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這把長劍一直為他的家族所有,在此之前他從未見過、或者聽說過奧雷烏斯這樣的人,他又是怎么認識這把劍的?
但青年注定不可能回答他的問題,眼中的懷念如云霧飛快散去,轉(zhuǎn)瞬又變得堅不可摧。他一如既往神色輕佻,在拿到劍后就告辭離開了。羅納德送他出門,腦海里仍在想:不可能啊。
這種困惑與不由自主的尊重之情纏繞著他,直到騎士心不在焉地路過某間客房。他突然停下腳步,退回去敲響了門。
“進。”
平穩(wěn)男聲從里面?zhèn)鞒�,羅納德推門進去,看到他蘭博在給金發(fā)少女梳理頭發(fā),手指靈巧地編出花色,水平相當出色。
騎士臉上露出難以言喻的神情:“你這是在養(yǎng)女兒嗎……算了。奧雷烏斯先生究竟是什么人?”
他坐下來,向?qū)Ψ皆敿氈v述了先前發(fā)生的事情。雖然對方現(xiàn)在只是一個追隨者,并沒有爵位,但作為曾經(jīng)的同學,他深知腦蟲血脈者的可怕之處。
所有腦蟲血脈者的思維都是相連的。上位者一層層統(tǒng)率下層,最終將所有信息匯聚到十二位貴族協(xié)會成員之一——人類中最強大的腦蟲血脈者手中。
他們是戰(zhàn)場上最可怕的指揮官,過目不忘,思維超群。盡管戰(zhàn)斗力較低,但具有強大的可怕洞察力,還能通過心靈感應(yīng)控制其他血脈者。
而作為一個戰(zhàn)斗系血脈者,他十分干脆地將解讀這件事的任務(wù)交給了對方。蘭博聽完他的話,沉思片刻后淡淡回答:“我知道了�!�
羅納德等了半天都沒見他說后續(xù),意識到這家伙根本不打算告訴自己:“你就這樣過河拆橋?”
中年人手上不停,無聲地對眼前人翻了個白眼。
我該怎么說?其實他是和你們先祖追隨的光輝騎士同時代的人,后來和那位騎士一起去守衛(wèi)世界樹,后來墮落親手殺了那位騎士,跑到了人類中來?
說他是個壞人,目前為止他沒做過一件壞事:幫助雅安城脫離危機、面對神器誘惑不僅拒絕,還能夠堅持本心告誡后輩,任勞任怨不辭辛苦,做的全都是有利于人類的事情。但就憑他偶爾透露出的過往,又不能說他是個單純的好人。
一個好人是不會殺死自己的摯友兄長去獲得力量,也不會做出那么多事情,被昔日好友視為敵人仍死不悔改。他身上纏繞的血腥味太重,重到就算他被教會欽定為圣徒,也會有人在背后暗中懷疑他殺性太重另有陰謀。
饒是蘭博都難以為之定性,只得含糊其辭:“不用擔心,自然相處就好。雖然那位表現(xiàn)得非常兇惡,但他并不是一個壞人,你看你的傳家寶不是還留著嗎�!�
羅納德立刻被轉(zhuǎn)移了注意力:“你果然是故意想讓我把我家傳家寶送出去的吧?”
“你不是也同意了。”
不知觸發(fā)了什么關(guān)鍵詞的騎士精神一振,聲音驟然提高:“那不一樣!你不知道他多厲害!他堪稱騎士歷史大師……”
蘭博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權(quán)當他是背景音樂。奧麗赫很不樂意地瞥了眼吵鬧的某人,等辮子編好就噠噠噠地跑了出去。中年人望著她的身影,忽然嘆了口氣。
羅納德的聲音戛然而止,他觀察著對方的神色,遲疑道:“你嘆什么氣?”
蘭博面無表情:“任務(wù)太多,責任太重,回去還要寫報告,想休假,累�!�
這件事真的報告上去,會引發(fā)什么?想想都讓人頭大。這邊有一個光輝騎士的相關(guān)者……
那么現(xiàn)在正在雅安城中的祭司呢?他又會是誰?
