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來人推開門,頓了一頓,將門又關(guān)上,才慢慢走過來。
在腳步停到我床邊的那一刻,我的心臟跳到最快,甚至產(chǎn)生一種暈眩的錯覺。
來人抓住我被子一角,像是要掀開,我搶先在他動作之前捉住他的手。
那只手微微一僵,掙脫的意圖明顯,但不知道為什么,他完全可以掙脫開來,卻只是任由我拉著他的手貼到臉頰。
心中微微一動,我遲疑著,懷疑著,但最終還是選擇承認(rèn):“我喜歡你�!�
我知道他只是在騙我,他對我從頭到尾只有利用,沒有一絲一毫的真心。
冷靜,冷淡,冷血。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
“可我喜歡你,是真心的�!�
貼在我臉頰的指尖本是僵硬無比,此時聽見我坦白,才像回過神來,微微動彈了一下。
指腹在我臉頰摩挲,沿著淚痕重重一抹,動作飽含怒意。
“方一粟,你夠能裝的�!北涞恼Z氣,沒有半點(diǎn)溫情,“像你這種三心二意的婊子,也會有什么真心?就算有,你以為文殊蘭會稀罕?哪怕他去路邊找一條狗,養(yǎng)在身邊幾年,恐怕都比你的真心來得純粹�!�
是俞忍冬。
當(dāng)然只會是俞忍冬。
那人與我有血海深仇,恨我入骨,就算他去而復(fù)返,難道我還要天真以為……他會因?yàn)檫@一句倉促的坦白,就放棄報復(fù),回心轉(zhuǎn)意?
我覺得自己實(shí)在愚蠢得可笑,可是嘴角僵硬,根本笑不出來。
我渾渾噩噩地活著,活了這么些年,回頭看去,竟然一天比一天狼狽,一天比一天糟糕。
也許是已經(jīng)麻木了,此時被俞忍冬諷刺,也沒法提起一絲惱怒的情緒。
我只是覺得他很可憐。
比被利用,被玩弄的我還要可憐。
哪怕是幻夢一場,至少我曾經(jīng)短暫擁有過文殊蘭,可他從頭到尾,卻連分一杯羹的機(jī)會沒有。
他就是那條被文殊蘭養(yǎng)在身邊的狗。
眼前吊著一塊肥肉,卻怎么也咬不到。
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
他多么艱難地努力著,卻被我輕易就捷足先登。
難怪這樣記恨我,處處和我作對。
“把你這條狗晾在門外聽墻角,真是對不起。”我誠懇地,“我本來不想叫這么大聲。但是你的主人很厲害,又用力,我實(shí)在是爽得受不了。”
黑暗中看不清俞忍冬表情,也恰好是因?yàn)榭床磺�,我才敢用這種憐憫中夾雜著深深惡意的語氣,肆無忌憚對他挑釁,假裝自己是可以耀武揚(yáng)威的勝利者。
然而下一秒,被子被猛地掀開,我的一切在燈光下無所遁形。
眼睛還不能很好適應(yīng)光亮,但我對那種冰冷中帶著嫌惡的視線非常敏感,甚至已經(jīng)形成某種防御機(jī)制,下意識想要躲避。
他一手強(qiáng)硬掐住我的下巴,逼迫我貼近他的臉。
“賤貨。”
俞忍冬冷冷地看著我。
我自知躲不過,便也不甘示弱看向他。
我努力想讓自己占據(jù)上風(fēng),想要自己顯得無堅不摧,淚水卻在強(qiáng)光的刺激中,慢慢滑落。
我忽然覺出一絲疲憊,為自己那明明不堪一擊,卻還要勉強(qiáng)維持的自尊心。
其實(shí)早就沒有了,什么都沒有了。
在那通被逼迫撥打的電話,在那個被撞破茍且的夜晚,在那段被泄露隱私的視頻,在我輕賤自己,卻只是換來那句“從來都沒有什么蘭蘭”。
“對……賤貨,我就是賤貨�!蔽易员┳詶�,輕輕點(diǎn)頭,“你進(jìn)來,不就是想看我這個賤貨的笑話嗎?我這么不要臉,所以活該被人耍,被人騙�?吹轿椰F(xiàn)在這樣,你得意了吧?看夠了吧?你要是沒看夠,我還可以哭得再慘一點(diǎn),你需要我這樣做嗎?”
