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
白筱照例去裴宅陪外婆。
“親家老太太在屋子里呢!”容姨給白筱遞過來拖鞋。
等白筱擰開門把手,就看到外婆正在收拾東西,看到她進來,笑著朝她招手,“既然你來了,就幫我整理一下東西,年紀大了,稍微動動就腰酸背疼的。”
白筱看著*上的衣物,還有一個大布袋,“外婆,您收拾東西做什么?”
“回家�。 �
白筱立刻想到了裴老太,外婆卻搖頭否認了她的猜測。
“是我自己想回去了,我大半輩子都在黎陽,住在這里只覺得渾身不舒服。”
“那您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一下?”白筱的聲量不禁高了起來。
“現(xiàn)在不就是在商量了嗎?又不是以后都不見了,你要想我,就去黎陽看我�!�
白筱:“可是您的身體……”
“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外婆拉過她的手,“而且我住在這里也不方便,當時答應(yīng)親家母住過來,有一部分原因是想重新撮合你跟祈佑,但后來我想了想,你要真不愿意,我耗在這不是拖累你嗎?”
“誰說您拖累我啦?我就您這么一個親人了,不照顧您照顧誰?”
外婆摸著她的臉,嘆了口氣:“這么多年,你一個人住在裴家,是不是受了很多委屈?”
白筱搖頭。
“我們筱筱這么漂亮,原該就是大小姐的命,怎么跟我個老婆子湊一塊了呢?”
外婆說著說著也紅了眼圈。
白筱握著她瘦如枯柴的手背,“我不認為這樣不好,外婆跟外公從小那么疼我,我覺得已經(jīng)夠了�!�
“要不是你媽媽她……”外婆突然噤了聲,化為一聲重嘆。
——————————
因為外婆要回黎陽,蔣英美中午特意在東宮訂了一桌餞別宴。
裴老太,蔣英美,卻唯獨沒看到裴祁佑。
“今天外婆要走的日子,祈佑又去哪兒了?昨晚還在的,可能出去辦事了�!�
給公司打了電話,張秘書說總裁不在,蔣英美像是怕白筱多想,一邊解釋一邊又打裴祁佑的手機,其實剛才白筱就聽到聽筒里傳來的聲音,裴祁佑關(guān)機了,裴母這個電話是打不通的。
但白筱沒有當場說出來讓蔣英美難堪,而是扶著外婆安靜地等待著。
打了十幾通電話,蔣英美也不打了,索性就讓司機開車送她們?nèi)ァ皷|宮”。
——————————
蔣英美訂的一桌菜很豐盛,白筱卻沒什么胃口,一方面是外婆要走了,另一方面還是歸咎于裴家人。
她被裴老太太趕出裴家后就沒再跟裴家人這么其樂融融地吃過飯。
現(xiàn)在,裴老太太雖然還是擺著高姿態(tài),但不再像以往那樣敵視她,白筱卻不習慣這樣的變化。
飯吃到一半,白筱去了洗手間,等她出來,就看到了裴祁佑。
原本說笑聲不斷的包廂里靜悄悄地,裴祁佑高大的身形擋在了她的跟前。
他的頭上還纏著紗布,黑色的短發(fā)有些濕漉漉的,臉色呈現(xiàn)出病態(tài)的蒼白,像是剛經(jīng)歷了劇烈的運動,他的胸膛也在上下起伏,而他伸到白筱眼前的拳頭慢慢展開,手心里是一枚戒指。
“戒指找到了,我們是不是可以說話了?”
白筱看著戒指,認出就是那枚被他掉進海里的,他的手心還有沒擦干的海水。
蔣英美已經(jīng)讓服務(wù)生拿了一塊干毛巾過來,過來給裴祁佑披上:“你難道不知道你自己的身體嗎?就算要打撈戒指也可以雇人啊,你的頭還破著,你是不折騰死你自己不罷休嗎?”
外婆也驚訝地起身,“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戒指怎么了?”
裴祁佑在白筱的面前單膝跪了下來,“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把戒指弄丟的,筱筱,原諒我一次好嗎?”
“你這孩子……”裴母紅了眼圈,同樣哀求地看向白筱,“筱筱,他已經(jīng)知道錯了。”
容姨也扶著裴老太太過來,“你要怪就怪我吧,原諒祈佑這一次�!�
原諒了,就可以當那些過往都沒發(fā)生過嗎?
