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灰暗的烏云在天邊堆積了幾個小時，輕柔翻滾，終于有墜下細細雨絲的跡象。
祁姝出門急，穿得也單薄。
貼身的薄羽絨，內(nèi)里是一件低領(lǐng)口的貼身單衣，她裸露在外的脖頸白皙，十分惹眼。
顧不得冰冷淅瀝的雨，祁姝快步走到祠堂外。
她推門，聽見叮當?shù)慕饘倥鲎猜�，才發(fā)現(xiàn)兩扇木門被鎖了起來。
透過門縫，能看見祁斯吟的背影，他沒穿衣服，線條利落的后背上滿是鞭打后留下的痕跡，觸目驚心，烏紅色的痕跡交錯，紅腫，不少傷口滲血結(jié)痂。
鼻尖酸澀。
祁姝心疼得快落下淚來。
她的祁斯吟，她光風霽月的溫潤君子，怎么會被搞成這個樣子。
祁姝拍門，心被抽得緊緊的，感覺快要呼吸不過來，“祁斯吟，祁斯吟，我來了，你痛不痛啊。”
她語無倫次，哽咽著，見不得他受一點苦楚。
聽見她的聲音，祁斯吟眸色幽暗，卻不肯回頭，伸手拿過襯衣穿上。
“姝姝，我不痛，聽話，快回去�！�
他只微微側(cè)目，留給祁姝一個落在陰影里的側(cè)臉，鼻梁高挺，嗓音冰涼如霜。
欲蓋彌彰。
鮮血很快透過珠光白的襯衣滲透出來，染開，綻成一朵朵紅梅。
祁姝搖頭，才不肯走，“是不是爺爺打你，他全都知道了？你有沒有告訴他，是我先主動的，不是你…”
“胡說�！逼钏挂鞔驍嗨�。
垂在身側(cè)的手指微蜷，他回過頭，極為緩慢地開口，“不關(guān)你的事�！�
祁斯吟原本沉穩(wěn)，一如巋然不動的青山。
罰跪也好，挨打也好，閉門思過也好。
都是他該受的。
可是他見不得祁姝難過。
她的到來讓他原本麻木而心甘情愿的心臟，微妙的抽搐痙攣。
……
祁姝怎么樣都不肯走。
又不是祁斯吟一個人的錯，他在里面跪著，她根本沒有心情做任何事，進不去也沒關(guān)系，她不再作聲，在門外照跪不誤。
她褲子單薄，沒有蒲團墊，膝蓋很快受不住。
不過半個小時，整個人東倒西歪。
祁老爺子雖然生氣，卻見不得祁姝這樣受苦的，祁斯吟皮糙肉厚，打便打了，跪便跪了，她一個小丫頭，何必要跟著起哄。
他叫來小梅姨，含糊地讓她把祁姝領(lǐng)回房間。
但祁姝的脾氣上來了哪里肯聽。
唯一能唬住她的人，就在祠堂里面跪著呢，不管誰去勸她，她都只有一句話，“給我鑰匙，不然別煩我�！�
小梅姨去勸，黎叔也去勸，拖到最后雨勢大了，淅瀝的細雨伴著朦朧霧，庭院溫度降了些，連老爺子也親自去了。
可小丫頭誰的話都不聽。
行，那就讓她跪。
一來二去，老爺子也不再勸，知道這丫頭的倔驢脾氣發(fā)作，除了祁斯吟，誰說話都不管用。
還是不忍心，他又讓人送去護膝蓋軟墊和厚衣物，驅(qū)寒的炭火爐和暖手袋。
好說歹說，祁姝才都用上。
她也學(xué)著祁斯吟的樣子，挺直脊梁，委屈地撇嘴看祁老爺子一眼，哭哭啼啼，抽著鼻子，“爺爺，這錯又不是祁斯吟一個人犯的，你要公平，打了他，也得連著我一起打才行�！�
柔聲細語中摻雜著陰陽怪氣。
細聽下來，全是對祁老爺子打祁斯吟的不滿。
說著說著，氣不過，祁姝又把好不容易穿上的厚外套脫了，“我也得光著身子打，打得皮開肉綻面目全非才好�！�
祁老爺子語塞，沒想到她這么護著祁斯吟。
又暗想自己是不是真的下手太重。
惹小丫頭傷心了。
許久，祁斯吟才終于嘆了氣，起身，大步走到門邊，他的步子不算太穩(wěn)，跪了一個小時，背上有傷，整個人憔悴許多。
隔著門，他嗓音帶點嘶啞，神色平靜，出聲訓(xùn)斥。
“祁姝，不要胡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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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哭
