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張傳世本來以為會遭受喝斥,已經做好被趙福生奚落的心理準備——畢竟兩人同行,她一人辦事,自己則留在徐家吃香喝辣,早上還起得比她晚,又被她抓了個正著,不吃一頓排頭張傳世自己都不信。
但他卻沒料到趙福生壓根兒沒有罵他的意思,只是催他迅速行動。
他揉眼睛的手愣了愣,眼里飛快的閃過一絲無措,接著就見趙福生皺起眉頭:
“愣著干什么?”
“是!”
他應了一聲,飛快的招呼人送洗漱的水前來。
約半刻鐘的功夫,張傳世收拾妥當過來,二人吃了鎮(zhèn)魔司內準備的早飯,趙福生坐上馬車,吩咐車夫:
“先去定安樓。”
車夫應了一聲。
隨著馬車出行,張傳世看向趙福生:
“大人還要去定安樓?”
“我得去看一看�!�
定安樓內隱藏了一個鬼。
這件事情能瞞得了一般人,但趙福生不相信能瞞得過紙人張耳目。
他覬覦無頭鬼,并且張、劉兩家頗有淵源(從夫子廟掛的鬼燈便能看出端倪),又知道紅泉戲班與鬼車的瓜葛,還帶走了紅泉戲班,中間必有一個大陰謀。
幾樁鬼案相互牽扯,他既然對紅泉戲班下手了,為什么放任鬼車留在定安樓?
趙福生心中有事,一路并沒有與張傳世多說。
到了定安樓時,定安樓的管事劉林已經起了,他今日本來是打算要拜訪趙福生,并代表定安樓送上厚禮,卻沒料到趙福生搶先來了。
她一來就讓張傳世將劉林攔住,自己上了二樓查看。
鬼印仍在。
推開房門后,鬼車的氣息還在——也就是說昨夜無事發(fā)生,這真是怪極了。
而昨晚的平靜并沒有讓趙福生放松,她反倒比昨天更加的警惕了。
事有反常即為妖!
在紙人張的目的沒摸清楚之前,她恐怕都無法徹底睡安穩(wěn)了。
“唉�!壁w福生長嘆了口氣:
“真是煩死了�!�
……
她下樓來時,已經恢復了平靜。
劉林與張傳世二人迎上前來,趙福生看向劉林:
“我早上走得匆忙,有件事忘了,你稍后替我向鎮(zhèn)魔司的人傳句話�!�
她如今感應到了威脅,覺得功德值不大夠用,生出了想要盡快多辦鬼案積攢功德值開神位的念頭:
“寶知縣的原令司是鄭河,如今鄭河來了萬安縣,寶知縣的鬼案就交給我來接手,在州郡沒有派來新任令司上任的時候,縣里有案子發(fā)生,讓人來萬安縣找我�!�
她的話令得所有人都愣了一愣。
劉林在初時的忐忑之后,接著面露喜色,大聲的道:
“是!”
同時他從趙福生這一句話揣測出了許多東西。
首先就是這位大人不畏懼辦鬼案。
且事隔兩個月,她辦了門神鬼案后,聽說又接連辦了數樁案子,但這次兩人再見面,她情緒穩(wěn)定,且身上看不出來半點兒馭鬼者失控的傾向,可見這位大人厲害之處。
如果有這樣一個大人物罩著寶知縣,可想而知寶知縣說不定要比以前鄭河在時更安全許多。
“我得立即向帝都的王爺寫信�!�
擁有強大馭鬼者鎮(zhèn)守的地方,會使無數望族名門及士紳商賈趨之若鶩。
趙福生的實力強大,情緒穩(wěn)定,說不定受她庇護的萬安縣、寶知縣將來會成為帝京之外另一個更安全的所在了。
他心中打著盤算,臉上卻露出恰到好處的笑容。
趙福生也不管他想什么,吩咐完之后,便招呼張傳世上車。
與來時一樣,幾人來得突然,走得也匆促。
張傳世看著趙福生靠坐在車上發(fā)呆,她沒有說話,但張傳世敏銳的意識到她心情有些惡劣。
“大人在想什么?”
