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下巴上傳來一陣劇痛,顧清瑩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嘴被捏開,卻毫無反抗之力。
她痛苦地盯著謝長勛,恨意在心底瘋狂滋長。
像是要將這張臉一直帶入地府。
隨著苦藥入喉,顧清瑩的淚再也忍不住,順著眼角滑落。
她什么都記得。
惡仆出事,曝出大女兒是假的,可她知道明月與自己的胎記一模一樣,若要說真有假,那假的就是二女兒謝晚晴。
可謝家上下如同被洗了腦一般,篤定謝明月就是惡仆之女,謝長勛更是連她的解釋也不肯聽,直接將她囚在院內(nèi),直到明月被送去莊子上的那天,一場大火燒了整座春意堂,她在迷茫中醒來時,發(fā)現(xiàn)身上沾著桐油,火如何也撲不滅,最后只能將院落角落一口早已干涸的水缸扣過來,躲在里面,忍受著蝕骨燒心之痛,方才撿回一條命。
待太醫(yī)前來醫(yī)治時,她明明還留著一口氣,可謝長勛卻讓太醫(yī)將她迷暈。
顧清瑩不明白,他與自己是人人贊頌的一對夫妻,就算謝家老夫人總是對她有諸多挑剔,表妹史韓玥更是在一旁虎視眈眈,可謝長勛始終是與她站在一起的。
在她最艱難的時刻,他居然做了那個捅她刀子的人!
她痛苦地掙扎著,一直無法動作的手指居然此刻微微抬了起來。
可惜離打翻這茶杯還是太過遙遠。
顧清瑩絕望地噙著淚,即便再不情愿,苦藥還是緩緩流入了喉腔。
昭昭,她的昭昭,快來救母親啊!
心聲未落,院外突然響起一陣喧嘩。
聽到一陣低沉的聲音,謝長勛頓時毛骨悚然地朝門邊望去。
雜亂腳步聲靠近,有人飛快地踹開了門,一陣風(fēng)似的掠了進來。
“娘!”
顧清瑩聽到了清脆的一聲喊。
眼淚再也忍不住,珠子似的滑落下來。
她的昭昭來救她了。
可惜......太遲......
“你給我娘吃了什么!”
謝明月憤怒地上前,一把攥住謝長勛的胳膊。
謝長勛驚疑不定地看著她身旁的戚縉山,還有一群侍衛(wèi),頓時大喊:“你們怎敢擅闖謝府!”
戚縉山拿出令牌。
“大理寺查案,見者退避�!�
那是武帝親賜的令牌,不僅能夠入府搜查,甚至還能直接拿人。
謝長勛見了臉色一變,不情不愿地退到了一邊。
好在啞藥已經(jīng)灌下,只要顧清瑩沒能立即開口說話,一切都塵埃落定了。
謝明月雙目通紅地看著他,侍衛(wèi)們也抓住了游醫(yī)。
“你給我娘喂了什么?說!”
游醫(yī)已經(jīng)嚇壞了,他到處害人,哪里見過這等陣仗,一時間連話都說不出來。
謝明月急瘋了。
“你說��!”
“戚夫人莫慌,瞧我露一手�!�
茍子涵從人堆后擠進來,挽著袖子跑到床邊。
“夫人,得罪了�!�
只見他朝著顧清瑩一點頭,隨后伸出手指在顧清瑩的腹部點了幾個穴位,一把將她撈著坐起來。
顧清瑩只感到腹中一陣翻江倒海,雖然不怎么難受,但就是“嘩啦”一下,不由自主地將方才被灌入的湯藥全都吐了出來。
謝明月看到這一幕,心都碎了。
第287章
“這是......”
茍子涵嗅著苦澀的藥味,瞇了瞇眼睛,扭頭看向游醫(yī)。
“這是致人聾啞的藥��!”
這姓謝的真是狼心狗肺,他好不容易給顧清瑩治醒了,謝長勛居然轉(zhuǎn)眼就要把她毒啞。
他不允許有人如此糟蹋他的醫(yī)術(shù)!
謝明月深深吸了一口氣,轉(zhuǎn)過身,二話不說直接給了謝長勛一個耳光。
“啪”的一聲,將他打懵了。
女兒打爹,那肯定是不行的,可現(xiàn)在,是戚夫人在打他!
“你!”
謝長勛回過神來,見湯藥居然被顧清瑩吐了,頓時有些怵得慌。
吐了藥,那豈不是以后就能說話了!
連謝明月扇他都顧不上了,謝長勛指著茍子涵怒吼:“你是誰?放開我夫人!”
“這位是我請來的茍圣手,你別阻擋我救母親!”
