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妙妙夾了一筷子燒肉,又抬頭仔細打量他一眼。這人濃眉高鼻,眼睛綠得像翡翠,有幾縷棕色小卷發(fā)蹭在臉頰邊,是那種有點毛躁帶著兇氣的相貌�?伤砬闇仨槪绕痣y馴兇獸倒是更像家養(yǎng)的小狗了。
長得好看做飯還好吃,難怪在原劇情里能和妙妙成夫妻。
妙妙惋惜了一秒這人的早死未來,吃完燒肉把碗筷遞回去時順便問了他的名字。棕發(fā)綠眼的異域人眉眼彎彎,悄悄跟她說:“少爺為小的取名青蒿。不過,小的進牙行前還有個名兒,叫念平。”
和念平閑談半天,妙妙回到自己小院時天色不早了。
屋里桌子上放了個顯眼的小木箱,箱口帶鎖,旁邊就貼著鑰匙和字條。妙妙揭下字條,對四師兄的潦草字跡辨認好一會兒,得知他臨時被師父差遣出遠門,一去二回至少得三個月。
四師兄紙上說小師妹不必牽掛他,要是實在想念就用這木箱里的物件消遣時間。妙妙心想如果箱子里放的是四師兄昨日用來取笑她的那個丑兮兮泥偶,等四師兄回師門她就再錘他一拳。
咔噠一聲開鎖,木箱里果然放著泥偶。四師兄當(dāng)時買的泥偶是成對的,這箱子里的不是野丫頭小偶,而是另一個騎在牛背上的小男孩泥偶,丑得如出一轍。
這小小的泥偶擺放在最上層中間,而在它下面,是鋪滿整個木箱的白花花的銀子。妙妙糾結(jié)半晌,最后只取了塊碎銀,趕緊合上木箱掛鎖放進柜子了。看在這塊銀子的份上,她原諒了四師兄的戲弄。
妙妙捏著碎銀,心思飄到山下的市集去了,一轉(zhuǎn)身猛然看到個小孩站在門口。她壓下驚呼,還是沒忍住埋怨了句:“你怎么神出鬼沒的。”
這童子或許站了有些時候了,可他走路沒聲,呼吸比風(fēng)吹樹葉還輕,不出聲時活像個幽魂。
師父的侍劍童歪了歪頭。他居然解釋了:“我并非仙神鬼魅�!闭f完這句,他恢復(fù)了傳聲筒的盡職盡責(zé),告知妙妙師父請她去主堂。
劍山主堂有個很長的正式名字,太長了所以大家平時就叫主堂。
主堂是掌門和長老們議事的地方,妙妙即使是掌門親傳弟子也沒去過幾回,她一時摸不準情況,跟著侍劍童步入正堂,抬眼一掃此時居然只有師父和大師兄兩人,連那童子都在送妙妙進屋后轉(zhuǎn)身退下了。
師父端坐于主位,大師兄跪在他面前,低眉下首。寬闊主堂顯得有些寂寥。
“妙妙,”師父出聲喚她,“來�!�
周圍氣氛古怪,妙妙走得小心翼翼,結(jié)果被師父直接提溜到跟前。師父拍了下她的肩膀讓她湊近點,話是對著大師兄說的:“把你先前的話語重復(fù)一遍�!�
大師兄仍然跪在地上。他抬起臉看了眼妙妙,又低下頭去。
“是�!贝髱熜终f,他的語氣很冷靜,咬字很清晰,擲地有聲,“弟子求娶小師妹�!�
大師兄這求婚發(fā)言與尋常子弟表露心跡時不能說是略有不同,只能說是天差地別。他不像在求親,倒像是繼承掌門之位一般鄭重且不帶個人感情。
師父問妙妙:“你意下如何?”
妙妙:“��?”她懵了下,把話題推了回去,“我記得大師兄已有婚約。”
雖然民間常有三妻四妾的戲言,但這后宅事其實有嚴格規(guī)矩。官職大小和納妾數(shù)量都有明文規(guī)定,至于多妻連皇帝都只有一個正妻,別人還敢娶幾個?
