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他的手勁太大了,那種宛若隨時都能將人手骨捏碎的疼痛感,讓池嫣有種……熟悉的感覺。
“你是誰?”
盡管內心的情緒錯綜復雜,可是她開口時,卻是無波無瀾的腔調。
對方?jīng)]有給她回答。
池嫣這又想起王叔事先說過的,‘她’不會說話。
就那樣沉默相對了一陣,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抓著她手腕的那只手,緩緩的松開了。
“如果你不愿意照看我的話,那你可以離開了,你在這干了三天,工資我會以三倍的價格給你,對不起,麻煩你了。”
池嫣說完,靜待著對方的反應。
可是對方始終沒有回應她什么。
“如果你覺得可以的話,你就敲一下桌子好嗎?”
裴西宴心底泛著如寒冰一般的冷意,一動不動地,看著站在自己跟前的女人。
眼底,卻似驚濤駭浪般翻滾。
池嫣看不到他此刻的痛與狼狽。
他沒怎么下過廚,為了給她熬一口魚湯,手在切魚的時候被割破了,血還沒止住,正滴滴答答的往地板上掉。
因為廚房太小,太擁擠,他人又高大,轉身的時候不小心又將置物架上的東西都給撞翻了,導致置物架上的鍋碗瓢盆掉落了一地,讓他手忙腳亂,他正心生煩悶的時候,又看見池嫣跌跌撞撞的走出來,差點摔倒。
他簡直要被她‘弄死了’。
“你能不能回應我一下?如果你愿意離開的話……”
“我不愿意�!�
池嫣愣了下。
“我不愿意�!�
這個聲音,一遍又一遍的重復。
只是那聲音,是一個機械化的女聲。
是對方拿手機輸入了文字,然后轉了語音。
池嫣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說什么好,她琢磨著,王叔說對方連說話都不會,興許是個可憐人,在外找工作不容易,她肯定十分需要這份工資。
想到這,池嫣也沒多說了。
她默默的轉身,往屋里走去。
隔了一個小時,池嫣聽到房門被扭動門鎖的聲音,
這會她正從浴室洗完澡出來,浴室小又濕漉,她眼睛不方便,在浴室穿衣服有些麻煩,就回到了房間。
她剛準備換衣服,外頭的人就直接將門推開了,換做平時,池嫣會覺得這種不打招呼就進門的行為很沒禮貌,心里會有反感,但這會哪怕自己赤身裸體被一個她沒見過的陌生女人看見,也已經(jīng)激不起她心中太大的波瀾了。
那一場大火,燒死了她的親人,燒光了她的全部,讓她如同行尸走肉一樣,在這個世界茍且偷生著,她麻木的在這暗不見天日的世界里渡過一天又一天,她甚至在想,什么時候才能快點走到這生命的盡頭……
池嫣繼續(xù)脫著自己的身上的衣物。
她拿手慢慢摸索著那件睡裙的正反,好不容易確定了哪邊是正,哪邊是反,手上卻別扭的怎么都套不上。
就在這時,‘她’過來了。
無視一切的,直接幫她將衣服穿好。
‘她’的手,比一般女人要大很多,指腹無意間摩挲過池嫣的肌膚,帶給人一種粗糲的溫熱感。
然而,池嫣還是沒有什么感覺。
裴西宴覺得,他現(xiàn)在這會就是將她給壓在床上C了,她也不會見得……有任何的感覺。
他一雙眼,發(fā)紅的盯著她。
垂放在身側的手,用力地攥緊了拳頭,他窮盡所有的隱忍和克制,才將心頭那股怒意與沖動,給壓下去。
可池嫣還是看不到。
*
在那間不足八十平的房子
里,她與‘她’度過了一段時光。
無法形容那是一段什么樣的日子。
他們之間,沒有言語的交流,可就是那陣無聲無息卻終于撕裂了池嫣心中的一小片黑暗。
有那么一點點的光,透了進來。
很多的她看不到的小細節(jié),正在慢慢的填充著她的生活。
某個午后,池嫣坐在房間的飄窗上,打開了收音機。
她指尖落在收音機的按鈕上,仍是摸索著,試探性的摁了幾下,搗鼓了很久,忽而,一陣呲呲的電流聲過后,她聽到收音機里傳來一陣字正腔圓的播音腔。
電臺主持人正在聊著財經(jīng)新聞。
蒼白消瘦的手緩慢的從收音機上落了下來,她安靜的聽著外界的聲音。
池嫣已經(jīng)與世隔絕很久了。
所以,當她聽到主持人說華國裴氏財團于前日正式宣布破產(chǎn),京州經(jīng)濟格局將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時,她竟有一瞬的……不知所措。
她的身體,她的臉色,都十分的僵硬。
這些日子,她在刻意的遺忘。
可再次聽到那個名字,想到那個男人,池嫣的身體不受控制的有些發(fā)疼,發(fā)軟。
她拼盡全力的想要遮掩什么,可是越慌,越亂。
她更不知道的是,她此時每一個細微的一舉一動,都清晰地落入了裴西宴的眼底。
男人雙手抱胸,身子微微往后,靠在她對面的那扇房門上,看著她的慌張無措。
心想, 真是個笨蛋。
怎么會那么愚鈍呢?
