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而新的一天,我必須多恨他一分,不能更愛他一分。
他便也收起那樣的眼神,繼續(xù)對我微笑,眨眨眼睛:“哥哥,告訴你一個秘密,在你和他結婚的當天,我會變成泡沫死掉哦。”
“你又不是美人魚。”
“萬一是呢?萬一我也付出代價,用尾巴交換了人類的雙腿。舞臺對我來說,是一個恐怖的刑場。每次飛旋,跳躍,都令我痛苦�?蔀榱四鼙荒阕⒁曋�,再痛也可以忍耐了。我這樣說,你會有一點點為我心疼嗎?”
他比劃手指,大拇指的指甲蓋和食指的重疊到一起,或許有距離,但微末到可以忽略不計。
“就這樣,一點點。你會嗎?”
練舞或多或少會受傷,何況他平時也不安分。如果腿傷嚴重到那種地步,勉強自己進行訓練,只會造成更多不可逆轉的傷害。
為我做到這種地步,怎么可能?
心里有個聲音,像深埋土底,卻要奮力生長的種子。起先微弱,慢慢地,越發(fā)響亮,直到振聾發(fā)聵的程度。
怎么不可能?
他是文殊蘭,怎么不可能?
“你會嗎?”
他的游刃有余是假象。
只有我見過小時候的他。
只有我能讀懂里面的忐忑,期許,小心翼翼。
我樣樣都不如他,卻在這種時刻,有著來自于‘哥哥’的敏銳直覺。
我的沉默,似乎給了文殊蘭某種暗示。
他不再執(zhí)著詢問我答案,放下我佩戴戒指的左手,半閉眼睛,慢慢向我靠近。
白皙秀致的臉蛋帶一點少見的羞澀,配合那睫毛微顫的陰影,更顯清純,楚楚動人。
我的手握緊,放松,又握緊。
他看不見我此時的驚濤駭浪,所以我可以……
我可以嗎?
拳頭遲疑地松開。
如果是戀人的那種吻,不帶任何欲望的色彩,甚至再平淡一點,只是嘴唇貼著嘴唇,呼吸纏著呼吸。
只要那樣就好。
只要那樣就可以。
不知不覺地,我抬起手臂。
手肘撞到墻上,按鈕滑動,極輕微的一聲。剎那間室內亮如白晝。
嘀嗒,嘀嗒,嘀嗒。
時鐘上的秒針在盡職盡責地轉動。
它是死物,當然不會懂我的心,也從來不會為我停留。
終于,十二點了。
是夢醒時分。
而新的一天,我必須多恨他一分,不能更愛他一分。只有這樣,我的人生才不會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笑話。
“你是故意的嗎?”我喝止他,語氣尖銳地質問,“故意向我炫耀?對,你有天分,是了不起。當年老師選你不選我�?赡隳懿荒懿灰看味甲龀鲆桓笨啻蟪鹕�,好像別人逼著你一樣的樣子。你惡不惡心!”
文殊蘭睜開眼睛,眼中還殘余綿綿溫度。
我真害怕自己正跟他擁有著一樣的眼神。
那是多么惡心的,令人作嘔的眼神。
“我沒有這個意思。”他已經習慣我的喜怒無常,胡攪蠻纏,還有沒由來的發(fā)難和挑刺。語氣平靜,并不覺得羞辱。
“我剛才”
“沒有這個意思?”我打斷他,表情帶一絲譏諷,“你每次的花言巧語,都只是為了看我出丑。你說你沒有這個意思,你覺得我會相信嗎?”
“一粟哥……”
不給他繼續(xù)解釋的機會,我沉著臉,回到房間。門被我用力地甩上。墻壁發(fā)出顫動的悲鳴。
在這陣悲鳴聲中,我機械地關燈,上床。
跟以前度過的無數(shù)個荒唐的夜晚不同,我沒有過度發(fā)泄精力,因此毫無困意。
仔細算算,等過完下個月的生日,我就二十八歲了。
沒突破三十大關,好像還算年輕。但很多普通人這輩子都體驗不到的人生百態(tài),大喜大悲,我已經盡數(shù)體驗過一遍。
至于再往后的日子,無非也就是如此。
再差不會差過曾經,再好不會好過現(xiàn)在。
一眼能望到盡頭,沒有半點的樂趣可言。
我在難得的清醒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絕望。
不知過去多久,門外傳來腳步聲。
“一粟哥,你睡了嗎?”
