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這種種情況都說明了張老頭兒不是收稅的適合人選，趙福生慧眼如炬，她不可能不清楚這一點的。
如果她明白這一點，仍提出要張老頭兒去干這事兒，就證明張老頭兒目前有一個特點入了她的眼睛。
武少春很快想到了趙福生先前夸張老頭兒的話：屬于他的天賦。
張老頭兒的天賦是什么？瞎打聽，暗地里偷窺，聽人東家長西家短的，知道人家里的隱私。
這樣一想，武少春很快想到眉目了。
趙福生最關注鬼案。
她目前最上心的肯定是紅鞋鬼案。
而紅鞋鬼案據(jù)張老頭兒所說，源于黃崗村——也就是說，趙福生想要派遣張老頭兒前往黃崗村收稅的契機，探聽出當年吳家老財納妾的具體消息！
武少春猜出了端倪，整個人說不出的舒暢與欣喜。
張老頭兒還沒想明白內(nèi)情。
在他看來，趙福生前一刻還在問他平日活計，后一刻又說要讓他換個事做，突然說著說著就要讓他去黃崗村收稅。
他雖說沒干過催稅，但卻一輩子交稅，與曹大宗也打過交道，深知是怎么回事。
鎮(zhèn)上差役可是一輩子的公門鐵飯碗！
張老頭兒先是心生貪婪之念，臉上露出光彩，但還沒有點頭，他隨即想通了利害關系。
武少春想得到的事情，他也想到了。
黃崗村非善地，那里的村民窮兇極惡，沒有一個是好惹的。
他一個沒有背景沒有能力的老頭兒，怎么敢去收那些兇人的稅？
“我——”
他心生退縮，正要搖頭拒絕，又聽趙福生道：
“至于黃崗村的匪患你不用擔憂，我此次前往封門村，為的就是這個事�！�
她轉(zhuǎn)頭看向孔佑德：
“我們下山之后立即前往長條鎮(zhèn)，你招攬差役，與匪患相關的所有線索全部記下、畫下，之后少春、滿周兩人跟我進山，我會將這兩村附近盤踞的匪寨一舉‘打掃’干凈。”
【第2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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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
趙福生的語氣淡淡，但提到‘掃除匪患’時，眾人聽出了她平靜話語下隱藏的堅定殺意。
林老八想到了李大齙子等人之死。
這位鎮(zhèn)魔司的年輕令使年紀最多不過十七八，但其心性兇狠，下手果決，以人喂鬼，沒有半分猶豫。
此時她說要剿匪，恐怕為禍黃崗、封門二村的山匪危。
想到這里，林老八心中涌出百般滋味。
既是有些不敢置信，又覺得恐慌且不大習慣的樣子。
長條鎮(zhèn)治下的村莊十分不幸，受官府、匪徒共同壓迫、統(tǒng)治，時間甚至可以追溯至幾十，甚至上百年之前。
官府無情，匪徒兇狠，兩者共同盤剝，百姓在這兩大高壓之下艱難生存，早養(yǎng)成了懦弱卻又奸滑的習性。
老實人在這世道根本活不下去。
有門路的人就想方設法的加入匪寨——這不是簡單的從良民變匪徒的轉(zhuǎn)變，而是從受害者搖身一變再化為加害者。
多年下來，這些村莊底下積累著撂撂血淚。
如今趙福生一來便要掃匪，相當于是要打破大漢朝萬安縣長條鎮(zhèn)治下局面，以馭鬼者非凡的手段強行逆轉(zhuǎn)這種畸形的關系。
武少春偷偷看了孔佑德一眼，又看了看趙福生，欲言又止。
事實上官府與山匪之間是相輔相成的關系。
兩者維持微妙的平衡。
據(jù)武少春所知，依照往年官府規(guī)則，一般官府庫房空虛時，便會‘剿匪’。
先請鄉(xiāng)紳、民眾捐錢請來官兵，最后數(shù)方分賬，山匪暫時避開，事后會收到官府的回饋——即在劫掠時，如果不是驚天大案，官府會睜只眼閉只眼。
同時官府收稅時，會盡量避開與匪徒相關的村民。
作為回報，山匪則一般不會輕易動與官府相關差役的家人。
多年下來，雙方形成一種特有的默契，如今驟然打破平衡，恐怕會引起一部分人腹議。