……
漆黑天幕沉沉低垂,月輪睜開眼睛,悄然窺伺著沉睡的大地。
瑞克斯終究是沒吃上他的點心。在發(fā)現(xiàn)大家背著自己開小灶的不可置信中,灰溜溜跑回來的偵察者因為回來得太晚,又灰溜溜地跟隨大部隊跑了回去。
可惡啊,那他回來的意義是什么,特意來知道除了自己所有人都有小灶吃嗎?
在瑞克斯的痛心疾首中,一行人迎著月光離開城鎮(zhèn),走向了陰冷深邃的森林。
老實說,這個世界綠化做得挺好。也可能是因為當初的機械浪潮被中途打斷,沒能讓工業(yè)時代的濃煙徹底覆蓋荒野。
循著行走踩出的小路,一行人逐漸深入荒野邊緣的森林。羅納德給每個人發(fā)了一盞馬燈。朦朧燈光透過玻璃,暈開一圈毛茸茸的昏黃光暈。
“不用太擔心,這種怪物只有一個特性比較棘手。只要頭領(lǐng)不死,它們就不會后退。每死一只就會讓其他怪物變得更加嗜血兇殘,到了一定程度會引發(fā)集體狂化�!�
這種特性對于群居生物來說十分可怕。但換而言之,只要殺死頭目,一切都能夠輕松解決。
瑞克斯踩著落葉而近乎無聲,在幾人身上涂抹好特制的香料后,男人帶著同伴往森林深處走。幾人路過白日看到的那棟小屋,毫無停歇地直奔草木茂盛處。走了大約十分鐘,男人突然停下了腳步,做出警告的手勢。
在前方一塊百米遠的巨石上,正站著一匹狼。
如果那真的是狼的話。
它體長3米左右,毛色漆黑如墨,幾乎融入黑夜。倘若不是幽綠色的瞳孔在黑暗中發(fā)光,哪怕站在面前都不一定發(fā)現(xiàn)這頭兇獸。
獸類粗悶的喘聲令人不安。巨狼豎起耳朵,時刻警戒著四周的危險。瑞克斯悄無聲息地潛入右邊的灌木叢中,枝葉窸窣響聲引起了它的注意力。狼弓起脊背,躍下巨石向著灌木邁出一步,呲出鋒銳的獠牙。
“吼...”
它嗅到了讓人討厭的味道,但并不危險。這讓警衛(wèi)巨狼有些躊躇不定是否要前去偵查。夜晚的林地沙沙作響,昆蟲的細小嗡鳴更令人煩躁。它甩了甩尾巴,還是有些不耐地放棄了這件事,趴回了石頭上。
好吵啊、好吵。
夜晚的蟲子有這么多嗎?
已經(jīng)具有一定智慧的狼困惑地想。它沒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正在漸漸變“薄”。許多細小如蟲的女孩借著左邊樹木的遮掩,已經(jīng)飛到了它的身上。背后纖細的蚊蟲翅膀不斷拍動,將口器深深插入狼的身體里。
她們的肚子逐漸鼓起,仿佛下一刻就會爆炸。血液讓她們的身軀慢慢長大,分泌液對怪物的神經(jīng)產(chǎn)生了高效麻痹,以至于直到它血肉干枯、只剩下薄薄的皮包裹著干肉與骨頭。幽綠色的獸瞳仍舊注視著前方,渾然不知自己已經(jīng)死亡。
瑞克斯從樹叢里探出腦袋,沖其他人點了點頭解除警告。小奧麗赫們紛紛飛起,紅色裙擺在黑霧中時隱時現(xiàn),詭異如漂浮的玩偶。
這真是一個危險的世界....
梅森發(fā)自內(nèi)心地感慨。他寧愿再和母蟲打一架,也不想遇到奧麗赫這種詭秘隱蔽的對手。打架還能知道自己怎么輸?shù)�,奧麗赫卻會讓你死都不知道自己死。
又往前走了數(shù)百米,一行人舊法重施,干掉了三匹警衛(wèi)。這才發(fā)現(xiàn)森林中赫然出現(xiàn)了一片空地。
這里顯然不是自然形成的,有明顯的人造痕跡。隔著樹木隱約能看到一匹匹巨狼匯聚在這里嬉戲追逐,赫然已經(jīng)成為了巢穴。
梅森下意識覺得不太對勁。瑞克斯挪過來:“再靠近就會被發(fā)現(xiàn)了,怎么做?”
