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你們，你們竟然——”喬越生一臉不敢置信，低呼了聲：

    “你們也知道這些齟齬事？”

    大家不敢看他眼睛。

    孫三娘冷笑著從地面爬了起來，扭著手腕，看向喬越生。

    “我們村不干這些臟污事，以前我不知道，現(xiàn)在我知道了不能不管，今年香料不賣這些人了，等此間事了后，我親自走一趟萬安縣，去尋其他的商人——”

    喬越生怒道：

    “我不信天下沒有清白公道的交易�！�

    村民低聲勸他：

    “喬爺，算了吧——”

    “喬爺，算了吧�！�

    “算了吧�！�

    “算了吧。”

    村民越圍越攏，聲音逐漸匯聚為一股，將喬越生包圍在中間。

    這些聲音的力量將他的喊聲淹沒。

    趙福生只能看到他漲得通紅泛紫的臉，還有因聲嘶力竭而額頭高高賁起的青筋，他神態(tài)激動，卻被村民聯(lián)手按壓。

    “算了吧、算了吧——”

    這喊聲越來越低沉，震破了鬼夢。

    鬼夢無聲碎裂。

    ……

    “這村子病了，病根就是后頭的香料�！�

    趙福生的眼前一黑，隨即在黑暗中聽到了喬越生的聲音。

    他的聲音與先前的怒火中燒相比，有些虛弱。

    又像是因極度的失望而顯得平靜，說道：

    “我本以為大家有錢一起賺，現(xiàn)在看來是我想差了，貧窮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的貧瘠�！�

    因為香料的爭端，牛欄村的人已經(jīng)瘋了。

    “我不怪羅三家的，她是個苦命人。”他似是搖了搖頭，“每年死人，死了多少后生，兩村本來是世交，以前多親熱，如今見面卻要打要?dú)⒌�。�?br />
    牛欄村的村民此時已經(jīng)走火入魔。

    他們?yōu)榱藸帄Z香料而不惜殺人，他們認(rèn)為村斗是榮譽(yù)，他們不再保護(hù)家屬、孩子，推出去女人，將自尊、臉面踩落到地。

    分到的錢里，大部分不惜鋪張、浪費(fèi)高價購買棺材。

    生前貧困至極，舍不得吃喝，死后風(fēng)光大葬，認(rèn)為這是畢生榮譽(yù)。

    棺材商人價格賣得越高，棺木越珍貴，他們覺得越有面子。

    “為什么會這樣子。”

    喬越生欲哭無淚。

    “龍血香因我而起，也該因我結(jié)束，你們幾個是我最信任的孩子，也有良心，今夜我們就一起去將禍根鏟除。”他計劃著：

    “事后我準(zhǔn)備變賣家產(chǎn)田地，分發(fā)給村民，再找其他的出路，讓大家能活下去�！�

    隨著他的聲音響起，趙福生聽他吩咐：

    “呂一，你們回家準(zhǔn)備一捆干柴�！�

    “劉老八，你……”

    他吩咐了幾句，最終和一個人道：

    “羅六，你備幾把砍柴刀，我們先砍樹，后放火將樹燒毀�！�

    他認(rèn)真的計劃著。

    “大家對天起誓，這消息不能走漏風(fēng)聲�！眴淘缴���。

    接著好幾道聲音響起：

    “我對天發(fā)誓，今日的話絕不外傳。”

    “我發(fā)誓——”

    “——砍了神龍樹，恢復(fù)村莊和平——如有違約，教我不得好死，人頭落地。”羅六發(fā)重誓。

    大家在喬家密謀，彼此發(fā)誓守密。

    喬越生一項項的公布計劃：他要先燒神龍樹，毀去禍根，后送出羅家的女兒，以免遭村民遷怒于她，事后再變賣土地，安撫村民。

    ……

    趙福生聽到這里，不由嘆息了一聲。

    十里坡的大火燒林事件發(fā)生在兩年前，從后頭發(fā)生的事看來，喬越生的謀劃是完成了的，但不知為什么最后他竟然會離奇身死。

    而在他死后，十里坡并沒有如他意料之外的因這劑‘猛藥’而恢復(fù)，反倒越發(fā)糜爛墮落，最終死于鬼禍。

    眼前的逐漸能見光。

    鎮(zhèn)魔司五人看到一行數(shù)人夜里摸黑上山，來到一處密林時停止。

    “喬爺，要不我們回去吧——”