我曾經(jīng)以為,在誰面前出丑都可以,在誰面前被侮辱也都可以。除了俞忍冬。我就是不想被他看見笑話。
可是現(xiàn)在都無所謂。
我放任自己在他面前哽咽,軟弱,痛苦。
這么好一個落井下石的機(jī)會,俞忍冬卻破天荒沒有立刻反唇相譏。他不知在想什么,捏著我的下巴,靜靜看著我的眼淚流下來。
也許是離得太近,我竟然覺得那雙冷漠的眼睛里面,多出一些異樣的情緒。
“你……”
被看得不自在,我忍不住想打破這陣古怪的氛圍,但剛要開口,就不由自主愣住了。
臉上傳來柔軟的觸感,我僵硬眨了眨眼,確定這并不是錯覺。
他在舔去我臉上的淚水。
似乎感受到我震驚的目光,俞忍冬垂下眼睫,僵了一僵,捏住我下巴的手指使勁,把我往后推開。
我聽到他在喘息。
粗重地,發(fā)抖地。
他已經(jīng)把我推開,那姿態(tài)和逃避沒有什么區(qū)別,仿佛把我視作什么洪水猛獸,卻在下一秒,猛地又傾靠過來,胡亂壓住我的嘴唇,淚水特有的淡淡澀意在齒間泛開。
這太奇怪了。
我一時連落淚都忘記,等反應(yīng)過來,忙不迭按住他肩膀。
更奇怪的事情發(fā)生了。
我根本沒用多少力氣,他卻像一只紙糊的老虎,被風(fēng)輕輕一吹,就腳底打滑,接連后退了好幾步。
明明是高大挺拔的身軀,此時低著頭,竟是有些不知所措的惶然,又有些脆弱的可憐模樣。
我想我大概是看錯,他處處與我針鋒相對,怎么會可憐呢?
回想起那個莫名其妙的吻,心里怪異別扭。
嘴唇有些濕潤,還殘余著他的溫度。
我與俞忍冬向來不對付。從前對他討好,只是逢場作戲,此時被他奪走主動權(quán),性質(zhì)轉(zhuǎn)變,難免要犯惡心,拿手背將嘴唇擦了又擦。
一次比一次用力,直到嘴唇發(fā)痛。
略微平復(fù)一些心緒,卻見俞忍冬不知何時抬起眼,又在盯著我看。
這次我看清楚他的臉色。
蒼白陰郁,隱約有一絲難堪恥辱,但很快被熟悉的輕蔑和傲慢取代。
“我是在等著看你的笑話�!闭f著,緊繃的唇線松動,像是笑了一笑,“不過現(xiàn)在還沒到時候�!�
俞忍冬把手插進(jìn)兜里,散漫俯下身來,貼在我的耳邊:“方一粟,芋沿爾我們走著瞧�!�
他這話是什么意思?
不待我發(fā)問,他已經(jīng)大步走出房間,就像從來沒有來過一樣。可我看著那扇關(guān)緊的門,只覺得后背突然漫起陣陣寒意,冷得一個哆嗦。
不會是我想象的那樣,對嗎?
還有最后一波小小的虐:(
第49章
魔咒
最近接連幾天都在下雨,空氣中彌漫一股陰冷的濕意。
我被安排在觀辰入職。貼身助理的工作和我想象得不同,本來以為江秋曇把我安排在身邊,是一種有錢人的情趣,目的是為了要隨時隨地掌控我的行蹤。
出乎意料地,他從不會在工作時間和我親熱,儼然一幅公事公辦的嚴(yán)肅態(tài)度,這倒讓我想起以前被他輔導(dǎo)功課的時光。
那段記憶實(shí)在不能稱得上美好。
以前解不出來數(shù)學(xué)題要被他打手心,現(xiàn)在工作出差錯還要被他打手心�?晌乙呀�(jīng)不是小孩子了。
我揉著腫紅的手心,又聽到他不近人情的訓(xùn)斥:“按照我剛才說的,把方案重新做一份,六點(diǎn)前發(fā)給我。如果你自以為是我的人,就可以對工作敷衍了事,那你明天可以不用再來上班了�!�
我臉上一熱,只覺得無地自容。
我發(fā)誓我沒有偷懶,也絕對沒有那種非分之想,妄圖要一輩子依靠他。也許我真的沒有天分,他才會……總是看不到我的努力吧……
從小到大,不過想讓他對我高看一眼,為什么就這么難呢?