蘭博打量著這里的環(huán)境,眼瞳有些幽深:“這里不是巨狼會生活的環(huán)境,是有人把它們轉(zhuǎn)移過來的�!�
羅納德?lián)u了搖頭,他今天穿了一件不反光的黑盔甲,配著同色的劍鞘,像是一座移動的石像。
“我最近沒有收到有陌生人出沒森林的報告...之后我會調(diào)查一下的。無論如何,必須殲滅它們。否則黑霧的濃度會慢慢提升�!�
“不要緊�!�
智囊搖了搖頭示意,既然他都這么說了,眾人商議一陣,決定好奇襲的方案。紅發(fā)青年可有可無地應(yīng)著,注意力似乎并不在這里。
“怎么了?奧雷烏斯。”
梅森回過神來,對發(fā)問者安撫地笑了一下。
“我只是有些奇怪,會是什么人將它們挪了過來�!�
“不用擔心,我們今晚的目標只是眼前這些家伙,我會打頭陣的�!�
羅納德甕聲起身,很難想象龐大的戰(zhàn)爭鎧甲居然能夠如此靈巧。騎士從不躲藏于同伴身后——長劍出鞘,半透明劍刃染上大地般厚重的氣息。他重步踏出,好似一座峰巒擋在狼群前方,從胸膛中發(fā)出渾厚低沉的咆哮。
“——以騎士之名!我將永遠守護我的同伴,為正義而戰(zhàn)!”
鎧甲外殼迅速漫上巖石色澤,群狼厭惡的草藥味道抗不過人類的高呼,仿佛在熱油鍋里放了一滴冷水,狼群中央簇擁的巨狼低吼一聲,炸開的黑色恍若海洋,直沖騎士所在!
為首巨狼向著羅納德的喉嚨直撲而來!之劍發(fā)出高昂嗡鳴,輕松刺穿了它的身軀。鮮血噴灑間又是一頭巨狼穿破血幕,足以擊穿樹木的利爪狠狠砸在他身上,只落下了一道淺淺白痕。
但礁石堅硬,卻扛不住狂風驟浪。羅納德稍有不慎,險些被一只矯健母狼撲咬到手腕,危急時刻天空中亮起無數(shù)紅線——奧麗赫們眼中閃動無機質(zhì)的光,與遠處的蘭博相聯(lián)系。
她們姿態(tài)輕盈地飛到母狼身上,轉(zhuǎn)瞬將其吸食干凈。猶如妖精所化的小型軍團,所到之處密密麻麻盡是吸血聲。
“吃得好開心呀~”
少女臉上帶著笑容,語氣詭異地揚起。鼓起裙擺下源源不斷地飛出新的分體,環(huán)繞著羅納德為中心,建立起絞肉機一般的血肉磨坊。
偶爾還能看到一道鬼鬼祟祟穿過戰(zhàn)場的身影,瑞克斯手持匕首,趁狼不備到處亂捅,捅完撒腿就跑。徒留下受害者憤怒地死后,又被紅盈盈的妖精們所覆蓋。
看到同族死傷,憤怒的巨鬼狼王仰首發(fā)出長長嚎叫,身邊的巨狼眼中浮現(xiàn)紅光,變得更大、更強、更敏捷!
