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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普通人生活困苦，生兒育女之后無力教育，將來孩子長大，仍走父母老路。

    窮困沒有出頭之日。

    難怪這王二聽到搬進蒯良村的地界后，能免鎮(zhèn)魔司稅務(wù)，竟然連村莊鬧鬼都不怕了。

    趙福生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么。

    半晌后，她才說道：

    “如果是這樣，搬進蒯良村，對你確實有好處�！�

    “這小子貪婪，想占便宜。”

    周屯長陪著笑說了一句，王二被吐槽了也不尷尬，反倒露出笑容。

    “如果真能免三年稅，我在鎮(zhèn)中辦差，家里倒不用擔憂，說不定托大人的福，攢幾年銀子，將來兩個兒子成婚，生了孫子，孫子還能讀書，不走我們的老路�！�

    他說起將來，終于挺起了胸，眼里竟然多了幾分亮光。

    其他差役聽他這樣一說，也有些意動。

    “你不怕鬼嗎？”趙福生反問。

    “大人不是說已經(jīng)將鬼收了嗎？”

    王二毫不猶豫的道。

    這些百姓每年繳納龐大的鎮(zhèn)魔司稅收，對鎮(zhèn)魔司的人的話深信不疑——興許是他們不敢懷疑，也不敢去深思這些人說假話的后果，怕窺探到無盡絕望的以后，便下意識的信了，甚至這樣的差役比普通人更相信鎮(zhèn)魔司驅(qū)鬼辦案的本事。

    趙福生突然之間覺得壓力很重。

    她喪失了繼續(xù)說話的興致，直到馬車回到鎮(zhèn)上驛館后都沒有再出聲過。

    周松既感恐懼又有些慌亂，一路連瞪了王二好幾眼，怪這小子嘴上沒把門的，將大人物惹怒。

    村鎮(zhèn)的飯菜稱不上豪華，甚至有些寒酸，但這位老屯長已經(jīng)盡力了。

    席間古建生偷偷溜到趙福生身邊，向她解釋道：

    “上個月中，縣里的龐大人曾來這里收過稅。”

    五里店屯并非富裕屯鎮(zhèn)。

    尤其是隨著萬安縣被朝廷逐漸放棄，縣里官員、士紳提前得到消息的，已經(jīng)早做打算。

    而消息落后的百姓一無所知，還困守縣城中。

    城里百姓都尚且如此，其余村鎮(zhèn)消息落加不通，周松等人對朝廷安排一無所知，因此暫時鄉(xiāng)鎮(zhèn)尚算平靜。

    萬安縣鎮(zhèn)魔司的令司主事更迭換代后，龐知縣迅速開始管理縣中內(nèi)務(wù)，早前七八月在秋收后已經(jīng)派縣中人前往萬安縣治下各鄉(xiāng)鎮(zhèn)收過稅錢了。

    周松作為一屯之長，每年面對要繳納的稅錢半點兒不敢放松，早就準備好了，順利將這一關(guān)熬過。

    為了繳納這一大筆稅錢，屯中差役已經(jīng)三個月沒放晌銀了。

    大家褲腰帶勒得很緊，整治這一桌席面雖說仍不像話，但周屯長實在無能為力了。

    萬安縣治下這樣的情況還很多，五里店屯相對要好些，至少沒有欠縣城府衙的稅錢。

    張傳世也小聲的道：

    “有些鄉(xiāng)鎮(zhèn)欠了不少錢，當?shù)毓賳T焦頭爛額的，深怕哪天命都丟了。”

    “……”

    趙福生無言以對。

    五里店屯的情況可以昭示出萬安縣目前的困境，趙福生要走的路還遠得很。

    她在五里店屯稍作休整，晌午之后便準備啟程回縣中。

    臨行前她看著點頭哈腰的老屯長，叮囑他在辦完蒯良村案子后，一定要前往萬安縣鎮(zhèn)魔司向她匯報。

    老屯長不敢馬虎，一一點頭應下了。

    這位老屯長年紀不輕了，作為一屯之長，他對朝廷來說無疑是稱職的——每年稅收半點兒不含糊。

    可是應付了朝廷，下頭差役的俸祿仍要補足，欠下的虧空他拿什么填補？最終仍有從百姓處征收。

    她想起入鎮(zhèn)時那些頭大、腹大卻四肢瘦如柴桿的鎮(zhèn)民，鎮(zhèn)上的人尚且活成這樣，村中那些人又該如何生活？

    這一趟蒯良村之行令趙福生心情頗差。

    她看到了自己治下村莊百姓的真實面貌，莊四娘子及蒯村、莊村百姓之死已經(jīng)讓她很是不舒服。

    鬼案倒是容易了結(jié)，隨著她馭鬼有成，將來封神榜、地獄一旦開啟，厲鬼倒是好應付，可是促使厲鬼復蘇的緣故則是因為環(huán)境所導致的。

    根源不改，光是辦鬼案，只是治標治本罷了。

    “唉——”她嘆息了一聲，無力的擺了擺手：

    “走�！�

    回程的路上，趙福生興致不高，古建生看出來了，便與范無救、武少春二人小聲道：

    “大人好像不太開心。”