白筱怔怔地盯著那枚戒指,就算他們勉強在一起,還可能幸福嗎?
“可是我做不到當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不去看任何人的表情,白筱轉(zhuǎn)身就推開包廂的門快步走出去,身后是外婆擔憂的叫喚聲。
——————————
白筱在拐角處撞到了一個端著餐盤的服務(wù)生。
一盤夫妻肺片全部灑在了地毯上,白筱的外套也被弄臟,服務(wù)生連忙道歉。
“沒事�!卑左闾统黾埥聿�。
一個主管打扮的女人打著對講機跑過來,看到這一地的狼藉,頭疼地開始訓服務(wù)生:“怎么這么不小心?包廂那邊都來催了,說這個菜怎么還不到,有個小客人等急了,你倒好,都到門口了還能打翻!”
白筱自知是自己魯莽,不忍服務(wù)生被罵:“剛才是我不小心,我可以賠償�!�
東宮上至管理人員下至門童,都是經(jīng)過嚴格篩選培訓的,哪怕真的是客人的錯,他們也不會指責,所以當白筱這么說時,那個主管反倒關(guān)切地問:“小姐,剛才有沒有撞傷您?”
“沒有。”白筱看向還在地上收拾的服務(wù)生:“不管她的事�!�
主管聽白筱這么一說,也不再訓斥服務(wù)生,只是催促道:“廚房那里應(yīng)該也有客人點這個菜,你過去跟主廚說一聲,讓他把燒出來的夫妻肺片先給3021包廂,郁先生這樣的大顧客我們得罪不起�!�
“郁先生”三個字飄進白筱的耳朵里,她下意識地看向主管,“哪個郁先生?”
“就是郁戰(zhàn)明郁參謀長的三兒子�!敝鞴苡袉柋卮�,指了指白筱身后的包廂,“就在那個包廂里,好像是兩家商量婚事,郁老參謀長跟他太太也都來了!這個夫妻肺片就是郁先生的兒子點的�!�
與此同時,包廂的門被推開,一個穿著旗袍的服務(wù)生出來,一臉急色。
“我說你們怎么還在這聊天?菜呢?怎么還不上來?客人們都吃得差不多了�!�
“馬上馬上!”主管拉著端菜的服務(wù)生一邊訓話一邊急匆匆地走了。
穿旗袍的服務(wù)生又折回去,白筱也跟著她回過身,在包廂門推開的剎那,她真的看到了郁紹庭。
他西裝革履地坐在那里,手里正好舉著一杯酒,像是跟什么人在碰杯,嘴角噙著一抹淺笑,那樣的笑,白筱在他臉上見過,就是那次他接電話時流露出來的,有些散漫,更多的是放松。
一個女孩從飯桌上站起來,穿著粉色連衣裙,是錢悅,她端著一杯香檳,繞到了一個穿著軍裝、一頭華發(fā)的男人旁邊,不知道說了什么,包廂里傳來歡笑聲,錢悅白希的臉紅紅的,眉目含羞。
白筱還聽到了郁景希奶聲奶氣的聲音:“悅悅阿姨,我點的夫妻肺片怎么還沒來?你確定給我點了嗎?”
“哈哈,這個小古靈精,怎么還叫阿姨呢……”包廂門合上,也阻隔了后半句話。
白筱站在包廂門口,有種被人狠狠甩了一巴掌的怔愣。
昨晚他躺在駕駛座上摟著她的一幕變得無比諷刺,當時她靠在他懷里的表情在他看來是不是很可笑?
我在外面沒有女人,如果一定要算,也就你一個……
鋪天蓋地而來的羞辱讓她恨不得立刻找個地方躲起來,白筱倒退了幾步,轉(zhuǎn)身有些急,和低頭整理著衣服迎面走來的老太太撞在了一塊兒,老太太“哎喲”一聲跌倒在了地上。
白筱如夢初醒,連忙去扶打扮得體大方的老太太:“您沒事吧?”
“沒事沒事……”老太太擺著手,借著白筱的手站起來,抬頭看見白筱的臉時硬生生地驚住了。
長大后可別像你爸爸不學好(shukeba.)
白筱看老太太微張著嘴表情愣愣地,以為被自己撞出了毛病,“您……還好吧?”