他小心翼翼的打破了沉默。
“我在想紅泉戲班失蹤一案�!�
趙福生順口回了他一句。
張傳世抓了抓臉頰:
“紅泉戲班的案子不是已經結了嗎?”
“結了?”趙福生抬了下頭,將下巴從掌心上挪開,看向張傳世:
“誰說的結了?”
“紅泉戲班不是被、被紙人張帶走了嗎?”張傳世被她看得有些心虛,結結巴巴的道。
“確實是紙人張帶走了�!彼c了點頭,說道:
“你說他帶走紅泉戲班目的何在?”
“我、我不知道——”
張傳世目光閃了閃,搖了搖頭。
趙福生笑了笑,沒有再繼續(xù)追問。
她重新將臉頰靠回掌心上,以手肘將自己的腦袋托住,打量著張傳世:
“老張,你進鎮(zhèn)魔司那會兒,大范說你與紙人張有親戚關系?”
“是�!�
這一下張傳世沒有再結巴,而是下意識的點頭。
“紙人張是你的子侄?”她再問。
張傳世這下遲疑了片刻,他的面容有一瞬間的僵硬,接著露出平時最常見的嬉皮笑臉:
“大人好端端的,怎么又問起這些了?”
他對這個問題避而不答。
事實上張傳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這樣的回避態(tài)度已經昭示出許多東西了。
不!興許他并不是沒有意識到——
趙福生發(fā)現(xiàn)張傳世的想法好像與一開始堅定維護紙人張截然不同。
興許鎮(zhèn)魔司的眾人幾次三番的共同辦鬼案,經歷九死一生的甘苦,對于張傳世的內心也是有一定影響的。
他已經在面對紙人張的問題上態(tài)度顯得遲疑了許多。
“老張,我看他不像是你的侄子啊�!�
趙福生一留意到了這一點,立即便調整了自己的態(tài)度。
她沒有再像先前一樣逼問,而是給了張傳世一定的緩沖,故意沒有再逼問他真正的答案,而是通過旁敲側擊獲得自己想要的線索。
“為什么不像?”張傳世松了口氣,接著本能的反問。
“他至少看起來七老八十了,年紀比你大得多,不像是你的子侄,你倒像他的子——侄�!�
她故意拉長語調,張傳世的瞳孔急縮。
這一刻,他的呼吸都停滯了片刻,接著心臟‘砰砰’劇烈跳動。
“他確實很老了。”
瞬息之間,張傳世很快強忍下驚懼之感,并沒有否認解釋,而是在衡量片刻后,習慣性的露出討好的笑意:
“大人真是慧眼如炬啊�!�
“少拍馬屁了。”
趙福生將他的反應記在心里,隨即搖了搖頭:
“睡你的吧,回程的時間還長,我有些事要想清楚,不要打擾我�!�
“好。”
張傳世點了點頭,拍了拍馬車墊子,身體倒了下去,彎折一只胳膊將自己的腦袋枕住。
他閉上了眼睛,趙福生也陷入沉思中。
但不多時,原本閉上眼睛的張傳世偷偷將緊閉的眼皮睜開一條縫。
他的目光落到趙福生的身上,她手托著臉,不知在想什么事,眉頭都皺起來了。
“大人也才十七八歲——比大小范還要小呢——”
張傳世心中暗忖。
這幾個月的相處,他對趙福生既懼且敬,很多時候時常都會忘了她年紀遠比自己小得多。
“你看我干什么?”
趙福生感應到他的偷窺,頭也沒抬問了一句。
“大人,昨夜我在徐家喝酒,回來時夜半三更,今早起得比大人還晚,大人怎么不怪我?”
