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盧育和比你大一些吧?”
趙福生先前在碼頭上看到過盧育和。
從外形看來,陳多子已經(jīng)36歲,但她容貌秀氣、溫婉,算是較為耐看的女子。
盧育和就樣貌平平,身材矮瘦,留了山羊胡,看起來既沉默又老實,比陳多子看上去大了十來歲。
陳多子就點頭:
“大了十歲。”
“你怎么會答應(yīng)當(dāng)他的妾?”趙福生故作疑惑,問了一聲。
陳多子就苦笑:
“大人——”她嘆了口氣:
“我們那會兒可是走投無路了,不瞞大人說,我家債臺高筑,要活不下去了,我妹妹那時歸了家,我娘常年干活,留了不少病根,手疼、頭疼�!�
說到此處,她似是想起當(dāng)年苦楚,頓了頓:
“我年紀(jì)也不小了,不答應(yīng)當(dāng)妾又能嫁誰?而且不瞞大人說,我家窮,我爹當(dāng)年去后,僅以一口薄棺裝尸,無錢下葬,一直擺在城外義莊之中,每年要給幾十錢,否則人家要將棺材扔出去——”
她想起當(dāng)年苦楚,臉上露出心酸之色:
“后來我進了盧家,爺給了我一筆錢,我葬了父親,家里日子才好過些�!�
進盧家后,她老實本分,侍候盧育和的病妻周氏,照顧盧珠兒。
“我家爺雖說——”她說到這里,語氣頓了頓,表情有些怪異,末了又道:
“他的脾性有些怪,但他是個好人,又很大方,太太去后他也守孝了幾年,后來一直照顧舅爺一家�!�
周氏去世后,陳多子脾氣溫順,持家有道,最后盧育和請來周氏娘家的人主持,將陳多子扶正。
之后她生了兒子,盧育和怕她坐不好月子,便請了繼妻的母親、妹妹來侍候她。
陳來子母女一來后,便再也沒有回去,自此以照顧盧盼兒的名義住在了盧家,過上了吃穿不愁的日子。
講完了這些陳年過往,趙福生總算對陳多子的生平有了一些大概的了解。
但她仍留意到了陳多子的這些話中一些隱含的信息。
“你妹妹與你年紀(jì)相差不大,住你夫家,是不是有些不便呢?”趙福生偏頭看向陳多子,目光如炬:
“她年輕守寡,早年所嫁非人是因為家境不好、名聲不佳,如今你嫁了盧家,盧家也算郡中大戶——”
雖說家道中落,可破船也有三分釘。
更何況陳多子提及姐妹兩人當(dāng)年婚事不順,是因為陳母沒有生兒子,導(dǎo)致有人惡意傳言陳家姐妹是注定孤寡的命。
只是陳多子已經(jīng)生了兒子,謠言不攻自破。
有了盧家做后盾,陳來子要想再嫁可不是難事。
“這——這——”
陳多子臉上露出凄苦之色,嘴唇囁囁不知如何回應(yīng)。
范無救在一旁聽了半天,只聽到滿腦子的家長里短,他既是對此不感興趣,又一方面覺得大人這樣問必有道理,強行忍耐了半天,此時見陳多子吞吞吐吐,終于忍無可忍,喝斥道:
“你這個女子,大人問你話你只管說就是!”
他兇神惡煞,嚇得陳多子、盧盼兒兩人都不約而同的打了個激靈。
“我、我實在是——”
陳多子手一抖,結(jié)結(jié)巴巴的道:
“是因為、因為——”
趙福生一見她面露難色,頓時心中有了計較。
“你只生了這一個兒子吧?”
陳多子聽她這樣一問,還當(dāng)她轉(zhuǎn)移了話題,心中大大松了口氣,有些慶幸的道:
“是——”
“你娘著急嗎?會再催你多生幾個兒子嗎?”趙福生再問。
她的話一下令陳多子感到不安了,臉上明顯露出焦躁不安的神情,膝蓋想要并攏,偏偏小孩夾在她腿間,令她無法并緊。
“我娘、我娘她也不是有意的,她當(dāng)年沒生兒子,過得很苦——”
她語無倫次的解釋。
趙福生又問:
“你兒子名字誰起的?”