老太太聽到白筱詢問的聲音,趕緊擺手:“沒事沒事�!�
但老太太還是死盯著白筱瞧,恨不得把她整個人都看穿,探究的眼神讓白筱很不自在。
“既然您沒事,那我先走了。”白筱抬步欲走,老太太卻一把挽住了她的手臂。
白筱略顯詫異地看向老太太,“您還有事兒?”
“我沒什么惡意,”老太太忙解釋,手攥著白筱的衣袖不放,“就覺得跟小姑娘你蠻投緣的�!�
還沒說上幾句話就扯到投緣上面去了,難道她是投了這位老太太的眼緣?
“小姑娘,你哪兒的人呢?”老太太努力讓自己露出和善的表情。
白筱看著老太太有些扭曲的笑容,一時覺得古怪,那邊3021包廂里走出來一個中年貴婦:“二嬸,我正要去找你呢!”
“你怎么出來了?”老太太還想跟白筱搭話,突然被打斷有些不高興。
中年貴婦朝白筱友好地點了點頭,就挽住老太太笑道:“您去了那么久,我二叔可不放心了!”
說完也不管老太太愿不愿意,直接拖了就走:“我們還是快進去吧。”
“不是,我話還沒問完呢……”老太太一步一回頭,但還是強行被拉進了包廂。
——————————
“我說你拉我干嘛?!”一進包廂,郁老太太就一巴掌拍掉了侄媳婦的手。
轉(zhuǎn)身打開門,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那個小姑娘已經(jīng)不在家,老太太忍不住回過頭瞪了眼侄媳婦:“你干的好事!”
郁戰(zhàn)明在郁家上一輩里排行老二,而這個侄媳婦就是郁戰(zhàn)明大哥長子的老婆姚靜。
姚靜也跟著往門外瞟了眼,“二嬸,你認識剛才那小姑娘?”
郁老太太臉上有失落,嘆了口氣,感傷地擺擺手:“說出來都是淚,算了算了�!�
話雖這么說,老太太一邊走去圓桌旁一邊還不停地往回看,好像門外有什么她很在意的人似地。
“要不我出去幫您把人再找來?”姚靜看老太太郁郁寡歡的樣子也急了。
郁老太太按住了她的手,“別去了,只是覺得像而已,被你二叔知道又得說我鉆進死胡同出不來。”
“……二嬸想起政東堂弟了?”能讓老太太這么難過的人也只有英年早逝的大兒子。
郁老太太沒接話,但眼眶卻紅了一圈,聲音有些哽,“人都去了,想再多也沒用�!�
“今天大喜的日子,你怎么又在那里哭哭啼啼了?”郁總參謀長看到又開始多愁善感的老伴,虎起了臉,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敦厚的大侄子,“你二嬸就這樣,今天是嘉明跟悅悅的好日子,別理她�!�
錢悅跟一個年輕小伙肩并肩坐著,聽了這話,兩人偷偷互看一眼,不約而同紅了耳根子。
有時候人的感情真的很微妙。
錢悅苦戀郁紹庭十幾年未果,結(jié)果卻在去郁家串門時跟來送年貨的郁紹庭侄子郁嘉明看對了眼。
甘柴獵火一碰撞,短短幾日兩個人就吵著嚷著要結(jié)婚了。
此刻包廂里,郁錢兩家人圍成了一張圓桌,氣氛也分外的和諧。
老太太看著自己的侄子都要結(jié)婚了,再瞧瞧身邊兩個老大不小的兒子,頓時悲從中來。
“不吃了�!庇艨倕⒅\瞟了眼板著臉擱下筷子的老伴,冷了聲音:“我說你怎么連景希都不如?”
郁景希從碗里抬起頭,一邊咀嚼著米飯一邊看看這位又瞧瞧那位。
郁老太太也不說話,就是犟在那里。
錢太太還是能猜到一點郁老太太不高興的原因,當即打圓場:“這一眨眼,景希都長這么大了……”
“是呀,他都長這么大了,他爸爸還沒給他找個媽媽回來。”
錢太太被郁老太太搶過話茬,隨后就不知道該怎么接下去,怎么說著說著話題又繞回去了?