這些狼乃是族內(nèi)精英,跟隨狼王向著襲擊者發(fā)起沖鋒之勢。百米距離幾乎轉(zhuǎn)瞬即過,群狼奔馳、猶如千軍萬馬迎頭撞襲、勢不可擋。
可在這道黑色的兇濤駭浪之前,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很英俊的青年。他來得無聲無息,在其他人的掩護下,他的出現(xiàn)像個幽靈。
鮮血順著受傷的手腕滴落,流溢而出的輝光覆蓋了厚重劍身。面對地動山搖的架勢,劍鋒懶懶散散地抬起,刺向狼王。
暗金色瞳孔深處亮起血意,沖天殺氣森然。這一劍輕描淡寫,群狼耳邊卻響起了慘烈哀嚎之聲。
無數(shù)怪物被這把劍撕裂,隱約傳來母蟲亡魂哀鳴嘶吼之聲,其中傳達出的絕望迅速蔓延,將高昂戰(zhàn)意打消得無影無蹤。
已至中途奔騰之勢無法停止,狼王心中一跳,眼睜睜看著那把劍向自己刺了過來。那把劍華美非凡,約有四分之一的部分纏繞著荊棘紋路,雪白與鮮紅的對比好似骨與肉般鮮明,妖異得蠱惑人心。
狼王的思維停頓在原地,只覺得殺意突突地往上冒。它無法自控地高聲咆哮,身體在下一秒驟然裂成兩半。劍鋒甩下一串細碎血珠,未消散的意識恍惚意識到自己正被長劍吸收,成為荊棘的養(yǎng)料。人類的身軀籠于猩紅血光中,潛伏其中的扭曲睜開眼,露出快意放縱的笑容。
...啊啊...會死的、你一定會死的!
早晚有一天,你會被自己殺死的東西殺死的!
幽綠獸瞳飛起,無首的巨狼尸首跌落在地上。青年反手一劍,鋒利無匹的劍光將近旁的群狼絞殺。冥冥之中,他覺得有些不好的事情在發(fā)生,但也僅限如此。
是本體那邊出現(xiàn)問題了,還是馬甲被誰注意到了?他最近也沒做什么離譜事啊。
梅森暫時拋下困惑,配合眾人清理完剩下的狼,除了羅納德身上多多少少掛了彩,其他人都沒事。尤其是某個投機取巧的男人,他在狼群里竄來竄去,居然一點傷都沒受,堪稱絲滑。
形成強烈反差的是在旁邊干嘔的蘭博。興奮過頭的奧麗赫繞著他團團轉(zhuǎn),隨后被毫無感情地按住腦袋推開。
“離我遠點...嘔...你的腦子里除了血糊糊和甜品還有其他東西嗎...!”
“但是都很好吃呀~~”
蘭博聽得面容扭曲,扶著樹木又開始干嘔起來。
奧麗赫究真是個奇特的存在。
梅森同情地搖了搖頭,轉(zhuǎn)身去幫騎士包扎了傷口。后者脫下頭盔,感激地對他道謝。剩下的怪物尸體目前處理不了,等著第二天派人去拉。一行人休息了會兒,恢復好體力便決定往回走。
離開彌漫濃烈血腥味的空地,周圍逐漸變得安靜。不長時間,幾人就看到了那座熟悉的木質(zhì)小屋。
他們加快腳步,越過破舊的小屋。又走了一會兒,在森林黑霧籠罩的小路盡頭,他們看到了一座熟悉的木質(zhì)小屋。
眾人的腳步微微一頓,視而不見地繼續(xù)向前。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寂靜的森林中,只有幾人的腳步聲不斷回蕩。在第不知道多少次路過這座小屋時,紅發(fā)青年終于停下腳步。他幾不可查地嘆了口氣,將目光投向了那座木屋。
仿佛回應(yīng)著視線,木屋緊閉的窗戶里,忽然亮起了盈盈的光火。
第22章
等待天亮吧,客人。
那豆燭火在窗戶后微微搖曳,在霧氣中閃動著令人心安的光,好似無聲的邀請。
紅發(fā)青年望著那座木屋,顯然已經(jīng)不打算再繼續(xù)忽略它。黑霧在眾人身邊舒卷流散,蘭博舉高馬燈,微微瞇起了眼睛:“看來我們遇到了還沒回到黑霧中的迷失者�!�
考慮到身旁還有個古代人,他簡單地介紹:“在神眷時代,靈魂歸于諸神的神國。但諸神消亡后,受到過重污染的靈魂就會被黑霧奪走。其中一些因為機緣巧合,無法或還未回到黑霧里,但仍繼承了黑霧所給予的強大能力。這就是迷失者�!�
“迷失者的出現(xiàn)是個謎題,但目前公認的最大來源是黑霧的信徒。”
紅發(fā)青年明顯有些詫異:“居然還會有人信仰黑霧?”
“當然,甚至人數(shù)不少。有些是希望從黑霧中獲得力量,有些是害怕死亡,有些則認為——”
“融入黑霧中才是人類應(yīng)該發(fā)展的方向!”
