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A港人的口音很奇怪,所有的語調(diào)幾乎都往下沉,有一種難以形容的鈍澀感,這位大腹便便的房地產(chǎn)商說話尤其,聽得程澤臉上公式化的笑都淡了些,他卻依舊毫不在意地打著哈哈。
“當(dāng)然,我知道程律師的能力肯定也很強(qiáng),只是家里人鐵了心地想請江一寒律師,我這也是沒辦法啊,程律師要是認(rèn)識的話,可不可以引薦一下?官司讓他來打,別的生意咱們可以另外做嘛!”
程澤聞言勉強(qiáng)扯了下唇角,“我明白�?上液徒蓭煵惶�,沒有聯(lián)系方式,幫不上忙。”
他要是有,估計會直接去撕了江一寒。
那房地產(chǎn)商嘆了口氣,自顧自嘀咕道:“這江律師未免太難見了,我是聽說他這兩年基本都待在C市才特地過來一趟,結(jié)果連個影子都沒摸到�!�
程澤笑了笑沒說話,心不在焉喝了口酒,下意識地往另一邊看。
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原本一直陪著的傅子琛不知道去哪兒了,就剩下段天邊略顯拘束地坐在那里,看起來很無聊,沒玩手機(jī)也不敢到處張望,只能時不時伸手拿塊點心吃。
她坐的那個位置雖然是休息區(qū),但也不算角落,周圍來來往往這么多賓客,再加上有不少人看到她和傅子琛同行,這會兒落單難免被人注意。
程澤目光隨便一掃,就能看見幾個頻頻朝著段天邊方向望去的人。
有男有女,其中一個小開他還認(rèn)識,玩得很花,最喜歡挑有主的下手。
“……程律師?程律師你怎么了?”
程澤回過神,猶豫幾秒還是道:“抱歉,突然看到個朋友,等下次有空我請錢先生吃飯吧,江律師的事我會幫您留意留意�!�
廢了點功夫推拉完,程澤再轉(zhuǎn)身往那邊看,段天邊卻已經(jīng)不在位置上了。
人呢?
他皺了皺眉,立馬看了眼之前那個躍躍欲試的小開,已經(jīng)去搭別的女人了。
有個侍者正好端著酒水走過來,程澤朝他招了招手。
“先生,有什么需要嗎?”
程澤指了下休息區(qū)的沙發(fā),“剛才有位小姐一直坐在那兒,看到她去哪兒了嗎?”
年輕的侍者看了他兩眼,想了想,“好像是管家把她請去前面的隔間休息了,需要我?guī)^去嗎?”
程澤有那么一會兒沒說話,最后還是抿著唇點了點頭,讓侍者帶路。
他頭一次覺得這么緊張,手心都出了汗,邊走邊忍不住整理自己的領(lǐng)結(jié)。
路上經(jīng)過一些反光的裝飾品,甚至?xí)乱庾R看一眼里面的自己,心底抱著一點說不上來的、忐忑的期望,又懊惱今天出門的時候沒想過會碰到段天邊,隨便找了套正裝就穿上了。
他記得段天邊以前更喜歡自己穿另一套灰色的。
一路上胡思亂想,都沒注意對方把自己帶到了哪里。
等聽到身后傳來的輕微動靜,程澤頓了下,剛想回頭,眼前突然一黑,嘴巴被人猛地用力捂��!
一股奇異的香味鉆進(jìn)他的鼻腔,還沒掙扎兩下程澤就感到頭暈?zāi)垦!?br />
他幾乎是立刻屏住呼吸,意識到對方有備而來,咬著牙奮力掙動,揮肘往后打去。
一個成年男人的力氣并不小,偏偏身后這人仿佛是個金剛!
鐵似的手掌扼住他的后頸,毫不留情地把他往地上摁,又狠狠往他面門揍了一拳,程澤簡直被砸得眼冒金星,一下就失了力,被強(qiáng)行放倒拖進(jìn)旁邊的房間里時,耳邊還清晰地聽到對方不屑的嗤笑。
是誰?
程澤忍著劇痛,腦子里迅速過了一遍自己這段時間的仇家,又很快地排除。
對方似乎并不打算讓他失去意識,給他聞的藥也只是會讓人四肢酸軟無力,正當(dāng)他要開口質(zhì)問時,一個粗獷的聲音忽然在右側(cè)出現(xiàn),對正摁著他的人不耐煩地吩咐道:“打一頓扔出去,別讓他在這兒亂跑,礙我們頭兒的事�!�
*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
昨天忘跟大家說中秋快樂了!