    “沒有啊。”

    范無救搖了搖頭：

    “我沒看出來。”

    “二愣子！”張傳世在一旁聽得分明，‘嗤’笑了一聲。

    范無救聞言大怒，想要跟他爭個高下，但隨即想到這老頭兒馭使了鬼船，心中忌憚，強行忍下這口氣：

    “大人挺高興的�！�

    “大人半天沒說話了�！蔽渖俅阂驳馈�

    他是老實人，也跟古建生說一樣的話，范無救頓時坐直身體，猜測：

    “莫非是五里店屯飯菜不好吃的緣故，讓大人心情不好了？”

    ……

    幾人小聲討論，張傳世并沒有加入其中，他雙手交握放在腦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臉上的譏諷神情逐漸消散，表情罕見的變得有些嚴肅。

    回到萬安縣時，天色已經(jīng)擦黑了。

    趙福生這一次再回來，龐知縣等人早就得到消息，已經(jīng)趕到了鎮(zhèn)魔司中。

    范必死站在府衙前迎接，當看到兩輛馬車遠遠歸來，車停后看到自己的弟弟從馬車上下來時，他一顆懸了數(shù)天的心終于落回原處。

    他并沒有急于去與范無救說話，而是守在了趙福生的車前。

    當看到趙福生打開車門出來的一剎那，他臉上露出笑容，正欲說話，趙福生道：

    “蒯良村的鬼案已經(jīng)解決了！”

    她話音一落，全場頓時響起驚呼。

    無論是龐知縣還是縣中官吏、鄉(xiāng)紳以及府衙內(nèi)的雜役，聽聞這話的時候臉上俱都露出驚喜交加的神色。

    自趙福生離去后，籠罩在萬安縣鎮(zhèn)魔司內(nèi)的陰影隨著她這句話一下就消散了。

    此時的趙福生是萬安縣當之無愧的掌權(quán)者。

    從她掌控萬安縣鎮(zhèn)魔司以來，她已經(jīng)連辦了六樁大案，且她此時狀態(tài)穩(wěn)定，神情溫和，并沒有露出因為連辦鬼案而導致自身馭使的鬼物失控的趨勢，這無疑是令得龐知縣等人更加的信服。

    眾人簇擁著她下馬車，當車內(nèi)蒯滿周也跟著下車時，范必死愣了愣，但并沒有多說什么。

    蒯滿周跟在趙福生身邊，望了望四周，隨即拉住了趙福生的手。

    趙福生并沒有將她甩開，而是牽著她，在門口站了半晌。

    “大人在看什么？”

    張傳世跟在她身后，見她駐足不前，小聲的問了一句。

    說話時，他的目光順著趙福生的視線看去，見她的眼神落到了鎮(zhèn)魔司的門牌坊上。

    此時正值酉時三刻（下午17：45左右），日頭偏西，夕陽的余暉落到了鎮(zhèn)魔司大門牌坊上，照出上面三個大字：鎮(zhèn)魔司。

    這個招牌比以往似是要更亮一些，仿佛上面的蒙塵被擦凈。

    張傳世的喉結(jié)滑動，目光閃了兩下，正欲說話，趙福生似是與他閑話家常：

    “老張，當初你抱著賬本來要債，想要的就是這塊招牌吧？”

    張傳世心神恍惚，聽聞她說話，下意識的就點頭：

    “是——”

    話一說出口，他隨即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心中如掀起驚濤駭浪，立即臉色就變了，拼命的搖頭：

    “不是，大人說笑了，我拿這招牌來干什么？不是！不是！”

    心虛的人話總是特別的多。

    趙福生笑了笑：

    “不管你是不是，反正萬安縣的這塊招牌是取不走嘍。”

    她說完這話，才牽著蒯滿周進府衙，不再與張傳世多說。

    眾人跟在趙福生身后進大廳。

    聽到她再辦完了鬼案，大家都感到十分興奮，以龐知縣等人為首，張羅著要在縣中酒樓預訂席桌，為趙福生接風洗塵。

    縣中士紳對趙福生信心十足，且見她狀態(tài)穩(wěn)定，都異常開心。

    趙福生經(jīng)歷了這一樁鬼案，身體倒不是十分疲倦，可精神卻覺得累。

    但她不愿拂逆了眾人熱情。

    如今萬安縣的現(xiàn)狀，也確實需要一些慶賀調(diào)動縣城中眾人的熱情，因此她并沒有拒絕，而是任由于維德等人商議置辦席桌之事。

    她知道范必死肯定好奇這一次鬼案始末，因此吩咐范無救口述此次鬼案，由范必死記錄。

    將其他人暫時打發(fā)去做各自的事后，她招了龐知縣及其師爺，還有古建生一起前往另一側(cè)偏廳說事。

    “這一次鄭河讓你一共押送了多少黃金前來？”