江湖人多行事放縱,偷偷多納幾個妾室不過明路,官府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是大師兄不是那種人。
大師兄是正直君子。他不慕名利,不重物欲,當(dāng)然也不近女色。敬重妻子可以說是他的道德操守之一,對于那些放縱聲色的男人,他面上不說,心里多半是瞧不起的。
大師兄自幼與醫(yī)島結(jié)親,婚事定在明年開春,早已準備了一年。他與那未過門的妻子的感情并不深厚,畢竟路途遙遠書信寥寥,連面都沒見過,這婚事與其說是年輕人的旖旎,不如說是他對待人生大事的責(zé)任。
對比之下,他與妙妙的一夜實在微不足道。江湖兒女風(fēng)氣開放,女俠路過客棧與柔弱書生風(fēng)流一場之類的事情頗為普遍,更沒有必須成親的道理。
大師兄就像是跋涉多年的旅人即將到達時,臨門一腳摔了個跟頭,即使摔得頭破血流,也總該養(yǎng)好傷然后繼續(xù)朝原定的目的地而去。
劍山和醫(yī)島的親事全江湖都知道,連具體日子都定了,哪還有反悔的余地?
還真有。
大師兄滿臉肅容:“弟子自請去醫(yī)島退親。”
妙妙有點尷尬。當(dāng)然不可能是發(fā)生肉體關(guān)系時把感情也做出來了,大師兄現(xiàn)在對她根本沒多少旖旎曖昧的心思,他只是堅持自己的君子操守而已如果昨晚換個女人,大師兄也會向那個女人求親。
妙妙低頭看鞋尖,被師父拍了下腦袋。
“妙妙,為師是在問你的想法�!睅煾刚f,聽不出情緒,“你只用說愿意還是不愿�!�
妙妙語塞半晌。
她最終還是悶聲說:“不愿。”
大師兄似乎愕然地望了她一眼。
這還是妙妙第一次見到大師兄除了高潔冷淡之外的表情。也許昨晚動情時有過,但她那時看不清楚。
大師兄現(xiàn)在的愕然顯然出自本心。這事說出去別人也會驚掉下巴雖然他們名義上都是劍山掌門的弟子,但江湖地位可謂是天差地別。
李玄暉是掌門養(yǎng)子,天資過人,未來不出意外會繼承掌門之位。而妙妙是半路被撿回劍山的來歷不明的人,沒有習(xí)武天賦,看在掌門親傳的份上別人或許會敬稱一聲女俠,但談及結(jié)親之事,那些名門大派多半是不愿的。就算有小門小派想攀關(guān)系,也是為了攀劍山掌門,妙妙本人反而不重要。
也就是說,嫁給大師兄對妙妙而言是百利而無一害的好事,約等于天上掉餡餅。
妙妙還是說:“弟子不愿與大師兄成親。”
師父笑了。
李玄暉還沒從順遂二十余年第一次遇挫折的驚訝里回過神來,他就被師父拍了肩膀,聽到師父喊他起身。
“好了,”師父笑瞇瞇道,“此事就此揭過�!�
第7章
邪祟
君子一言九鼎。李玄暉話少,給出的承諾也少,而凡是他說過的必然會去做。
李玄暉既然說了自請去醫(yī)島退親,那便是深思熟慮的結(jié)果。這門姻親只差最后一步即可圓滿,正因如此他更難以接受自己的背叛。
以李玄暉嚴苛的道德準則,他必須將事實告知醫(yī)島,自己或許會名聲掃地那也是他合該承擔(dān)的責(zé)任。他犯了錯,于是接受這場錯誤帶來的一切合情合理的后果。
但是小師妹是無辜的。是他殃及師妹,是他引誘師妹,是他對師妹鑄下大錯。
向小師妹求親是李玄暉想到的彌補方式。求親被拒,想來師妹并不愿與他多加牽扯,李玄暉愕然之后反思了自己的高傲自大,他一時思緒混亂,不知道如何處理與師妹的關(guān)系。