雨勢不減。
祁斯吟的嗓音，在淅瀝的雨聲中更顯肅穆。
隔著木門，祁姝看不見他的表情，索性心一橫，態(tài)度堅決地開口承認。
“我才沒有胡鬧！本來就是我主動，是我先招惹你，也是我先試探你的心意，祁斯吟，你根本沒有做錯什么…”
“別說了。”
祁斯吟再次開口，打斷她替他分辯。
他性格如此，習(xí)慣了替她擋風避雨，從小到大，他從來都只會站在祁姝面前，真真切切地替她解決一切問題。
祁老爺子的眉頭籠上一層陰影。
他知道祁姝敢作敢當，也就明白她剛剛那番話沒有撒謊，祁斯吟只是做了他一貫會做的事，不計后果保護祁姝。
默了默。
轉(zhuǎn)過身嚴肅地看著祁姝。
老爺子清清嗓子，沉了音色，“姝姝，回房間去休息，好不好。”
祁姝搖頭，淚水順著眼尾悄無聲息淌出來，從臉頰滑落，她實在太心疼祁斯吟身上的傷口，拉著鎖鏈祈求道，“爺爺，我不回房間，我要陪祁斯吟，你不能只罰他一個人�！�
祁老爺子看她一眼。
他很認真地詢問，“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嗎？”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在做什么我心里有數(shù)�！逼铈卮鸬煤敛华q豫。
老爺子才終于忍痛下定決心，轉(zhuǎn)身叫黎叔拿鑰匙來。
黎叔當然知道他的意圖，老爺子眸色黑沉，顯然已經(jīng)不想再分辨，究竟是誰先主動。
“不了吧，老爺子，還是讓小姐回房間去等著吧�！毙∶芬踢m時地勸阻。
比起老爺子的震驚。
她倒是很快消化了祁斯吟和祁姝產(chǎn)生感情這事。
人非圣賢，俊男靚女獨處一室，失控只是早晚的事，更何況，兩個知根知底的人結(jié)婚，難道不比其他人都合適嗎。
祁斯吟也勸她，“姝姝，別任性了，趕緊回去�！�
老爺子充耳不聞，不緊不慢走到黎叔跟前，攤開手心，要他將鑰匙交出來。
黎叔把渾身上下的口袋摸索了三遍，只一味地裝作沒找到，當他第四遍重復(fù)翻找口袋時，祁老爺子終于忍不住了。
“就在你襯衣左上方的口袋，”祁老爺子一字一頓，“趕緊拿出來�！�
黎叔又去摸了一遍。
還在渾水摸魚，“沒有呀�！�
他私心護著祁姝，又不敢忤逆祁老爺子，只好心虛地裝傻。
祁老爺子簡直服了，克制地嘆了口氣，上前從黎叔上衣口袋里摸出鑰匙，白他一眼。
上前打開扣住鐵鏈的門鎖，解開繞了幾圈門框的鏈子，嘩啦啦的金屬聲碰撞，輕輕一推，木門半敞。
他沒說話。
只慈愛地看著祁姝，把決定權(quán)交給她。
小丫頭眼神決絕，絲毫沒有猶豫，邁腿就跨進了祠堂。
黎叔眼疾手快。
趁機將祠堂外一應(yīng)保暖的什物都跟著搬進去。
祁老爺子冷哼一聲，最終還是默許，吩咐他趕緊出來將門重新鎖上，什么也沒說，背著手離開了。
祠堂內(nèi)。
古板沉重的香火氣繚繞，冷空氣吹得燭光微微顫，祁姝忍不住打了個寒戰(zhàn)。
“非要進來干嘛�！逼钏挂魃ひ羲粏 �
祁姝沒搭話，見祠堂內(nèi)的木窗都打開，她先走過去將窗戶都關(guān)緊，才重新回到祁斯吟身邊。
祁姝抬手去撫祁斯吟的臉頰，摩挲他棱角分明的下頜線，“臉怎么這么冷？”
明明才幾個小時沒見。
他就弄得肩背滿是傷痕，臉色也白得驚人。
祁姝從來沒有見過祁斯吟這樣，他從來都是芝蘭玉樹，端方沉穩(wěn)，不管發(fā)生任何事，都不會失了方寸，更不會變得落魄狼狽。
都怪她。
是她害得高高在上的祁斯吟變成了這樣。
祁姝臉上的淚痕還沒干，又有點想哭。
她才剛蹙眉，鼻翼抽泣，祁斯吟就已經(jīng)靠近她，單手將她攬進溫熱的懷里。
額頭不由分說地抵上他的胸膛，他心跳得很沉穩(wěn)，堅定有力。
祁姝心口莫名安定。