他突然問。
“我怪你干什么?”趙福生奇道:
“紅泉戲班失蹤后,我雖然不怪徐雅臣,但徐家上下定然不信。”
人的多疑乃是天性。
“這個時候需要有個人留下來安撫,你是我萬安縣鎮(zhèn)魔司的人,又馭使了大兇之物,留在徐家任他們侍候,他們才會更相信我的話�!�
有時想要讓人真的相信她沒有怪罪、發(fā)怒,還需要迂回曲折的手段。
【第249章
邀請孟婆】
第二百四十九章
趙福生覺得這種情況很有意思,笑了笑:
“是我將你留下來的,就是允許你喝酒耍樂,怪你干什么?”
她說出的不怪責的緣故簡單而又直接,好像有些道理,又好像違逆了張傳世以往的一些認知。
身為上位者,喜怒隨心,想罵一個人的時候,哪需要講原則?講理由?
趙福生給張傳世的感覺很復雜。
她仿佛既坦誠,又世故。
把握人心的舉動仿佛是她與生俱來,與她說話、共事,仿佛心中的秘密壓根兒瞞不過她。
但與她相處卻又好像直接了當就可以。
老頭兒怔忡了片刻,眼里逐漸浮現(xiàn)出一種厭惡、憤怒夾雜著心虛而又茫然的神情。
半晌后,他突然伸手抹臉。
那手掌抹到之處,眼里的復雜隨即隱去,換成以往精明而又市儈的樣子。
但這種情緒沒有偽裝到多久。
種種情緒沖擊下,他突然有一種沖動驅使著他開口:
“大人,你是不是懷疑我跟紙人張有聯(lián)絡?”
張傳世在問出這句話時就后悔了。
事實上他狡詐、怕死,性格畏縮,遇事能躲就躲,除非有人出頭時,才是他狐假虎威的時候。
以趙福生的聰慧,她已經意識到了紙人張的危險。
與紙人張有關聯(lián)的自己本身就處于一個極其尷尬的位置。
這樣的話題本來不應該在此時被撕開,一旦雙方將話說破,將來自己如何再與鎮(zhèn)魔司的人相處?
他心亂如麻。
但開弓可沒有回頭箭,話一說出口,就如潑出去的水,再也沒辦法收回來了。
趙福生卻并沒有張傳世想像的反應大,她懶洋洋的看了張傳世一眼,連頭都沒抬過,只應道:
“是懷疑過�!�
她話一說出口,馬車內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張傳世的身體緊繃,后背脊柱彎弓,本能的擺出了防御姿態(tài)。
但趙福生仍神情平和,一直維持著以手肘撐柜臺,掌心托腮的動作。
與他如臨大敵的表現(xiàn)相較,她顯得平靜且從容,襯得他這樣防備的舉動好像一個戲里的丑角。
“……”
張傳世悻悻的坐直了身體,又覺得有些尷尬,自顧自的扭了扭脖子、腦袋,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自己給自己圓話:“剛剛抻著腰了,我扭一扭——”
“少屁話了�!�
趙福生冷笑:
“你怕我殺你。”
她毫不客氣點破了張傳世內心的恐懼。
但不知為什么,張傳世聽她這樣一說,卻一點兒都不怕了。
他‘嘿嘿’笑了兩聲,心中的芥蒂仿佛隨著趙福生的坦誠一下消除了許多。
這老頭兒像以往一樣沒臉沒皮的湊了過來:
“大人,你既然懷疑我,咋為什么不動手呢?是不是我老張辦事可靠,說話好聽,大人舍不得我?”
“……”
趙福生想要罵他,但張傳世臉皮奇厚,她可能罵完只是白費唇舌,最終她只憋出一個字:
“滾!”
張傳世被罵完這下舒服了。
他重新躺回旁側的椅子上,以手臂為枕,瞇著眼睛安靜了片刻,又問:
“大人,你既然懷疑我,為什么不殺我?”
這一次他再問這樣的話時,眼神嚴肅了許多,不再像先前一樣嬉皮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