他不知道如何面對師妹。
李玄暉給醫(yī)島寄了信,沒過幾日,他由于心浮氣躁難以習(xí)武而自行下山了。他打算早去早回,先去醫(yī)島處理完退親事宜,其他的等他回師門再說。
日夜兼程趕路時,李玄暉想,枉他自詡正人君子,也有這遇事逃避的卑劣可恥行徑。
大師兄離開劍山,平日里被管束的弟子們終于能忙里偷閑,聚在一起吃茶八卦時都眉飛色舞了幾分。
這對妙妙倒是影響不大。她沒有習(xí)武日課,與大師兄不熟稔,自從拒絕大師兄求親后兩人本來就淡薄的交情更是尷尬。
妙妙想四師兄的時候還更多些。雖然四師兄愛作弄人,但不得不承認和他玩樂很有意思。他沒有師兄架子,想一出是一出,每次又都能順利收尾,生活里缺了這點鬧騰便少了些趣味。
不過,妙妙很清楚,她對四師兄的感情純粹是玩伴,一時見不到人難免心頭念幾次,等遇到新的樂趣了,轉(zhuǎn)頭就能拋之腦后。
因此,夢到四師兄這事出乎她的意料。
平常的一天,妙妙休息入眠,睜眼面對人聲熙攘的街市。她意識到自己在做夢,然后低頭看了眼面前的一碗餛飩,反應(yīng)過來這是和四師兄去縣城玩樂的那天發(fā)生的事情。
那時妙妙被剛出鍋的餛飩燙了嘴,四師兄一邊笑她一邊吹涼餛飩喂給她妙妙愣住了。夢里的四師兄嘲笑妙妙愚笨,說張開嘴讓師兄瞧瞧,一邊說燙紅了真可憐一邊按著她親了下來。
夢是模糊的不成邏輯的,這個親吻難以形容,妙妙只知道四師兄唇舌很涼,滑溜溜的很奇怪。
之后的事也都在夢里重演了一遍。四師兄被妙妙央求著買了糖葫蘆,他說既然買了就不能浪費食物,強迫妙妙把酸倒牙的野果全都吃完,然后笑嘻嘻地親過來,唇舌交纏間渡來甜到發(fā)膩的糖塊。
在泥偶攤前,四師兄說這個不像小師妹那個還是不像小師妹,師妹這么討人喜歡,哪是簡陋的泥偶能比擬的?
還有最后回客棧。夢里的四師兄只訂了一間房,他們前后腳進屋,然后四師兄就開始解衣帶。
夢境到這里戛然而止。妙妙突然驚醒,一摸腦門上全是冷汗。
初次做和四師兄有關(guān)的夢還能歸結(jié)于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后續(xù)接連數(shù)日,妙妙白天尋了各種差事打發(fā)時間,晚上還是夢到了四師兄。
夢不局限于那一天。發(fā)生過的事實被扭曲成另一種畫面,從沒想過的東西被虛構(gòu)成甜蜜的交纏。
妙妙做的夢越來越虛假,直到她夢見和四師兄拜堂,她感覺事態(tài)難以控制,次日清晨主動去拜見師父。
師父還沒睡醒,他抿了茶提神,聽完妙妙的傾訴又給她把了脈,得出結(jié)論:“犯了邪祟。”
世人眼里的邪祟多是奇形怪狀的扭曲之物,這倒也不算錯,肉眼可見的實體怪物是邪祟的一種,不過不是全部。一片污穢,一段雜音,甚至一次不著邊際的想法,都有可能是邪祟作祟。
妙妙小時候被養(yǎng)父種了邪祟,看人腦袋都像看黑色團塊,這邪祟雖然最后被去除了但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影響。再加之她體質(zhì)特殊又剛失去元陰,對眾多邪祟而言聞起來就像是新鮮出爐的小點心。
這點心剛被人咬過一口,大家都循著氣息想來嘗嘗味道。
妙妙沉默了。
她偶然念及四師兄時被邪祟窺視到,那邪祟就化作四師兄的模樣來夢里擾人清靜,不知該說邪祟做事快還是說她倒霉。