“不要哭，我不是好好的嗎�！彼林ひ艉逅�，語氣是一貫的溫柔。
“可是你受傷了�！�
祁斯吟不知道為何，情緒蓄得很滿，心臟比往日都柔軟。
他沒指望祁姝一定進來陪著他。
她嬌氣慣了，平生最討厭的事之一就是進祠堂，小時候她犯了錯，他管教她時，也只是讓她跪著，用戒尺打掌心，她都能狠狠哭鼻子，委屈地說再也不要理他。
今天卻不顧一切要和他在一起。
很奇妙的情緒在涌動。
祁斯吟勾唇，將下巴抵在祁姝頭頂，為了她，忍受這些都是值得的。
她值得。
“沒關(guān)系，我皮糙肉厚，挨一頓打就是撓癢癢�！彼軠厝岬睾逅�，憔悴的面容也有了笑意。
安慰好祁姝，祁斯吟重新跪回了蒲團墊上。
祁姝心疼他，一定要把護膝蓋軟墊放在蒲團墊和他的膝蓋之間，祁斯吟沒答應(yīng)，只道，“跪祖宗，心要誠，我既然有愧于先祖，更不能投機取巧，該認的錯，該受的罰，要分毫不差，不能敷衍了事�！�
只有這樣做。
他要娶她的一顆真心才日月可鑒。
祁姝輕輕呼出一口氣，沒再勉強，將軟墊扔到一旁，乖乖跪到了祁斯吟身旁。
兩人誰也沒有說話。
耳邊，只有偶爾燭火燃燒蠟心時，發(fā)出的噼啪聲。
晌午。
小梅姨來送午飯。
和飯菜一同放進祠堂的，還有偷藏的止痛藥和棉簽。
祁姝讓祁斯吟脫了上衣替他擦藥，他不肯，說在祠堂里太不莊重，祁姝逗他，“我不喜歡男人渾身傷疤，你不乖乖擦藥，背上留了疤，我就不要你了�！�
“你敢�！逼钏挂骷沽汗峭Φ霉P直，側(cè)臉睨她。
“你看我敢不敢�！逼铈讣廨p輕拉扯他的袖口，賭氣般哼了一聲。
祁斯吟的喉結(jié)上下滑動，猶豫了幾秒，妥協(xié)般垂眸把止痛藥和棉簽都遞給祁姝，放到她面前。祁姝怔了怔，側(cè)過頭夸他，“這才乖嘛。”
上完藥，又重新跪回墊子上。
兩人都安靜下來，看著正前方燃著的燭火，陷入沉默。
過了一會兒，祁斯吟主動開口，嗓音帶點嘶啞，“我們倆想結(jié)婚的話，你得先解除和祁家的收養(yǎng)關(guān)系。”
祁姝：“……？”
她轉(zhuǎn)過頭看祁斯吟，沒想到他這會兒還有心情說這個。
“我想了想，解除收養(yǎng)關(guān)系后，我們就去領(lǐng)結(jié)婚證，”祁斯吟頓了頓，認真說，“這樣，你的名字就不會離開我的戶口簿太久�！�
他看著祁姝，問道，“你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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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活了
要殉情
祁姝抬眸。
直勾勾看祁斯吟眼睛。
在他深海般的眸子里，看到穩(wěn)重篤定，他在很認真與她探討這件事的可行性。
“想做成這些事，你得先從這里出去，還得獲得爺爺?shù)脑试S，而且…我還要再考慮考慮。”
她頭垂下去，企圖掩藏臉頰飛快地氳起兩團酡紅。
祁斯吟靜靜看她，等了一會兒，故作鎮(zhèn)定地清了清嗓，“小豬，需要考慮這么久嗎？”
祁姝害羞，整個耳根都紅了。
雖然她潛意識里做好了嫁給祁斯吟的心理準備，但當這件事真的被擺上臺面，指日可待，唾手可得，她還是一時慌亂連帶著喜悅，說不出話來。
祁斯吟跪得一本正經(jīng)。
隨后起身從一旁取了三支香，在牌位正中的蠟燭前點燃，明火熄滅，青煙裊起繚繞，他很認真地跪下。
“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孫祁斯吟立誓于此，今生今世只娶祁姝一人，共赴白首，此心不渝，如有違背，天打雷劈。”
祁姝神情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