趙福生的疑問句句直指問題核心,陳多子的臉色微白,眼皮下垂,半掩住眼睛,那雙隱藏在睫毛下的眼珠左右的看,明顯慌亂。
“我娘起的,說是這名字吉利。”
聽到此處,劉義真終于聽出了一些門道。
趙福生的問話很有水平,她旁敲側(cè)擊,由細(xì)微處入手,將陳多子的生平、家庭問了個一干二凈。
且從二人對話間,甚至可以輕易的借此推敲出陳多子母親、妹妹的性情。
劉義真想到這里,不由悚然一驚:自己與趙福生相處的時間也不短,與她聊天的時候也多,怕是老底早被她摸了個透徹。
他正有些不安之際,卻見陳多子也似是終于反應(yīng)過來了。
【第379章
舊日婚約】
第三百七十九章
家里的事情要掩蓋不住了,母親的算盤在盧家已經(jīng)人盡皆知,是個笑柄——甚至惹得周家的娘舅譏諷。
可是這始終屬于家丑,要是再被外人窺探了去,那可真是家丑外揚了。
“大人,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我——”
陳多子正要起身,趙福生淡淡的瞟了她一眼:
“坐下,我沒準(zhǔn)你走�!�
她一個口令陳多子一個動作。
習(xí)慣了被人安排、命令的陳多子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的坐了下去。
“大人——”
一坐下后,陳多子這才反應(yīng)了過來,可她卻不敢再提要走的事。
好在趙福生體恤,并沒有再追問陳來子不清不白留在盧家一事,而是再度轉(zhuǎn)移話題:
“你進門時,盧珠兒6歲,又一直帶她,不是親生卻勝似親生。”
趙福生想起她先前提起盧珠兒婚事時的樣子,泫然欲泣,顯然很是為這個繼女的婚事感到焦慮。
“是,我?guī)臅r間多,太太身體不好,陪不了她呢,許多時候都是我親力親為�!标惗嘧拥吐暤溃�
“在我心中,她就是——”
后面的話她不敢說。
雖說已經(jīng)是扶正,可她好像仍是很謹(jǐn)小慎微。
“并州與徐州之間相隔甚遠(yuǎn),行船也要一個月的路程,盧家怎么與并州文興縣的人結(jié)上親的?”
這些話本來早就該說,偏偏先前被陳多子的母親打斷。
后又說了半天,直到此時趙福生才終于問入正題。
‘唉�!�
陳多子幽幽的嘆了口氣。
說到了盧珠兒的婚事,陳多子屁股動了動,反倒在板凳上粘得更牢實了些。
“大人,盧家祖上——就是我們老爺?shù)淖娓冈伪O(jiān)生,他早年曾在并州求過學(xué),認(rèn)識了一個同窗好友,是并州本地人,當(dāng)時幫過祖父的忙。”
她溫聲細(xì)語的道:
“聽說是祖父涉及了什么官司,是經(jīng)由這同窗好友牽線,認(rèn)識了當(dāng)?shù)馗玫娜瞬哦氵^了大劫,自此之后結(jié)下了友誼�!�
當(dāng)時雙方年紀(jì)相仿,那時都早已娶妻,且恰巧各自的妻子都先后懷孕。
于是便戲言說要結(jié)娃娃親。
“若肚中孩子是一男一女,便結(jié)為夫妻。”
十月懷胎,瓜熟蒂落之后,雙方生的都是兒子,這所謂的指腹為婚便變成了戲言,不了了之。
“43年前——”
陳多子一提到這個關(guān)鍵的時間節(jié)點,趙福生與孟婆不由自主的渾身一震。
二人瞳孔微縮,不由自主的相互對視。
萬安縣鎮(zhèn)魔司的人除了范無救外,也跟著微微變了臉色。
張傳世正靠著船舷而站——他原本對兩個女人的談話并不感興趣。
這些家長里短的與他無關(guān),他一生孤寡,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既無父母要侍候,也無兒女煩憂,聽著陳多子講起家里的瑣碎事真是煩都要煩死了。
他單腿站地,左腿屈膝提起,腳掌尖蹬著腳弦,江風(fēng)吹得衣袍獵獵。
正百無聊賴之際,突然聽到陳多子提及‘43年前’,張傳世渾身一抖,身體往后一栽,險些栽落到江里頭去。
危急時刻他急忙抓住了船舷,這下整個人都精神了。
“4、43年前?”