文殊蘭沒有開燈,腳步停了一會,等到習慣了在黑夜里的視覺,才走動到我身邊,靜靜坐下。我能感受到他膠著的視線。
“怎么辦,又惹你生氣�!彼p聲說,“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剛才……算了,你怎么會想聽呢�!�
“……”
“哥哥,你這樣看起來,好像睡美人�!�
“……”
“你聽說過睡美人的故事嗎?公主受到了詛咒,破除詛咒的方法,是來自王子的一個吻。此時此刻,我只需要低頭親吻你,你就該醒來,對我一見鐘情了。”
不會的。
現(xiàn)實從來不是童話故事。
他不是被命運選中的王子,這個吻更不會被賦予任何美好的意義。只是孽緣的延續(xù),僅此而已。
但他依然滿懷希望。
繼續(xù)剛才那個未完的吻。
重量落在我的唇上,輕盈如同羽毛。
也許我是知道的。
他剛才想對我說,卻最終沒有說出來的話。
文殊蘭也有一本日記。
就藏在我送他的那些廉價禮物里面。他曾與我賭氣扔掉禮物,又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悄悄地撿了回來。
日記的封皮很有年代感,打開看了一看,果然都是十幾年前,一些繁瑣無聊的小事。他大約也沒想到,這本日記會在多年后的某一天,偶然被我發(fā)現(xiàn)。
我一頁頁地翻,讀得很慢。
在最后一頁,藏著一枚沒有送出的戒指。戒指底下的字跡,是與那些稚嫩彎曲,如毛毛蟲般的字體,全然不同的書寫習慣。
致一粟。
他這樣寫著。
明天是方爸的生日。我已做下決定,卻始終難以入眠。我深知,明天以后,這枚戒指就再也沒有送出去的必要了。它會如同我的真心一樣骯臟,被你避之唯恐不及。
愛你就是如此。
是注定要嘗盡一切的失望與苦痛的。
你一定以為,我接近你,是為了報復你,報復江秋曇,報復方家。假如我對你說,那只是我置氣的謊話。我其實早就放下仇恨,你會信嗎?
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
可能是從你隱瞞花瓶摔碎的真相,陪我受罰的那一刻;可能是你因為我挨了一巴掌,傷心到一眼都不愿意看我,卻還是在夜里摸進我的房間,手掌探我額頭溫度,慢慢地,一滴眼淚掉在我臉上的時候。
蘭蘭。
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聽你這樣叫我。
尤其是在惡作劇過后,那種失望無奈,又不得不縱容的語氣。
我得寸進尺,執(zhí)著于試探你的底線。惡劣是我與生俱來的本能。我不否認本能為我?guī)淼暮锰�,但我曾經無數(shù)次地為此深感后悔。
那晚是你與我的告別,對嗎?
你做到了。
從那天起,你再也沒有那樣叫過我,或是為我掉過一滴眼淚。
你看,你總在不該完美的時候,把事情做到自以為的最完美。我想修補那道你刻意忽略的裂縫,你只是固執(zhí)又殘忍,將我隔絕在外。
再等一等。
沒關系。
別介意。
你對江秋曇的癡迷只是暫時的。時間還有很長,你總會明白我的好,總會清楚自己的心。
你對我說謊,隱瞞,那種自以為的謹慎令我發(fā)笑,不過最可笑的,應該是那個會對你抱有期待的我。
你這樣像譚秋。是耳濡目染,使她帶壞了你嗎?或者你本性如此,貪婪無度。
憎恨譚秋,所以憎恨你。這個說法不太準確。
我更憎恨的,是我預見結局,抗拒結局,卻最終還是活成了那個男人的樣子。
你對我一顧不屑,你的心永遠屬于別人。
對你的愛,已經無法拯救我,甚至毀滅我。
我愿意為你掌控,妥協(xié),臣服。
但在那之前,我不能只是祈求,忍耐,守候。
愛欲之人,猶如執(zhí)炬。
我無懼燒手之患。
惟有逆風而行。
哪怕終日迎接你厭棄的目光。
哪怕靈魂不停承受臨終之痛。
哪怕在黎明到來之前,我將死去。
【正文完】
《安全感》江秋曇番外
**時間線在酒店事件前。
**怨婦攻警告。
1.