妙妙問師父可有根除之法,師父說有,只是強行驅(qū)邪難免傷到身體,他建議妙妙循序漸進,慢慢把邪祟逼出體內(nèi)。
于是妙妙住進了三師兄的院子。
三師兄和四師兄是孿生子,不僅相貌相同,連武功路數(shù)都是修的同一道。四師兄練完武會到處尋樂子,而三師兄喜靜,偶得閑暇就回庭院侍弄花草。
這些年下來,三師兄將靈植種滿庭院,他這塊地是整座劍山最純凈、最不可能中邪的地方,非常適宜休養(yǎng)生息。
妙妙剛住進來時擔(dān)心了下如何與三師兄相處,后來發(fā)現(xiàn)是杞人憂天。大師兄和四師兄離開師門,五師兄依然奔波在外,掌門親傳所負責(zé)的對普通弟子的引導(dǎo)和約束任務(wù)都落在了三師兄一個人身上。至于二師兄,除了師父應(yīng)該沒人知道他此時在哪個旮旯里睡覺。
所以,三師兄這段時日忙得腳不沾地。除了有次半夜餓了煮面時撞見剛回來的三師兄,她打招呼問他是否要吃面被笑著婉拒了之外,妙妙就沒再和三師兄見過,更談不上相處了。
也算好事。屋子住著舒服,空氣令人清爽,邪祟夢做得也少了,妙妙連續(xù)幾天一夜無夢酣睡到天亮,精氣神都好了不少。
眼見事情逐漸好轉(zhuǎn),又有意外發(fā)生。
妙妙做了很古怪的夢。起初以為是邪祟夢,可夢里的四師兄不像以往那樣笑嘻嘻逗她,他從頭到尾冷著臉,不斷給妙妙挑錯處。她犯點小錯就會遭遇嚴厲的指責(zé),就連旖旎時她都被綁著手,動彈不得只能被迫接受男人的訓(xùn)斥和苛求。
妙妙被嚇醒了。
一睜眼,她以為自己還在做夢。
妙妙躺在這段日子睡慣了的床上,呼吸間是清新的草木氣息。她的理智逐漸回籠,清醒意識到自己的雙手被人攥著舉過頭頂,一時不敢動彈。
三師兄俯在她身上,冷著臉注視她。
第8章
止渴[H]
三師兄不笑的時候很像大師兄。
并非是指外表。大師兄長得跟不食煙火的玉面佛子似的,而三師兄和四師兄這對孿生子則更偏向世俗定義的俊美。
不過,三師兄冷漠睥睨人的模樣與大師兄頗有幾分神似。
剛被噩夢嚇醒就對上這樣富有攻擊性的目光,妙妙瞬間冒出冷汗。她試探著喊了聲:“三師兄?”
三師兄仿佛遭了夢魘,突然被她這一聲喊回神智。他眨了下眼,然后那張臉上逐漸浮現(xiàn)出平時常見的笑意。
最近弟子們私下議論三師兄訓(xùn)斥不留情面,給他起了個笑面閻王的諢名。妙妙知道此事,可她不在被三師兄管教的名單里,她認識的三師兄脾氣又好處事又穩(wěn)重,撞見她半夜煮面都沒有說她,還幫她打水洗碗。
妙妙剛住進三師兄院子時沒睡好覺。庭院里栽了太多靈植,其中有些在夜晚會散發(fā)出瑩瑩光芒,光線冷不刺眼,但透過窗戶照進床榻還是令她有些不適應(yīng)。妙妙沒跟別人說,三師兄還是注意到了這點,房間的窗戶不知不覺被糊上了一層不透光的紗紙,當(dāng)晚她睡得很香。
三師兄就是這種事事周到不厭其煩很會照顧人的性情。妙妙對三師兄印象很好,遇到現(xiàn)下這種反常事態(tài),她首先想到的是三師兄操勞過度,莫非半夜回房時太疲累不慎開錯了門?
深夜冷風(fēng)一吹,妙妙陡然一悚。
窗戶開著。冷風(fēng)灌進室內(nèi),同樣攀著窗臺延伸進來的還有院子里那些發(fā)光植物。妙妙睡前給門窗都上了插銷,此刻門閂仍然好端端待在原處,窗子卻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