“還有事?”江秋曇抬起頭。
他看見我表情,神色微微一怔,放下手中簽字的鋼筆,起身走過來摸我的臉:“怎么就哭了?”
我看著他,卻也不知道說些什么。哪怕說出來,他又怎么會懂。
“沒事,我現(xiàn)在就去修改�!眲倓傔是上下屬的關(guān)系,現(xiàn)在這種親密的姿勢讓我覺得別扭。
我沒有辦法跟他一樣做到公私分明,這對我來說太難了。
轉(zhuǎn)身要走,卻又被他拉住,甩手想要掙開,反而被拉得更緊。
我實(shí)在是累了,身心俱疲,回頭看著他:“你如果是因?yàn)橄胍┥嵛遥琶銖?qiáng)讓我留在這里。謝謝你,但我真的不需要�!�
江秋曇微微皺眉:“我沒有這個意思�!�
我問:“那你是什么意思?”
他沉默了一會,口吻有所緩和,跟哄著我似的:“城西有一間店面,各方面評估都很不錯。資金,裝修,辦證這方面的流程,你不需要操心。等之后開業(yè),你就是店長。至于副店長和員工,是經(jīng)過專業(yè)培訓(xùn)選拔出來的人才,有足夠能力協(xié)助你處理突發(fā)情況。相較而言,壓力會減小很多,你可以不用那么吃力�!�
我不可置信瞪著他,沒有男人能在這種時候保持冷靜,尤其從他的神色中根本看不出半分在開玩笑的意思。
我氣得發(fā)抖:“給我買店面?讓我當(dāng)?shù)觊L?你真的不要太可笑了。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我們是什么關(guān)系?想讓我辭職,你就直說,不必拐彎抹角羞辱我。這種工作……我才不稀罕!”
用力推開他,把手上的方案往地上一扔,泄氣一樣狠狠踩了幾腳,就要推門出去。
才握上把手,他已經(jīng)大步跟過來,把門死死按住。
“你又鬧什么別扭?”高大的身軀投下一片陰影,我被籠罩其中。
“放開。”我陰沉著臉。
江秋曇沒有動,不知想到什么,聲音忽然染上一絲寒意:“到底是不稀罕,還是因?yàn)槲也皇怯崛潭俊?br />
“沒錯!”我報復(fù)性地承認(rèn),“你又不是俞忍冬,你有什么資格管我?你就是個見不了光的第三者,你問問自己,你配嗎?!”
發(fā)泄出來,心里卻也不覺得暢快,反而空落落的,還有一點(diǎn)道不明的難過。
那只手慢慢移開,連帶著籠罩我的陰影也撤去。
我抹了把臉,耳邊傳來他淡淡聲音,聽不出情緒:“也對,你早說過不要我再管你。是我不識好歹了�!�
心臟狠狠一抽,刀剜一樣的疼。
我不敢回頭,落荒而逃。
從公司出來,沒有人可以聯(lián)絡(luò),在路上漫無目的行走。肚子餓了,就隨便找了家路邊攤坐下來。
正好是學(xué)校放學(xué)的時間,不時有學(xué)生從我面前經(jīng)過。
幾個高中模樣打扮的女生,成群結(jié)隊(duì),一直在攤邊徘徊,眼睛盯著我,等我察覺,又閃躲避開。
終于其中一個女生鼓足勇氣,來到我面前,細(xì)聲細(xì)氣地:“哥哥,你、你是一個人吃飯嗎?”
太明顯的搭訕意圖,我沒道理反應(yīng)不過來。我笑了笑:“我在等我的女朋友�!�
女生“啊”了一聲,失望地跑開,能聽見她對朋友們抱怨:“丟臉?biāo)懒恕脊帜銈�!現(xiàn)在哪里會有人一個人出來吃東西嘛!”
原來一個人吃飯,是這么不正常的事嗎?
可我早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
回到家快要九點(diǎn),屋子里面一片黑暗。
我打開燈,俞忍冬果然不在,自從那天之后,我就再也沒見過他。見不到正好,省得心煩。
洗完澡,正擦著頭發(fā),突然有電話撥進(jìn)來,我看了眼屏幕,有些不情愿,但還是接起:“媽。”
那邊是一貫的大嗓門,劈頭蓋臉罵道:“你還知道我是你媽?發(fā)消息不回,打電話不接。你是哪國的總理,業(yè)務(wù)這么忙��?”