謝明月過去攙扶住軟綿綿的顧清瑩。
這是她十年后第一次擁抱自己的母親,一把骨頭隔著單薄的中衣,硌在她柔軟的掌心。
火燒的疤痕,猶如一張鬼火撲在顧清瑩瘦小的身軀上,令她變得畸形又丑陋。
謝明月鼻腔一酸,竭力忍住嗓音里的顫抖,仰頭恨恨瞪著面前的男人。
“謝長勛,你根本就沒將她當(dāng)做你的夫人,她知道了你的什么丑事,你要這般害她?”
她想起十年前,母親在謝家矜矜業(yè)業(yè)侍奉長輩,打理宅院,教導(dǎo)兒女,沒有一處做得不好。
謝長勛憑什么這么對她!
“你不是她的女兒,她也不是你的母親!”
謝長勛皺著眉頭呵斥。
“戚大人,若是查案,謝某自當(dāng)奉陪,可如今您這是以公謀私,在縱容自己的夫人胡鬧!”
他回頭看向戚縉山。
“戚夫人同賤內(nèi)之間,早已沒有任何親緣關(guān)系,大理寺查案,難道還要內(nèi)宅婦人出面嗎?”
戚縉山沉沉看著他,好整以暇地抱起胳膊。
“誰說我夫人在胡鬧?”
他譏誚一笑。
“漕河慘案中,有兩名謝大人當(dāng)年的下屬闔家喪生,這兩人牽連到了新的線索,如今不僅謝大人要接受查辦,尊夫人亦要一同接受問訊,今日我夫人前來,不過是考慮到尊夫人行動多有不便,同為女子,她能出一份力而已�!�
戚縉山看著謝長勛的神色意味深長。
“倒是謝大人,尊夫人醒來,您就忙著灌下啞藥,顯然著急隱瞞什么,為了此案,我們需直接帶走尊夫人保護�!�
漕河慘案,其實指的是多年前的一樁貪腐案。
當(dāng)年京城至江淮一帶的漕運量大增,皇帝下令重新修整兩地用于漕運的河流,完工后不久,冀州一帶的漕倉卻突然潰塌,兩岸漕運官員的駐地連帶垮塌,十一艘船只被迫在河中損毀,數(shù)萬條人命含冤沉河,兩岸火燒數(shù)日,一時哭聲震天。
此案牽連甚廣,上及主理此事的魯王,下及修建漕倉的小吏,全都被擼了一遍,魯王被斬首,其余牽連之人亦是死傷無數(shù)。
到了最后,這場清洗已經(jīng)從追責(zé),變?yōu)榱它h政之爭,不少無辜官員被誣陷牽連,家破人亡,最后影響甚大,只能草草結(jié)之。
提及漕河慘案,謝長勛的臉一下子慘白無比。
那年血流成河的情形顯然還在他腦內(nèi)留存,他嘴唇抖動著,想要說些什么,卻始終沒有說出來。
“你們不能帶走我的夫人,陛下可是認為我當(dāng)年有功的......”
就在今早,武帝還要重用他呢!
第288章
他一臉蒼白地阻止著,這時,院外突然閃過一道矯健的身影。
尉茂一臉怒意地飛奔而來,還未開口說話,照著謝長勛的臉就揮出了一拳。
“你就是這般對待我姑母的!人面獸心的渣滓!”
他暴怒地將謝長勛摜在地上,若非旁人及時將他拉住,恨不得還要踩上兩腳。
謝長勛飛出老遠,撞翻了一座博古架,倒在地上呻吟不已。
“老爺!”
見謝長勛被打,史韓玥尖叫著撲了上來。
“你是何人,竟敢毆打朝廷官員!大理寺今日既然查案,就該將此人抓走�。 �
她指著尉茂咄咄逼人,尉茂喘著粗氣,看到瘦骨嶙峋的顧清瑩后,眼睛霎時爆出一片血絲。
“該死的人渣,我打不死你!”
那日他沒有動手,就是因為不放心姑母,現(xiàn)在姑母都被姐姐姐夫接到了,他也就沒了顧及,狠狠釋放了一次心底的怒氣。
謝明月見狀,趕緊叫了一聲:“尉茂�!�
尉茂有些沖動了,他如今一介白身,打了謝長勛,確實是能夠被抓起來的。
眼見史韓玥就要拿這事開口,她又叫了一聲:“尉茂,過來�!�
尉茂深吸一口氣,狠狠攥緊了拳頭,這才看向戚縉山:“姐夫,放了我吧,我不沖動了�!�
他還被戚縉山的手下抓著呢,雖然能夠掙脫,但尉茂不敢。
看到戚縉山沉冷無比的面色,他意識到自己做錯了。
但姑母就在那里,他方才聽見了,謝長勛這人渣還企圖為姑母灌下啞藥,這等陰險行徑,他真是一點也受不了!
戚縉山一頷首,手下侍衛(wèi)松開手來,尉茂一個箭步竄到顧清瑩床前,看著早已沒了人樣的顧清瑩,頓時淚花閃閃。
“姑母......”