江秋曇最近有些頭疼。
他認為,自己和方一粟之間的相處,似乎并不像一對戀人。
方一粟從不知道索取。無論是金錢,名分,或者是其他東西。他只會笑。哪怕被再過分地擺弄,疼了,也是笑著掉眼淚。
那樣討好的,逆來順受的笑,讓江秋曇沒有緣由地煩躁。
將事情簡單地告知助理,希望尋求一些建議,助理聽后,面色奇怪地問出這樣一句話。
“江總你……肯定對方知道自己正在和你談戀愛嗎?”
“為什么這樣問?”
助理盡可能地語氣委婉:“嗯……是這樣的,因為江總之前有提到,你們這段關系開始的時候,不是在一個很恰當?shù)沫h(huán)境。也許對方以為,你只是在和他玩玩而已。”
江秋曇皺眉:“我看起來很隨便?”
助理擦了擦額頭的汗:“當然不是,江總一看就是非常專一的類型!不過感情這種事,還是要讓對方能感覺得到……”
“我送了禮物�!苯飼一貞�,“衣服,手表,鞋子。很多�!�
助理更是為難:“是的,能看出來江總非常用心。但是禮物的含義,也分很多種。以你們目前的關系,其實并不合適……”
“有話直說。不要拐彎抹角�!苯飼掖驍嗨�,指了指手表,晚上六點公司還有一場在線的對外會議。
“是!”助理加快語速,“我認為對方在這段關系中,沒有得到太多的安全感。想要解決這個問題,江總最好換種方式。比如說,做出一些承諾。”
江秋曇露出不贊同的表情。
性格使然,他認為把希望寄托在“一直”或者“永遠”這種帶有自我暗示的字眼上,只是一種安慰劑的效果,起不到任何制約作用。
助理看著他臉色,小心地措辭:“江總有時候,也可以學著溫柔一些。沒有人是不喜歡聽甜言蜜語的。”
江秋曇沉下臉。
他理所當然地想到文殊蘭,那種花枝招展,不知檢點的樣子。但方一粟似乎并不排斥,還會主動叫文殊蘭小名。
蘭蘭。
蘭蘭!
蘭蘭……
欣喜的,忐忑的,不安的,各種語氣都有。
可方一粟從不對他這樣親近。
江秋曇覺得心臟的位置,傳來一陣抽搐的疼痛,他不動聲色地捏緊了拳頭,壓抑那將要破殼而出的摧毀欲。
“求婚戒指�!苯飼彝蝗婚_口,“求婚戒指,算不算承諾。”
“求婚……會不會太快……”助理被他目光望過來,連忙改口,“當然算,當然算!最近推出一款爆火的珠寶品牌,主打的就是‘唯一’,一生只能買一次的戒指,廣告詞非常浪漫。想必對方一定會對您產生足夠的安全感的�!�
江秋曇很清楚,唯一這種說法,只是吸引顧客的噱頭。如果要證明決心與毅力,絕不能只是依靠一枚戒指。
對待感情的態(tài)度,他一向是秉承溫水煮青蛙。時間會證明一切。
但他一直在等。
從第一次見面就開始等,等到譚秋死了,等到治療結束,等到回國,重新以一個正常人的身份,出現(xiàn)在方一粟身邊。
他忍耐太久,終于有些等不及了。
2.
“秋曇哥哥,你突然帶我來挑戒指,是什么意思?”
白芊芊瞪大眼睛,臉上除了意外,更多的是慌張。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對你……我對你絕對沒有那種意思的!我只把你當成哥哥,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我們不是說好了嗎?”
“我……”白芊芊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眼前的面無表情的男人,“跟你。我們應付一下家長,就只是應付一下,不可能真的結婚的!”
男人打了個手勢,白芊芊立刻安靜下來,她一向天不怕地不怕,不過江秋曇是那個例外。
“可以安靜一些嗎?”江秋曇淡淡地道,“放心,我也只是把你當成妹妹。今天帶你來,是情況特殊。我需要你在場,才不會讓父親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