他有時候站在她眼前不過兩步遠的距離,她都感受不到他,他躺在她的床上,她還是察覺不到,她洗澡的時候,他也在旁邊看著,可是她就那么赤身裸體的與他擦肩而過。
裴西宴想,如果這個小瞎子要瞎一輩子,那往后那么長的日子,是不是誰都可以逮著她欺負?
*
裴西宴再一次確定要將自己的眼角膜移植給她,是在短短的兩天后。
王叔聯(lián)系了一名醫(yī)生過來。
那醫(yī)生苦口婆心地勸說,“你年紀還這么輕,往后的日子還那么長,現(xiàn)在有合適的機會,你為什么不把握?難道你真的想一輩子就這樣?”
“可是,上一次為我做手術的醫(yī)生,手指被人惡意斷了兩根,還有再上一次……”
沒等她說完,醫(yī)生看了一眼裴西宴,在他的示意下,匆匆將池嫣未說出口的話打斷。
“你放心,這一次,絕對不會有任何的意外,不論是為你主刀的醫(yī)生,還是別人�!�
第360章
有關前世(3)
無論對方怎么說,池嫣都不肯再答應這事。
醫(yī)生和王叔都有點膽顫心驚地看著裴西宴。
男人一記冷眼丟過去,如一把鋒銳的利刃,王叔被嚇得腿有些發(fā)軟,噗通一聲,在地上跪了下來,“池小姐,你要是不做這個手術,那我就去死!”
“王叔……”
王叔腦子轉的快,很快就找了一個合適的理由:“王叔年紀大了,不能照顧你一輩子,你只有治好你的眼睛,以后你才可以自己照顧好自己,我也才能安心啊�!�
聽著王叔一番話,池嫣像是被困在深海里掙扎。
忽而,“哐當”一聲,一把匕首被丟在了地上。
王叔被逼無奈,顫抖著伸手去拿裴西宴丟在他腳邊的匕首,作勢要往脖子上抹,嘴里還一個勁地念叨著,哀求著:“如果池小姐你不同意手術,那我就去死了……”
池嫣沒辦法,擔心王叔做傻事,只好先應下來。
裴西宴瞇著眼打量著她,心尖莫名一窒。
她的單純善良,未免也太過頭了。
這個王叔的來歷,他有所查明。
王叔跟在她的身邊十余年,步步設陷,可是她卻依然掏心窩子的信任。
一時之間,裴西宴腦子里涌現(xiàn)無數(shù)個畫面擁擠在一起,讓他腦髓如被螞蟻啃噬一般,密密麻麻的鉆痛。
耳邊,一個男人的聲音,不合時宜的擠了進來。
他一遍又一遍的喚他阿宴。
‘阿宴,我們是好朋友,永遠的好朋友�!�
‘這一生,我們互不背叛,生死都要在一塊�!�
‘共享榮華富貴�!�
‘我們,永遠是同一類人�!�
‘離開京州,跟我走吧,我要帶你去看看我的王國,我保證,你會喜歡那里的。’
‘重新認識一下吧,我叫荊祈,荊棘的荊,祈禱的祈�!�
‘……’
荊祈。
裴西宴記起這個男人了。
過去十余年,他腦海里缺了一段記憶,本以為那樣一段記憶,會就此塵封,可誰知道,后來那個男人,卻以十分強硬的姿態(tài),闖入他的世界,硬生生的將他從塵封的記憶里拽了出來。
裴西宴這才知道,因為他的這一段忘記,讓那個男人十余年肆無忌憚,像是一條毒蛇隱匿在暗處而沒被他察覺。
如今,終于找到機會,咬了他一口。
裴西宴向來就不是行事慈悲,心胸廣闊的人,他睚眥必報,若誰算計他,他定以兇狠千倍萬倍的方式
還回去,
然而,裴西宴現(xiàn)在的處境的確不好。
一個裴氏財團,一個荊祈,還有一個永遠不會跟他站在同一條線上的女人。
他腹背受敵,就連心口都被狠狠的插了一刀。
前世的池嫣永遠不知道的是,只要她的一句輕哄,他可以負重抵擋千軍萬馬的攻勢,他不管往黑暗的盡頭走了多遠,他也一定會回頭。
可是,前世的他,從來就沒有等到過他想要的。
這一段日子以來,他拖著破敗的殘軀,負隅抵抗。
然而池家出事,池嫣眼睛失明,是將他壓垮的最后一根稻草。
裴西宴臉色繃的很緊,他秉著一口呼吸,步伐像是灌了鉛一般,又沉又重的走出了房間。
原本還坐在床上的池嫣,似乎聽到了除她,王叔,醫(yī)生之外第四個人的腳步聲……
“王叔,還有誰在屋里嗎?”
