻迅速盛開。

    頃刻之間,在黃泉彼岸形成一片詭異的花海。

    血雨漫天飛灑,鬼霧被染成粉色。

    這曾經在莊四娘子在生時留住了她腳步的白蘇,在沾染了大量人血后,則留住了復蘇的厲鬼腳步。

    女鬼在花叢間穿梭,被臨死前的村民困在了此處。

    ……

    真相的重演太令人震撼了。

    范無救與武少春二人看得目瞪口呆,久久說不出話來。

    但這一幕卻在趙福生的預料之中。

    她意識到蒯良村其實在當夜莊四娘子厲鬼復蘇之后,便已經盡數死絕了。

    死去的村民形成另一種詭異的物質存在。

    從鬼案重演看來,臨死前的蒯六叔已經意識到蒯良村惹下了滔天大禍,他那時想要彌補。

    興許是這種極度強烈的信念,令他死后尸骨開花,才將鬼物困住。

    “大人,我們現在怎么辦?”

    武少春聲音干澀,問了一聲。

    他的眼神充滿了恐懼,看向遠處那一片漫無邊際的花海,以及在花海中緩慢前行的女鬼。

    在花海的另一端,是逐漸開始沸騰的黃泉。

    紅霧煙霞,這本該是唯美的一幕,卻因為信步而走的是厲鬼,以及它腳下所踩的無數尸骨,還有空氣中殘留的濃重血腥味兒,而增添了幾分殘忍的恐怖。

    “它、它會發(fā)現我們嗎?”

    莊四娘子所化的鬼物大兇!

    蒯良村如此大的村莊,村民數百,竟然頃刻間就死絕了。

    三人先前在黃泉底下與她打交道竟然還能順利脫身,真是走大運了。

    這會兒范無救才意識到趙福生刻在張傳世后背上的烙印有多重要。

    隔著很遠的距離,祠堂內的三人都感覺到了女鬼身上傳來的強大威懾。

    “不用慌。”

    趙福生搖了搖頭,猶豫了一下:

    “照理來說,它應該不會發(fā)現我們——”

    武少春之前看起來憨厚老實,這會兒腦子卻像是開光了,問道:

    “大人,‘照理來說’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認為如果村子平衡沒有被打破,它應該不會發(fā)現我們�!壁w福生應道。

    “為什么?”范無救聽她說女鬼發(fā)現不了三人,本該松口氣,但他隱隱覺得有哪里不對頭,可說不出來,只好再繼續(xù)追問。

    “以蒯六叔為首的村民死后應該也厲鬼復蘇,將這個村莊形成了一個特殊的地域�!�

    趙福生一說到這里,范無救與武少春兩人不由自主渾身一抖。

    “但他們因為受在生時影響,所以在厲鬼復蘇之后,便將蒯良村形成鬼域,把莊四娘子困在其中。”

    這些村民所化的厲鬼殺人法則應該是在鬼域之中重復不斷的行私刑,例如先前張傳世被沉河。

    誤入鬼域的人會一一被殺死,最后莊四娘子現形,繼而絞殺村民,周而復始。

    她說的內容聽得武、范二人膽顫心驚,趙福生又道:

    “這樣一看,村民與莊四娘子之間形成對峙,彼此應該是相互克制的�!�

    她一說完,范無救好歹也是萬安縣鎮(zhèn)魔司元老,頓時懂了:

    “也就是說雙方都被克制住了。”

    “對�!壁w福生點頭。

    范無救頓時松了口氣,露出笑容:

    “如果是這樣,那我們就安全了�!�

    既然蒯六叔臨死前的心愿是將這樁禍事平息,且以蒯良村為代價困住了莊四娘子,兩方鬼物相克相伴,其他人應該是不受影響了。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壁w福生搖了搖頭。

    她的話令得武少春心中一驚:

    “如今出了變故嗎?”

    “還有滿周沒有找到�!�

    “蒯滿周?莊四娘子的女兒?”武少春問。

    他一說完,才后知后覺意識到自己想起了這個小孩的名字,正要說話,趙福生就道:

    “沒錯�!�

    “她沒死嗎?”范無救接了一句。

    “從先前的情況看,至少莊四娘子厲鬼復蘇時,她還沒有死�!�

    蒯滿周應該是這一樁可怕鬼案中唯一的生還者。

    村子在行私刑時,她并沒有參與其中,這應該是她逃過一劫的緣由。

    “也許她——”

    趙福生說話的同時,腦海里還在飛快的回憶經歷這樁鬼案以來所獲得的種種線索。

    就在這時,她眼角余光看到了范無救手上提著的那盞銅燈。

    本來熄滅的燈芯突然閃了一下,亮起了紅色的火光。

    她的瞳孔急縮,沖著武少春、范無救二人喊了一聲:

    “躲!”

    兩人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但卻對她的話格外聽從,一個口令一個動作。

    介于先前村邊發(fā)生的慘案,兩人不約而同的往宗祠內不同的方向朝里沖。

    同一時刻,村子的遠方鬼花仍在盛放,但不知何時,鬼霧散逸開來。

    先前還空蕩蕩的祠堂門口,突然間齊刷刷的站了大量的人。

    “……”

    這一幕太驚人了。

    以蒯六叔為首的眾村民此時都站在祠堂門口,與還沒有逃跑的趙福生面面相對。

    村民們里三層、外三層,將祠堂圍得水泄不通。

    先前提在范無救手上的銅燈,此時被蒯六叔提在手中。

    它仍是在生時的模樣,雙頰削瘦,膚色暗沉,頭發(fā)挽起,額頭裹纏了一條汗巾。

    那汗巾本該是白色,此時早被血染紅,干涸后呈現出黑褐的色澤。

    厲鬼面無表情,臉上密密麻麻的布滿了縱橫交錯的青黑色的紋路,仿佛整張臉是碎裂的瓷器,重新拼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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