“大人——”
武少春小聲的喊了一句。
“嗯？”趙福生轉(zhuǎn)頭看他。
她的神情平和，目光堅定，武少春總覺得她的眼神格外犀利，自己的那些心思在她視線下無所遁形，仿佛被看得格外徹底。
“少春，你認為這些匪徒該殺嗎？”
趙福生溫聲問了一句。
這個話題孔佑德、張老頭兒及村民們都聽到了，眾人不敢吭聲。
武少春本來想要提醒她，但聽她這么一問時，又有些遲疑了。
趙福生這么聰明，她有這個年紀不該有的精明與果決，武少春能想到的東西，她也想到了。
“該、該殺�！蔽渖俅赫艘徽又肓讼�，點頭應了一聲。
狗頭村并非匪患嚴重的村莊，但到了每年的秋收、寒冬臘月，也會出現(xiàn)小道攔路的劫匪，村民單獨外出時，也會提心吊膽。
對普通人來說，如果有能徹底根治匪患的方法，自然是天大的好事一件。
“是啊，這些人都是該死的�！�
趙福生笑了笑。
她想起郭威家中灶鬼被武少春收服時，封神榜的提醒：救人的意義大于殺人。
馭鬼者馭鬼在身，不能仗鬼行兇。
解決鬼禍有對付鬼的辦法，而人禍則有人間對應的法則。
“本來不應該我來動手的�！壁w福生平靜的道：
“按照正常流程，應該是照龐知縣所說，湊錢請軍隊鎮(zhèn)壓，以人解決人禍。”
她說到這里，掌心里不知何時塞入了一只冰涼的小手。
趙福生低頭看去，蒯滿周站在她的身邊，此時正仰頭看她，她的神情被映入小丫頭的雙瞳中。
“可是這樣的解決辦法不管用�！�
封神榜重視法則，在意人命，但是大漢朝已經(jīng)從根上爛了，朝廷的法則不適用，自然就要用她的法則。
“當人的身體受傷、化膿，那我就要將這膿瘡挖去，否則傷口永遠不會恢復！當匪患劫掠百姓，肆意燒殺，我就要將其徹底根除！”
趙福生的眼神里逐漸浮現(xiàn)殺意：
“我不管什么平衡法則，萬安縣就是我的地盤，我說的話才算數(shù)�！�
“郭家的厲鬼復蘇案是人為造成的慘禍，我要杜絕這樣的情況再發(fā)生。”她微微一笑：
“如果殺一個匪徒能救一個村民，那也值得，直到將他們殺成良民，失去了危害，我才會收手。”
她看向武少春：
“少春，你小時被你娘打過嗎？”
武少春點頭：
“打過不少�！�
他提起已經(jīng)死于鬼禍的母親，臉上的神情逐漸柔軟：
“我小時性格頑劣，我爹又死得早，我娘帶我吃了不少苦頭的。”早些年他半大年紀的時候，不知死活，去過黃崗村走貨，武少春的娘擔憂他捅下簍子，將他打得不輕。
“是啊，尋常父母管教頑劣的孩子時可以用雷霆手段，如今我掌管萬安縣，管教這些‘頑劣的山匪’，手段過激一點又怎么了？”
趙福生笑著道：
“不打不成材，滿周，你說是不是？”她低頭看向蒯滿周，打趣了一聲。
小孩偏頭想了想，突然問她：
“福生，你會打我嗎？”
“會的。”趙福生牽著她的小手，一本正經(jīng)的點了點頭：
“你要是不聽話，我會打人的，我打人很痛的。”
“……”武少春眉梢跳了跳，擔憂蒯滿周聽了這話會翻臉。
可是小丫頭卻是怔了怔，接著竟然露出憧憬之色：
“我真想被教訓��！”
她這話一下讓在場的人沉默了起來。
趙福生也啞口無言，愣了片刻后，說道：
“這個要求有點特別，但興許有一天你會得償所愿�！�
她的話令蒯滿周高興的笑了起來。
小孩用力的點頭：
“嗯。”
這一大一小兩個女孩的談話沖淡了緊繃之感，村民們的心弦逐漸松懈，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笑之中下山，但在下山的過程中，所有人心中都有了決斷。
……
亂世用重刑。
趙福生如今已經(jīng)辦了許多樁鬼案，親眼目睹了百姓之苦，看到了匪禍釀造出的慘案。
就算拼著要受封神榜處罰、扣除功德，她也要將這些匪亂以暴力手段快速平息下來。
一行人下山時已經(jīng)天色將晚。
從凌晨出發(fā)，到回封門村已經(jīng)折騰了一整天。
林老八等人縱使常年勞作，此時也面現(xiàn)疲倦之色。