說到這里,中年人臉上浮現(xiàn)出不加掩飾的厭惡。
“所有和黑霧信徒來往的人都可以直接就地處死。他們最臭名昭著的行為就是發(fā)明了人為創(chuàng)造迷失者的方法�!�
“讓一百個手無寸鐵的普通人在黑霧的引導下互相廝殺。黑霧信徒會在戰(zhàn)斗中想方設(shè)法地讓他們之間建立起生死羈絆。最后留下的只有兩人,在他們即將離開地獄的喜悅中引發(fā)黑霧埋下的瘋狂�!�
“當贏者清醒時,帶著對自己的巨大怨恨與痛苦自殺身亡。所誕生的亡靈由于執(zhí)念拒絕回歸黑霧,直到情感模糊之前,都會以迷失者的身份存在于世�!�
“這種迷失者早就瘋了,和他們接觸必須極其小心。哪怕他們看起來很正常,也會因為一點事情突然暴走。”
最后一句話壓得含糊低沉,從中年人的講述中,不難勾勒出一個極端瘋狂、扭曲黑暗的組織。梅森聽得毛骨悚然,難以想象這該是多么巨大的痛苦。
顯而易見,木屋中隱藏的不是等待旅人回家的熱湯暖被,而是一個飽經(jīng)痛苦、絕望徘徊的惡靈。但比起按照對方的計劃當無頭蒼蠅,他更喜歡按自己的想法走。
紅發(fā)青年走到門口,禮貌地敲了敲門。過了一會兒,緊閉的木門后傳來女人的聲音:“是誰?”
奧雷烏斯揚起微笑,一個足夠甜蜜慵懶,令所有看到的女人都會心動的漂亮微笑。
“我是一個強大無畏、讓人信賴、富有擔當?shù)幱诼淦�,因此游蕩四�?..”
“經(jīng)歷過許多殘酷戰(zhàn)斗,此刻只希望能夠得到一個歇腳之地的...”
“旅行者。”
這段臺詞再度重出江湖,引得眾人紛紛側(cè)目。倘若給他們臉上的表情一個現(xiàn)代化的總結(jié),那必然是【想不到世間還有如此自戀之人】。奧雷烏斯面不改色。
“外面很冷,能夠讓我們借宿嗎,夫人?”
稍許沉默后,木門吱呀一聲向外開啟了。
一位手持燭臺、雪白輕盈的骷髏靜靜望著他們。從地面的長方土形坑里可以判斷:這位迷失者鉆進了他們白天埋的尸骸里,硬生生地從地里挖了出來。
坑內(nèi)還隱約可見一具嬰兒狀的骷髏,置身床榻般安睡。女性骷髏下巴開合:“我的丈夫正在休息,請你們不要打攪他。請跟我來,在天亮之前,你們可以在這里休息。”
它姿態(tài)優(yōu)雅地微微彎腰,提起不存在的裙擺行了一禮,轉(zhuǎn)身帶著眾人走向墻角。奧雷烏斯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作為第一人,他清晰地看到空無一物的墻角泛起波紋般的漣漪。當他們穿過這層漣漪,面前浮現(xiàn)出了一條極盡華美輝煌的長廊。
奢華的紅絨地毯比雀鳥羽毛更柔軟,兩側(cè)懸掛著家族內(nèi)各位德高望重者的雕像。黃金與水晶打造的燈剔透晶瑩。在最后一人走出來后,墻壁上的通道悄然消失,只剩下一扇鑲嵌著璀璨寶石的門。
聽到聲音,一只花羽鸚鵡從走廊盡頭飛來。它的胸脯上閃爍著彩虹光澤,輕盈地落在了領(lǐng)路者的肩膀上。
她比夢更輕柔,比愛還純粹。白骨生出肉香,連玫瑰都遜色。
那雙帶著煙霧般淺茫愁思的眼睛望向身后的來客,她輕聲開口:“請跟我來吧,四位客人�!�
瑞克斯步伐一頓,迅速環(huán)視四周,悚然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金發(fā)少女失去了蹤跡。但看到蘭博臉上并無意外表情,他心里又安定了一些。
腦蟲血脈者的戰(zhàn)斗力很低,但他們過目不忘,思維驚人,內(nèi)部建有可以互相聯(lián)系的網(wǎng)路,同時還可以與其他血脈者建立心靈聯(lián)絡(luò)。以一己之力成功成為了貴族軍隊最主要的指揮中心,對下屬具有極強操控力。
既然他沒事,那奧麗赫應(yīng)該也沒事。
這種輕松的心情直到女人帶他們走過轉(zhuǎn)角,從金碧輝煌的餐廳柜架上取下一串鑰匙,又從中分出三把遞給他們:“這是你們的房間鑰匙,在二樓,每人一間。如果有需要可以告訴我�!�
瑞克斯僵著臉接過鑰匙,余光掃到蘭博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無蹤。進來不過兩分鐘,五人中已經(jīng)有兩人失蹤了!