張傳世結(jié)結(jié)巴巴的問。
“是的。”陳多子點頭。
“這真是邪了個門了——”
張傳世喃喃的道。
隨即他苦著臉,“怎么又扯上了關(guān)系——”
劉義真也目光一縮,看向趙福生。
這世道原本就不太平,可是這種波瀾之下仿佛還隱藏著更可怕的巨大暗流,欲擇人而噬。
狗頭村替身鬼案、劉氏宗祠、紅泉戲班以及孟婆失蹤之女——
樁樁案件相互聯(lián)系,勾織成一樁可怕的驚天鬼案。
如今眾人應(yīng)召前往昌平郡輔助丁大同運送鬼胎,同行的盧家本來只是毫不相干的普通人,不馭鬼、不沾鬼,家境富裕,從表面看來這一家人還十分和睦,沒有煩心事。
可偏偏就是這樣一戶人家,竟然恰巧提到了43年前的往事。
“大、大人——”
陳多子應(yīng)該慣常會察言觀色,她在意識到自己說完‘43年前’這句話后,萬安縣鎮(zhèn)魔司的諸位大人好像臉色都變了。
她隱約有些不安,緊緊摟住了一直沒有吭聲的孩子,小聲的喊了一聲。
趙福生在初時的驚詫后很快平靜了下來,溫和的問了一聲:
“你確定是43年前?”
“是、是的�!彼f到這里,又道:
“大人,你、你們,這43年前是有什么地方不對嗎?”
“是有些問題�!�
趙福生并沒有否認(rèn)。
陳多子敏感多疑。
如果僅只是涉及盧珠兒出嫁一事,有些話問不出來也就算了,但涉及到了關(guān)鍵年份,趙福生就不愿意含糊、馬虎了。
她怕自己如果一味否認(rèn),令陳多子心中害怕惹禍上身,反倒不肯多說。
這樣一思索,她索性便半真半假的道:
“我們今年辦一樁案子時,查到了一樁陳年的鬼案,恰巧是發(fā)生在43年前的,是兩個月前的事,所以大家印象都很深刻。”
陳多子聽她這樣一講,果然放松了許多,勉強道:
“興許是巧合。”
趙福生淡淡的道:
“也許吧�!�
話雖這樣說,但她內(nèi)心深處卻越發(fā)警惕,并不認(rèn)為兩樁事情只是純粹的巧合。
43年前這樣一個精準(zhǔn)的年份中,共發(fā)生了兩件大事:
其一、孟婆的女兒沈藝殊無故遭人拐走,此后她深夜收到了一封帶血家書。
其二、同年黃崗村的吳老財強娶少女,最終新娘跳井而死,厲鬼復(fù)蘇,導(dǎo)致了紅鞋鬼案的發(fā)生。
兩樁鬼案趙福生一開始認(rèn)為是同一樁案子,可后來經(jīng)過分析,又覺得紅鞋鬼案的始作俑者未必是沈藝殊。
從萬安縣出發(fā)前,她曾召見過被她派遣去黃崗村打探消息的張老頭兒。
此人提及吳老財在逼死新娘之前,曾與并州上陽郡的人有過往來。
因此吳老財在年老之后,舉家搬遷往上陽郡金州。
盧育和的長女盧珠兒恰巧也與上陽郡文興縣的人有婚約,這一趟也要去上陽郡,且與他們同行了。
43年前(年份)、上陽郡(大致方向),兩者一致,巧合的概率立即就變小了。
趙福生心中冷笑,臉上的神色略微變得嚴(yán)肅:
“43年前發(fā)生了什么事?”
陳多子就道:
“43年前時,我家老爺已經(jīng)三歲了,那會兒對方家的長媳也恰巧懷孕,便又提起了娃娃親�!�
當(dāng)時的盧監(jiān)生已經(jīng)頗有家產(chǎn),在上陽郡也算混得風(fēng)生水起,對方再來求親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但情況與早年已經(jīng)不同了�!�
陳多子道:
“那時上陽郡的情況復(fù)雜,鬼案頻出,我家祖父覺得當(dāng)?shù)夭灰司昧簟彼D了頓,接著才道:
“后面便想方設(shè)法搬離了并州�!�
盧監(jiān)生為此付出了很沉重的代價,他一生積攢下來的銀錢大半填在了上陽郡,最后狼狽定居徐州昌平郡府。
在這樣的時代無論是水、陸都不大通暢,兼之鬼禍、匪禍還多,書信往來也慢,兩家之間便逐漸斷了聯(lián)系。
“之后對方也斷了音訊兒,他們生了男、生了女也不清楚�!�
陳多子道:
“據(jù)我家老爺說,后來祖父也曾想托人去尋找,但沒找到�!�
上陽郡的人因為鬼禍,年年有人逃走,天下之大,要找一個人如同大海撈針,時間一長這門娃娃親便不了了之了。
“后來我家老爺長到了二十還沒有定親,便是因為這樁娃娃親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