而趙福生、蒯滿周及武少春三人則因為馭鬼的緣故，體質(zhì)遠勝于一般村民，雖說已經(jīng)一天一夜未合眼，卻精神不錯。
孔佑德此時實在走不動了。
這位長條鎮(zhèn)的老鎮(zhèn)長早沒了凌晨來時的強作體面，整個人幾乎都倒在差役身上，氣若游絲的道：
“大人，天色已晚，不如先找個村民家中先歇息一晚，等明日天亮了再趕回鎮(zhèn)中——”
“是啊�！�
林老八等人也開始勸說起來：
“大人，俗話說夜不趕路，這會兒回鎮(zhèn)上多危險，不如還是留下來，去我家歇息一晚，明早天亮了再趕路。”
眾村民都你一言我一語的勸說，就連張老頭兒也罕見的大方起來。
面對眾人挽留，趙福生統(tǒng)統(tǒng)拒絕：
“目前萬安縣治下尋常人走夜路確實還不大安全，但我們鎮(zhèn)魔司卻是例外。”
武少春聽得心潮澎湃，點頭道：
“大人說得對，我們路上無論遇人遇鬼，都是對方不安全！”
蒯滿周無聲的點頭。
趙福生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來。
“你們自己盡早約束家里人，林老八去將曹大宗、郭威一并喚出來，我們立即就起身離開�！�
孔佑德有些恐慌。
他原本提議留下，除了是真的累了一天渾身疼痛外，也確實是想留足時間另作安排。
孔佑德在長條鎮(zhèn)呆了數(shù)十年，早形成一套自己的行事法則。
但他沒想到這一次的事情變化如此之快。
這位新上任沒多久的萬安縣鎮(zhèn)魔司令使打破了以往令司不額外管理治下匪患、官司的行事法則，插手了郭家一案，并決定以雷霆手段洗清匪患。
他擔憂趙福生行事不周，這個決定只是一拍腦袋。
到時這些大人物們拍拍屁股一走，匪患沒處理干凈，到時匪徒們卷土重來，到時恐怕會瘋狂報復鎮(zhèn)上官差。
孔佑德心中惶恐，只是趙福生性格強勢，此時竟似是完全沒有協(xié)商余地一般。
憂心忡忡中，曹大宗很快被村民們喚了過來，一行人在林老八等人目送下離開村莊，等眾人的身影消失于山坳的轉(zhuǎn)角處時，林老八才如解下了千斤重擔：
“要變天了啊——”
“還是趕緊讓人通知家里的人，讓他們快回來�！�
……
趙福生留了一定時間給這些村民通知親屬歸來。
一個多時辰后，一行人終于離開鄉(xiāng)間小路，看到了前方等候的馬車，攙扶著孔佑德前行的幾個差役臉上露出獲得救贖一般的欣喜神色。
兩輛馬車�？吭谮w福生昨夜下車時的地方，見到一行人過來時，便都迎了上來。
眾人分別上了馬車，在孔佑德一臉沉重的表情中，馬車駛向長條鎮(zhèn)。
武少春的心情與來時截然不同。
他初馭鬼，總想要小試牛刀。
昨夜眾人夜行時遇到了匪徒，蒯滿周大殺四方，威風八面。
如果這會兒再遇匪徒，他一定要申請出戰(zhàn)。
可惜這一路暢行無阻。
到了子夜時分，一行人回了長條鎮(zhèn)上。
長條鎮(zhèn)向來貧窮，鎮(zhèn)上格外衰敗，鎮(zhèn)圍外沿甚至都沒有籬笆墻莊，僅有一排排矮舊、破爛的籬笆房堪堪組成一個小鎮(zhèn)的規(guī)模。
眾人入鎮(zhèn)后，遠遠的就見到鎮(zhèn)中有火光。
‘踏踏’的凌亂腳步聲中，整個鎮(zhèn)子靜得有些反常，空氣中彌漫著血腥與混雜的臭味，在這暗夜之中形成一種特殊的緊張氣氛，仿佛有事情即將要發(fā)生一般。
馬車一入小鎮(zhèn)，‘哐哐’的車輪聲響就打破了沉寂。
孔佑德從車內(nèi)探出頭來，見到沿道的房屋，屋內(nèi)俱都滅了燈火，大門緊閉。
但他感應得到，門內(nèi)似是有許多視線偷偷在往外看。
憑借這老鎮(zhèn)長豐富經(jīng)驗，他意識到壞事了。
“大人，恐怕情況不妙�！�
他縮回腦袋，忐忑的看向趙福生：
“我們是不是先退出鎮(zhèn)子外，再從長計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