柔軟的地毯吞噬了所有腳步聲,更讓眼下事情變得恐怖離奇。如果是他一個人做決定,瑞克斯現(xiàn)在就會轉(zhuǎn)頭逃跑…不對,他根本不會跟隨對方進來。
他下意識看向真正的罪魁禍首——紅發(fā)青年仍舊淡定地接過鑰匙,很是輕松地和女主人談笑道謝,讓對方臉上不由綻開了美麗的笑容。
閑適、強大、盡在掌握。從他身上散發(fā)出一種從容的氣場,無聲安慰了焦躁的同行者。瑞克斯甚至盲目樂觀了一些:反正奧雷烏斯也在這里,肯定不會看著他們完蛋�;蛘哒f如果就連他都會中招,剩下的人就更不用想了。
這種自暴自棄的信任感直到瑞克斯發(fā)現(xiàn)二樓只有兩扇客房門,羅納德不知何時無影無蹤時,也仍在支撐著他。瑞克斯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留到最后,但他知道如果自己想獨自逃跑,沒人攔得住他。
情報有時比同伴更重要…如果真的是黑霧信徒的陰謀,為什么他現(xiàn)在還不立刻離開,將情報送回去呢?
身旁人的身影好似天塌地陷都不會為之動搖。瑞克斯抿了抿唇,在進屋之前,男人忽然抬起手,鄭重其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明天見�!�
紅發(fā)青年插鑰匙的動作微微一頓,他側(cè)過頭,暗金色的眼瞳望著對方,蕩開一絲細微的笑意。
“明天見�!�
奧雷烏斯推開門走了進去。
客房入目盡是輝煌奪目的裝飾品。羊毛地毯長可埋到腳踝,以至于讓人踩上去都覺得不忍心。黃銅鐘表雕刻精美,百合花紋樣的指針正指向九點。床榻柔軟如云,處處華美非凡。最為顯眼的是正對床的方向擺放著一面黃金外框的全身鏡,鍍銀鏡面光可鑒人。整個房間透出一種窮奢極欲、錢砸人眼的富豪氣息。
他不緊不慢地繞著房間轉(zhuǎn)了一圈,撩開繡著細密花紋的紫緞薄紗窗簾,窗外一片漆黑,霧氣濃厚到看不清任何景色,就連房內(nèi)數(shù)盞燈透出的光線都未刺破黑暗分毫。
奧雷烏斯靜靜地欣賞著面前的黑夜,神情平靜,從容淡漠,好似賞玩一副價值連城的名畫。片刻后,他放下簾子,摸了把兜。長劍沒帶進來,【美學】也果然消失不見了。
看來主人還挺細心。
青年有些遺憾地轉(zhuǎn)身打開衣柜,從琳瑯滿目的衣服中選出一身適合的禮服穿上。女主人還貼心地準備了與禮服同樣款色的發(fā)帶,純白絲緞滑如流云,鑲嵌著與主人眼睛顏色相同的流金貓眼石。鐵銹色發(fā)尾松松挽起個小辮子,愈發(fā)顯得懶散不羈。
“天亮之前都可以在這里休息...”
沾滿狼血的臟衣服被隨意扔在衣柜旁,青年站在鏡前,低聲重復女主人的話。他注視著鏡中的自己,嗤嘲似的翹起唇角。
“如果天永遠不亮呢?”
鏡中的人看著他。
那張一模一樣的臉上沒有笑。
第23章