(還有一章)
0188
第一百八十四章:江月年年只相似(已修)
張豹最近過得很不痛快。
自打他們從A市來到這里,各種要守的規(guī)矩真是變得忒多!
房間不能亂進(jìn),說話不能大聲,坐著不能蹺二郎腿,想把槍拿出來擦擦,都得環(huán)顧四周看看有沒有別人,說是怕嚇著傭人和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傻逼二少爺。
張豹抹一把辛酸淚,這個破宅子,他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徐章這個王八蛋面癱就知道用頭兒來壓他,憑啥!憑啥虎子能去外頭給頭兒辦事,他這么能干,卻要在這兒守著宅子?
這豈不是大材小用,豹刀割雞?!
等今天宴會結(jié)束,他必須要跟頭兒申請換班!
張豹掃了一眼被自己手下按在地上,吸了“軟骨劑”還在妄圖掙脫,用令人不爽的語氣質(zhì)問他們是誰的程澤,火大地往他身上補了兩腳,“亂爬什么!”
要不是這小子瞎跟,他用得著分神來這一趟嗎?
程澤是吧,前夫是吧,哼哼,怪就怪自己不長眼非要跑到這兒來,婚都離了還想著跟他們嫂子拉拉扯扯糾纏不清!
張豹特地吩咐了手下藥量下少點,別把人弄暈,今天撞到他手上,看他親手來給他們頭兒出口惡氣。
張豹左看右看,從墻邊拎了根稱手的棒球棍,踩著程澤的肩膀,瞇眼對準(zhǔn)他的后腦勺,抬手就要揮過去,邊上的人見了趕緊沖過來攔著,擦汗勸道:“豹爺,豹爺,您這一棒子下去人都死了,這里不是咱們地盤,沒法解決干凈啊�!�
徐章可是特地提醒過別在欒家搞出事,這萬一死了人,豹爺沒事,但賬肯定算在他們幾個頭上。
“嘖,麻煩!”
張豹不爽地罵了兩句,放下棍子,指著程澤道:“打,給我把嘴堵上狠狠地打,做得干凈點,別把人弄死臟了地方就行�!�
要說打人也有技巧,這些打手都是陳虎徐章他們專門挑選訓(xùn)練出來的,對人體的弱點相當(dāng)清楚,也很有一套折磨人的手段,弄出來的傷有些看著嚇人,實際上沒傷筋動骨,隔兩天就能好,而有些傷表面上沒什么,不打臉也不見血,但就是能活活把你疼死,除非去醫(yī)院拍片子驗傷,不然肉眼根本看不出門道。
張豹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一邊百無聊賴地看著程澤勉強(qiáng)縮著身體,護(hù)著自己脆弱的頭腹,一邊欣賞拳腳打在他身上的悶響。
聽說這小子跟江一寒那條陰狗一樣是個律師,他最煩這些罵人不帶臟字兒的,把嘴堵了正好。
想到現(xiàn)在還沒找到人的江一寒,張豹撇撇嘴,看了眼渾身無力還企圖從袋子里出來的程澤,直接抬腳隔著麻袋踩到他腦袋上,不客氣地碾了碾,“省點力氣吧大律師,你跑不掉的,要怪就怪你自不量力總惦記著別人的東西,聽你豹爺一句話,老老實實地挨頓揍,下次——”
“……是這邊嗎?”