    其中一個提刀的村民打起了退堂鼓，聲音里已經(jīng)帶了泣音：

    “你別做這事兒了�！�

    “是啊，喬爺�！绷硪蝗藙竦馈�

    喬越生卻十分堅定：

    “絕不可能，我定要?dú)Я诉@禍根�！�

    隨同他前來的幾人都不肯動手，他怒火中燒之下一人砍樹。

    那大樹高聳入云，粗壯無比。

    他‘砰砰’揮刀，但刀卻難砍入樹皮。

    其他人的身影站在數(shù)步之外，冷冷看著他的舉動。

    他惱怒之下越發(fā)覺得悲哀，便提起早準(zhǔn)備好的油袋灑入樹林。

    “絕不留這禍根——”

    一股刺鼻的桐油味兒傳開，他舉起一根點(diǎn)亮的火折子。

    “喬爺——”

    其他數(shù)人勸說，且跪了下去，哀求他停手。

    喬越生不為所動。

    就在這時，一個高大、強(qiáng)壯的身影緩步上前：

    “喬爺，我來幫你砍樹�！�

    趙福生一聽這話，不由露出一絲訝異。

    這是羅六的聲音。

    喬越生似是對他極為信任，聽他這樣一說，便微笑著轉(zhuǎn)過了頭來。

    他手里點(diǎn)著燈，燈光照亮了他那一張轉(zhuǎn)過頭來的臉。

    他的面容與‘先前’趙福生等人在外村中見到的黑臉壯大漢截然不同。

    喬越生的面容削瘦，下巴處留了胡須，目光溫和。

    他正要開口說話，卻見那高壯黑影將刀高高舉起！

    刀光一閃而過，直刺他的肚腹。

    羅六是鐵了心要?dú)⑺�，拿的是把半臂長的砍刀。

    喬越生一時不察，被他刀鋒擦過，驚呼了一聲：

    “羅六——”

    興許是太過不敢置信，他甚至沒多少害怕，而是有些不解。

    羅六一刀不成，害怕喬越生和自己算賬。

    這個事情不干也干了，沒有后退的余地，他低聲喝道：

    “呂一、劉老八，你們還在等什么？還不趕緊將他按住。”

    “今夜事情不能敗露，這老狗如今雖說行事迂腐，但村里還有好些追隨他的人，關(guān)他可以，殺他不行，到時消息傳開，我們都會死的！”

    村民悍勇、兇狠，行事沖動毫無頭腦。

    他們制止喬越生可以，但不能殺他，一旦殺他，這些人就是罪人，會被憤怒的村民凌遲處死。

    “為、為什么？”