我皺起眉頭,把電話拉遠(yuǎn)了一點(diǎn),那聲音嚷得我耳膜嗡嗡作響,連頭也疼起來。
耐著性子等她數(shù)落完畢,才又說:“好的,媽,我知道了,下次注意。還有什么別的事嗎?”
蔣瑤頓了頓,語氣又激烈起來:“沒事就不能給你打電話?出去租房幾個月了,也不知道回家看一看,我生你是白生的嗎?”
我識趣閉嘴。她撒潑是家常便飯,爭執(zhí)毫無意義,講道理她也聽不進(jìn)去,任她發(fā)泄才是最好選擇。
然而就在這時,那頭的斥責(zé)忽然變輕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清潤聲線,帶著微微的笑意:“一粟哥,瑤媽這是太想你了,才會說出這些氣話。你別放在心上。”
我身體僵住,心臟狠狠一跳,頓時有些目眩神迷的錯覺。
慢慢把手機(jī)拉回來,緊緊貼在耳邊。
這個聲音太溫柔了,恍惚間我產(chǎn)生一種錯覺,從來沒有過什么隔閡,他還是當(dāng)初那個縱容依順我的聽話弟弟,一心喜歡我的完美情人。
我捏著手機(jī),喉嚨口仿佛被攪成一團(tuán),好不容易才“嗯”了一聲。
電話那頭的人又說:“爸要過壽了,就在這周五。一粟哥,你會來的吧?我們一家人很久都沒坐在一起,好好吃頓飯了。”
他真是天生的演員,能隨時收放自如。我卻沒有辦法跟他一樣,若無其事一般噓寒問暖。
我不吭聲,讓沉默代替拒絕。
那頭也安靜下來。
如果屏住呼吸,就能清楚聽見他規(guī)律呼吸。聽著聽著,有什么情緒漸漸漲滿胸口,酸酸麻麻。
過了一會,他輕聲說:“一粟哥,我也很想你�!苯又菄@息,“不過哥既然沒空,那就算了吧�!�
善解人意、溫順乖巧,都不會是拿來形容文殊蘭的詞語。
只是我必須承認(rèn),那句不明真心的“我很想你”,還是讓我的防線輕易崩潰。
“什么時候?”在他掛斷電話之前,我選擇妥協(xié)。我唾棄自己的行為,又因?yàn)槟芨嗾f上幾句話,暗暗覺得開心。
文殊蘭似乎有些愣住,半天沒有回答。或許他以為我應(yīng)該對他的虛偽嗤之以鼻。
我催促了一聲,他才像是回過神,又笑了笑:“太好了,我真開心。等下我會用瑤媽的手機(jī),把地址發(fā)給哥。周五七點(diǎn),不見不散�!�
“……不見不散�!蔽议]上眼睛。想象他此刻的笑容里面,究竟會有幾分的真心實(shí)意。
工作雖然沒了,好在手上還存有一筆積蓄,盡管金額不多,但如果咬咬牙,買下一款名牌的基本款還是不成問題。
畢竟是過壽之喜,一些平常不怎么見面的親戚朋友也會到場,不算是小場合。無論如何,不能表現(xiàn)得太寒酸。
很快到了周五,我前一天晚上莫名其妙失眠,還有些咳嗽頭疼,吃了藥想小睡一會兒,結(jié)果再起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完全暗下來。
急急忙忙穿好衣服,就拎著禮品袋出門。
雨勢洶涌,狂風(fēng)肆虐,視野不甚明朗,只能看見隱隱綽綽閃動的燈光。
傘在這種天氣根本不頂用,才走出幾步,就被風(fēng)吹得倒豎起來,
沒有辦法,我只能退回小區(qū)門口。
這種天氣很難打到車,苦等快半個小時,也不見有人接單。眼見離約定的時間越來越近,我心急如焚,只差要頂著雨沖出去。
忽然我眼尖發(fā)現(xiàn),有一輛車在不遠(yuǎn)處靠邊停了下來。我顧不得太多,想碰碰運(yùn)氣,急步?jīng)_進(jìn)雨里,屈指敲打車窗。
聽見開鎖的聲音,打開車門就坐了進(jìn)去。
司機(jī)橫我一眼,沒說什么,但神色明顯不滿。
我看到車?yán)锏膬?nèi)飾,這才尷尬發(fā)現(xiàn),能開得起這種車的人,絕對不會做出租車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