門外忽然傳來模糊的人聲。
張豹頓了頓,擰眉看向站在門邊的年輕侍者惱火道:“怎么回事,誰他媽把人放進(jìn)來了?!”說完又指著聽到聲音便開始拼命掙扎,企圖弄出動靜的程澤,“把他給我摁住了�!�
“唔、唔……”
程澤嘴里塞著塊不知道哪里來的破布,咬牙往門的方向撞,后頸卻被人死死摁住。
那個藥劑他其實沒吸多少,但對方的力氣實在太大,明顯是練過的,幾拳下來專挑看不見的暗處打,哪里都在疼。
這些人不知道是誰派來針對他的,簡直要把他往死里弄,敢這么囂張地在欒家動手,絕對是有什么依仗在,現(xiàn)在不抓住機(jī)會求救,他怕是要在這里丟掉半條命。
程澤努力張開嘴,用舌頭頂了半天,才狼狽地把嘴里塞著的東西推了出來,也顧不上惡心和自己亂七八糟的樣子,喘息著剛想開口呼救,就聽到旁邊有人突然道:“走廊上的是那位段小姐�!�
程澤聞言頓了頓,神色有點僵。
張豹皺眉,撓頭咕噥道:“怎么偏偏往這邊帶�!�
要如果是別人大不了直接趕走,但這個段天邊他是真不敢有意見。
不說別的,他們頭兒折騰成這樣是為了誰啊,上個月他跟著頭兒又去了一趟西南,彌勒佛那幾個心腹什么下場,他可是在旁邊親眼看到的,第六次從池子里撈出來的時候氣都快沒了。
……還是先把這個狗屁前夫的嘴堵死了,不然等下被發(fā)現(xiàn),打草驚蛇弄得人跑了,頭兒肯定會宰了他!
張豹摸了摸發(fā)涼的后頸,低頭一看,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剛剛還拼命發(fā)出聲響,企圖求救的人,突然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什么情況?”
張豹驚訝,踢了踢程澤的頭,壓低聲音質(zhì)問同樣懵圈的打手,“死了?”
侍者連忙上前,小心地把手探進(jìn)麻袋,“還有氣兒啊……”
而程澤睜眼看著麻布外透進(jìn)來的光,聽著自己的呼吸聲,沉默僵硬地躺在那兒,沒有說話。
說來奇怪。
無論是和沒見過幾面的女人訂婚,還是未婚妻與父親亂搞的性愛視頻被四處傳播,又或者是在酒局上輾轉(zhuǎn),求人辦事,程澤都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妥協(xié)與逢迎好像已經(jīng)變成了他人生中的一部分,仿佛他生來就是如此。
因為所有人都是這樣活,所以他想自己就算過得不是很好,也應(yīng)該算不得太糟。
直到方才聽到段天邊的名字。
他沒緣由地想起年少時背詩,她背“人生代代無窮己,江月年年只相似”,背到一半忽然嘆氣,說“想到以后我們都會變,不知道怎么,總覺得有點難過�!�
十七歲的程澤那樣驕傲,渾身的鋒芒,好像夜空里所有的星光都該照在他的身上,想也不想便扔下一句無聊,過了片刻冷哼,以后要變也只會越變越好,有什么好難過的。說完又斜了眼段天邊,“不過你的成績要是一直原地踏步,以后上大學(xué)都追不到我,那確實應(yīng)該難過難過�!�
他說得那樣篤定,神采飛揚,仿佛未來絕不可能在他的意料之外,段天邊永遠(yuǎn)會在他的掌心。
程澤臉上露出一點笑,又很快消失了。
那點輕松的,希望能夠和段天邊再見一面的全部期望,不知怎么變成一團(tuán)炙熱的,令人痛苦的火。
他就在這團(tuán)火焰里,混混沌沌,天疾速往下落——他看著自己站在剛起步的律師事務(wù)所前,意氣風(fēng)發(fā),第一次對段天邊承諾“來日方長”,又聽到段天邊在電話留言里哭著說“程澤,我媽媽死了,你到底在哪兒啊”。
他既沒有說過愛,也沒有說過不愛。
就這么斷斷續(xù)續(xù),糾纏不清地拖了十年。
如今卻變成了一只被沖到岸上,在烈日下暴曬腐爛的魚。
狼狽,丑陋。
不愿想象段天邊看向他時的眼神。希望落在他身上的燈光全部熄滅。
逐漸變近的腳步聲里,程澤只輕微地動了動,比張豹他們更怕驚擾到外面的人似的,慢慢偏過頭,閉上眼,把呼吸和眼淚全都埋進(jìn)了骯臟的布里。
第一百八十五章:“手都拍紅了”(已修)
走廊里,段天邊一邊跟著管家往前走,一邊頭暈地打量著周圍。
“管家先生,你確定是這邊嗎?我怎么覺得這兒跟剛剛?cè)哪菞l走廊完全一樣��?”
真不怪段天邊抱怨,主要是這欒家的宅子為什么要設(shè)計得這么非人類��?
明明光是通向各個區(qū)域的長廊就有五六條,過道卻裝修設(shè)計得幾乎一模一樣,連墻上掛的壁畫,拐角處放的花盆都是大致相似的,她不過是飲料喝多了去上個廁所,回來就記不清路了,左轉(zhuǎn)右轉(zhuǎn)越走越急躁,跟鬼打墻似的就是走不回宴會廳!