聽見他對顧清瑩及戚縉山的稱呼,謝長勛艱難起身,驚疑不定地來回看著這幾人。
“你是誰?顧家根本沒你這個人!”
顧肇源早就死在千里之外,顧氏一脈凋零,哪來的一個年輕小伙?還叫顧清瑩姑母?
待看清尉茂栗色的卷發(fā)時,史韓玥尖叫一聲,突然后退了幾步,面色惶恐。
“是你!”她伸出禿著的五根手指,驚恐交加地指著尉茂,“那日夜闖謝府的人就是你,我記得你的頭發(fā),不是黑的!”
尉茂眉目一閃:“小爺從未來過!”
史韓玥還要開口,謝長勛眉頭緊皺,突然大喝一聲:“好了!”
他看向戚縉山:“戚大人,方才此人打我,在場所有人都瞧見了,毆打朝廷命官,按律法來說,應(yīng)入大牢,您今日既然鐵了心要帶走我的夫人,那謝某要求此人亦要受到應(yīng)有的懲罰!”
不管此人到底是何身份,但看謝明月的模樣,顯然很在乎他,謝長勛篤定了他們不會讓尉茂受罰,故意提出要求。
“除非今日你們留下我的夫人,我就可以對此事既往不咎�!�
戚縉山面色沉冷地盯著他,尉茂更是直接大罵:“老匹夫,你還玩陰的,小爺寧愿去蹲大牢,也不會讓你再對姑母下手!”
他罵完,直接揚起頭對著戚縉山道:“姐夫,你別為了我徇私,是我沖動了,該抓就抓!”
謝明月將顧清瑩重新靠好,交由茍子涵照看,隨即快步走到尉茂身側(cè)。
“說什么傻話。”
她掐了尉茂一下,朝戚縉山微微搖了搖頭。
怎么可能讓尉茂真去坐牢?謝長勛這么說,就是為了不讓他們帶走顧清瑩罷了。
戚縉山緩緩抬眸:“不帶走尊夫人?可以�!�
他唇角勾起一抹毫無溫度的弧度:“那大理寺便直接派人在此看護,日夜不休,直至此案了結(jié)�!�
第289章
“這!這根本于禮不合!”
謝長勛抖著胡子。
“哪有查案子是這般查的,戚縉山,你別欺人太甚!若要御史知曉了你今日所為,你以為你在朝堂上還能留下什么好名聲嗎?你若留人,那我要此人坐牢!”
他指向尉茂。
戚縉山站在那里,眸底掠過一絲危險的暗光,周身空氣陡然凝結(jié),一股威壓油然而生。
“謝大人若是不服,盡管去向圣上訴苦,圣上將這令牌交予我時,特此圣言,一切阻礙查案者,殺、無、赦。”
他嗓音微啞,掃視著謝長勛的臉,仿佛一頭蟄伏的猛獸。
謝明月瞇了瞇眼,也開口:“不管今日你要不要尉茂坐牢,這件事不會再有任何余地�!�
她篤定謝長勛不敢大鬧。
謝長勛的眼皮狠狠一跳,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猶豫半晌,最終懨懨地垂下了頭。
“我可以不計較被打一事,但你們不能帶走我的夫人,看護可以,不許出這個院子,否則,那便毫無道理可言了!”
顧清瑩無論如何,不能夠離開謝家。
她如今這模樣,能不能開口說話都不一定,事情還有轉(zhuǎn)機,留在謝家,他便還有機會下手。
謝長勛咽不下這口氣。
太憋屈了,他的女兒,還是個棄女,現(xiàn)在居然也能爬到他頭上!
他一定要想辦法,將她狠狠治了!
侍衛(wèi)們直接將春意堂圍得水泄不通,謝家人被趕到院外,看著院內(nèi)被井然有序地打理起來,史韓玥忍不住氣地撕爛了手帕。
“老爺,難道就讓他們在府內(nèi)胡作非為嗎?”
到別人家霸占一個院子,這像什么事?
這個戚縉山,還真是個活閻王,仗著陛下的寵幸,就敢如此肆意妄為!
謝長勛頂著被謝明月打出來的巴掌印,一臉陰沉,背著手沒理會史韓玥。
“老爺,您說句話呀,您好歹也是三品大員呢,況且傅軒他不也外派在北面嗎?咱們謝家總不能任人欺壓到頭上來�!�
見他不說話,史韓玥有些焦躁。
一個半死不活了十年的女人,娘家也沒人了,居然能夠引得他們到謝府撒野,還不能反抗,這世道到底怎么了?
謝長勛的眼底晦澀不明。
他還不知道武帝今日為何突然改了主意,此時貿(mào)然將事情捅上去,容易引出十年前的事,還有漕河慘案那兩名死去的下屬......
戚縉山拿定了他不敢告狀,所以才這般肆意妄為。
不成,他不能坐以待斃了。
謝長勛冷眼盯著春意堂片刻,突然拂袖轉(zhuǎn)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