包廂里一時間氛圍有些尷尬。
郁紹庭抬頭,掃了眼郁老太太,一邊給郁景希夾菜一邊看似無心地說:“我這邊不急,二哥可得抓緊了�!�
郁首長瞥了眼又把自己拉出來當活靶子的弟弟。
倒是他們的大堂哥聽出了點貓膩:“小三,難不成你已經(jīng)有對象了?”
郁紹庭眼底滑過一抹笑,什么也沒說,但這態(tài)度擱這幫聰明人眼里就是默認。
“喲,是哪家的姑娘?什么時候帶來給大家瞧瞧�!贝筇蒙┮o也興致勃勃地加入。
整頓飯下來都笑呵呵的郁總參謀卻沉了臉,說了兩個字:“吃飯!”
包廂里籠罩在老參謀長陰沉的氣場下,頓時安靜下來。
郁景希看看自己碗里啃了一半再也吃不下的排骨,夾起來放到離他最近的郁戰(zhàn)明碗里:“爺爺,吃排骨�!�
郁戰(zhàn)明的臉色柔和下來,摸了摸郁景希的香菇頭:“乖孩子,長大后可別像你爸爸不學好。”
郁紹庭:“……”
————————————
白筱在外面逛了一圈,冷靜下來才想起自己把外婆落在了包廂里面。
回到包廂推門而入,人都還在,但一頓飯顯然吃得很壓抑。
蔣英美像是什么也沒發(fā)生過一樣招呼她:“筱筱,回來了?剛好甜品上來沒多久,坐下來吃點�!�
白筱在外婆身邊坐下,老人家擔心地問她:“去哪兒了?也不說一聲?”
“就是出去透透氣�!卑左憧粗鹌诽岵黄鹞缚�。
裴祁佑就坐在她的對面,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削瘦的臉龐依舊沒什么血色。
————————————
飯后結(jié)完帳從東宮出來,一行人站在綠化帶邊等司機把車開過來。
沒多久,大門口傳來一陣如鈴鐺般悅耳的童音,隨即跑出來一個可愛漂亮的小男孩。
“小祖宗,慢點,當心外面的車!”一個老太太很緊張地追出來。
男孩正是郁景希,至于老太太,白筱認出來,就是之前跟她撞上的那位,她大概猜到是誰了。
“那不是景希嗎?”外婆很快也認出了那邊笑嘻嘻的郁景希。
白筱嗯了一聲之后就沒有了下文,其實她也看出外婆想要過去跟郁景希道別。
“悅悅,你再這么慢我就不管你了!”郁景希折騰著剛出來的錢悅往停車場跑:“快點快點!”
“那個小姑娘是……”外婆詢問地看向白筱。
白筱收回視線,語氣很平淡:“可能是他爸爸的女朋友�!�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東宮的感應(yīng)門開了,郁紹庭從里面走出來,身姿英挺,臉上沒什么表情,跟剛才在包廂里笑容淺淺的男人天差地別,他身后還有其他人陸陸續(xù)續(xù)地說笑著出來。
白筱下意識地往蔣英美身后移了移,剛好擋住自己的半個身體。
等裴家兩輛轎車在跟前停下,那邊門口也沒了人。
————————————
外婆是下午三點的動車,裴母堅持要一起送去高鐵站。
“以后要照顧好自己知道嗎?”排隊檢票時,外婆又拉著白筱的手細細地囑咐。
白筱點頭,有些不愿意放開外婆的手。
因為老年人的特殊情況,檢票員勉為其難同意放一個人送外婆進去。
白筱剛要彎腰拎起外婆的行李,一只修長的大手橫過來,從她手里接過了袋子。
裴祁佑一直都沒說話,只是安靜地陪同著,他提著行李護著外婆在擁擠的人群里檢票。
隔著落地窗,白筱目送著外婆上車,覺得整個人仿佛失了重心,等她慢慢地轉(zhuǎn)過身,發(fā)現(xiàn)蔣英美不知何時已經(jīng)離開了,只有裴祁佑隔著來往人流站在不遠處望著她。
裴家轎車還等在車站外,白筱卻沒打算坐著回去。
她正準備去旁邊的公交站等車,跟著出來的裴祁佑卻開口:“你坐車回去,我打車�!�
“不用了。”
裴祁佑卻擋住了她的去路,他低頭看著她:“你一定要跟我分得這么清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