迷路就算了,也不知道這兒的人手是不是都被調(diào)去宴會廳里幫忙,這么大的宅子,竟然轉(zhuǎn)了半天都沒碰到個能帶路的傭人。
幸虧被傅子琛喊來找她的管家特地調(diào)監(jiān)控尋了過來,不然真不知道要在這個迷宮里轉(zhuǎn)幾圈。
管家剛開始沒回答,偏過頭摁著藍(lán)牙耳機(jī),似乎是在確認(rèn)宴會廳那邊的情況,過了會兒才禮貌地回復(fù)她:“放心吧段小姐,我在這兒當(dāng)了十幾年的管家,除了老爺和夫人,這座宅子就屬我最熟悉了�!�
“十幾年啊,那確實很久了�!倍翁爝呺S口應(yīng)了句也沒在意,邊跟著人往前走,邊心不在焉地打量墻上的畫,嘴里還不忘問道:“管家先生,你是直接從隔間那邊過來的嗎?人多不多,是不是都是長輩��?”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惫芗业嗡宦┑溃骸案迪壬皇亲尩咕频氖陶邆髟捊o我,具體情況得段小姐您親自去了才知道�!�
唉。
段天邊嘆氣,她確實不太想過去,雖然不是去見傅子琛爸媽,但這種長輩局還是多多少少有點壓力,這就跟過年去不熟的親戚家串門一個道理,說得多了容易出錯,說的少了人家又會覺得你甩臉子,碰上些說話不好聽的,能把場子聊得像閻王殿似的。
想了會兒,段天邊有點猶豫地停住腳,從包里拿出手機(jī)認(rèn)慫道:“算了,我還是先問問他什么情況吧�!�
“段小姐!”管家突然出聲打斷她。
段天邊嚇一大跳,茫然驚疑地抬頭,“怎么了?!”
長廊里本就安靜,一點腳步聲都格外清晰,管家這一聲就跟打雷似的,偏偏他好像并不認(rèn)為自己方才的聲音有多突兀,朝段天邊微微笑了笑,對他們右手邊虛掩的房門做了個請的手勢,“就是這兒了。”
這么快?
段天邊撓了撓鼻尖,默默把手機(jī)收起來。
行吧,來都來了,就當(dāng)是過來陪傅子琛的吧。
留他一個人在這兒應(yīng)付是有點沒義氣,大不了長輩問起來的時候,直接點頭承認(rèn)就是了,當(dāng)著長輩的面給出承諾,也省得傅子琛這個笨蛋老是覺得沒安全感。
段天邊拍了拍臉,深呼吸幾下,在門口做了點心理準(zhǔn)備后,才對還在等她的管家說了句謝謝,推開門走了進(jìn)去。
和想象中不一樣的是,隔間里很安靜,說是隔間,倒不如說是間很大的套房,推開虛掩的房門,入眼的便是寬敞干凈的客廳,沒有看見人,也沒有任何交談聲。
段天邊皺了下眉,手還握著門把沒有松開,站在玄關(guān)輕聲喊了句,“傅子��?”
“……有人嗎?”
沒人回答。
段天邊心道是不是管家?guī)уe路了,剛想轉(zhuǎn)身出去問問,結(jié)果被她緊握著的門把手突然被人從外面猛地向后一拉!
段天邊一驚,下意識用力拽住想要出去,對方的力氣卻格外的大,完全不給她任何機(jī)會,“砰”地一聲重響門就被關(guān)上了,隨之而來的便是房門自動落鎖的聲音。
什么情況?!
段天邊臉色難看,不停上下壓著門把手用力推拉,沒用,干脆抬手使勁拍門,大喊道:“管家先生?管家先生你在外面嗎!能不能幫我開個門,我不小心把自己鎖到里面了!管家先生,你聽得到嗎?喂!!”
這個該死的!