王叔回頭看了一眼男人那如地獄閻羅般的身影,下意識的搖了搖頭,“沒有……沒有了�!�
池嫣心頭像是浮了一層朦朧的霧,影影綽綽,總覺得有些不安,但最終也沒再說什么了。
*
裴西宴站在一面鏡子前
,打量著鏡中人,他很少那樣認真的看著自己,審視自己。
最后,他的目光也落到了鏡子里,他的那雙眼睛上。
這一雙眼,見過太多的骯臟和黑暗,他只希望,往后余生,她能用這一雙眼睛替他去看一眼最美的風景,見最亮的光明。
他不知道在那面鏡子前站了多久,直到最后,放在西褲口袋里嗡嗡震動的手機鈴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看了一眼屏幕上的來電顯示,隨后將電話接起,放在耳邊。
他沒有出聲,只是安靜的聽著對方的聲音。
“老板……”秦森的聲音,聽上去有幾分顫動,“你真的決定……做那場手術了嗎?事情還沒到非這不可的絕路,如果你看不見了,池小姐她遇到的危險不是會更大嗎?”
盡管裴西宴現(xiàn)在的處境不算好,但他這一生有過太多次窮途末路依然逆風翻盤的能力。
他沒必要……廢掉自己這雙眼的。
“不準醫(yī)院給池小姐做眼角膜移植手術的人,可能是老爺子,可能是荊祈,也有可能……是他們聯(lián)手了,一起下的命令�!�
他們不約而同的,死死地掐住了他的那一根軟肋。
只因為,想逼迫手中的棋子,按照他們想要的軌跡走。
老爺子一直在逼裴西宴進入紅三角市場,可裴西宴不是什么生意都想插上一腳,尤其是——沾毒。
秦森心直口快道:“一雙眼角膜而已,一個能做眼角膜手術的醫(yī)生而已,依照老板你的能力,怎么會找不到呢?哪怕就是取下我的也行,老板,你不能……”
“我知道了�!�
沒等秦森說完,裴西宴便將他的話打斷。
*
他走出房間時,池嫣正從主臥里摸索著走出來。
“你在嗎?”池嫣試探性的喊了一聲。
她也不知道對方的名字。
因為平時很少溝通,所以知不知道‘她’的名字對他來說,也沒有那么重要了。
裴西宴沒說話,朝她走了過去。
池嫣慢半拍的感受到‘她’已經(jīng)站在自己的面前,停頓了片刻,才鄭重其事地與‘她’開口:“我過一段時間要做眼角膜的移植手術,可能過一段時間,我……就能看到了。”
女人原本漂亮的一雙眼睛,空洞,茫然。
提起‘可能看到’這四個字時,好像也沒太大的期盼和歡喜。
裴西宴不疾不徐的拿出手機,指尖迅速在屏幕上敲打,輸入了幾個字,而后將它轉化成語音。
“恭喜你了�!�
池嫣勉強的扯了下唇角。
“謝謝你這段日子的陪伴,以后也不用麻煩你再照顧我了�!�
這段日子,池嫣感受到‘她’的進步,比如……‘她’的飯菜慢慢的做的更合她的口味了,‘她’將她照顧的越來越得心應手了,她有時候,什么都不用說,‘她’只是通過她一個細微的動作,就知道她想要什么。
“我知道你的生活很困難,往后如果有我能幫的上忙的地方,你盡管說,我一定會幫你的�!�
眼前的女人,是一個善良的天使,又像是遺落在人間的神明,她的溫暖,能普照所有人。
卻唯獨照不到他的身上來。
裴西宴想起過去那一年,他強行將她困在了自己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