    喬越生疑惑不解，被人按倒在地。

    他握在手中的火折子落到地面，星星火點(diǎn)迸濺開。

    羅六幾人要行兇殺人，沒有留意到這一點(diǎn)。

    “因為你擋了大家財路�！绷_六猶豫了兩下，不敢去看喬越生的眼睛。

    但不久后，他咬緊牙關(guān)，面露狠色，‘呸呸’兩聲吐了口唾沫在手心，接著抓住砍刀，用力往他脖頸砍落下去：

    “千不該、萬不該，你不該要砍樹林。神龍樹不能被毀，死的只能是你�！�

    血光四濺，刀鋒砍伐骨肉的聲音響起。

    喬越生人頭落地。

    他死后眼睛無法閉攏，仍牢牢盯著火折子的方向。

    喬越生死不瞑目，他有太多的牽掛，還有許多的事沒有去做，有太多遺憾沒有完成。

    神龍樹還沒有砍，孫三娘將來不知何去何從。

    羅家的二妹如果沒有他的庇護(hù)，將來該怎么辦呢？

    還有他的族學(xué)，他死之后，誰來教導(dǎo)那些孩子？這些孩子是不是從此仍得回家種地，過著與父母一樣操勞、貧窮而無知的一生？

    神龍樹不毀，今年的香料仍會收割，兩村打斗又得死多少人？

    平白便宜了賣棺材的！

    唉——

    他不甘的瞪大了眼睛，想要長嘆一口氣，卻已經(jīng)無能為力。

    但此時平地突然起風(fēng)，似是為了彌補(bǔ)他未能嘆息的遺憾。

    【第329章

    源于人禍】

    第三百二十九章

    ‘呼——’夜風(fēng)吹過樹林，樹葉、草叢被壓折，發(fā)出‘沙沙’的響聲。

    ‘滴答——滴答——’

    羅六提著砍得翻卷的刀口，殷紅的血液順著刀口的凹槽往草叢里滴。

    他砍完人后，渾身力氣像是耗盡，‘砰’聲跌坐在地，胸膛劇烈的起伏，拼命的喘息。

    隔了好一陣，他突然雙手捂臉，低聲的哀泣。

    “啊——啊啊啊�。。�！”

    羅六的雙腿內(nèi)圈，一雙畸形的小腳腳心相對，他小聲的控制著音量，喊得撕心裂肺：

    “表叔、表叔，表叔啊！”

    他整個人抖個不停。

    “是我有罪，我對不起你——”

    直到這會兒殺完人后，他才開始后悔。

    “羅六，你真、真將喬爺殺了——”

    其他人顫聲的道，接著厲聲指責(zé)：

    “羅六，喬爺對你多好、多信任�！�

    “我不是人，我是畜生！”羅六突然捏緊拳頭，用力捶打自己的身體：

    “我生來畸形，爹娘都不要我，十一歲就要趕我出門，是我表叔收留我，給我一碗飯吃，我也不想殺他——”他哀嚎了半天，將自己胸口捶得‘梆梆’作響，后又痛哭流涕：

    “可他千不該、萬不該要燒林，神龍樹是大家的命根子，我的兩個哥哥都因樹而死，大家付出了這么大的代價，怎么可能將樹毀去？”

    “都怪羅三嫂，不該帶你妹子去，大聲喊叫壞了事�！币粋�按住喬越生尸體的人顫抖著松開口，埋怨道：

    “也怪二妹，哭哭啼啼，驚動了喬爺。”

    “喬爺對我們有恩——”

    “我們不是人——”

    “如果二妹那天沒有哭喊便好了，喬爺永遠(yuǎn)不知道，便什么事也沒發(fā)生�！�

    大家相互埋怨，抱頭痛哭。

    在喬越生死后，良知短暫的復(fù)蘇，讓這些背叛了盟約、誓言的人陷入深深的悔恨。

    “現(xiàn)在該怎么辦？”

    有人怔愣的喊。

    羅六還在蹬動著細(xì)如麻桿似的小腿亂哭，有人不敢看喬越生無頭的尸體，良知受到譴責(zé)，內(nèi)疚道：

    “我要下山去向官府自首——”

    他話音一落，先前還在蹬著腿痛哭的羅六一下止住了聲。

    羅六一雙充滿了血絲的眼睛透過張開的指縫，冷冷的盯著這個人看：

    “你敢去�！�

    他的話讓其他人愣了一愣。

    羅六麻溜的爬起身來，將掉落在草叢里淌血的砍刀撿起：

    “今夜風(fēng)聲要是敢走漏，諸位得看我手里的刀饒不饒人！”他冷冷威脅。

    羅六生來有殘疾，向來被人看不起，在村戰(zhàn)頻發(fā)的牛欄村，向來被人視為沒有血性的廢物。

    但他在砍殺喬越生時表現(xiàn)得格外的兇殘，此時手提大刀，就連這些彪悍、兇惡的村民也在他陰冷的注視下退了兩步。

    “人已經(jīng)殺都?xì)⒘�，后悔也沒有用，不要以為報官只是死你自己，大家都得跟著一起死�！�

    喬越生不止是在牛欄村地位特殊，就是在十里坡內(nèi)都是聲望格外的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