她咬牙在心里罵了句,狠狠砸了下門。
“手都紅了�!�
熟悉的聲音突然在后面響起,段天邊動作倏地一頓。
她站在原地沒有回頭,卻感覺到那人不疾不徐地走到她身后,算不得很紳士地抬手碰了碰她禮服后系著的絲帶,漫不經(jīng)心地開口道:“不是才剛來,急什么�!�
第一百八十六章:“是你自己找來的”
狹小的玄關(guān),熟悉的場景。
空氣都仿佛隨著那道聲音凝滯了。
段天邊表情有一刻的茫然,垂臉怔怔望著自己握著門把的手,想努力集中精神,思緒卻控制不住地四處飄散,一時恍惚困惑這里到底是哪兒,她來的明明是欒家,一時又覺得自己是在做夢,心道要快快清醒,不然傅子琛察覺又要傷心。
她抬手用力摁了摁眉間,眼底卻不知為何慢慢泛起一層淺薄的光。
大概是見她不說話,對方也沒再開口。
身后那只手卻并未退開,反而把玩般地繞著段天邊禮服后的漂亮絲帶,松松散散地纏了幾圈,手指無意間碰到她光裸溫?zé)岬谋场?br />
冰涼的觸感讓段天邊倏地回神,避難似的擰眉往前躲了躲,眼底的淚光一晃,悄無聲息地砸在地毯上,滲入一滴微不可見的透明水漬。
氣氛重新變得寂靜僵硬。
十七站在那,盯著面前柔軟白皙的后頸看了好一會兒,結(jié)果遲遲沒等到人回頭,臉上那副對著鏡子練了許久的淺笑終于有些維持不住了,神色也慢慢越來越冷,逐漸開始陰晴不定。
在確定段天邊是真的沒有跟他對話的打算,寧愿對著個破門站一天也不愿看他后,十七垂眼陰郁地低笑了兩聲,等再抬眼,他忽然露出一個輕蔑的表情,頭一次主動放棄一貫擅長的溫和偽裝,親密無間般湊到段天邊耳后,帶著極大的惡意輕聲道:“從沒見過的三叔六姨隨便發(fā)張請柬就來了,段天邊,我不知道你現(xiàn)在這么好請的。”
他隨意撥弄了下段天邊的流蘇耳墜,笑了笑,“上次我求你的時候怎么不這樣?”
段天邊喉口發(fā)澀,閉了閉眼,只覺得自己此刻的心情就像樹林里那些還未化完的積雪,蒼白無力涼如水。
明明半小時前她還跟傅子琛坐在一起,輕快得仿佛任何事都能船到橋頭自然直。
不過才半小時。
沒看到自己預(yù)料中的反應(yīng),十七心底越發(fā)躁郁不耐,忽地抬手用虎口捏握住她的下巴,幾乎是強(qiáng)迫性地讓人轉(zhuǎn)過臉,看到她眼角的淚痕才松了松勁,隨即又冷著臉用拇指粗魯?shù)啬ㄩ_,“哭什么。”
段天邊已經(jīng)懶得問他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兒,又是從哪里調(diào)查了關(guān)于她媽媽的事情,閉著眼,有些疲憊倦怠道:“你又騙我�!�
他手一頓,憋著一股狠勁似的杵在那陰沉沉地盯著人,喉結(jié)梗動,不肯承認(rèn),也不肯低頭,“是你自己找來的,我沒騙你�!�
段天邊唇角勉強(qiáng)扯出一個弧度,覺得他這話說得真是義正言辭。
說到底,那張請柬是經(jīng)誰授意送來的?傅子琛是誰讓人引開的?路是誰讓人帶的?門是誰讓人關(guān)的?費這么大功夫,算計得彎彎繞繞,就為了那句“知道錯了”和“不會再騙你”。
仿佛謊言不是他親口說的,便絕不能算到他的頭上。
段天邊一時竟不知道應(yīng)該罵他死不悔改,還是夸他懂得另辟蹊徑,只覺得這樁樁件件都荒唐透了,壓得她快要喘不過氣,甚至開始荒謬地猜疑,欒家這場所謂的壽宴,到底是為了誰大肆宴請的,遲遲沒有出場的那位主角,究竟是欒老爺子,還是眼前這個人?
她緩了好一陣,才郁郁開口,“你這樣有意思嗎?”
“我到底是哪里對不住你讓你這么不甘心,非要把所有人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才痛快,才滿意?蘇源……”她說到這個名字停了下,終于睜開眼,時隔數(shù)月重新看向眼前這張被自己刻意忘記,刻意模糊的清俊面孔,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鎮(zhèn)定,“十七,你能不能清醒一點,我們早就結(jié)束了,別再發(fā)瘋了�!�
“結(jié)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