    趙福生一坐定后，便開門見山，問起了古建生此行運送的錢財。

    “大人之前在寶知縣辦了案子后，當?shù)匦煅懦技氨娻l(xiāng)紳加鄭副令在內(nèi)，一共認捐了三萬四千兩黃金�！�

    古建生聽聞她說起正事，也跟著神情嚴肅：

    “鄭大人對大人的事一向很放在心上，因此搜羅了自己所有的身家，連帶向帝京的家人也發(fā)了信函請求籌款，這一個半月中，一共籌集了6000兩黃金，加士紳們一共籌集了7000，因此總共押運了1萬3千兩。”

    他說道：

    “除此之外，還預備了一部分價值一萬兩的米粟稻谷，用以抵債，不知大人允不允許�！�

    趙福生聽聞這話，臉上露出笑意，點了點頭：

    “當然可以�！�

    她看向龐知縣：

    “如今縣里人口不多，鄭河送來的米粟稻谷，可以留一部分用以填充縣里庫存，多余糧食可以變賣出去�！�

    龐知縣聽聞這話，愣了一愣：

    “賣去哪里？”

    縣中如今人口不多，這兩個月縣中剛收了一批稅，還沒有歸入府庫，寶知縣如果再運送來價值一萬兩金的稻谷米粟，那可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

    萬安縣中的米糧商販本身就所剩不多，都是一些老熟人，收來收去，不就是左手騰右手嗎？還不如以趙福生的名義令這些士紳捐銀子。

    “可以賣到外縣去。”

    趙福生答道。

    金銀雖好，可在這樣的世道中，糧食始終才是百姓根本，也是硬通貨幣之一。

    鄭河這一次除了送來金銀之外，還送來糧食，可見是有意要討她歡心。

    “外縣？”龐知縣愣了一愣：

    “如果是這樣，不如請鄭副令幫忙將糧食換成金銀，豈不是更方便？”

    “不一樣。”

    趙福生搖頭：

    “到時可以雇傭人手送出去，這也是與外界商人往來的契機�！�

    萬安縣被朝廷放棄后，許多商戶及士紳早就嗅到了味道，相繼拋棄了這里。

    就算趙福生走馬上任后連辦了數(shù)樁大案，使得此地鬼案頻的情況得到了穩(wěn)定，可消息未必外傳，就是傳揚開來了，人家也不一定相信。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但如果以經(jīng)商貿(mào)易的方式與外界交往，會降低一部分商人的戒心，一旦商貿(mào)往來，自然會帶來人口的流動性。

    “雇傭人手也是為百姓提供一份養(yǎng)家糊口的出路，杜絕一部分人作奸犯科的沖動與可能。”

    趙福生想起蒯良村慘案的緣由。

    這樁案子是典型的由環(huán)境、人為因素導致的厲鬼復蘇，再致使村子被盡屠的例子。

    【第189章

    加入編制】

    第一百八十九章

    表面看來是蒯五導致的夫妻離心，莊四娘子與外鄉(xiāng)人私通進而令村子出現(xiàn)了枉殺人命。

    但細究之下，蒯五的變化因父親之死而生，蒯懷德的惡心下流則因為家貧無力娶妻導致心生惡意扭曲。

    蒯六叔最后為平民憤而生私刑則因為他內(nèi)疚之后無底限偏幫蒯五一家導致……

    而追溯悲劇的源頭，則在于莊四娘子一家獅子大開口，要高額彩禮。

    這一筆錢到了莊四娘子父母手中，卻并沒有用以揮霍，而是大部分則用于稅收及家中兒子娶妻——所有問題的根源又在于朝廷重稅、環(huán)境催逼，民生艱難求生存。

    只是百姓無法撼動朝廷，這種壓迫便層層下放，致使在縣中產(chǎn)生嚴格的等級制：村老壓制村民、丈夫壓制妻子、父母管制子女，最終形成悲劇。

    “我聽少春提起過一個村落，黃崗村。”

    趙福生看著龐知縣：

    “黃崗村有走貨的傳統(tǒng)，時常雇傭附近少壯村民，聽起來像是也與不法營生相勾結(jié)�！�

    龐知縣的神情一愣，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我也聽說了一些。”

    古建生不知道黃崗村的存在，但是他對趙福生口中的‘不法營生’也大概有些了解。

    這些事是萬安縣的內(nèi)務(wù)，他并不吭聲。

    “他們村子后頭像是有不少老墳，村民時常挖出一些老物件，有時要送到其他地方去賣�！�

    縣里對于這樣的情況也有所耳聞，龐知縣有些頭疼道：

    “不瞞大人說，趙大人在世時，也考慮過黃崗村的問題，感覺他們這樣做，總有一天會釀出大禍�！�

    趙啟明身為馭鬼者二代，本身是有一定的見識與眼光的，可惜此人短命。

    “只是沒等到他騰出手解決黃崗村的問題，鎮(zhèn)魔司就出了事�！饼嬛�縣道：

    “他們村子附近有很多土匪山寨，我們縣人手不足，供養(yǎng)不出兵丁，解決不了這些匪患，便只有依靠這些村落自行組織民兵抵抗匪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